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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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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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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前奔》连载

第五十四章 失火

一大坨烟灰掉在了桌面上,吴波毫不在意,匆匆几口抽完后又掏出了一支烟。打火机的砂轮被转的“刺啦、刺啦”响,火石迸发出道道火光,可就不见火苗窜出来。吴波扣上盖子,晃了晃再打开,憋足了劲最后转了下砂轮。眼前亮起了一团微弱的火苗。吴波赶紧凑了上去,猛吸几口。烟点着了,屋里越来越呛人。

“我以我李若依的人格为担保,这钱我一定会一分不少的还给你。”李若依坐在吴波正对面的沙发上,脸却始终转向一旁。吴波依然保持着沉默,眼睛只盯着快速向后退去的火红的烟头。再好的性子也只能跟这烟头一样,终究燃烧殆尽。“我不是在跟你乞讨,你也没有必要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如果你还想继续从我这儿找到优越感,对不起,你想错了,我李若依没有那么下贱!”李若依“噌”的站起来便往门外走。吴波将烟蒂丢进烟灰缸,伸手又摸向烟盒。但这次打火机算是彻底歇了菜,再也打不着了。“废物!”吴波恶狠狠的在心里骂道,接着就将这只他珍藏了多年、当初在法国留学时花大价钱买来的打火机扔进了垃圾桶。李若依即将要走出那扇门。门外,则是一个充满了怨恨和悲凉凄苦的世界。“回来!”吴波终于开了口,“我没有说不借给你。但这笔钱数目实在太大,请留给我必要的思考时间。”“你慢慢思考吧。你的思考结果已经与我无关,今天就当我没来过。”“我思考好了。若依,我曾经有愧于你。不用说两百万,就是搭上半条命也不足以偿还。这是一张空白支票,你拿去,数额随便你填,只要不透支就好。”……

街道上车水马龙,偶尔还能听到商贩沿街叫卖的吆喝声。孙淑萍曾经极其讨厌这种喧嚣,因此经常大白天的拉上办公室的窗帘,关紧门窗。而现在,整个公司都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厂房里再也传不出机器运转时发出的轰鸣,临时搭建的办公室再也没了因业务和琐事而产生的争吵,“未来大厦”也停了工。这是一种被世界忘却和抛弃了的恐惧、绝望。孙淑萍不得不来到“未来大厦”的楼顶重新去感受世间的繁华,也去感受将来如果有一天从上面一跃而下将是何种的滋味。“孙大姐,你、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呆着了?”王晓亮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孙淑萍的身后。“没什么,我只想出来透透气。”孙淑萍面带着微笑答道。“我把整个公司都找遍了。最后才想到你可能来了这儿。告诉你个好消息,钱,我搞到了。”原以为孙淑萍听到这个消息会激动到不能自已,没想孙淑萍听到后却异常的平静。“好,那就好。”孙淑萍转过身,一步步走向王晓亮。到了王晓亮的跟前,孙淑萍止住了脚步。“晓亮,你从来没有让大姐失望过。”这时,王晓亮才看清,孙淑萍的眼里好似在闪烁着泪光。

回到孙淑萍的办公室,王晓亮掏出了支票。果然,两百万一分不少。这下,“未来大厦”可以复活了,孙淑萍也不用再胡思乱想了。王晓亮算是救了孙淑萍一命。“晓亮,你说大姐该如何报答你才好?”王晓亮淡然一笑,“孙大姐,我王晓亮今天能在省城落下脚,还能吃穿不愁、讨到老婆,全是因为遇到了您这个贵人。要说报答,是我该报答你。记得第一次坐上开往省城的火车时,我就在琢磨,来年春节回老家,我一定要把家里最肥的那只猪给杀了,等再回省城上班的时候给你送到家里去。但可惜的是那年春节正巧摊上我值班。后来开面馆时,若依中了云南七日游的大奖,又因吴波不批给她假,我便想起把这次宝贵的机会留给你和齐大哥。不料那次你竟然也没有请下来假。直到咱们去了广州,截了吴波的胡,把林老板的订单给抢了过来我才算了却了一桩心愿。而我觉得这还远远不够。如果以后有机会,我还会继续报答你。不过这人一旦成了家之后,有一半就是对方的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自己也无法做了自己的主。就说那次林老板来咱们这儿,事前我已跟若依说好,林老板喝了酒若是有些出格的行为,你别往心里去,就当他是只疯狗。可结果若依还是给林老板甩了脸。再比如说这次,我只有把酒店當出去,才能搞到两百万。你也清楚,酒店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要是若依不同意,一切都是白瞎。为了说动若依,我可是费尽了工夫,磨破了嘴皮子。好在最终若依还是同意了。但是她也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这笔钱毕竟不是少数,你若是万一还不上来,我们的结局便是家破人亡。所以,她让我问问你,是不是也得拿出点什么放在她那里押着。这样,她才能放得下心。我说,把心搁在肚子里好了,孙大姐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她现在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你让她拿东西作抵押,存粹是在难为她。可若依的脾气你也知道,倔的像头驴。只要她认准的事儿,非做不可,谁也劝不动。再加上她一心想要怀上孩子,我也不好跟她吵闹、刺激她的情绪。所以只能迁就她。孙大姐,你可别嫌我是爱斤斤计较的小心眼儿,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孙淑萍这会儿唯恐表达不出自己的感激之情,让她押点东西对她来说便是再舒心不过的了。“别傻了,大姐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你。你看吧,我这儿有什么能押的,你尽管拿去押好了。”终于到了该亮底牌的时候,王晓亮自是十分得意,先满屋子瞅了瞅,脸上流露出不懈的神情;又故作沉思,然后紧盯住窗外的厂房。“孙大姐,我把酒店拿去當钱时,人家告诉我,你这當的东西越值钱,能當出来的钱就越多;反过来,你越想多當钱,你拿来當的东西就得越值钱。打个比方,我若是只拿着酒店里的锅碗瓢盆去當钱,也许只能當来一顿饭钱;而我若是想當来两百万,就得把酒店所有是我的东西,包括酒店的招牌拿去给人家。人家一看,值这个价,才会把钱借给我。所以,这用来抵押的东西跟借来的钱是成比例的。刚才我看了看,你这满屋子好像没有可以用来抵押两百万借款的东西。就算把整个办公室都囊括进来,好像也不行。”“这个我知道。因为现在的办公室是临时凑合的,值不了多少钱。你再看看,还有没有更值钱的。”“可话又说回来,你若是拿太值钱的东西,比如“未来大厦”押在我这儿,你又吃亏了。对不?还是刚才那个比方,我若拿着酒店所有是我的东西,包括酒店的招牌而仅仅去當一顿饭钱,我岂不吃了大亏?所以,这用来抵押的东西相较借来的钱数一定是最合适的。刚才我想了想,整个公司里能划得来当做两百万借款抵押的,就只有厂房里那套从国外购进的生产线了。(在第50章中,增加孙淑萍说那套生产线要一百万来呢。)”“这,这不太合适吧?如果把那套生产线押给了你,我拿什么来生产?”“你不是还有一套原来老的生产线吗?”“晓亮,这事关重大,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好的,没问题。你考虑清楚再给我答复。不过,孙大姐,这两百万可是有利息的,一天的利息差不多就赶上你吃的辽参的价格了。三天两天我还能承受的了,要是时间太长,我便承受不起了。”王晓亮边说边把手慢慢伸向桌子上的支票,摸到后停住手,盯住孙淑萍看了片刻,见孙淑萍神色凝重,没什么反应,便慢慢的将支票取回。当走出孙淑萍的办公室后,王晓亮又折返了回来。站在门口,王晓亮只将脑袋探进屋内。“孙大姐,刚才忘了提醒你,你这临时搭建的办公室从外面看就像工地里的民工宿舍,讲真还不如以前的那栋老房子呢。假如今后再有客人来谈生意,一边是干的半半拉拉、灰不溜秋的‘未来大厦’,一边是如同民工宿舍搬的办公室,就怕客人一下便没了信心,背来的钱袋子只得扎紧口,怎么背来的就怎么再背回去。”

其实,孙淑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去跟银行借钱。但是周平不在,看着那一大堆需要周平签字画押的材料,她只好作罢。她转头便去跟身边的人借。然而兜了一大圈,最后只有王晓亮愿意帮忙。孙淑萍清楚王晓亮的实力——小钱不缺,大钱没有。他拍着胸脯说自己能搞到钱,在孙淑萍看来大概也只是表下决心,让孙淑萍无话可说,继而维持他们的关系。因此,孙淑萍对王晓亮也没报以太大的期望。孙淑萍也早已做好打算,借不到钱,她就将就在这临时的办公室里。如若今后因此再也谈不来生意,她便亲手结束掉公司的生命,然后再用自己的生命作为陪葬。孙淑萍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躺在血泊中的样子。悲凄的同时,恐惧渗进了她的每个毛孔,她时而会抽搐。令孙淑萍意外的是,王晓亮居然真的搞到了钱。这便如同给落水的人递了根绳子,这根绳就是活下去的希望。求生的本能会使人不顾一切的抓住它,即使这根绳子是根长满了刺的藤条。在死亡面前,孙淑萍最终还是屈服了——她给王晓亮去了电话,同意拿那条生产线作为抵押。更有甚者,对王晓亮提出的其他非分要求,她也放弃了反抗和博弈,统统收进了她那脆弱的皮囊中。但是,她对王晓亮有了新的看法——在朴实、敦厚的外表下,他的灵魂深处或许隐藏着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至于自己在孙淑萍心中的形象,王晓亮已经不在乎了。不久之后,他将变得更富有,赚钱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用不了几年,他就会住上更大的房子,开上更好的车子。别人见了他那可都得客客气气,即便喊上一声“王老板”,眼神中也是充满了敬仰和羡慕。而到了那时候,酒店不过就是他一个小小的副业,交给李若依去打理自己便可去享受美好的人生。王晓亮似乎也不在乎怎样将钱还给吴波,都是李若依在时时提醒他。每次他都重复着同样的回答:“放心好了,亲爱的,这事儿我记着呢。”李若依见状心里也就踏实多了。当再想起去跟吴波借钱的时候,看到维丽公司里一派繁忙的景象,李若依猜测吴波现在的境况或许没有王晓亮说的那么糟。尽管比不上当年,但好歹这里也算是吴波独立撑起的一片天地。吴波一定会继续克服重重困难,一步步去实现他和他父亲的梦想。这时,李若依的心里不仅仅是踏实,还有一丝宽慰。

吴波也没把李若依跟他借钱的事儿太放在心上。之前陈猛通过关系帮他联系的生意,现在已彻底打开了销路。订单源源不断,生产马不停蹄,公司又恢复了运转,各种事务琐碎繁杂,吴波不得不埋头大干,无暇顾及其他。“张队长,上回咱们到车间巡查发现的那批已过期的灭火器,你们更换了没有?”“我安排小赵去买了新的,他应该都换上了。”“那就好。抽空你再去看看。如果各位没有别的事情,今天的会就到这儿,散会。”吴波走出了会议室,张队长也跟了上去。“咦?张队长,你还有什么事?”“报告领导,我还有件私事。”“哦,那你就快说吧。”吴波掏出份文件,边看边匆匆走回办公室。“这不,我那没出息的儿子马上就要结婚了,我打算请几天假回去帮他张罗张罗。”“原来是这事儿。没问题,我同意了。”“我想明天就不来了。”“明天?嗯……好吧,我同意。你去把手头上的工作安排一下,临走前务必完成。”吴波走进办了公室。张队长请下了假也不再纠缠,随后满心欢喜的回去工作了。不一会儿,吴波又匆匆走出办公室,跳上汽车,一溜烟儿的驶出公司大门。

今天是董事长的生日。吴波早早的赶到了父母的家中。“爸、妈,我回来了。”刚打开房门,屋里便传出阵阵焦糊的味道。“不好,准是厨房里有什么东西烧焦了。”吴波急忙跑向厨房。一股浓烟正从锅里冒出。吴波关掉火,端起锅就丢进了水盆里。“我妈真是太不小心了。锅里还煮着东西呢,人却不不知去了哪儿。一会儿见了她我非得说她两句。”可吴波又感到有些奇怪,母亲不在,难道父亲也不在? “爸,爸……”在屋里喊了几声,吴波推开了卧室的门。“爸,原来你在家。”“这是刚入伍时照的。那时我才十八岁。哦,不,应该是十七岁零七个月。因为个子矮,连长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小陀螺’。后来个子长高了,他又叫我‘电线杆’;这张嘛,是厂里举办表彰大会,我跟获奖代表的合影。这个站在我旁边的小伙子看着挺眼熟,好像姓周,叫周、周……强?周兵?想不起来了;这张,这张……”董事长边翻看着相册边小声的叽叽咕咕。“这张是公司办公楼落成时,您剪彩的照片。”吴波站在董事长身旁附和道。“公司的办公楼长这个样子?”董事长抬起头来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吴波,吴波却以为他在开玩笑。“不长这个样还能长啥样?您看,办公楼上的那几个大字:‘堂堂正正做人,明明白白做事’还是您题写的呢。”“是么?还有这回事儿?”董事长愣了片刻,突然又回过了神儿,“你小子今天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您的生日嘛。难道您也忘了?”两人正说着,吴波母亲回来了。“老吴,我看你真的是越老越没用。叫你看着些锅,你却能让锅烧糊。”吴波母亲在厨房嚷嚷起来。吴波大喊了一声:“妈”,他母亲即至卧室。“妈,你去哪儿了?”吴波责问道。“我还能去哪儿。上回让你爸去买瓶酱油,他居然没找到回家的路。这次家里没了盐,我就不敢再让他去了,我自己去。临走时,我跟他说炉子上正炖着菜,你替我看着些,我去去就回。我怕他忘了,还特意写了张纸条撂在他眼皮子底下,叫他勤瞅着点。可就这样,他还是没有记住。唉,我担心再过两年,他连我都认不得了。”吴波母亲又气又委屈。“我怀疑我爸是不是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对对对,就是这个症。大夫说了,这病压根就没得治,只能靠加强记忆锻炼减轻症状。所以我就把相册拿出来,每天逼着他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看你整天够忙的,怕给你增添心事耽误了工作。”

晚饭吃的很沉闷,只能听到“当当当”碗筷频繁的碰撞声和“吧唧吧唧”连连不断的咀嚼声。而这些董事长发出的噪音,吴波母亲听了心烦,吴波听了心酸。若再这么吃下去,这场生日晚宴还不如不吃的好。吴波赶紧端上了生日蛋糕。等分切吃完蛋糕,晚宴就算结束了,他可以到外面痛快的抽上几支烟以解心中的烦忧。也不知这蛋糕在董事长的眼里是什么,是一堆白胖的馒头?是一盒刚煮好水嫩的鸡蛋?也或是一把诱人的香蕉?总之能惹的董事长迫不及待的直接下了手。“老吴,你怎么能用手抓呢?这让人家还吃不吃?”吴波母亲再也看不下去,便责怪道。“妈,您就不要再管我爸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只要他高兴就好。”吴波伸手替董事长抹去了脸上的蛋糕渣。但抹不掉的是回忆:一个曾经爱吃蛋糕的小男孩将蛋糕吃的满脸都是,是父亲的一双大手擦净了他可爱的脸蛋。又是这双大手熟练的转动魔方使其复原,引得小男孩惊叹不已。那时,在小男孩的心中,父亲便是像神一样的存在。然而现在,神也老了。“波波,别愣着,快把蛋糕吃了。”吴波母亲切下一块蛋糕分给了吴波。吴波拿起蛋糕便往嘴里塞,手上、脸上全是蛋糕渣。“叮铃铃、叮铃铃……”吴波的口袋里响起了清脆的铃声。吴波赶快擦了擦手。“喂……我是,什么?我听不清,你再说一遍。”电话里的声音十分嘈杂,说话声、喊叫声、警笛声,还有好像急速奔跑发出的喘气声,声声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团乱麻叫人找不到头绪,不知发生了什么;又犹如一锅沸水,气泡翻滚,热浪逼人,直叫人提心吊胆,心神不宁。隐约中,吴波还是听出了一个“火”字。“快说,是哪儿?你是哪儿?”电话里又是一阵骚动,而后在传出一个“厂”字后便再也没了音。董事长仍然在享用美味的蛋糕,吴波母亲却好似看出了端倪。“波波,发生什么事了?”“没,没什么,应该是打错电话了。”“没事就好。快把蛋糕吃了。”吴波骗得过母亲,但骗不了自己。很显然,那个“厂”字的后面极有可能是个“房”字。而把“火”、“厂房”、还有白天开会时提到灭火器的事联系到一块儿,发生了什么便能猜出个大概了。因此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谁的生日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立即赶回公司。“爸、妈,我突然想起还有一样非常重要的工作没有完成,我得回去加个班。蛋糕也不必给我留着,今天是我爸的生日,让他都吃了吧。”“看你慌里慌张的,蛋糕没吃完就急着要走。记着多注意休息,千万别累坏了身体。”吴波母亲纵然舍不得吴波离去,但她又阻止不了,只能看着吴波匆匆的奔向夜色。

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丝光亮。说那是日出,它火红的太过透彻,没有日出的那份朦胧和羞涩。它与天空也是界限分明,少了那种日出对天空五彩斑斓的渲染。说那是落霞,它火红的有些猥琐,没有落霞的那份诗意盎然和大气磅礴。它没有给天空镀上一层金色,它只衬托出天空更加阴森可怕。它的出现,给人以短暂的时间错觉,不过很快就被一一否定。而对它出现的那个方位,渐渐就只剩下最初的猜测能完美的解释它的存在,其他美好的幻想终究都湮没在它越来越大的狰狞面孔中。终于,看到了它吞噬掉了半个天空。就在它的近旁,是慌乱的人群、穿梭的消防车,还有被它映红了的街道。

吴波跳下车冲进了人群。一条警戒线将他拦了下来。警戒线内站着几个神情威严的警察正把守着公司的大门,在他们的身后公司厂房的位置上则是一片火海。“天哪,怎么会这样!”吴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天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当汽车从厂房前经过,吴波特意看了眼窗外:客户要的那批货已整齐的码放在厂房门口,只等运输车辆来到便可立马装车送走。而吴波也早有打算,等忙完这阵子,就把厂房的大门往两边和上边再扩一扩,让运输车辆能直接开进厂房。这样,装车的效率提高了不说,货物再也不用担心放在外边而遭到雨淋了。正巧这时张队长带着小赵迎面走来。吴波料想他们这是要去车间检查灭火器了。张队长向来忠心耿耿,以前深得董事长的赏识,后来又被吴波所倚重。现在只要有他在,吴波便仿佛有了定海神针。小赵尽管年轻,来公司的时间也不长,但小伙儿勤快好学,张队长十分喜欢,因此便收他为徒。他们俩搭档干活儿,吴波是一万个放心。然而不到半天的工夫,厂房连同吴波的打算都化作了灰烬。同时烟消云散的还有吴波对所有人的信任,包括那些正在灭火的消防员。“这位同志,为了你的安全,请你离警戒线远一点。”一个警察对吴波说道。吴波似乎没有听到,还是紧紧贴着警戒线站着。对看热闹的人,警察也无能为力。于是警察背过身来并用身体挡住吴波。吴波往一旁趔了趔,警察没有发觉;又趔一趔,便来到了两个警察的中间儿。趁着两个警察在说话的空,吴波一把扯开警戒线,然后飞一般的冲进公司。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警察措手不及。“站住!快站住!里面危险!”警察大喊道。火舌从厂房伸向了路边,花坛里的花草也开始燃烧。吴波跑向花坛,脱下上衣便朝花草扑打过去。后面的警察很快追到了跟前。“同志,请你赶快离开这里!”警察命令道。而这会儿在吴波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把火灭掉,快把所有的火都灭掉!”“同志,我再说一遍,请你赶快离开这里!”警察开始冲吴波吼叫。见吴波毫不理会,警察抓住了吴波的胳膊。吴波比警察高了近半头,力气也比警察大了许多。当挣脱了警察的双手,吴波扑打的更加起劲。警察用尽力气再次从背后抱住了吴波。吴波被困住施展不开手脚,急的大叫:“松开!快把你的手松开!”又一颗小树苗被引燃,吴波的肌肤上好像又被割开了一道裂口。若再由大火这么肆虐下去,吴波只怕比受凌迟处死还要来的痛苦。一声惨叫,警察松开了手。“你居然咬人!你难道是狗吗?”警察捂着手背疼的原地直打转。吴波也不愿在这儿再跟警察纠缠,现在需要他的地方还很多。“警察同志,我真的不是故意。你让我灭完了火,我自己会出去的。请相信我。”吴波拍了拍警察的肩膀,又连作了几个揖,鞠了一个躬,硬是从火急火燎的脸上挤出一点微笑后转头便奔向厂房。

消防车喷出的水柱犹如从天而降的皮鞭,狠狠的抽打在大火的身上试图将大火驯服。可所有人都低估了大火的狡诈和狂暴。厂房的一侧火焰渐渐熄灭,露出了残缺不全的骨架。消防车随即调转水枪口,对另一侧展开了猛烈的攻势。就当所有人都相信大火已经得到了控制的时候,火苗又从刚才的那一侧窜了出来,而且越发的膨胀,转眼就变成了一个“膀粗腰圆、身体肥硕”的巨魔。面对那一道道细如柳条般的水柱,打在身上便如同挠痒痒。巨魔朝着人群发出了轻蔑的狂笑,接着张开大口,对着地面又是一阵风卷残云。吴波被彻底激怒了,他发誓这次要与巨魔拼个你死我活。一辆消防车刚刚赶到,下来几位消防员,一个去接水阀,一个快速甩开水带,一个给水带套上了水枪头。阀门打开,水带立刻绷直,一股激流喷射而出。一人回到了车上,另外两人扛起水带对着厂房的另一侧喷去。吴波悄悄地靠近消防车,然后沿着水带抄袭到那两人的身后。“喂,车上的人叫你们呢。”吴波喊道。那两人回头看了看吴波。也许是吴波衣衫不整,又被火熏得满脸黢黑,实在是一副救火者的样子,两人信以为真。扛着水枪头的人对后面的人说道:“你去看看队长有啥事。”后面的人立即放下水带跑回了消防车。扛着水枪头的人转身继续灭火,吴波抱起水带突然往后一拽,水枪头从消防员的肩上滑落了下来。吴波飞快的捡起水枪头撒腿就跑。消防员穿的太过笨拙臃肿,只能一边追一边远远的看着吴波扛着水枪头朝另外的方向到处乱喷。

又有几名消防员赶了过来,吴波被夺去了水枪头。一番训斥后吴波被要求立即离开火场。吴波蹲在地上耍起了赖。火情紧急,消防员也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只要他不再添乱,便随他去好了。消防员重新投入到与大火的较量中。吴波则蹲在地上看起了消防员灭火。

火势渐渐变小,不久便没了踪迹。吴波这才觉着腿蹲麻了,于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水珠顺着头发丝儿“啪嗒、啪嗒”往下滴,宛若秋日的丝雨,轻快而又令人惆怅;被火烤的火辣辣的面颊也已凉却,呼吸也恢复了自由。可禁不住湿透的全身被寒风吹的瑟瑟发抖。吴波真不知这时是该高兴,还是该痛哭一场。倒不如先躺下来,让心贴近这片土地。如果这片土地有灵性,就让它在梦中告诉自己接下来该怎样去做。吴波脱下鞋子,倒出鞋中的水,然后当做枕头垫在了头下。

迷迷糊糊中吴波听到了消防员们的谈话声:“今天的这火可够大的。上个月那家家具厂着火也仅仅用了半个钟头就解除了火情,今天却忙乎了近一晚上。”“那家家具厂着火一点也不冤。你看它,消防设备搁在那儿成了摆设,到了关键时刻一个会用的人都没有。”“真想不明白,今天这家公司看着挺正规,怎么消防工作也存在着漏洞。”“八成也跟那家家具厂一样,什么东西都有,就是不会用。说白了,还是当老板的不重视。”“这家公司的老板有好果子吃了。”……吴波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索性翻个身,背对着他们。可谈话声还是能传到吴波的耳朵里:“光烧东西还好,就怕伤着人。一旦伤了人,这家公司老板就有的赔了。”“难说不伤人。像这么大的公司往往会有三班倒,晚上生产也不停。而从头到尾就没看到有人跑出来。”“唉,但愿里面没有人。”“有没有人只能进去后才知道。现在外面的明火是扑灭了,可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还不好说。若贸然进去,万一碰到余火死灰复燃,就像刚才那样,损失就更大了。”“难怪队长不让我们现在就进去呢。”……吴波一听到“余火”,一下坐了起来。再看看那些消防员,一个个神色憔悴,精疲力尽,似乎早已把自己给忘了,吴波突然有了与火魔决一死战的冲动。“喂,你怎么还在这儿?”一个消防员发现了吴波。吴波慌忙拿过鞋子就往脚上套。几名消防员开始朝吴波走来。偏偏就在这时,鞋子怎么都穿不上脚。“真他妈的操蛋!”眼看着消防员就要走到跟前,吴波不得不扔下鞋子、忍着脚底板被硌的钻心的酸疼,一步大、一步小,一步慢、一步紧,颠不颠不的跑进厂房里。消防员在外面呼叫了许久,得到的却是厂房里的一片死寂。

果然如消防员所料,大火再次从厂房里钻了出来。它用最后的残暴贪婪的将所有可以带走的东西全部一扫而光,只给打败它的人留下了一片焦土和一具不成形的尸首。

维丽公司失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省城。有人感到愕然,有人感到惋惜;有人感到无比欣慰,有人把它当成见面打招呼的内容和茶余饭后的谈资。“昨天看电视了没有,咱们这儿一家公司着火了。”“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省城那么大,这样的事儿不天天都有。”“这家公司可不一般。据说咱们老板和老板娘以前都是这家公司的。”“我说呢,就老板那副熊样儿,居然也能娶到老婆。原来是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别扯那么远。当心被老板听见了罚你去打扫厕所。对了,听说还死了个人呢。”“有那么严重?”“那可不。你没看电视里那火足有十几层楼高,着火的房子都被烧塌了,旁边的大树烧的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不死人才怪呢。”“诶,你说死的那个人咱们老板和老板娘认不认识?”“不知道。要不一会儿你去问问他们?”“要问你去问,我才不会没事儿找抽。”“大清早的你们俩不去干活儿,在这儿做什么?”“没、没干什么。”“我们在讨论给客人上菜的时候要不要把菜名报出来。”“废话!赶紧都给我滚去干活儿。”“哦。”“是,老板。”

“晓亮,刚才你在楼下咋呼啥呢?”“没啥。就是两个家伙在偷懒被我撞到,骂了她们两句。”“今天怎么这么大度?换做以往那不得罚她们打扫一周的厕所。”“这不都是因为酒店的事情解决了,我没了心事,现在一心扑在酒店的发展壮大上,懒得再跟她们计较一些鸡皮蒜毛的琐事。”“还钱的事儿可别忘了。”“放心吧,亲爱的,我记着呢。不过,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什么好消息?”“维丽公司着火了。”“什么!?”“维丽公司发生了火灾,厂房都烧没了。”“晓亮,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不是。真的,你看,这是今天的报纸。”“怎么会这样?!”“我早就料到,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维丽公司要败在吴波的手里,只是没料到吴波会是以这种方式收场。看来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像吴波这种人,生来便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长大后更是不思进取,贪图享乐。若论起好吃懒做、挥金如土的本事,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若论起勤俭持家、子承父业的能力,他简直就是个低能儿。所以,此消彼长,他的能力抵消了他天生的好命,到头来终究还是空空一场。要是再见到他,真的想象不出他会是个什么样儿?是一身的衣衫褴褛、呆若木鸡,还是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好了,不要再说了。”“若依,之所以说这是个好消息,你想,维丽公司现在是一片狼藉,吴波更是焦头烂额。因此他哪还能顾得上咱们还钱的事。”“求你了,现在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好吧,我不说了。不过咱们也得多长个心眼儿。万一大火把吴波烧成了穷光蛋,他逼咱们提前还款,咱们也得有所准备。”“晓亮,去开车。”“干嘛?你要去哪儿?”“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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