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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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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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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前奔》连载

第五十五章 死里逃生

“哟,瞧谁来了,小李同志。坐,快坐下。哎呀,可把你给盼来了。上次咱们见面,你说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考虑。我这心里头就七上八下的,总担心你会改变了主意。说句老实话,能让我相中的人还真不多,而你是让我感到最满意的。你若是改变了主意,我就又得搞的跟相亲似的,不停的见面,不停的问这问那,恨不得把人家的祖宗八代都问个清清楚楚。”“孙主任,你说话可真幽默。”“小李同志,你可别见怪,我这人就是这个性子,心直口快,心里有啥都藏不住,说出来才痛快。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也是好姐妹。我说话要是有对不住的地方,你就当我是在放屁。”“不会的。其实我也是这种性格,也更喜欢跟这种性格的人打交道。”“那就太好了。咱们俩今后肯定能处得来。对了,你先歇会儿,我把手头的这点活儿赶紧处理掉,然后带着你去公司里四处转转,让你熟悉一下公司的环境。”“不着急的,孙主任。你忙就是,我正好去收拾一下。”“小李同志就是勤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咋样,公司的办公楼还是挺不错的吧?”“嗯,非常气派。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应该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了。”“别急,还有更幸福的事呢。”“哦?”“走,我带你去厂房里看看。尽管那儿的环境不如办公楼,但在那儿上班的收入要比办公楼里高多了,享受的福利待遇也多的多,还受人尊敬。每次公司里评先进和劳模,都是那里的。真让人羡慕的要死。有时候我都想跟董事长去申请调换工作岗位。”……“到了。待会儿进去的时候你有看不明白的,就尽管的问。早早的弄明白它,对你的工作有帮助。”“嗯。”……“孙主任,这个是?”“它叫‘粉碎机’。就是把大块的原材料粉碎成较小的颗粒,小颗粒再送进研磨机中进行研磨,经振动筛筛取后最终出来的就是跟面粉一样的粉料。你看,那个就是‘研磨机’。研磨机旁就是振动筛。”……“这个叫做‘超声波乳化器’,就是用来……呵,姚师傅,今天你当班啊?小李,这是咱们的姚师傅,连着三届公司的劳动模范,去年公司劳动竞赛的第一名。姚师傅不仅技术没的说,还能说一口地道的山东快书,大家都喜欢着听呢。是不是,姚师傅?要不,今天你就再来上两句?”“好嘞。‘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检验室的孙二娘。杀人放火她不会,干起活儿来如儿郎。那年夏天发大水,厂房里成了太平洋。眼看生产就要泡了汤,就见她扛着水桶来帮忙。一桶两桶往外泼,直把小伙儿累的喊亲娘。孙主任,她不声也不响,从白天干到了大晚上。大水退去她倒头就睡,把地当做了床。你就问她:‘凉不凉?’她说:‘不碍事,俺一顿能吃仨馒头——身体壮。’出力的活儿其实她不擅长,给产品挑毛病才是她的强项。她火眼金睛、铁面无私,一心一意抓质量。有她在,四海之内公司美名扬。如今她又多了一个好帮手,大家的心里更敞亮——光明大道越走越宽、越走越顺畅。且请看,咱们的事业万古长,嘿,万古长!”……

“若依,厂房已经没了,不必再对着这片废墟傻站下去。咱们回去吧。”“让我再站一会儿。”“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事已至此,咱们只能接受现实。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逝者在天堂里能够安息。”“逝者?还有人伤亡?”“有。”“谁?”“目前还不清楚。”“你再等我一会儿。”

办公楼里冷冷清清,吴波的办公室也锁了门,怎么都敲不开。“他能去哪儿?!”李若依顿时紧张起来。而吴波的电话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这就更让李若依更加的不安。适逢两个生疏的面孔从李若依面前经过,李若依正想上去叫住他们询问吴波的去向,就听两人聊道:“这下吴总的麻烦可就大了。弄不好得被抓走坐牢呢。”“可能已经被抓走了。从早上到现在就一直没见到他。”“那你说他会不会已经溜了?”“法网恢恢,溜了也得把他抓回来。他身上背着一条人命呢。”“吴总要是真的被抓进去,公司也就算彻底完蛋了。咱们得趁早去找退路,免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就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唉,就可怜吴总他那年老的父亲了。儿子被抓,公司关门,他差不多就要一命呜呼了。”……

“晓亮,快,跟我走。”“又要去哪儿?”“你先别管那么多,照我说的开就行。”

车子驶进了一片小洋房中。王晓亮当然不知这里是董事长的家。吴波母亲依稀还记得李若依的模样。“你是?你是小李吧?”“是的,阿姨。”“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你了。快,屋里坐。”“不了,阿姨,我们还有别的事。我来就是想看一下吴波在不在。”“吴波昨天倒是来了。但晚饭还没吃完,就慌里慌张的又走了。他说要回公司里加个班。”“他就再也没回来?”“没。”“他还有没有说些别的?”“没,没有。”“好的,我知道了。”“不过在吃饭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听他那口气,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他说是对方打错了。怎么,难道真的是出事了?”“哦,当然没有。是这样,公司里今天来了一批客人,打算跟吴波谈笔生意。可吴波不知去了哪儿,电话也不接。现在客人正在等着,我们不得不出来到处找他。您知不知道他还能去其他什么地方?”“他该不会是回自己家了吧?”“他自己的家在哪儿?”“离这儿不远。要不我带你们去?”“那也好。”

车子又驶进一片高楼之中。高楼不断从李若依的眼中掠过,似乎透过每一个窗户都能看到吴波的身影。身影又很快的消失,后视镜里则出现了一座座“巴别塔”。或许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乌托邦”。李若依突然抓住了王晓亮正搭在汽车档把上的手。“咋了,若依?”“没事,没什么事。”“可你的脸色有些难看。是不是我开的太快,你不舒服了?那我就再开慢些。”“不用。你尽管的开,越快越好。”“我说小李,不要着急。吴波这孩子有时做事就是不着调,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叫人弄不明白他到底想干啥。等哪天见了他,我非得好好的说说他。”

车子在一栋高耸入云的楼前停了下来。“就这儿了。”吴波母亲推开车门下了车。李若依紧跟着也要下去,却被王晓亮一把拉回了座位上。“若依,咱们毕竟已经离开了维丽公司。现在咱们和吴波走的就是两条道,大家各自为政。若说公司失了火,咱们出于感情可以再回去看看它。但吴波不见了踪影,咱们何苦要帮着去找呢?关咱们屁事?”“你可以下来和我们一起去,也可以坐在车上等。要是不想等,你就先走,我们自己想办法回去。”“我倒不是不想帮这个忙,我是觉着不值得。因为吴波那小子是个白眼狼,就喜欢做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事儿。你忘了,你为维丽公司究竟付出了多少。这点吴波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而公司日子好过的时候,他欣赏你;日子难过的时候他却炒了你的鱿鱼。”“不是他辞掉的我,是我自己不愿意再干下去。”“你可以改口,但你改变不了事实。”“现在我没有功夫给你解释。快放开我。”“好,就算这不是事实,那你怎么又解释吴波逼走了周平和孙大姐?周平和孙大姐给他们吴家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我再说一遍,不是吴波逼走了他们俩,是他们俩心术不正、故意挑起事端以此跟公司决裂,从而达到另立山头的目的。”“那他的父母呢?他父亲为他创立了家业,他母亲还在为他操劳,他却不知羊羔有跪乳之恩、乌鸦有反哺之义,什么都不管不顾,守着家业坐吃山空,出了事情自己先溜掉,只图自己潇洒痛快,但求自己平安无事。他这难道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随你怎么说好了,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要先找到他的人。”……少顷,吴波母亲又回到了车上。“唉,波波这孩子,家里也没有他。大白天的他能跑哪儿去?”李若依见吴波母亲已回来,便不再吱声,但将脸扭向另一边,她不想让王晓亮看到她在流泪;王晓亮也将脸缓缓扭向了一边,他不想让李若依看到他在窃笑。一直到董事长家的门口,两人都没有把脸摆正。作别吴波母亲,两人正要转身离去,吴波母亲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要不你们再去陈猛那里看看。说不定吴波就在那儿了呢。”见李若依好似不太明白,吴波母亲又笑着解释道:“陈猛是吴波的中学同学,两人从小玩到大,关系甭提有多好了。吴波经常提起他,还经常去单位找他玩。有时白天玩不够晚上还要再摽在一起。我都说过波波好几回,人家陈猛有家庭,他爱人可受不了你们成天这个样。你是不是非要看着人家两口子闹矛盾,才开心?行了,不跟你们闲扯了,你们快点去吧。我还得照顾老头子,就不跟你们去了。你们要是见了吴波,就让他晚上回家吃饭,别跟个半大小子似的再到处瞎跑。”

“什么?!人不在你们那儿?你们没有控制住?你们是管什么吃的!我可告诉你们,那可是我的铁哥们,他活着要见人,死了要见尸。无论如何你们都得给我找到他。……不,不可能!那双鞋绝对不是他的,一定是你们搞错了。我说好兄弟,你们千万可要弄清楚了,人命关天那。”陈猛一急,竟然红了眼圈。听有人来敲门,他挂了电话,赶紧用手将双眼擦干。“请进。”陈猛端坐在位子上,押了口茶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请问你找……”“原来是你?”王晓亮一眼便认出了陈猛。陈猛恍然间也觉得眼前的这个小个子有些面熟。“你就是……”“没错,我就是那个让你和吴老板白吃了一顿大餐,后来又将吴老板的皮包完璧归赵的店小二。”“你可真会开玩笑。谁家的店小二能有那么大的权力轻易就给客人免了单?你分明是酒店的大老板嘛。说吧,大老板,今天来有何贵干?莫非是为了出国的事情?”“不,我们是来找吴波的。”李若依边说边在屋里四处打量。陈猛“刷”的一下便变了脸色。“你们找他干嘛?”“没什么,我们只想确认现在他是不是平安无事。”李若依回道。陈猛直勾勾的盯着电话机,终究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我也希望他平安无事。可是,可是……”“可是怎么了?你快说。”李若依递了张纸巾过去,陈猛边擦着眼泪边呜呜咽咽的回道:“吴波可能出事了。今天早上我一得到维丽公司失火的消息,立刻便给吴波去了电话。不料吴波一直没有接听。我猜吴波十有八九是被请进局里接受调查了。而后我赶紧又给局里去了电话,希望负责这事儿的哥们儿能多关照一下吴波。可那哥儿们却说现在他们也不知道维丽公司的负责人在哪儿,他们没有把人控制住。不过他们刚刚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消防队提供给他们的一双鞋子经过核实,极有可能是一个叫做吴波的在跑进火场前留下的。接着他又说,当大火彻底扑灭后,火场只搜索到一具人体遗骸。因为遗骸损毁严重,无法通过肉眼辨别身份,所以现在法医正在利用技术手段进行身份鉴定。很快就会有结果。而不出意外的话,遗骸应该就是那个吴波的。”“呵,吴波死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王晓亮不痛不痒的说道。李若依却忽然像是从她熟知的、又经常在梦中梦到自己被困在里面、以致焦虑、恐慌到惊醒的雷尼亚克迷宫中走了出来,眼前骤然开朗。“走吧,晓亮,咱们回家。”李若依平静的说道。陈猛依然还在悲伤,王晓亮这时却看到了他戴上大檐帽后那副寻常老百姓敬畏的威武模样以及他身后那张强大的关系网的热闹和无所不能。“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假如吴波在天有灵,他一定会为你们之间的这份兄弟情谊而感到欣慰,他也一定会为你重新振作起来而含笑九泉。作为吴波生前曾经最要好的同事,我很期待能跟他曾经最亲密的兄弟成为朋友。这是我的名片,今后如有能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说好了。”

王晓亮的宽慰只是给陈猛那犹如一锅药汤的内心加了一粒糖粒。连着几日,陈猛的脸上不见了笑容,所有的应酬也都全部推掉。除了一个人时常对着天花板发呆和唉声叹气,每天晚上他必定要把自己灌醉,再冲着空气一番胡言乱语。

李若依烧掉了她保存已久的那张梅莉的照片。一起烧掉的还有一些纸钱。眼泪对李若依来说已没有任何的价值,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活下去也不再需要勇气,默默的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对她来说就是对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最有力的控诉和鞭笞。

厂房的废墟边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鲜花和花篮。当然,人们并不一定知道为谁而送,那只是对生命的敬重和对生命突然消失的惋惜。直到有一天,吴波的办公室门口也出现了一束鲜花,并且也越来越多,人们才开始有了怀念,空气中才真正开始弥漫起悲痛的气息。

现在,只有吴波的父母还在平静的生活。那是因为,他们家的电视机早就坏掉了。又因为董事长身体不便而极少外出,两人早已远离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并且十分乐意享受人间这份难得的宁静。

诚然,这个世界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也每天都上演着萍水相逢;每天都上演着走投无路,也每天都上演着柳暗花明;每天都上演着疾风骤雨,也每天都上演着落日长虹。这个世界本就是个热闹的大舞台。没有剧本,只有道不尽的情缘。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大多数人才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陈猛吐掉牙膏沫,匆匆漱了漱口便来到电话前。“喂?”“猛子,快到医院来。”电话正是陈猛爱人打来的,她在省城的一家医院上班。每天清早当陈猛还在挣扎着起床时,她已经换好白大褂开始忙着跟上夜班的医生交接病人了。平时,两人极少过问对方的工作,也极少把自己的工作带到生活中。而今天一大早忽然就接到这么一个电话,陈猛的心里猛的咯噔了一下,“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再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爱人却只告诉他,“来了就知道了。”陈猛不敢耽搁,拿起外套便出了门。

一双眼睛在病床上盯了许久,终没能找到可以确信的答案,反倒是加重了心中的疑惑。“护士长,你爱人找你来了。”“哦,我马上就来。”陈猛爱人调了调药滴的滴速,随即走出病房。“出什么事了?”陈猛惶惶不安的问道。“来,这边说。”陈猛爱人把陈猛拉到了一旁。“今天发生了件怪事。刚才交班的时候,胡大夫说昨晚上送来一个被车撞了的伤号还在昏迷中,不过体征还算是平稳。他叫我多留意一下,要是有情况赶紧转重症病房。而后,我便去查看那个伤号的伤情。跟我一起去的还有护士小张,她正好要给伤号上药。到了伤号那儿后,小张小心翼翼的把伤号头上的纱布揭开,接着再一点点的轻轻取下来。当纱布全部取下来后,我首先看到的是伤号的头上一道长长的、已缝合好的伤口。可当我再仔细一瞧,却觉得这人有着几分眼熟。我问小张知不知道伤号叫什么,小张摇摇头说不知道,因为送来的时候伤号已经昏迷。我寻思着,天下竟然还有长得这么像的人。然后小张又拿起伤号的手,看看有没有聚血。这时,我看到了伤号的手上带着一枚戒指。而这枚戒指跟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样。顿时我吓的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怎么可能?!他都已经烧成灰了啊。’我失声喊了出来。你可能不知道,医院里的确发生过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为了不影响医院的正常工作,我们都极力的安抚大家,要相信科学,世界上没有什么鬼神,看到的不过都是幻觉罢了。可是,这个伤号明明就躺在那里,你说怎么可能是我出现了幻觉呢?我越想越觉着不对劲,于是就给你打了个电话,让你过来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走,快带我去看看。”陈猛跟着爱人疾步走向了病房。

王晓亮吃过早饭便摊开了报纸。如果上午酒店没什么事情,他就要在一杯清茶、一份报纸外加半包香烟中度过了。李若依过来帮他收拾碗筷,又被他给叫住。“若依,这个字怎么念?”李若依朝着王晓亮手指指的地方瞄了一眼,“这个念‘骋’,‘撑’的第三声。”王晓亮点点头,继续往下看去,边看边读到:“招骋启事”。李若依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个字不念‘骋’,那个念‘聘’”。王晓亮瞪大了眼瞅了好一会儿,却以为李若依在故意难为他。“这两个字不是一样的嘛,怎么会一会儿读‘骋’,一会儿读‘聘’?”李若依拿起桌上的笔在两个字上分别画了两个圈。“你看清楚了,这两个字一个是‘马’字旁,一个是‘耳’字旁,它们怎么会一样呢?”就在这时,“招聘启事”下面的“寻人启事”引起了李若依的注意。李若依不觉绷紧了脸。“咋了,生气了?我是真的没看出它们的不同。要怪就怪我上学的那会儿太不用功,整天只顾着跟着班里的那几个二流子调皮捣蛋。”“我说的不是这个。晓亮,你看,这又是怎么回事?”李若依绕着“寻人启事”画了个大大的圈,又在旁边的打了个大大的问号。王晓亮看了却满不在乎。“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有些人就是喜欢搞两面派。平时看似对工作尽职尽责,容不得半点马虎,一旦出了事便原形毕露,该推的责任赶紧推掉,跑的比谁都快。人那,还是表里如一的好。就像我,在领导前不会溜须拍马、不会邀功请赏,在领导后也不会搬弄是非、不会得过且过。尽管惹得领导不喜欢,但终归实实在在、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今天——勤勤恳恳凭着自己的本事吃饭,堂堂正正守着自己的原则做人。管他出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害怕,更不会东躲西藏的连累家人跟着担心。是不是,亲爱的?”“晓亮,事情恐怕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亲爱的,这事儿简单也好,复杂也罢,总之与咱们没关系。咱们要做的是赚钱,赚大钱,赚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大钱。”“我曾记得你说过,你去过他家。现在你还找得到找不到?”“怎么,你还不死心,非要把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弄个水落石出?”“我知道你记性好,肯定能找到。就这一次,好不好?”“我不去。”“哎呀,求你了,亲爱的。”“八成他已不住在那儿了。”“不住在那儿这事儿就此拉倒。我发誓。”

禁不住李若依的纠缠,王晓亮只得答应了下来。穿过城市的新姿与脑海里街道的旧影,王晓亮把李若依带到了记忆中的地方,而李若依宛若回到了从前——一栋低矮的筒子楼,楼体没有任何涂装;狭小的凉台格外简陋,所有的窗户都是田字格状的,窗框残存着当年涂刷的绿漆。走进楼内,迎面而来阵阵霉湿的味道;一些陈旧的物品还堆积在楼道内,家家户户却紧闭着屋门,感受不到一丝生活的气息。只是到了最顶层,才闻到了煤球炉燃烧所释放出的那种特殊的气味。王晓亮去敲了门,不久门开了,一位老妇探出半个身子来。老妇显得十分忧伤,也显得十分和善。一听到“寻人启事”几个字,老妇立即将两位陌生人请进了屋。“……邻居们大多都搬走了,最上面就剩下了我们一家。其实我也早就在这儿住够了,白天像个老鼠窝,晚上像个黑窟窿。儿子因此找不到媳妇,我们老两口因此难以安享晚年,我也因此愁坏了身体,几年下来就老成了这样。今年终于有个姑娘愿意嫁过来,我们俩便盘算着大家先住在一起,等攒够了钱马上就给儿子买套新房子。所以啊,这段时间他干的特别起劲,礼拜天经常不休息,晚上有时也加班。可碰着儿子结婚这样的大事儿,他不亲自张罗就放心不下。那天临走前,他说今天他去请假,顺利的话明天就不用去上班了,然后把家里好好的拾掇拾掇,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可谁知他这一走就没有回来。起初我们以为他一直待在公司里,便给公司去了电话。公司里的人帮忙给找了找,随后回话说,公司最近出了大事,头儿都不见了,下面更是乱了套,他们没找到也联系不上他。但不用担心,一旦见到他就立刻叫他回家。我们没当回事儿,就在家等了起来。又这么多天过去了,眼看到了举办婚礼的日子,可还没见他回来,我们便去了公司。这时才知道公司失了火。我们为了排除意外,就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希望有人能够看到并帮着找到他,也希望他最终能平平安安。”“你别着急,我们一定会帮您找到他。晓亮,咱们去公司。”王晓亮尽管不情愿,但对李若依执拗的性子也无可奈何。

“自行车还在。”“再去他办公室看看。”“若依,你这是何苦呢?”“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始终有个声音:‘把真相找出来’。”……

“衣服也在。这件衣服我熟悉,上面有块补丁,以前站岗时经常见他穿着上下班。”“那就说明他一直穿着工作服。再找找口袋里看有什么。”……

“一张清单,上面罗列了些物品,有手电筒、对讲机、安全帽,还有灭火器。”“除了清单还有没有其他的?”“有个钱包。钱和证件也都在里面。哦,还有一瓶降压药。”“事情果然没有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晓亮,辛苦你再跟我跑一趟,去陈猛那儿。”“你是要把这些告诉陈猛,以证明死的可能不是吴波?”“不。我担心死的有可能不止一个人,而现场搜救工作存在着疏漏。”……

“陈猛不在。可能是身体不舒服,今天请假去了医院。”“我们是他的朋友,有急事找他。麻烦你能不能帮我们跟他联系上。”“要不你们去医院找找看吧。他爱人在医院上班,他一般都去他爱人那儿看病。”“好的。晓亮,咱们走。”

屏幕上,一个绿色的亮点在有节奏的跳动着。同时,四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病床,似乎都想立刻从自己的印象中找到可以确信的答案。然而,那张被纱布遮去大半、脏兮兮又形如骷髅的脸却不能为他们提供足够的自信。恐怕只能等到病床上的人醒来最终才能揭晓答案。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突然,那只插着针管的手微微的抖动了一下,随之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呻吟声。所有人把目光再次聚集到病床前,也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那双似如沉睡的眼睛睁开了,但看上去毫无光辉;盯住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又流露出极度的疲惫和厌倦。终于,刚睁开不久又再次闭上,嘴巴也不再发声。插着针管的手自然伸平,虽然手背上满是淤青和血痕。只有屏幕上的亮点还在坚强有力的跳动,胸腔还在一起一伏。“你到底是不是吴波?”李若依哽咽着问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病房里一片死寂。就在急切的期盼中,那张磕碜的脸上,眼角处的纱布渐渐泛起了一小片“水渍”。

陈猛的电话响了,陈猛转身去了病房外。其他三人还在纠结于这片“水渍”的含义,陈猛旋即便返回了病房。“不必再问了,他就是吴波。”其他三人齐刷刷的将目光又对准了陈猛。“刚刚局里打来电话,身份鉴定的结果出来了,遗骸不是吴波的。”陈猛擦了擦额上的汗,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就说嘛,当他的证婚人,我是眼瞅着他老婆把那枚戒指给他戴上去。而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戴着它。尤其是去澡堂洗澡的时候,全身都脱了个精光,就那枚戒指他舍不得摘掉。我曾好心提醒他,打了肥皂后戒指容易从手指上滑落,最好还是先摘下来放到衣柜里。可他从来不当回事儿,反倒笑话我胖的就是手指上套个铁环都掉不下来。所以,我对那枚戒指是再熟悉不过了。而当我爱人把我领到病房里,我一看到这枚戒指,就知道床上躺的肯定不是别人。”“行了,别再吹了。刚才我把你领来的时候,你不照样杵在那儿,跟个丈二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赶快去买只老母鸡炖了,给他补补身子。我去忙别的了。”陈猛爱人说完便离开了病房。几天来王晓亮跟着李若依跑来跑去的,也被带入了戏。现在终于有了结果,他也难得能替吴波高兴一回。“亲爱的,人没事儿了,咱们可以放心了。”李若依依然面色凝重。“若依,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料李若依身子一歪,偎依到了王晓亮的怀中,“我真的不知道该跟张队长的家人如何解释。”

火灾的真相很快也得以查明:原来,在出事的那天下午,张队长跟吴波请过假后便带着小赵前去车间检查。刚走进车间,忽然停电了。等了许久也不见来电,眼看着已过了下班的点,张队长就让小赵先下班回家,他一人留下来继续等。“小赵,这会儿停电怕是公司外面的线路出了故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反正就是到车间里转一转,也没什么太繁琐的事情。要不你先回去,等来了电,我自己去看看就好了。”小赵听从了安排,便下了班。在维丽公司车间的中央,是机器最为密集的地方,也是各种电线、开关汇集的地方。为了安全,这儿摆放着许多的灭火器。而上回吴波来检查,就是在这儿发现的问题。此外另有规定:这儿不得存放原材料。每天下班后,工人要把未用完的原材料送回仓库保管。可偏偏就在那天突然停了电,不知是工人走的太急,还是车间里太黑,居然有一小桶原材料被落了下来。更巧的是:工人临走前,也忘记了拉下电闸开关。根据推测,应该是来电时,强大的电流瞬间击穿了电闸,冒出的火星引燃了桶里的原材料。而张队长也许发现了火情,于是前去灭火。令他想不到的是小赵买来的灭火器型号不对,压根就扑不灭这类火情。在吸入了大量的有害浓烟后,张队长逐渐丧失意识直至昏迷,最终倒在了火海里。

至于吴波是如何躲过了一劫,在李若依和陈猛再次来医院看望他时,他道出了实情:“当时车间里一片漆黑,而呛人的烟雾又直叫人睁不开眼。我只好摸索着去寻找余火。我用以前学过的逃生方法,脱下衬衫,用地上的水浸湿了,蒙住鼻子和嘴巴,然后猫着腰前行。烟雾越来越浓,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碰上去感觉都像是些机器上的物品。我猜测应该是来到了车间中央的位置。突然,我的脚踢到了一个铁罐。我一阵欣喜:‘应该是灭火器!’可拿起来再一掂,却是个空的。接下来在黑暗中我又摸到了几个,也都是些空罐子。这时我明白了,一定有人曾试图灭火。但想起消防员们所说的:‘从头到尾就没看到有人跑出来’,我的后背直冒凉气。我意识到:或许我遇到了更大的麻烦。从那时起,我由寻找余火变成了搜寻被困人员。我先是喊了几声,见没人答应,我便俯下身子开始在地上摸索。刚才的大火已经将车间中央上的屋盖烧塌了,屋盖和房梁掉落下来砸到了机器,却又像罩子一样把一些机器给罩了起来。正因如此,隐藏在机器中的余火才没有被水柱浇灭,趁着这会儿消防员在观望的工夫,于暗地里偷偷成长。正当我在摸索着,我的身后闪起了一道光亮。借着这道光亮,我看清了眼前:一具焦尸。我差点被吓掉了魂。我不敢再待下去,赶紧转身逃走。可谁知刚才的那道光亮已变成了熊熊大火并将我围住,只在焦尸的方向上给我留了一条逃生的路。没办法,我只得硬着头皮从焦尸上迈过去,然后迅速逃离。但我还是低估了大火蔓延的速度。等我跑到了一处墙角,再也无路可走,大火已经追到了身后。这下,我想我是真的完蛋了。如果这时让我留下遗言,我只想说,我不想被烧成焦尸,那样太惨,我爸妈看了会受不了。倒不如彻底一点,把我烧成灰烬。这样人们不会说:‘吴波死了’,只会说:‘吴波失踪了’。而爱我的人也不会特别难过,恨我的人也不会特别开心。而且烧的彻底一点,能烧净我这辈子所犯下的全部罪恶,让我以干净的灵体回归天国,再以干净的灵体开启下一世的旅程。也许是看开了,面对张牙舞爪的大火我反而不觉着害怕了。我内心变得极其平静,头脑也变得极其清醒。在打算再看人间最后一眼就投身火海时,我认出了自己所站的这个地方。这里是车间的水泵房。而我的脚下就是一座蓄水池。一旦停水,水泵便从蓄水池里抽水供车间使用。并且我还记得有个检修井可以直接从地面下到蓄水池里。大火已经逼近到我的身旁,我感觉皮肤开始燃烧起来。呼吸也变得艰难。稍稍大喘上一口气,五脏六腑便要承受如同被撕裂一般的剧烈疼痛。抱着生死由命的念头,我四下望了望,果然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个井盖。可要到达那里就必须要穿过眼前的火墙。留给我考虑的时间不多了,要死要活就是转念间的事儿。当然,我还是选择了要活下去。我用衬衫裹住头和脸,只留一双眼睛在外;又忍住剧痛深吸了一大口气,憋住,接着冲进了火墙。我是幸运的。井盖打开了,我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讲到这儿,李若依和陈猛都为吴波能够死里逃生感到庆幸。但他们又都搞不明白,事情发展至此本来可以截止了,可为什么又衍生出后面的变故,以致吴波险些死于交通意外呢?吴波继续解释道:“我在蓄水池里泡了很久,如果再不出去,我又会被冻死。估摸着大火差不多该熄灭了,我从检修井里爬了出来。眼前到处是残垣断壁,上面还覆盖着厚厚的泡沫,而消防车和消防员都不见了踪影。我总算是松了口气——我们胜利了。可转而又一想,我胜利了吗?不,我没有胜利,我失败了,我彻头彻尾的失败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迎接明天的太阳?我还有什么脸面再面对公司里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父母?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叫做吴波?虽然我活了下来,但我的存在已经毫无意义。不如,让我隐姓埋名去流落天涯,让我用半生潦倒去偿赎半生浮华。我羞愧于再走公司的大门,我翻墙头跑了出去。曾经我以这座城市主人的身份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如今我却像是他的弃子;曾经我看惯了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声色犬马、听惯了这座城市的靡靡之音,如今我更愿意接受他的贫穷和嘈杂。那几天里,我吃在垃圾堆,睡在马路旁;那几天里,我渴饮清江水,寒披破纸箱。”“你身上的钱呢?”李若依和陈猛都问到了同样的问题。“没了,扑完火后什么都没了,就剩下了裤子和满是破洞的衬衫。”吴波总是苦笑着回道,“只记得那天晚上,天特别冷。尽管披着破纸箱,但我还是被冻的睡不着。这时一阵寒风刮过,马路中间飘来一块塑料布。我立马就乐了:‘这要是裹在身上肯定会暖和许多。’瞅瞅路上没有车,我便跑过去准备把塑料布捡回来。刚跑到路中间,风又把塑料布吹到了半空。我赶忙跳起来去抓。没抓住,我跳起来又抓。那风像是故意在跟我捣蛋,每次当我快要抓到的时候,它就吹着塑料布往前飘一飘。而我又紧追不舍,早就忘了自己是在马路上。那晚我最后的记忆便停留在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束刺眼的白光,而后就是一串儿长长的、刺耳的摩擦声。接着我像是飞了起来。飞着,飞着,我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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