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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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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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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前奔》连载

第五十七章 谐谑人生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好人缘大酒店的招牌便会亮起。即便周边也是招牌林立,五光十色,但依然掩盖不住它夺目的光辉。突然有一天,有人发现招牌上的几个霓虹字残缺了:“好”字只剩下了一个“女”,“人”字只剩下了“丿”,“缘”字则变成了“彖”。如果是第一次打这儿经过,怕是谁也不知道“女丿彖大酒店”到底是个怎样的来历。而对酒店里的人来说,这无疑又是一个不好的兆头。前些天,后厨炒菜炒漏了了铁锅。此则曰:“锅漏”,义为即要断了吃喝来源;没几天雨水又渗透屋盖,滴落到了厅堂中。此则曰:“屋漏”,义为店主家中会突遇风波;联系到不久前李若依意外流产,也即“人漏”,传言很快便在人群中散开:酒店恐将发生变故,弄不好会厄运临头。有胆小者,递上了辞呈,转而另谋出路;有意志不坚定者,禁不住怂恿,也纷纷离开。而那些喜欢煽风点火、搬弄是非的人自知再待下去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倒不如换个地方兴风作浪以坐收渔利,因此也与酒店结算了工钱。只有无门无路、也或跟酒店的确感情深厚的人选择了留下。而他们再也无法支撑起曾经属于这座酒店的辉煌——菜品越发的少了,口味越发的差了,服务越发的跟不上了。厅堂和包房再也难见到宾客爆满的场面了,酒店迅速的走向了没落。

比酒店走向没落更糟的是李若依的情绪。之前,李若依会因耿直、刚烈的性子与王晓亮发生争吵,也会因为受到委屈和不公伤心痛哭,再或是因为逃避现实而把自己封闭起来。可现在,她却平静的让人感到害怕。王晓亮担心她会发生意外便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她也毫不抗拒,照旧吃饭、睡觉、看书,或是将那几件婴儿的衣服叠来叠去,叠好放进柜子,过一会儿拿出来再重新叠。每当看到这番情景,王晓亮便心如刀割,同时对孙淑萍的怨恨也越发的强烈。而事实证明,王晓亮果然没有轻易的接受这一切,他让孙淑萍付出了更为惨痛的代价。

在孙淑萍第一次带王晓亮参观厂房的时候,曾经向他介绍过公司的“秘密武器”——那套控制生产线运作的电脑程序。孙淑萍还告诉王晓亮这套电脑程序是加了密的,只有当把一个叫做“密钥”的东西插到电脑上,程序才能启动。但与一般钥匙不同的是,“密钥”只有一个,无法复制。一旦丢失则只能花费极其高昂的价格从厂家购买。所以不用的时候孙淑萍就把它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而后孙淑萍又把“密钥”指给了王晓亮看,王晓亮只觉得它不过就是个闪烁着银色金属光泽的“打火机”。

现在,王晓亮把目光就放在了那个“打火机”上。王晓亮在老家曾跟一个老锁匠做过一段时间的学徒。老锁匠手艺高超,自诩天下没有他打不开的锁,也没有他配不出来的钥匙。可没多久老锁匠就死了,王晓亮没有学到全部的手艺,但平常的开门撬锁却不在话下。有了这套功夫,孙淑萍公司里所有的门于王晓亮便形同虚设。然而就怕到时孙淑萍把“打火机”放在保险柜中。那样的话王晓亮也没了招儿。王晓亮只恨老锁匠死的太早,没把开保险柜的秘籍绝技传授给自己。

既然无法通过开锁的方式打开保险柜,那么就得另想办法。王晓亮去了卖保险柜的商店。表面上他佯装购买,缠着店员不停的问这问那,暗地里他却是在了解保险柜的内里构造;他又从音像商店里买来一堆讲述偷盗内容的电影光碟,跳过那些与偷盗无关的情节,他饶有兴趣的观看以期待能从中获得启发和灵感。终于,王晓亮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趁着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王晓亮潜入了孙淑萍的公司。恰如所料,在撬开了一道道门后,并未在电脑上看到“打火机”。王晓亮调头去了孙淑萍的办公室。孙淑萍的办公室在未来大厦的三层,办公室的南窗外就是大街。王晓亮取出随身所带的绳钩,将事先放在街边的一大包伪装成垃圾袋的黑色袋子提了上来。接着,他找到了办公室的电源并单独关掉了控制保险柜的开关。黑色袋子里装着一串盘成圆盘状的鞭炮,圆盘比脸盆还要大。而放完这盘鞭炮大概要三分钟的时间。也就是说王晓亮有三分钟的时间来搞定这台保险柜。一旦超时,这次行动就有可能败露。王晓亮来到窗户边,深吸了口气。待心绪平静后,他果断点燃了鞭炮并迅速的甩出窗外。“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掩盖住了电钻的“突突”声,这可把门卫室看门的大爷气的跺脚直骂:“谁家的兔崽子不睡觉,竟然大晚上跑到街上放起炮仗。让我逮着他,非得把他的屁股踢开花。”大爷虽是气,却也不得不躲在屋里将就一下。保险柜的背面最为薄弱,很快王晓亮就钻出了一个孔。而如果想要顺利取出“打火机”,至少还要将这个孔再扩大一圈。时间紧迫,王晓亮赶紧换上大号钻头,然后猛的按下电钻按钮。王晓亮自以为对保险柜已了如指掌,却万万没想到就在感觉快要钻透的时候,钻头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而不管王晓亮如何的狂按按钮,钻头就是不动。无奈,王晓亮只得用力将钻头拔了出来。这时,鞭炮声停了,四下里静悄悄的一片。是继续再钻还是放弃行动,王晓亮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休息了片刻,王晓亮决定冒险再尝试一回。重新放进钻头,王晓亮按下了按钮。这回钻头倒是动了起来,“突突”声也响彻耳际,但是就不见往里吃进。王晓亮急出了一身的汗。忽然,戴在他手腕上的警报器发出了“嘀嘀嘀”的警报。“糟了,有人来了。”王晓亮匆忙拔出电钻,关掉头灯,身子匍匐在地面上,屏住呼吸。靠着走廊的北窗上闪过一道亮光,随后就听见有人敲门:“谁在屋里?屋里有人吗?”话音刚落,又听见外面的人在转动门把手。幸好王晓亮反锁了门锁,外面的人才没有进来。或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外面的人拿着手电筒朝屋里又照了照便回去了。王晓亮这才松了口气。不甘心失败,王晓亮再次拿起了电钻。兴许真是撞了邪,按钮刚一按下,钻头便全部被吃了进去。“谢天谢地,终于搞定了。”透过钻出来的孔,王晓亮轻而易举的用粗铁丝拨开了保险柜里的电磁铁,从而打开了保险柜的门。而“打火机”果然就在里面。

揣着无比的兴奋,王晓亮走出了未来大厦。忽然警报器又叫了起来。这时王晓亮才想起他装在大厦入口处的那个红外线探测器。原来,只要是活物靠近探测器,探测器便会发出信号。警报器在收到信号后就会报警。这一招,王晓亮是跟电影里学来的。王晓亮返回入口,从墙上取下探测器装进口袋里,瞧瞧门卫室那边没什么动静,便又趁着夜色潜逃了出去。

孙淑萍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王晓亮比自己之前所认知的还要卑鄙龌龊、下流无耻。“孙大姐,‘密钥’现在就在我的手里。而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它已经不属于你了。如果你愿意花大价钱再去重新购买一个,那么请便。不过,你的这点损失仍然不足以偿还你对若依以及我们家所犯下的罪行。请允许我以正义的名义对你进行最后的审判:你必须用整个公司来为你赎罪。如果你藐视我的存在,或只相信人间法律的公正,那么我也无需再对自己的良心负责,我将献上我对你和周平的真诚祝愿——愿你能得到齐大哥的原谅,愿周平出狱后能够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家人。当然,也祝愿你们早日能够摆脱世人那充满了好奇和鄙夷的目光。哦,忘了告诉你了,你和周平的那张光碟现在也在我的手上,并且我已把光碟的内容拷贝到了电脑里。假如你也会使用电脑的话,你一定会知道它有多么的神奇。”“王晓亮!”孙淑萍彻底崩溃了,血液在她的身体里沸腾,眼泪止不住到处横飞。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逼至墙角,声嘶力竭的呼喊也难以将她拖出绝望的泥潭。很快,她蜷缩成了一团。无尽的黑暗向她袭来,黑暗中出现了一只沾满了鲜血、枯瘦如柴的手。那只手慢慢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可她也越来越明白,这是死神对她的召唤。挣扎只能让她更为痛苦,平静的接受,才是通往安宁世界的阶梯。渐渐的,孙淑萍停止了哭泣。她站起来,走向办公桌。拿出化妆盒,孙淑萍化了个清新、淡雅的妆容,又从休息间的衣柜里找出一套庄重、肃穆的衣服。换上衣服,卸掉所有的首饰,孙淑萍站到了衣帽镜前。她希望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她能有一个洁白无瑕的人生。

清江的水冰冷刺骨。但对孙淑萍来说那已经不重要了。“平静的接受,才是通往安宁世界的阶梯。”孙淑萍闭上眼睛,慢慢的朝江底沉去,或许在不经意的一刹那,世界将重现光明。

齐兵还在为了晚饭而忙碌,突然电话响了,齐兵擦干双手去了客厅。“……什么?!她人在哪儿?……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堤岸上围了好多的人。齐兵冲进了人群。人群中间,两个年轻人正守坐在一个裹着毯子的女子身旁。女子披散着湿漉、凌乱的头发,尽管看不清脸,但直觉告诉齐兵,这就是孙淑萍。“怎么会这样?”齐兵眼圈一红,扑过去抱住了女子。“刚才我们正巧打这儿经过,看到有人落水急忙便去营救。我不懂水性,就在岸边接应,而我的同伴跳入江中奋力将这位女士拖回了岸边。好在这位女士只呛了些水,我们帮她按了出来。又有位好心人从家里拿了条毯子给她披上。看她的情形不像是意外落水,我们便打算将她送回家。可不管我们怎样询问,她始终不开口。这时,有人提议翻一翻她衣服的口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我们试了试,结果翻出一张企业信笺。信笺上是一个落款为‘兵’的人给一个他称呼为‘萍’的人的留言。我们猜测这应该是这位女士的家属为这位女士所写,而这位女士的家属应该就在信笺上的单位上班。于是我们照着信笺上的电话打了过去。凭我们提供的线索,接电话的人确定了我们要找的人并将其私人电话告诉了我们,我们这才联系上了你。”一个年轻人说着,就把信笺交给了齐兵。齐兵看了看,这确是几个月前孙淑萍出差,他塞在孙淑萍包里提醒她应酬时少喝酒、多注意身体和安全的那张纸条。“萍,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逼的你非要走这一步呢?”围观的人逐渐散去,两个年轻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踪迹。静静的堤岸上只剩下了一对相互偎依的身影。齐兵的体温驱走了孙淑萍身上的寒意,他强壮的臂膀将孙淑萍已沉入江底的心慢慢托起。就在不经意的一刹那,孙淑萍被光亮所包围。她看到自己再次披上了婚纱,在一只温暖的手的牵领下走进了用无数支鲜花扎起来的拱门。她还看到自己和前面的那个他都已是满头的银发。“兵,你能原谅我吗?”孙淑萍终于开了口。齐兵欣慰的笑了笑,“只要你能幸福、快乐的活着,我别无所求。”

王晓亮也着实为自己捏了把汗。因为他只是听李若依提起过那张光碟的事儿,但压根就没见过那张光碟。那张光碟依然完好的保存在吴波的保险柜中。而如若孙淑萍心机不是那么的单纯,胆量不是那么的浅小,遇事不是那么的容易冲动,王晓亮恐怕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得逞。也许这就是孙淑萍的宿命——她终归要回到属于她自己的角色里——一个不太勤快,但再也挑不出其他什么毛病、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妇女。

坐进了孙淑萍的办公室,王晓亮获得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满足。这是一种人生全部的理想和抱负都在瞬间实现了的感觉,更是一种对个人能力和价值自我欣赏和陶醉时所流露出的真实情感。在这种满足感的面前,当年吃上一口白面馍馍、穿上白球鞋、如愿以偿留在省城工作、用上传呼机、和李若依交上朋友、占有了李若依的身体、成了大酒店的老板、借机羞辱吴波、把周平投进监牢、看着维丽公司被熊熊大火吞噬的等等感觉简直不值一提,就像是万丈高楼脚下的一幢幢平房瓦屋。然而这种满足感并非牢固无比。只要周平的名字没被从这里彻底抹去,“万丈高楼”随时都会有倾覆的危险。但这何其容易?王晓亮为此快要耗尽了脑细胞。

眼看离自由越来越近,周平却被关进了“小黑屋”。“23号真是越来越难以令人捉摸。昨天晚上,他又趁所有人熟睡的时候跑到走廊里唱歌。比上次更恶劣的是他居然把脸盆当做了鼓,边敲边唱,弄得整个宿舍差点发生骚乱。上次我只罚他做了一百个俯卧撑,这次我绝不能再这么迁就他。今天早上我把他关了禁闭。等什么时候他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保证绝不再犯,我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教导员向大队长汇报工作时说道。“我看也没这个必要。有些劳教学员在劳教所呆的时间长了,已经习惯了劳教所的环境。而当即将要重返社会的时候,因为心理上还没有做好准备,难免有时会情绪低落或失控。这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们应耐心的教育和疏导,帮他们度过这道难关。这样吧,关他一天,晚上就把他放出来。明天让他去食堂参加劳动。”大队长回复道。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周平并不是恶人。大多数的时候,他沉默寡言,如同一位斯文的书生。但又不像有些人外表看着文静,却藏着一肚子的坏水。他心态平和,与世无争;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谦逊谨慎。而需要他帮忙时,他又热心真诚,慷慨无私。只不过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稳定,时不时会做出令人匪夷所思,又令人忍无可忍的举动。尤其是最近,这样的举动越发的频繁,以致有人怀疑他可能患上了精神疾病。

“喂,23号,今天肚子饿的厉害,多给我打些饭菜,回头晚上我替你接好洗脚水。”一学员将餐盒放到了打饭窗口前的取餐台上,在他身后大约还排着十来个人。周平微笑着接过餐盒,饭勺在盛菜盆里搅了搅,舀出满满的一勺放进了餐盒中,随后又补了一小勺。“这该够吃的了吧?要是还不够,你就悄悄的过来,我再给你添。但别让教导员看到了。”“够了,够了。23号,还是你实在。以前那个打饭的,像是得了帕金森,每次打饭他那只手总是不停的哆嗦,满满的一勺子最后被他‘哆嗦’掉了大半勺。”学员心满意足的取走了餐,后面的又接了上来。“23号,今天的菜里咋没见到有肉呢?”“今天的肉确实不多。你爱吃肥的还是瘦的,我再帮你挑挑看。”“肥的,越肥越好。”……自从周平来食堂参加劳动,在每个人的眼里他又变成了可爱的小老头。

当最后一个人取完餐,盛菜的盆里还剩下些菜肴。以往这个时候,周平就要开始收拾了。但今天的情况似乎不太对劲,周平继续面带着微笑,一勺接着一勺的将菜盛出,然后撒在取餐台上。“快看,窗口前已经没人了,可23号还在打饭,他是怎么了?”有人惊讶道。“不会是要犯病了吧?快去叫教导员。”有人反应了过来。教导员很快来到了窗口前,“23号,你在干什么!”“我在打饭呀。你的饭已经打好了,放在台子上了。要是不够吃,我再给你添。”周平又往台子上撒了一大勺。教导员顿时火冒三丈,“来人那,把他给我从里面揪出来!”周平被几个人摁着胳膊押到了教导员的面前,神情却异常的兴奋。“23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教导员厉声问道。“我在打饭。”周平回道。“胡说八道!窗口前一个人都没有,你打的是哪门子的饭?你分明是对被关禁闭心怀不满,故伺机报复,发泄情绪。根据劳动教养管理条例上的规定,对像你这样屡教不改、故意搞对抗的人员应该怎样处理?快说!”教导员吼道。“根据劳动教养管理条例第128条,对屡教不改、故意搞对抗的人员应该、该……”周平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我听不清楚,大声点!”教导员故意将耳朵凑到周平的嘴前,就等着用他的嘴说出来后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多长长记性。周平半张着嘴巴,直勾勾的盯着教导员的耳朵,突然两眼放光,一口咬了上去。“我的耳朵!”随着一声惨叫,所有人都看到周平的嘴中正含着一块血淋淋的“肉”。

教导员被送进了医院,周平则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王晓亮怎么也不会想到周平会落了个这样的结局,而这样结局的始作俑者竟然还是自己。如果说从肉体上消灭一个人,被认作是罪恶,那么现在自己从精神上消灭了周平,是不是同样不可饶恕?唏嘘、惶恐之余,王晓亮连着几天都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李若依似乎也有了周平的苗头。若再这么下去,王晓亮就会在精神病院里经常见到周平了。听说转移注意力是治疗心病的良药。王晓亮当然愿意为之一试。但他发现,兜了一圈,他不得不又要直面当初遇到的问题:若把酒店放手交给李若依去打理,就需要他在公司里把位子坐牢。他若想把位子坐牢,就需要把周平的名字从公司里彻底抹去。一个连王晓亮自己都觉得荒唐,但又值得去尝试的想法从他的脑子里忽然冒了出来。王晓亮准备好所有需要周平签字的文书,去了精神病院。

对于“疯子”的概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有人说他们会两眼空空、一动不动的站上一天;也有人说他们受了刺激会变得像野兽一样可以把人撕碎;又有人说他们会无端的大笑,笑声能让人汗毛直立;还有人说他们总做着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事情,比如吮吸手指、迷恋玩具或肆意便溺。在王晓亮看来,“疯子”多半是跟“傻子”差不多,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不会独立思考,心智如同孩童,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护士,我说的话他听得懂么?”“当然听的懂。除非你说的不是中国话。”“那么我让他喝水,他会喝么?”“他要是真的渴了就会喝。”“让他写字呢?”“不知道。只能试试看。但千万记住,病人正在康复中,探视的时间不能太久,也不能过多询问病人的病情,更不能用言语和行为去刺激病人,否则病人的病情会恶化。”“知道了。”王晓亮笑了笑,提着水果礼盒走进了病房。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里面只放着一张床,一个小桌和一把椅子。虽然房间是简陋了些,但干干净净,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和正常人住的房间没什么区别。病房里还有个洗漱间,这会儿正关着门。王晓亮猜测周平应该正在里面,于是就坐到了椅子上等着周平出来。一阵冲洗马桶的声音和水龙头流水的声音过后,洗漱间的门开了。

在来这儿之前,王晓亮已想象到了周平如今的模样:蓬头垢面,目光呆滞。本来就消瘦的身材现在形如骷髅。由于丧失了正常的行为能力,想必他会破衣烂衫,甚至衣不蔽体。一旦他开口说话,不是口齿不清便是满嘴的胡言乱语。可是,当一个头发梳得整齐,目光平静而又安祥,尽管消瘦但面色依旧清秀、衣着整洁而又合体的小老头站在王晓亮的面前时,王晓亮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还是周平先张了口:“晓亮,你怎么来了?”“我、我……”王晓亮愣是没料到周平会如此的清醒竟还认得自己。再瞅瞅身边桌子上的水果礼盒,王晓亮开始后悔自己为何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是不是以为我病了?呵,我根本没有病,我好着呢。”周平随即从枕头下拿出一个本子,随便翻了几页就让王晓亮看。王晓亮看到本子上写着一段段的文字,字迹工整,字体优美大方,很像小时候练习钢笔字的字帖。“这是我写的日记。一直以来我都有写日记的习惯,只是这两年事情太多就给落下了。自从来了这里以后,我就把老习惯重新给拾了起来。另外,我也想留个证据让别人瞧瞧,我每天到底都做了什么,是不是像那些白大褂说的那样有时会神志不清。你看,这是前天的,早上起来洗漱完毕,吃早饭。然后到花园里散步。回来休息了一会儿便洗衣服、整理个人卫生。下午去放映室看电影,电影的名字叫做……”“周总,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王晓亮起身便要走。“既然来了,那就再多坐一会儿,陪我聊聊天。这些年来,每天我就觉着特别的孤独,想找个能讲知心话的朋友却发现一个都没有。现如今又被关在了这个地方,整天跟一群神经病处在一起,我很担心时间长了我也会变成神经病。”周平露出了一脸的苦闷。合上本子,周平又要把它再塞回到枕头下面。在拿起枕头弯下腰的一刻,周平从床头缝里看到好似有东西掉在了床下。周平看不清楚,就让王晓亮过来帮忙。“晓亮,你来看看这床下掉的是个什么东西。”王晓亮猫下身子,钻进了床底,接着从床底捡起了一把纸手枪。“我的床下怎么会有这个玩意儿?奇怪了。”周平接过纸手枪看了又看也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王晓亮却一眼认出了这把纸手枪的用纸就是刚才那个本子上的纸。一切都明了了。王晓亮安心的坐回了椅子上。“周总,你还记不记得来这儿之前的那个地方?”王晓亮边问边留意着周平情绪上的变化。“记得。”周平平静的回道。“那还记不记得是因为什么让你去了那个地方?”“因为,因为,晓亮,那是一段痛苦的人生经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想再去回忆。咱们还是聊点别的吧。聊维丽公司也行。”“痛苦?我怎么没有感觉到?在我的想象中,那应该是人生最美妙的时刻。你想一想,一群一丝不挂的美女在你的身旁走来走去,光是美女身上的体香就足以让你神魂颠倒。这时若再有人把一只丝滑如玉的手臂搭在你的肩膀上,一双似盈盈秋水般的眼睛在你的身上瞄来瞄去,一声声‘小心肝儿’‘小宝贝’叫的你麻溜酥软,你会怎么做?我猜,你一定会让她们领略到什么叫做‘金刚无敌’。”“好了,别再说了,我的头开始疼了。”“但是,世界上总是有一些人见不得别人的好,他们会披着道德的外衣去阻止人性的释放。他们还会用限制自由的方式摧残你的身心,直到将你变成一个废人。”“住嘴!王晓亮。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出卖我的人!”“是的,你猜的没错,就是我。是我安排了那场派对,也是我叫来了警察。我就是要让你身败名裂,让你也尝尝被人欺凌、被人嘲笑、被人当做泥巴握在手里任意揉捏的滋味。”“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看我不一枪打碎你的脑袋!”周平举起纸手枪对着王晓亮,嘴里不断发出“砰、砰”的声音。王晓亮装作中弹,立刻趴到了桌子上。周平过去摸了摸王晓亮的脖子,大笑了一声:“哈哈。果然被我打死了。从今往后我就是天下第一神枪手,谁若是不服气,这就是下场。”趁着周平不注意,王晓亮突然站起来拽住周平的胳膊往桌子上砸去。纸手枪从周平的手中掉落,王晓亮迅速捡起来然后对准了周平。“举起手来!”周平吓得连忙举起了双手,“不要杀我。”“好,我不杀你。但我问你,你可认得我是谁?”“你,你……啊!原来是教导员。”周平赶紧立正,敬礼:“报告教导员,23号已将厕所打扫完毕。”“嗯。算你识相。看在近来你表现还不错的份上,所里决定减轻对你的处罚。不过,你得在悔过书上签下你的名字——周平。记住,你的名字叫做周平,周到的‘周’,平常的‘平’。”王晓亮拆开水果礼盒将文书拿了出来。“是!”周平毫不犹豫的答道。不料才刚签没几份,周平似乎又恢复了神志。“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会拿着笔?我为什么会在不停的写自己的名字?不对,肯定不对。王晓亮,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又要出卖我?”王晓亮急忙又拿起纸手枪对着周平,“少废话!快签。你要是敢反抗,我就一枪打死你!”周平愣了一下,接着便乖乖的照做。

所有的文书一旦签完,周平便放弃了对公司的拥有权,公司将正式被王晓亮收入囊中,王晓亮也将再一次站上他的人生之巅。王晓亮此时仿佛已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在生意场上,他叱咤风云;在交际圈里,他光辉闪耀;在聚光灯前,他潇洒自如;在红顶子下,他万人敬仰。彼时,李若依对他也会充满了无限的崇拜。李若依将会彻底臣服于他,从而变得更加温柔,更加体贴,更加善解人意。彼时在他的老家,田间垄头的野草都姓了“王”;家里的老母鸡嬎蛋,抢着来伺候月子的队伍会一直排到村长家门口。彼时……“王晓亮!你、你出卖了我还嫌不够,还要再抢走我的公司,你好歹毒。今天,今天我就用这条老命跟你拼了!”忽然周平将笔一摔,直朝王晓亮扑了过来。王晓亮赶忙又拿起了纸手枪。“砰!砰!……”可不管王晓亮叫唤的有多响,这回周平就是不迷糊。周平朝着王晓亮的脸胡乱的抓去,王晓亮伸出手臂挡住;周平又抡起椅子砸向王晓亮,王晓亮只得左右躲闪。两人的动静越闹越大,王晓亮担心若是引来了护士,他便难带着文书顺顺利利的走出精神病院的大门。但想让周平住手,他又没有办法。不如,趁早揣上文书溜掉,即便是周平还没有把文书签完。“哟,孙大姐,怎么你也来了?”王晓亮冷不防的冲着门口大喊了一声。周平随即转头去看。王晓亮扔掉纸手枪,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文书,一跃跳到了床上。等周平缓过了神再扑过来,王晓亮越过周平的头顶,又从床上到了跳地上。这时周平已被甩在了王晓亮的身后,王晓亮撒开大脚丫子就往门外跑。周平也不甘心,靠着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晃晃悠悠的便追了出来。“王晓亮,你给我站住,给我站住!”

喊声惊动了护士。周平被拦了回来。一回到病房,周平就看到了地上的纸手枪。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疼,周平几乎难以站稳。“这不是我的枪么?怎么会掉在了地上?我记得明明把它藏在了枕头下,然后、然后我便拿着它与人决斗,结果把人给打死了,而这时教导员来了。教导员说我最近表现的好,可以从轻处罚,就让我在悔过书上签字。再后来我、我不知怎么的惹他生了气,他要枪毙我,我就只好带着情绪签下了悔过书。对,是这样,一定是教导员看出了我的情绪,而他又不忍心真的要杀害我,所以就扔下枪独自离去。唉,教导员真是恨铁不成钢呢。不行,我要向教导员承认错误,要向他坦白自己的罪行,我要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周平当即又冲出了病房。“教导员,这是我的枪。我要坦白,我要认罪,我要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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