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狂躁的响了几声喇叭,待大门打开后飞速的驶进了公司。就像往常一样,它总是给人以傲慢与尊贵的感觉。
人群迅速围了过来,逼停了小轿车。而小轿车则再次显示出它在这里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喇叭声长按个不停。树上的鸟儿都被这聒耳的噪音驱的四处飞散。
有人拍打起车头,有人隔着车窗对着车里大喊。也有人哭哭啼啼几近崩溃而晕倒,后又被众人扶起。王晓亮安静的坐在后座上,外面发生的一切似乎毫不影响他摆弄手机的心情。“王总,要不要我下去把他们劝走?”司机回头问道。“不用了,让他们尽管的闹好了。闹累了,他们自然会散去。这些人,就爱蹬鼻子上脸。”
喇叭声惊动了未来大厦里的每个房间。就见一扇扇窗户接连的关上。王晓亮办公室隔壁房间的窗户始终敞开着,一个光亮的脑袋在窗前晃动了一下,很快又出现在了楼下混乱的人群中。“大家都先听我说,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也愿意帮助大家把意见和建议转达给公司领导。我相信公司领导也一定会认真的考虑、妥善的处理。但现在请大家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要冲动,让领导先回办公室。等有了最终的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请大家放心。”人群却似乎并不买账。“凭什么要把我们撵走?我们辛辛苦苦跟着周总干了这么多年,即使没有功劳也总该有苦劳吧?”“就是。周总拿我们都当自己的兄弟姐妹,孙大姐也拿我们不当外人。可换了这个姓王的,他却把我们当成了累赘。他还不如当年维丽公司那个二当家的呢。那个二当家的只不过是脾气臭了些,但人真算不上太坏。”“今天那个姓王的一定要给我们个说法。否则,我们就不走了,他也别想下车。”……
太阳越升越高,王晓亮小解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尽管车里有半空的饮料瓶,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脸面儿挂住挂不住不说,能否顺利的排出来也是个问题。这会儿,未来大厦里的卫生间就成了王晓亮最向往的地方,卫生间里的香薰成了世间最迷人的气息。“咱们下去吧。”王晓亮收起了手机,屁股半抬起来,两条腿紧紧的夹到一块儿。“可是人群……”“不用管他们。他们也就是发发牢骚,宣泄一下情绪。即便借给他们豹子胆,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走,下车。”王晓亮拔起车锁销子,司机连忙推开车门冲到后门旁。王晓亮下了车,司机紧紧将王晓亮护在身后。人群更加热闹了。指责声、谩骂声四起,口号声、讨伐声,声声震天响。也不知谁偏偏就吃了豹子胆,竟然朝着王晓亮扔去了一枚鸡蛋,鸡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王晓亮的脑门上。顿时,蛋液飞溅、黏汁横流,王晓亮顶着破碎的鸡蛋壳,像是刚从屎堆里爬出来一样。人群中随即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司机和那个光亮脑袋担心王晓亮会再遭不测,便极力的连拉带推,硬是把王晓亮弄出了人群。
“刘宝,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他毕竟是公司的领导嘛。本来我是想找个机会替你说说好话,让领导网开一面把你从名单上删去。这下好了,他被你们堵着骂了个狗血喷头又被扔了鸡蛋,肚子里全是火,现在我都不敢去见他。”“老白,昨天的事儿我听说了。但实话告诉你,我并没有跟着掺和。”“你当真没跟着参和?”“没有。之前车间主任曾找过我,说大家不能坐以待毙,要团结起来勇于跟那些唯利是图的资本家作斗争,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接下来车间将组织所有人员进行抗议活动,希望我也能积极的参加。我没有明确的表态,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前天晚上,我接到通知:‘明天一早在公司大院里集合’,当即我便把床头前的闹铃给关掉了。而昨天等我到公司时,大院里已没了人。听门卫师傅说人群已经散了,都回去了。”“没掺和就好。刘宝啊,咱们从进厂就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变,还是跟以前那样老实、胆小。”“老白,讲真这些年你却变了不少。首先是头发掉光了,成了秃子;再次,人变得圆滑世故了,不再像从前那样棱角分明。另外,自从你当上了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便变得不再会笑了。”“我哪里能笑得出来。每天一进公司,一堆的破事儿、散事儿就找了过来,推又推不掉,干,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唯恐考虑不周惹的大家不满。我这活儿,就是汉堡包中间的肉馅,两头受夹。”“好好干吧。公司领导既然如此的赏识你,今后你一定会前途无量。”“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吧。诶,刘宝,这次你若真的被裁了下来,你有何打算?”“暂时还没想好。我除了会给原材料分拣和去杂,别的什么都不会。”“做点小生意呢?”“老白,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老婆常年吃药,两个孩子还在上学。万一把生意做砸了,我可折不起啊。”“也是。对了,你家的那个亲戚呢?你何不去找他,看看他能不能帮上忙。”“高攀不起。”“要不这么着吧,等过段时间领导把气儿消了,我再去找找他。”“其实咱们大家心里也都明白,那条新生产线从头到尾全都可以自动化生产,压根就用不上一个人。所以迟早会有一天公司领导出于节省成本的考虑会把车间里的人都裁掉,把生产完全交给机器。只是没料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唉,这就是机器吃人啊。算了,不谈这个了。来,咱们喝酒。”
“白主任,您找我有事儿?”“哟,小罗,坐,快坐下。怎么样,这几天累坏了吧?”“还好。”“在咱们公司干这你一行,就是辛苦。整天没日没夜的,领导说去哪儿就得去哪儿,说什么时候出发就得什么时候出发;既要保证领导准点到达,又要保证领导安全,还要听候领导的其他安排,要处处为领导做好服务。尤其是跟着领导出远门,领导的衣食住行样样都得操心,一样做不好就会影响了领导的工作,比秘书还忙呢。况且又没个替换手,全凭一个人扛下来。我正在琢磨着,这个月再给你多申请些补贴,并且在你的休息室里再给你添台电视机,当你不出车的时候要么就好好休息,要么就看看电视放松一下。”“那就多谢白主任了。”“不用客气。对了,这回生意谈成了没有?”“看王总跟客户告别时的样子,应该是差不多了。”“王总是不是很开心?”“嗯。王总跟客户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又握了好长时间的手。回来的时候,还跟我天南海北的聊了一路。”“好,那就好。领导开心了,咱们工作起来也就更有动力了。”
两只“蛤蟆头”在王晓亮的手里被搓的“咯吱、咯吱”响,对面墙上那副孙淑萍挑选的山水油彩画也不再刺眼,倒是为办公室增添了一分文雅的格调。“进来吧。”听到敲门声,王晓亮优哉游哉的回道,“原来是白主任。正好你来了,我正想找你呢。墙上的山水画暂时就不用换了,留着看吧。”“是。”“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公司目前正在进行减员增效的改革,减员的事情算是基本定了下来,增效的事情,我考虑了很久,觉得除了继续提高咱们的产能之外,还很有必要扩大咱们的销路。而一直以来,咱们的销售力量都较为薄弱,都是当老板的冲锋在前,跑出路子后再交由销售部去打理跟进。但毕竟老板也精力有限,能跑出的路子也就那么几条。要都光指着老板吃饭,早晚大家都得饿死。所以,接下来要把能放出去的人全都放出去,大家一起跑市场。根据这段时间我对你的观察,你不仅能言会道、头脑灵活,而且做事细心周到、又很有服务意识,是块做销售的好材料。因此我决定把你调到销售岗位上去,让你做分管公司销售的副经理。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正式上任。”“只怕我……”“要对自己有信心嘛。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好吧,我服从领导的安排。不过……”“还有什么事?”“上回车间那帮人在大院里闹事,据我后来调查,只有刘宝没有参加。我想,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把刘宝从裁员名单里删去。”“裁员是公司做出的决定,不管有没有参加,务必按照决定执行。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你可以回去准备了。我要接个电话。喂……”电话是财务办公室打来的,说是税务局的人又来检查工作了。“你告诉他们,我不在。”“可是,王总,前两次您都让说您不在。这是第三次了。要是再说您不在,人家恐怕是不会相信了。”“那好吧,好吧,你让他们等我一会儿,我这马上就过去。”
会议室的沙发上正坐着几个身穿灰色制服、头戴灰色大盖帽的人。王晓亮进门便先扫了一眼:坐在首席的是位中年男人,正在抽烟;次席的约莫五十来岁,体态肥胖;第三席是位年轻人,长相斯文;末席是位女子,正襟危坐。王晓亮大踏步走向了正在抽烟的中年男人。见王晓亮来了,财务经理赶忙上前为王晓亮介绍道:“这是咱们区税务局税收科的刘科长。”“哦,刘科长,欢迎,欢迎。”王晓亮这才仔细打量起中年男人。就见中年男人国字脸、鹰钩鼻,一副眉毛又粗又浓,眼睛一双一单。中年男人胡须旺盛,刮过的脸泛着青光。王晓亮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与中年男人握了握手,财务经理又接着介绍道:“这是税收科的曹副主任。”王晓亮看了看眼前这位体态肥胖的半大老头儿:面色红黑,好似猪肝;鼻头圆大,好似蒜头。也许是胖的原因,五官都被挤到了一块儿。这种面相谈不上稀有,因此看着面熟也便正常不过了。第三席的年轻人是张干事。他戴着副近视镜,面庞白皙,相貌清秀,颇有影视剧中英俊男主角的神韵:阳刚不足,阴柔有余。王晓亮对此类型的年轻人很是反感,从来都不正眼瞧他们。最后一位李干事是个年轻漂亮、身材修长的女子,尤其穿着制服更显飒爽。王晓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在王晓亮一一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都在打量着王晓亮。“这个长着一双蛤蟆眼、八字眉,看似机灵却总觉鬼头鬼脑的家伙好像在哪里见过。”中年男人寻思到。“看他那又塌又扁、还和我一样的蒜头鼻,印象中好像跟他有过接触。难道,我们一起喝过酒?”胖老头儿盯着王晓亮一直瞅。“像,太像了。同样是高颧骨、短下巴,突出的吻部活像北京猿人。只是那人身材瘦小,这个身材粗壮。”年轻人把王晓亮从头看到了脚。“瞧他这副德性,一把攥住两头不冒,跟武大郎似的,却不知天高地厚,还想打我的主意。啊呸!”女子站起来比王晓亮高了半头,打量起王晓亮便连眼皮子也不用抬一下。
王晓亮是打心眼里不喜欢跟穿制服的人打交道。因为他还清楚的记得在面馆当学徒的时候与那帮穿制服的人发生的殴斗。也是从那以后,他便把穿制服的人与古时欺民霸女的恶官污吏联系到一块儿,每每看见,不免的要在心里骂上几句娘。而从坐进了孙淑萍的办公室,穿制服的人便如苍蝇一般闻着味就飞了过来。他又唯恐避之不及。第一次来时,他着实吓了一跳。问过财务经理公司大大小小的账目实属没有问题,他悄悄溜出了公司;第二次来时正赶上饭点。他便让财务经理带着这几人去了饭馆。这一次他实在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来见,但心里是想着赶快的把他们打发走,免得看着心烦。正巧前些个日子他购进了一批燕窝,送完客户还剩下了些。现在倒不如每人送他们一份,哄他们开开心,也叫他们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今后再也不好意思来骚扰。王晓亮把财务经理叫到跟前耳语了几句,财务经理离开了会议室。而趁着这档子空,王晓亮便与几人闲聊了起来。“不怕诸位领导笑话,别人当老板,是舒舒服服坐在办公室里抽抽烟、喝喝茶,要么就去澡堂泡泡澡、捶捶背。我这个当老板的却整天累成了狗,不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讨债,就是走南闯北招揽生意,一年到头坐不了几天办公室。就如你们第一次来的时候,我正蹲在东北的雪堆里等着客户还钱;你们第二次来的时候,我为了一笔生意正与几位山东大汉猜拳喝酒,结果醉了三天三夜。若不是亲外甥结婚,我这个当老娘舅的得去吃喜酒,现在,我还在外面飘着呢。”“公司不是还有其他人嘛,咋还能要的了你这么劳累?”中年男人道。“唉,刘科长你是不知道,我这手下全是一群废物,一群没有脑子的废物。就像刚出去的那位,很多事情你不交待他们,他们从不知去做;你若交待给了他们,他们就一是一、二是二的做,又不懂变通。与其看着他们做事会被气死,还不如我自己去做,哪怕累死。”“能与山东大汉在酒桌上较量一番,王老板的酒量想必非一般人可比啊。”胖老头儿笑道。“哪里,哪里。我的这个酒量是喝一两也醉,喝一斤也醉。横竖都是醉,我反倒是敢敞开怀的喝。”两个年轻人都不善言谈,只坐在那儿听,王晓亮也不太在乎他们。“敢问王老板之前在哪儿发财?”中年男人又道。“以前嘛,开了个酒店。后来酒店转让了,便接手了这里。”“怪不得看着你面熟。是不是南门外大街大众浴池对面的那家?我们常去那儿。”胖老头儿道。中年男人给胖老头儿使了个眼色,胖老头儿还想再说却立马打住不再吱声了。“开酒店之前呢?”中年男人继续问道。“开酒店之前做点小买卖。”“什么小买卖?”“这、这个……”王晓亮羞于将自己开过面馆的事儿说出口,于是不得不胡诌了一通:“家里有个亲戚曾经是工地上的头儿。凭着这个关系便往工地里送点材料啥的。”“工地?”中年男人好像想起了什么,“就没再干过其他的?”“没,没了。”王晓亮被这连珠炮似的发问弄得心里慌慌的,这会儿就盼着财务经理赶紧把东西拿来,然后赶紧把“这帮孙子”打发走。“王老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是下海了。”“下海?下什么海?”王晓亮满头雾水。“实不相瞒,我们单位也有几个像你这样自己砸了自己的铁饭碗,然后去创业当老板的。没办法啊,现在就是个金钱至上的年代,所有人都在朝钱看。有了钱就能吃好、喝好、穿好,就能享受生活,就能受人尊敬;没钱就只能老婆孩子跟着一起受穷,让人瞧不起。就算有个一官半职的,那也只能在单位里人五人六,到了社会上连狗都不如。”中年男人说着便又点上了一支烟。王晓亮心里却是一惊:他居然能将自己的底细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幸好自己没在账目上动手脚,否则不也得一点点的被他给扒出来?“刘科长果然料事如神。只不过我以前上班的那个单位太小,不足挂齿。”“王老板可真会开玩笑,难道环保局也是小单位?”中年男人话音刚落,胖老头儿连拍了几下脑门,好似恍然大悟;戴眼镜的年轻人则在低声的自言自语:“怕不是下海那么简单吧?”;年轻女子尽管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附和了几声笑声。王晓亮又挨个将他们细瞅了一遍,记忆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没错,就是他们。当那个叫老韩的给我做过介绍后,这个刘科长和张干事坐到了我的左边,曹副主任和小郭坐到了我的右边,显然他们把我当成了上级领导。而这个女的当时并不在场。因为工地上死了两个人,老韩和牛经理就处理意见产生了分歧,他们俩具体说些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但等我发言时,我是站在了牛经理的一方;他们几个虽未表态,但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向着老韩。并且还未等我说完话,他们就提前离开了,似乎是在表达不满。要不是后来门卫说出了实情,真不知道这个刘科长原来跟工地的老板还有交情。”这么一回忆,王晓亮手心里不觉攥了一把汗:“若是让他们知道我就是环保局的那个‘王科长’,谁敢保证他们不会眦睚必报、日后瞅个机会故意整我一顿?他们整人,那可是轻则扒皮放血,重则伤筋断骨。即便不整,成天来骚扰也够让人心烦的。”“刘科长,您怕是弄错了吧?像环保局这样的单位,我从来只有羡慕的份儿,哪有能进去捧铁饭碗的命?”王晓亮笑道。“王老板,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看走了眼,那便罢。关键是他们几个难道也都看走了眼?难道说我们税务局的人一个个都是睁眼瞎?”中年男人开始绷紧了脸。这下王晓亮似乎到了无可辩解的地步。此刻,那对“蛤蟆头”若是能在手里,王晓亮也不会如此的焦躁。不过一想起“蛤蟆头”,王晓亮便犹如醍醐灌顶,一个绝妙的解释闪现在脑瓜里。“刘科长,你们怕是真的弄错了。”王晓亮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又何止是你们,很多人都分不清我和我那在环保局工作的孪生兄弟,经常把我们搞混在一起,把我当做了他,把他当做了我。就连我们俩的老婆有时也会认错人。但还好,从来没有进错被窝。你们若是不相信,现在我就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给你们解释一下。”王晓亮料定这帮人还没无聊到那种地步,便伸手去掏手机。“好了,好了,没那个必要。我也只是觉得事情太过凑巧,随便问问而已。”中年男人摆了摆手。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缓和了许多,其余几个人开始闲聊,中年男人却又把脸凑了过来。“王老板,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刘科长,瞧您说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哪有不帮的道理?您尽管说好了。”“那好,我就直说了。我那小舅子想开个制衣厂,但环保手续一直办不下来。你看能不能给你兄弟打个招呼,给他开个绿灯。”“这……”王晓亮正一筹莫展之际,财务经理提着东西回来了,中年男人和其他几人目光被吸了过去,王晓亮赶紧岔开了话题:“这是正宗的苏门答腊血燕,是我专门托朋友从印尼的苏门答腊岛捎回来的。几位领导不妨尝一尝,若真有美容养颜、强身健体的功效,那么也就不枉了这古代宫廷‘八珍之一’的名号了。”照王晓亮的料想,这帮人收下了礼物便可打道回府了。至于刚才那个刘科长提出的要求,他不再提及,刘科长也就不好意思再开口,所以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可令王晓亮没想到的是刚把他们送上车,那个刘科长却又从车上下来将王晓亮单独拉到了一旁。“王老板,就因为我那小舅子的事儿,我老婆没少跟我唠叨,我丈母娘也是三天两头的打电话过问,她们都把我当成了神仙。可殊不知我这个小小的区税务局科长胳膊伸不了那么长、能去够到市环保局。所幸今天遇到了你。你可得当个事儿来办。还有你那兄弟,我觉得最好能见上一面。这样吧,明天晚上在富华大酒店,由我来安排,你和你那兄弟都过来,咱们喝酒聊天。”“这不太好吧?”“有什么不好的,花自己的钱下班喝酒,谁也管不着。”“可明天……”“明天要是没空,就后天;后天没空就大后天。总之这顿酒我是请定了。”
“这帮孙子!”车子一走,王晓亮便破口大骂了出来。可这也怪不得王晓亮。毕竟他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的孙猴子,他没有拔根毫毛就能再变出一个自己的本领;他也不会《奇门遁甲》中的障眼法,念上几句咒语便可让对方看到自己想让其看到的幻象。他就是一肉眼凡胎, 他只会渴了喝、饿了吃、气了骂;走投无路时耍点小心眼儿,倘若能糊弄的过去就过去,糊弄不过去便祭上最后的招数——死猪不怕开水烫,爱咋咋地。
富华大酒店,二楼。
王晓亮看了下表,已过七点,再看看对面那几个人,刘科长正沉闷的抽着烟,他脸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曹副主任打了个哈欠,随后又翻起了菜单;张干事和李干事倒挺能聊得来,两个人叽叽咕咕了半天,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这时服务员又来催促:“请问客人到齐了没有?可不可以上菜?”王晓亮似乎也已等不下去,“明明告诉他六点准时开始,可到现在也没看见他的人影,电话也不接。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刘科长,要不然咱们先吃得了。”“别着急。市局里的事情多,经常加班很正常。我看咱们还是沉住气再等一会儿。”“我倒不担心他加班,我是怕他找不到地方。嗨,我这个兄弟说起来真叫人头疼,虽说是大学毕业,业务能力也挺强,可就是不喜欢交际,每天下班往家里一钻就再也不出来了。什么大酒店,什么洗浴中心,什么歌厅、舞厅、夜总会的统统没去过。用人家的话说,去这些地方就是浪费时间,不如跟着收音机学几句外语,既能充实自己,也能对业务有所帮助。所以,这次要不是我死缠硬磨,他还不愿意出来呢。”“即使找不到地方,但电话总该得接吧?”“忘了告诉您了,我这个兄弟还是个爱忘事儿的主,出门不带钥匙和电话是常事儿。”“哦,那就麻烦了。”“刘科长,不如我到外面去找找看,说不定他还正在围着酒店打转儿呢。”“嗯,那也好。”
王晓亮一出包房便直奔一楼的服务台而去。“刚才我把行李寄存在了这儿,现在来取。”王晓亮对服务员说到。服务员随即将行李箱还给了王晓亮。王晓亮拖着行李箱又去了一楼的洗手间。锁上隔间的门,王晓亮打开了行李箱。行李箱里放着一只手提皮包、一套灰色西装、一件白色衬衫和一双黑皮鞋,储物格里放着一管发胶和一副眼镜。王晓亮将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下换上了行李箱里的衣服,又摘下手表,戴上了眼镜。走出隔间,王晓亮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梳子,然后来到水盆前对着水盆上方的镜子把发型梳成三七开,再喷上发胶固定成型。看到镜子中自己的新形象,王晓亮满意的笑了笑。王晓亮再次回到服务台,将行李箱交给了服务员。“不好意思,行李还得再寄存你这儿一会儿。待会儿我再来取。”服务员边打量着王晓亮边接过了行李箱。王晓亮道了声谢便又回了二楼。
包房里,刘科长和曹副主任正在讨论着菜单上的菜品,这时就听到有人在敲门。还没等两人放下菜单,外面的人就推门走了进来。“请问这里是不是刘科长的包房?”“是。您、您就是……”“我是市环保局的,我姓王。”“王科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刘科长连忙站了起来。曹副主任和那两个小年轻也连忙站了起来。“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本来今天的会议是可以在下班前开完的,但局领导临时增加了会议议程,又安排了会后分组讨论,所以就一直开到了现在。想必大家也跟我一样都饿坏了吧?快叫服务员上菜,咱们边吃边聊。”王科长放下皮包,不用请就坐到了圆桌正中的席位上。这个“王科长”果然与王老板长得一模一样,身高也几近相同,说话的腔调更是难以让人分清。若非要说两人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王科长多了副眼镜,相貌儒雅;王老板精明老道,市井气息浓厚。论穿着打扮,王科长也更加精致得体。除此之外,王科长的性格好似秉直爽快,王老板则圆滑含蓄。“诶,刘科长,怎么晓亮还没有来?”坐了一会儿,王科长看到左手边的位子上始终空着便问道。“他怕您找不到地方,就到外面迎您去了。您没看到他?”“没,没看到。他去了多久了?”“好像有一阵子了吧。要不我再去看看?”“不用了,十有八九他在酒店里又遇上了熟人并被熟人缠着脱不开身。嗨,我的这个兄弟啊,别的不行就是朋友多。做生意的、混社会的;有钱的、没钱的;老的、少的,一个省城就没他不认识的。而我却跟他相反。凡是认识我们兄弟俩的都说,看着你们俩长得跟一个人似的,性格咋就相差那么大呢?算了,不提这些了。菜来了,咱们吃菜。”
王科长似乎不胜酒力,几杯下来就已东倒西歪、昏昏欲睡。可曹副主任却依然盛情满满,生怕招待不周。“王科长,我再敬您一杯。这一杯祝您家庭事业两头旺,爱情友情万年长。”“曹副主任,想把我灌醉直说就是了,何必这么多的花言巧语。”王科长打了个酒嗝,“这酒我可以喝,但必须是最后一杯”。王科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是下了肚,却带出一连串的酒嗝。酒嗝打着打着,就有了将要清理肠胃的阵势。“抱、抱歉,我要去趟洗手间。我快忍、忍不住了。”王科长捂着嘴巴急忙慌乱的便往门外跑。“我和您一起去。”刘科长起身说道。“不、不用,我自己能行。你们继、继续。”
王科长出去没多久,王晓亮便回来了。“真是巧了,刚才刚到一楼就碰着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他喝的醉醺醺的,也不听我解释就把我拉到了他的那个酒桌上,说要再给我介绍几个新朋友认识认识。你们猜怎么着,他那几个朋友里竟然还真有我认识的。而这么一来,我是真的走不掉了。干脆我就坐住陪他们喝了几圈。这会儿要不是他们在打内战,我还回不来呢。哦,我那兄弟看样子是来了。他又去哪儿了?厕所?他就这毛病,一喝酒尿就多。一场酒下来不知要往厕所跑多少次。不过只要不从上面出来就好,因为他有先天性气管狭窄症,一旦呕吐便容易阻塞气管而造成窒息。情况紧急时,非要送医院抢救不可。”看到刘科长和曹副主任两人面面相觑,王晓亮知道他们又上当了。“怎么,他果真喝吐了?哎呀,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厕所里看看。”“我们和你一起去。”刘科长和曹副主任同时说道。“不用,不用。若是有事我自会来叫你们。”
王晓亮出去没多久,王科长就回来了。“这个王晓亮,我都说我没事了,他偏不信,非要去给我买些药备着,以防万一。我也不信,今天我就会栽在我那个多年未犯过的老毛病上。刘科长、曹副主任,来,咱们接着喝。”“王科长,我那九十岁的老母亲跟我住在一块儿。她若是见我这么晚还没回家,估计又要担心的睡不着觉了。您看,要不我先行一步?”曹副主任笑道。“诸位领导,晚上我还要写材料,我也得走了。”张干事说道。“我要赶公车。再迟就赶不上了。”李干事说道。刘科长挠了挠头,“我还好,老婆出差了,孩子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就我一个人,晚回去些倒也没什么。”“好。今晚我就与刘科长喝个不醉不归。”王科长却突然沉下了脸。
其他人一走,刘科长便连忙问起了他小舅子的事儿。“王科长,这制衣厂也算不上污染大户,况且需要上的环保设备咱们也一样不少。可环保手续市局里却一直压着就是不批。我也托人帮忙打听过,说是市里面正在调整产业政策,要把那些技术含量低的企业统统淘汰掉而准备大力发展高新技术。若真是这样,我那小舅子前期投入的资金可就全都打了水漂,他欠下的一屁股债也够他进去吃几年牢饭了。”“你说的没错,现在市局对准备上马的项目审查的格外谨慎,凡是不符合政策的一概不批。所以别说是我,就是你找到我们局长,这事儿也是难办下来。”“王科长,现在就你我二人,有些话我就不妨与你直说。你若是能帮上我这个忙,你兄弟的公司今后我定会鼎力相助。”“这个……”“王科长,您好好考虑一下。”
不等王晓亮买药回来,“王科长”和刘科长便散了场。王晓亮庆幸自己没有演砸,算是成功躲过了一劫。但问题却犹如海浪一波接着一波的奔袭而来:王科长的话若正着想,那是他可以“鼎力相助”;可若是反着想,那他也可以“肆意操蛋”。而这全都取决于“王科长”的个人能量。纵使这个“王科长”是货真价实的环保局稽查科科长,可市里面的政策摆在那儿,他这个小科长又如何办得到?正如他所说,“就是你找到我们局长,这事儿也是难办下来”。更何况这个“王科长”还是个冒牌的。
王晓亮预感到自己走上了一条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