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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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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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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前奔》连载

第五十一章 小白鼠之死

瓢泼大雨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有人来汇报说,办公楼西墙上掉了一大块墙皮。孙淑萍正急着要去开会,只回了一声“知道了”,便去了会议室。

刚到会议室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在争吵。孙淑萍放慢了脚步,仔细听起来。争吵的是两个女人,一人声音高亢尖锐,语速极快,仿佛连珠炮,直叫人喘不过气;而另一人语调平缓,不急不躁,讲话中夹带着嬉笑,像是在嘲讽。“你把我们生产部下年的指标定的那么高,无非就是想让我们完不成任务,到时候全公司上下都来看我们的笑话。说不好我这个生产部主任的位子也会保不住了。你动动笔杆子就扳倒了我,真是杀人不见血。嘁,你的这些雕虫小技我看的是明明白白。我是不会坐等着让你一步步得逞的。”“你这纯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们生产部的指标是孙副总经理亲自定下来的,我们发展部只是例行公事,把指标写进了《计划报告书》里。你要是对《计划报告书》有意见,就去找孙副总经理去说理,不要对着我发泄情绪。”……“唉,真是一对冤家。”孙淑萍轻叹了一声,想起前些个日子两人因为月度报表里一个数字没有对上,便把官司打到了她那儿。为了平息纷争,她两边来回的劝。弄的她这个副总经理一点颜面都没有。今天两人又争吵起来,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该不能再陪着笑脸去给她们调停了。”孙淑萍把心一横,匆匆走进会议室,坐到原来周平的位子上,打开笔记本,“咱们开会。”生产部主任和发展部主任相互怒视了对方一眼,闭上了嘴巴。但随即发展部主任收起东西转身离开了会议室。这下,其他人以为孙淑萍要动真火了,刚才还在看报纸的把报纸卷起来塞进了皮包里,刚才埋头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的抬起了头,刚才在悠然品着早晨第一杯清茶的放下了茶杯,刚才在交头接耳叽叽咕咕的安静了下来。孙淑萍又何尝不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情绪,将这些目中无人的“头头脑脑”一个个臭骂一顿?可是她没有这个底气。现在周平不在,公司已没了主心骨。若是再得罪了他们,就怕这人心像决了堤的洪水一下全都散光了。不仅如此,有事儿还得多跟他们商量。因为离了周平孙淑萍确实是两眼一抹黑。“别管她,咱们开会。”孙淑萍瞅着笔记本开始照本宣科:“这个月咱们的预算超支了百分之三十。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今年的利润怕会缩水的很厉害。所以下个月的预算需要重新调整,一些不必要的开支可以省掉。”“孙副总经理,我们财务部的预算是一分都不能省啊。”财务部主任突然打断了孙淑萍嚷嚷道,“你看看我们这人员的工资、差旅费、电话费、还有办公费、银行的手续费、贷款利息等等,哪一样不是关系到公司的稳定和发展?省掉一样,公司恐怕都要出问题的。”“我们销售部也不能省。”销售部主任也跟着叫喊起来,“其他部门总觉得我们销售部整日吃吃喝喝,花着公司的钱不心疼。可我们也没有办法。不吃吃喝喝,上哪儿去留住客户?上哪儿去开拓市场?上哪儿去回笼货款?要是把招待费用给省了,我可不敢保证今后大家还能发的起工资。”“既然你们都不能省,那么就把我们采购部的采购预算省掉好了。我们可以厚着脸皮去跟人家赊账,不过人家愿不愿意给,那又事另外一回事儿。要是不给,咱们没米下锅,公司领导和诸位可别把责任算在采购部的头上。”“葛主任,上回你们采购的那批原材料,价格不算便宜吧?可在生产中我们发现质量比前几批差的多了去了。依我看,你们的采购预算是不是还有一点下调的空间?”“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是在怀疑我们从中吃了回扣?”“谁吃没吃回扣谁自个心里明白。只可怜了我们生产部,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打仗冲锋从来都是在最前线,苦脏累我们全占了,却落了个出力不讨好的下场。但凡是个坐办公室的,都看不起我们,整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白主任,今天咱们可得把话讲清楚,谁吃了回扣?谁又欺负你们了?你这一大清早的就开始撒泼卖疯,先是气走了郝主任,接着又把枪口对准了我们采购部。莫非你是昨天晚上睡觉没跟你男人睡好咋地?”“你敢骂我?!”“骂你咋了?我还想扇你两耳光呢!”……众人纷纷上前拉开了两人。孙淑萍再也没有心情把会开下去,无奈说了声:“散会”便回了办公室。

孙淑萍将开会的事儿告诉了王晓亮,王晓亮安慰她:“你上位的时间还不长,还没有在公司里树立绝对的权威。等树立了权威,就像原来周平那样,自然也就没人敢再瞎胡闹腾了。眼下当务之急,便是接几笔大单子,用事实证明自己的能力。”孙淑萍也觉得王晓亮的话不无道理——从周平进了劳教所之后,公司就再也没有接过新的订单,整天都在啃以前的老本。如此就给人一种感觉: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所以也就别怪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可要想接几笔大的单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便就难了。以前老周有他的一套:能说会道的,既懂专业知识,又懂交际,酒量还好。人家和他接触一次,就觉得他是个实在人,可靠,就乐意把单子交给他。而我,虽然做了许多年的检验工作,但专业知识不够全面,嘴皮子还笨,也不会喝酒。见了相熟的人尚还好说,尤其是见了陌生人,便拿捏的不知如何是好。人家一眼就看得出我是个生意场上的外行,谁敢把生意交给我做。”“孙大姐,别看不起自己。即使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也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好歹你跟着周总也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周总做生意的套路你也略知一二。只要你肯以他为榜样,处处向他学习,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跟他一样了。”“晓亮,你说话总能说到大姐的心坎里去。我看要不这样,我就先从熟人那里慢慢的摸索着学做生意。等老练以后,再开始学着跟陌生人打交道。”“可以。”“熟人里面,就数我和林老板接触最多。他人挺好说话,也最爽快。不如就先从他那儿开始。”“可以。”“晓亮,上回你进的那批辽参用完了没?”“大概还剩一些。”“我全要了。”“你这是?”“过几天我打算去广州一趟,拜会一下林老板。别的我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倒是你送我的那些辽参,我觉着还不错。现在我人觉着年轻了许多,我家那口子也比以前更有活力了。所以,我就想也给林老板送些辽参,让他也吃高兴。”“好吧。”“若依现在怎样了?她还在躲着你?”“还是老样子。白天一头扎进杂物间里就很少出来,晚上睡觉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我碰她一下。”“唉,你们小两口总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行的话,大姐还是得去找她谈谈。”“那倒不必。若依就是个顺毛驴的脾气。你若处处让着她、依着她,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说不定哪天她就能想通了。不过,我倒是觉着现在有必要跟她分开几天。整天呆在一起免不了看着腻歪,分开几天兴许能唤起她的思念之情。”“这倒可以试试。”“孙大姐,你去广州把我也带上好了。正巧我和林老板也好久没有见面、借此机会便能与他喝喝茶、聊聊天。”“那也好。多了个作伴的,来回的路上我也就觉不寂寞了。”

早上,李若依一到酒店,先去了杂物间。小白鼠正在滚轮里愉快的玩耍。李若依亲切的问候了它一声“早安,小可爱”,便清理起笼舍。李若依惊奇的发现,最近小白鼠的饭量又增加了。昨天临走时,食盆里放满了食物,而一夜之间食物就被它吃了个精光。再瞧瞧那粪盆,昨天临走时明明清理的干干净净,而一夜之间里面却满满当当。李若依又气又笑:“你真是个能吃能拉的造粪机器。”小白鼠像是听懂了李若依的“夸赞”,随即从屁股后面又掉下一颗黑色的“豆粒”。“喂,你是有意跟我对着干,是吧?好,今天罚你一天不许你吃饭。”李若依鼓起双腮,“凶狠”的瞪了眼小白鼠,“除非……”李若依打开鼠笼的锁,将手伸了进去。“除非你再让我亲一下。”小白鼠停下玩耍,跳到李若依的手上,李若依轻轻把它捧到脸前。“既然你已经把初吻给了我,我会对你的这一生负责任的,我保证。”此刻小白鼠并不安分,不时的嗅来舔去。李若依才不管这些,对着小白鼠的脑门便送上了自己的香唇。“你永远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你抢走。”嬉闹完,李若依把小白鼠送回鼠笼,上好锁,又跟小白鼠做了个短暂的告别:“我去清点账目了。你先自己玩一会儿,等回头我给你带些好吃的来。”

今天王晓亮突然来了个大早。碰见李若依正在清点账目就走了过去。“若依,昨天晚上本想跟你说件事情,可等我回到家你却睡着了。我不好再把你叫起来,所以就只好今天来酒店告诉你。你过会儿来我办公室一下。”李若依低垂着头,在刚算完的账目后面乱画了一通。稍后,李若依便上了二楼。

“过几天在北京将有一场全国烹饪交流会。因为咱们酒店在省城有一定的影响力,所以主办方就给我发了邀请函,让我也去观摩。本来我是不太怎么想去的,但主办方又说这次机会十分宝贵,不仅同行之间可以相互切磋交流技艺,还能有机会见到许多失传的手艺和菜品。比如说‘满汉全席’吧。以前咱们只在电视上看到过,但那都是些道具。真正的‘满汉全席’谁也没见过。这次主办方通过查阅当年皇宫中的资料典籍,并会同国内一批顶尖的专家、厨师进行研究,一一将当年这道天下最豪奢的宴席还原出来。试想:能品尝过一次‘满汉全席’,那么人的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若依,本来我是想带你一起去的,可主办方就发了一份邀请函。这样,下次要是还有,我一定让你去。”王晓亮悠然的看着李若依,目光如皎月般的温和、平静,气息如微风般的轻柔、舒缓。似乎他只是在对一件真实存在的事情进行陈述,而不是在搜肠刮肚、费尽心机般的凭空捏造。但王晓亮万万没有料到,他的这条谎言曾经却是一句实话,只不过那是场“化工材料博览会”;举办地点不在北京,而是在美国的加利福尼亚;被邀请人不是他,而是吴波;那场博览会也只有一张邀请函;最后吴波还对李若依说了与王晓亮一样的话!微微的一阵眩晕,李若依睁开双眼,四周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宽大精美的办公桌,桌子上堆满了文件。一支支削好的铅笔整齐的摆在笔筒里,一杯刚泡好的清茶正往外冒着热气;地板被拖的一尘不染,那套黑色的皮沙发也别来无恙;就是酒柜的门半敞着,里面花花绿绿、各种各样的酒全都不见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这里?”李若依急忙又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身旁则是一个个拉着行李箱的匆忙身影。她无意中抬了下头,前方的屏幕上正播报着一条条航班的信息。李若依知道自己又来错了地方,便赶快想跑。刚转过身,就见眼前的座椅上正躺着那个令她感到无比恐惧的人。“啊~!”李若依双手捂住脸放声尖叫。“若依,你怎么了?”王晓亮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李若依立刻朝门外跑去,王晓亮追着她一直到了杂物间。“若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出去,请你赶快出去,这里不欢迎你!”李若依吼道。“我可以走。但你一定要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不明白。”“好!既然你不明白,那么我就告诉你:你说起谎来的样子实在是令我恶心,从今以后我都不想再看到你。”“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不信,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大堂经理小张。”“够了,不用再演下去了。现在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相信。”“若依,我真的没有骗你。”王晓亮不甘心他会这么容易的被李若依给揭穿,便索性坐到鼠笼旁的椅子上,继续向李若依兜售他的廉价迷药:“若依,我知道我这个人有很多的缺点:我相貌丑陋,邋遢成性;我好吃懒做,不思进取;我心胸狭隘,尖酸刻薄;我出身贫贱,才学疏浅。但不管怎样,我对你却从来都是一心一意。若说我骗过你,那也只有一件事情:每天的午饭我让厨师长在菜里给你放了大油。我知道你为了保持身材从来不吃大油。但我是为了你好,为了能让你看起来健康些,别看着跟一把骨头似的。” 小白鼠被两人的争吵声吓得在鼠笼里窜来窜去,粪盆也被它碰翻了,粪便全都撒了出来。“王晓亮,我求求你,别再厚着脸皮为自己开脱了。你以前干的那些事以为我不知道么?今天如果你非要逼着我把实情说出来,那我就不客气了。记得咱们刚结婚的那会儿,你借口搞顾客调查、问我要林老板的电话,实际上是想跟林老板去谈合作;而后你借口油烟机坏了到上海去买新的,实际上你跟周平和孙淑萍去了广州;你又声称我是我牵的线、搭的桥,间接的把林老板介绍给了周平,其实都是你在里面搞的鬼!你把本该属于吴波的生意抢过来给了周平那个混蛋!本来我是想尝试着把这些荒唐的事情都忘掉、还自己一个平静的生活。但你却把我当成了傻子,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又故伎重演。好吧,我成全你,你去吧,爱去哪里去哪里。而我也受够了这种整天被谎言所包围的日子。从今往后,我是不会再踏进这个家半步!”李若依抱起桌子上的鼠笼就要往外走。王晓亮抢先一步堵在了门口。“你要去哪儿?”“请你不要管我。让开!”“若依,你不能走,我不能没有你。在你天天躲着我的日子里,你知道我是有多么的孤单、寂寞和失落吗?我时常在梦里梦到和你相拥在一起,醒来却发现自己抱着枕头;我时常吃饭吃到一半就再也咽不下去,因为没有你,饭菜寡然无味。前些个日子,我把咱们的结婚相册找了出来,前后又翻看了几遍,耳边悄然响起了你的欢笑声。当我把相册合上,笑声消失了,房间里静的可怕。我第一次胆小到不敢独自入睡。我开着灯,坐了一整夜。我还时常想起你的父亲。虽然他反对我们走到一块儿,但我敢肯定:他更不愿看到当我们走到一块儿后,又被迫分开。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有一个完整的家。现在如果你离开了这个家,他在天之灵一定会非常的伤心难过。而我也就觉着更对不起他老人家,我的身心也会更备受折磨。若依,我知道你依然是爱着我的,你只是一时冲动才说出这样的气话。消消气,晚上咱们一起回家,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阳春面。”“你错了,现在我只爱它。它是我的全部,不管走到哪儿,我都将和它在一起,永不分离。”李若依紧紧抱着鼠笼,慈爱的眼神源源不断的从她的眼睛里流出。“你可以把它一起带回家。”“不,这儿就是我和它的家,我们哪儿也不去。”

王晓亮苦劝不成,只得悻悻离去。临走,他瞄了一眼李若依怀中的鼠笼,心中不由起了歹意。

晚上,李若依很晚才回家。王晓亮坐在办公室窗户前,眼瞅着李若依一走,他便悄悄溜到杂物间,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杂物间的门。黑暗中传来一阵微微的骚动声,接着便是“吱吱”的叫声。王晓亮学了声猫叫,“吱吱”声停了下来;王晓亮又捏着嗓子学起了李若依的腔调:“小宝贝,小宝贝,我来了,我来陪你了。”骚动声再次响起。王晓亮突然打开电灯。小白鼠像是被定住了一样,趴在食盆边一动不动。“哈哈,没想到是我吧?”王晓亮走到鼠笼前,歪着头冲小白鼠做了个鬼脸。小白鼠一溜烟钻回了鼠舍里。随后,奈何王晓亮再怎么呼喊和拍打鼠笼它就是不出来。“不亏是李若依喂大的,眼里只有她,没有我。”王晓亮边说边向口袋摸去。“可我想不明白了,你不就是一只得了白化病的耗子嘛,有什么能耐能让李若依把心思都放在了你的身上,而把我这个当丈夫的晾到一边,成了摆设。我可告诉你呵,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这里,我是唯一的主人,所有人都必须要听我的,都要唯我的马首是瞻。我要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得干什么;我想干什么,你们就必须举双手赞成,不得提出半点疑义。否则,下场只有死路一条。”王晓亮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拧开瓶盖,然后往瓶盖里倒入一些白色液体,再把瓶盖放进鼠笼中。“小宝贝,你是不是喜欢喝牛奶?我查过资料了,资料上说你喜欢喝牛奶。所以我就特意给你准备了些新鲜的牛奶。哦,对了,我又在牛奶里给你加了些蜂蜜,这样喝起来就更加香甜。快,出来喝牛奶,香喷喷、甜丝丝的牛奶。”鼠舍里还是非常的安静,听不到小白鼠的一点动静,就像是它睡着了,也像是被吓懵了。王晓亮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圈,又趴到鼠笼前朝着鼠舍里瞅了瞅,最后好似也没了办法。“好吧,既然你对牛奶不感兴趣,今天就算我白来一趟。我走了,祝你晚安。”王晓亮走到门口关上了灯,但门他却没有全关上,而是留了条缝。王晓亮躲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这该死的耗子,我就不信今天不能把你送到阎王那儿。除非那包耗子药是他妈假的。”算计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王晓亮又回到了屋里。“喵~喵~”,屋里没有骚动声;“小宝贝,你在干什么?”屋里依然没有骚动声。当打开灯,令王晓亮期待的景象出现了:小白鼠四脚朝天、仰面躺在了瓶盖旁。再走近些瞧瞧,嘴里还冒着白沫。“臭耗子,死有余辜。”王晓亮把瓶中剩下的奶全都倒在了小白鼠的尸首上。

如果就这么把小白鼠的尸首留在鼠笼里,等明天李若依来了,李若依还不知道要伤心悲痛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她大哭大闹,要死要活还算事小,若真要冲动之下离开了这个家,如此结果王晓亮掂了掂:承受不来。所以现在必须要让小白鼠彻底从地球上消失,叫李若依无迹可寻,即便一番哭闹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王晓亮从厨房里找来了几样东西。第一样是喷火枪。酒店里有道特色菜,叫做:脆皮猪肘。新鲜的生猪肘洗净、退毛,撒上粗盐和香料,再放进特制的罐子里腌上一段时间,取出后蒸熟,最后用喷火枪对着猪肘反复的炙烤,直至猪肘外焦里嫩,色泽金黄。第二样是剔骨刀。该刀刀锋犀利,细长轻薄,切起肉来如同切豆腐;就是切起软骨和牛筋也轻而易举,毫不费力。第三样是牛排叉。王晓亮先将喷火枪的枪嘴伸进笼子里,松开开关,按下按钮。一道橙色的火焰喷了出来。再轻轻转动旋钮,火焰渐渐由橙色变成了靛蓝。不一会儿,房间里开始弥漫起焦糊的味道。接着,王晓亮手握牛排叉插进已熟的烂透的小白鼠的身体,将其固定住,随之剔骨刀紧割慢切,把身体分成一段段、一块块,再从笼子的缝隙里取出。见惯了血淋淋的屠杀场面,也见惯了一坨坨的尸体变成美食,而面对眼前这一堆烤焦了的碎老鼠肉,王晓亮却反起了胃。那感觉堪比当年他掉进老家的粪坑时不小心嘴里灌进了屎尿。王晓亮连忙打开窗户透了口气。楼下的水池漆黑一片,偶尔能听到轻轻的水花声。想必那是一群饿的睡不着的鱼正在黑暗里觅食。这正中王晓亮的下怀。王晓亮深吸了一口气,憋住,回到鼠笼前,闭上眼睛,一手把碎肉扫下桌子沿,另一只手接住;然后又快跑至窗前,奋力往下扔去;再回到鼠笼前,清理干净桌子。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就如同小白鼠躲在鼠舍里睡着了一样。王晓亮闻了闻双手,“咚咚咚”跑下了楼。

“哈尼,哈尼……”第二天李若依来到酒店,一打开杂物间的门便开始叫喊。见小白鼠还不赶紧出来迎接她,李若依反倒更加开心了:“都说猫咪是最懒的,你这个小耗子却比猫咪还要懒,太阳都快晒糊了屁股依然在睡大觉。看回头不找只猫咪来给你提提神。”李若依从手提袋中拿出一块面包,边吃边走了过去。“为了能让你吃上你喜欢的新鲜奶油面包,我今天可是起了个大早。可谁知人家还是已经卖完了。我只好又跑了另外一家店。你猜在结账的时候我碰见谁了?你肯定猜不到。我碰见我以前的大学老师了。他还是那样邋遢、不修边幅,说起话来口吃的要命。不过他却是个好人,他从来不骂我们,也不会像其他的老师那样课后留那么多的作业。有时在课堂上他还会给我们讲些有趣的事。比如他曾经的初恋了,他被下放到农村当上了猪倌了,他在校园里常被误认为是看门的大爷了,我们总是被他逗得哄堂大笑。唉,现在真的好怀念那段时光。哦,今天还是他替我付的账呢。我说什么都不愿意,可他硬是把我堵在身后不让我伸手。他还说,这家的面包配着咖啡那才叫好吃。他叫我回去也试试。说句老实话,这家面包做的的确不错,浓浓的奶香中夹带着淡淡的麦香,有嚼劲又不觉得干硬,甜味也恰到好处,不腻人。不用配着咖啡,干吃就很过瘾。来,给你掰块儿大的,你多吃些。”李若依打开鼠笼的门,将面包放在了鼠舍前,然后继续去啃自己的面包。窗台上落了一只小鸟,引起了李若依的注意。李若依剩下一小口面包,打算留给小鸟。可当她还没走到窗前,小鸟便飞走了。李若依仰望着小鸟在天空里的身姿,不禁着了迷。“小白鼠,你说为什么我不能变成一只小鸟呢?我若能变成一只小鸟,可以自由的在蓝天里翱翔,俯瞰着大地,却不必再被大地所束缚;与白云相伴,收获的永远是纯洁和忠诚。我若能变成一只小鸟,我将一直朝着太阳飞去。哪怕最后被熊熊火焰吞噬,却可永远化作光明。当然我更愿意变成一片虚无:无身体,无意识。因此也就无所求、无苦痛、无悲喜、无挂碍、无得无失,无生无灭,空空如也。”安静了片刻,李若依又笑了笑:“看我这一大清早的,尽说些没用的废话。吃饱喝足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干活儿吧。”

刚才掰的那块面包依旧完好无缺的摆在鼠舍前,李若依似乎感觉到了有些不太对劲。“小白鼠?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可昨天临走的时候你不还是好好的?要不就是我跟王晓亮吵架,吓到了你,你生气了?也或是从小被我买来,现在着实想妈妈了?……”不管李若依如何的焦急,鼠舍里就是不见有动静。鼠舍洞口很小,拳头很难伸进去;往里面瞅,黑乎乎的也啥都瞅不见。没了招儿,李若依干脆提起鼠笼,让鼠舍洞口朝下,再使劲的摇晃。几粒果仁掉了出来。“不可能,不可能,小白鼠绝对不可能抛下我独自离开这儿的。它一定是躲了起来。也许它还在鼠舍里,只不过是用爪子抓住了鼠舍的墙壁,所以才没有掉出来。它在跟我开玩笑。”李若依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掰下了鼠笼的门。鼠舍是塑料做成,形同小屋,上面有屋盖,下面是屋体。屋盖与屋体由螺丝连在一起,屋体则用卡扣固定在笼子的格栅上。若想从笼子中取出鼠舍,就必须一个个的将卡扣解开。可李若依此时已没了耐心,手伸进笼子里抓住屋盖就是一阵胡乱撕扯。卡扣全部被扯断,鼠舍被拿出。李若依又用牙齿咬住屋盖,拼尽力气朝上掀。屋盖被掀开,而李若依则再一次被“自己欺骗自己”打了个落花流水——鼠舍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此时,承认现实才是她唯一正确的选择。但这并不符合她的天性。她就是喜欢顽抗到底,以证明自己没有欺骗自己,是现实欺骗了她。“肯定是我疏忽了什么,肯定是。不要着急,让我静下来仔细的想想,仔细的想想……哦,对了,刚才我掰下面包,随即打开鼠笼的门把面包放到鼠舍前,接着就坐到旁边去啃自己的面包了。而我一定是忘记了把门再锁上,就在我啃面包和看小鸟的时候,小白鼠偷偷的从笼子里溜了出来。”李若依猛然朝着桌子上看去,鼠笼的门歪歪扭扭已经变了形,但锁还挂在上面,并且果然是打开着的。李若依又朝着房门看去,房门从她进来后一直都关着,门下的缝隙也仅能容下蜘蛛、臭虫之类的东西进出。“虽然我站在窗前看小鸟,但我敢保证,小白鼠若是从窗户逃走,我绝对能看到它。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小白鼠还在屋里。”李若依欣喜若狂。

杂物间里堆了很多杂物,之前李若依也收拾过,但无奈东西太多又过于零散,堆放在一块儿参差不齐,到处都是犄角旮旯。李若依想了个办法,用鸡毛掸子无毛的那一头对着那些犄角旮旯戳来戳去。她相信,小白鼠若是躲在其中,一定会被她逼出来。可鸡毛掸子也有够不到的地方。就说那堆王晓亮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老古董”:一张翘头长条案四腿朝天摆放在最下面,往上摞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与条案的空档中放了一张方茶几、两把太师椅。茶几和椅子下塞进了四盏六角木宫灯、还有几只青花瓷花瓶以及一些诸如:铜鼎、香炉、石雕、冒镜、老式座钟等小物件。八仙桌上又蓬着一张倒扣着的大圆桌,圆桌除了“肚子”里填满了圆鼓凳,还顶着风箱、犁头、鱼篓、竹篮、笠帽、蓑衣、柳条筐、搪瓷盆、暖水壶和大玻璃相框裱起来的人物像。之前李若依收拾杂物间的时候,为了节省空间,又将煤油灯、话匣子、木杆秤、手摇电话、老式莱卡照相机等填进了圆鼓凳的“肚子里”。因此这堆“老古董”里的犄角旮旯是九曲回转、蜿蜒交错。直杠杠的鸡毛掸子到处“碰壁”。李若依又不敢太过用力,怕碰翻了东西,就只好踮起脚把东西一样样的取下:人物像、暖水壶、柳条筐……。刚取下风箱,不料搪瓷盆失去了依靠,“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打了几个转,最后像敲钹似的,在“咚咚锵锵”中停下来。“该死!”李若依骂道。搬出四盏木宫灯,眼前算是利落了:所有的空档都一览无余。不用说藏只老鼠,就是藏只蟑螂、蟋蟀也看的清清楚楚。“怎么回事?小白鼠不在这里?!”李若依仿佛意识到这就是最终的结果,擦了擦眼角,坐到风箱上,再回首桌上的鼠笼,不觉眼前挂起了一道水帘。

楼下有人听到搪瓷盆掉下的声音,便上来查看。一推门,看到李若依正坐在风箱上哭泣,赶忙上去问清事由,得知原因后,一边好言安慰,一边也帮忙出主意。“老板娘,你不用担心,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它还在这屋里,咱们就不怕找不到它。实在不行,咱们就借只狸猫过来。那可是扑鼠的行家。管它藏在哪儿,闻到了味就一个飞身过去,又尖又快的猫爪子‘嗖嗖’两下就能把它薅出来。”“不行。猫会伤害了它。”“那咱就让小白鼠来个自投罗网。一会儿我去厨房拿个漏盆。漏盆用筷子撑起来,筷子上再栓根绳,然后在漏盆下倒上蜂蜜。小白鼠来吃蜂蜜时,一拉绳,漏盆就把小白鼠给罩住了。等你把手伸进漏盆,小白鼠只得乖乖就擒。”“没有用。今天我给小白鼠买了它最爱吃的奶油面包,可它竟然一口也没有吃。”“老板娘,你确定屋里全都找遍了?”“确定。”“那你屁股下面的风箱呢?”“风箱?”“对。老话儿不是常说嘛:‘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由此可见老鼠就喜欢往这种小地方里钻。”“对、对、对,我咋没想起来呢。快,快、快、快,咱们快看看风箱里有没有。”

王晓亮也听见了杂物间里传来的“咣当”声。他猜肯定是因为找不到小白鼠,李若依伤心难过而在大哭大闹。琢磨了片刻,王晓亮还是决定过去安慰安慰她,做做样子,以此也好缓和两人当前颇为紧张的关系。到了杂物间,王晓亮却看到李若依正和另外一人鼓捣风箱——一个在推拉风箱拉杆,一个趴在出风口处往里面张望。“你们在干什么?”王晓亮十分的好奇。“我们在找小白鼠。”“笑话。小白鼠没事儿往风向里面钻干什么?里面又没有吃的喝的。”王晓亮故作严肃,心里头却已笑翻天。李若依始终默不作声,只是闷头继续张望。王晓亮走到风箱前,直接抽下了风箱的盖子,“看清了吧?里面什么也没有。”李若依随即又哭了起来。“老板娘,说不定小白鼠钻进了鱼篓里了呢。”“那还愣着干嘛,快把鱼篓拿来啊。”这时李若依哭的像个三岁小孩。“若依,别再折腾了。屋里这么乱,小白鼠随便挑个地方躲起来都不会被你发现的。不如我把你送回家,你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调整好心情再来店里。”“都怪你,弄了这么一堆破烂,说用又不用,说丢又舍不得丢,纵使小白鼠想回鼠笼都找不到出路。我哪儿也不去,我就一直守在这儿,直到找到它。”

接下来的几天,李若依当真就再也没有回家,也没有走出过杂物间。

孙淑萍又打来电话,询问王晓亮是否还愿意同行去广州。王晓亮本已打消了这个念头,但细细一想,觉得李若依现在把心思都放在了小白鼠那儿,根本无暇顾及他,这倒是个去广州的好机会。于是王晓亮就答应了下来。“孙大姐,辽参我已备好,就等着你的电话。此外,近来店里又做了些柿饼,这几天便可以吃了。我给林老板捎些过去,让他享用完海鲜大餐也尝尝咱们这儿的特色美食。等从广州回来,你再把你的那份儿带走。”“晓亮,你处处想着大姐,大姐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儿好。要不,大姐就捎几支口红回来送给若依,也就是上次咱们去广州我和老周买的那个款式,当时劝你买些送给若依,而你却没买。正巧前阵子在商场里碰到你们小两口,从洗手间出来时又撞见若依,我还跟她提起了这事儿,我说等下次去广州一定给她捎着。我能看得出来,若依其实是喜欢这款口红的。尽管她嘴上不说。”“孙大姐,你……”“晓亮,你也不用跟我客气,谁叫咱们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一家人呢。好了,我去定车票,后天一早咱们出发。”

王晓亮算是全都想通了:为什么那天李若依从商场出来后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为什么李若依从此不再跟他亲近,甚至整天躲着他;为什么听到他说要去北京参加博览会会变得如此愤怒;以至为什么李若依会把自己的感情全都倾注在了小白鼠身上。可是,王晓亮却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是另外一个他,也或是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在指挥他,他不得不照做。有时他也挣扎着想逃脱这种摆布,但最后发现都是徒劳。就如同现在,王晓亮艰难的摸起电话又给大堂经理打了过去:“去外面买上几斤柿饼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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