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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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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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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格勒的歌与路》连载

第四章 智斗偷羊贼

“今天学‘晨’字。”王老汉捡起一根草茎,蹲在雪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字。他的手指粗糙,画横的时候会有点抖,竖却画得很直,像草原上的芨芨草。“日在辰上,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就是‘晨’。” 他指着字的结构,一点点解释,怕庆格勒听不懂。

庆格勒蹲下身,指尖轻轻触过地上的字迹。草茎划过的痕迹里还带着冰雪的寒意。“晨…… 早晨。” 他跟着念,舌尖卷着汉语的声调,像在草原上绕弯子,总也找不准落脚点,尾音还轻轻打了个颤。

王老汉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伸手拍了拍庆格勒的肩膀:“不急,你看这雪原的晨,每天都来,慢慢等,总能学会。”他指着天边的朝霞,那朝霞像被火烧过的绸缎,从天边一直铺到头顶,把羊群的绒毛都染成了橘色。“你看那云,红的,叫‘朝霞’。”

庆格勒抬头望去,心里忽然一动。他从没听过有人这么叫天上的云,原来汉语里,连云都有这么好听的名字。他忽然觉得汉语像原野的风,藏着好多他没见过的风景。比如 “晨”是太阳刚出来的样子,“朝霞”是红通通的云,每一个字都像一幅画。

从那天起,庆格勒的手心就成了随身的 “课本”。放羊时,他会在手心画 “羊”字,一边画一边数着身边的羊。喂羊时,他会在手心画 “草”字,看着羊群低头吃草,嘴里轻轻念。甚至夜里翻身时,他都会在手心画几遍新学的字,直到把笔画记熟。那些字被汗水浸过,被风沙磨过,渐渐在他手心刻下浅浅的印痕,像草原上被马蹄踩出的小径,一步一步,都记着他的努力。

日子在这样的晨光与暮色里流转,庆格勒的汉语像雪下的草根,悄悄孕育。他能说 “羊吃草”“风来了”,还能对着天边的晚霞说 “云,红”。王老汉总说他学得快,庆格勒却觉得不够。他想跟王老汉说更多话,想问他年轻时在苏木的故事,想告诉他自己有多感激这份收留。每当王老汉用粗糙的手掌拍他肩膀,说 “好小子”时,他都恨不得立刻把所有汉语学会,把心里的热乎话全倒出来。

这天的晨霜比往常更浓些,枯草叶上的霜挂也更沉。庆格勒跟着王老汉把羊群赶到草场背风地段时,心里忽然有点不安。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觉得风里藏着一股不对劲的气息。今天的风却裹着一丝凌冽味,刮在脸上有点刺疼。

“大爷,风怪怪的。”庆格勒拽了拽王老汉的衣角,用刚学会的汉语说。他的声音还有点生涩,像没磨过的石头,每一个字都要顿一下。

王老汉早就停下了脚步,正眯着眼望天边。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像被风揉皱的纸,手指无意识地攥着羊鞭。“是不对劲。”他低声说:“云在变。”

庆格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的天边,原本淡淡的白云正被一股暗灰色的雾气吞噬,像墨汁滴进了清水里,扩散得越来越快。刚才还金暖暖的阳光被乌云遮了大半,草原上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像突然到了黄昏。羊群里的母羊开始焦躁地踱步,发出不安的低鸣。连最沉稳的领头羊都抬起头,对着乌云的方向 “咩咩”嘶叫,蹄子在雪地上不安地刨着,扬起细小的泥土和雪粒。

“不好,要下暴风雪了!”王老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庆格勒从未听过的慌乱。他在草原上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无数次风雪,可这次乌云蔓延的速度太快,风里的寒意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让他心里发紧。他转头看向庆格勒,发现这孩子虽然听不懂 “暴风雪”三个字,但眼里的紧张已经说明了一切。庆格勒正死死盯着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羊群,手紧紧攥着羊鞭。

“赶羊!去避风崖!”王老汉大吼一声,率先挥动羊鞭冲向羊群。他知道现在每一秒都至关重要,暴风雪来得急,要是被堵在开阔的草场,别说羊群,连人都可能被冻僵。避风崖在不远处的西北方向,那里有个断崖,能挡住大部分风雪,是这片草场唯一的避风处。

庆格勒立刻跟上,嘴里发出蒙古语的吆喝声。那是阿爸教他的,用来聚拢羊群的调子。他试图把四散的羊群往一起赶,可风实在太狂了,像有无数只手在拉扯羊群。有的羊被吹得往东边跑,有的往西边窜,还有几只公羊不服输似的迎着风猛冲,结果被风直接掀得打了个滚,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半天起不来。庆格勒看着心疼,又急又慌,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瞬间就被风吹成了冰碴,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

他忽然看见一只半大羊被风卷得脱离了羊群。那羊还不到一岁,被风吹得在草地上打着滚,细弱的腿怎么也站不稳,“咩咩”的叫声里全是恐惧,像在哭。庆格勒心里一揪,什么也顾不上了,拔腿就逆着风冲过去。

风像堵墙一样压过来,每跑一步都像在推千斤重的石头,胸口闷得发疼。他的脸颊被沙砾打得生疼,眼睛里进了沙子,涩得直流泪,视线模糊,可他不敢停。那只小羊在他眼里,和草原上的黄金一样珍贵,要是被风吹走,肯定活不了。

终于追上小羊时,庆格勒几乎喘不上气。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羊抱在怀里,用羊皮蒙古袍裹住它瑟瑟发抖的身子。小羊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轻轻发出一声“咩”,像是在道谢。庆格勒感受着怀里微弱的暖意,心里才稍稍安定。“不怕,我带你回家。”他用蒙古语轻声说,转身往王老汉的方向跑。风依旧在耳边咆哮,但怀里的暖意像一盏小灯,照亮了他脚下的路。

就在这时,暴风卷着雪花砸了下来。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打在脸上像针尖扎过,疼得很。可眨眼间就变成了密集的雪珠,“噼啪”地打在蒙古袍上、羊群身上,连视线都被搅得模糊起来。庆格勒的睫毛上很快积了一层白霜,他只能眯着眼辨认方向,远远看见王老汉正挥着羊鞭,拼命把羊群往西北方向赶。

“那边!避风崖!”王老汉的声音被风雪撕成了碎片,庆格勒费了好大劲才听清。他顺着王老汉指的方向望去,远处有一处断崖,崖上有一个小敖包,还挂着夏天的经幡,在风雪里疯狂摇晃,像在招手。

庆格勒抱着小羊羔,跟着羊群往避风坡挪。雪越下越大,很快就从雪珠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天上压下来,雪地上瞬间又积了一层,踩在上面 “咯吱”响。寒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手上,疼得钻心。庆格勒的手脚早就冻得麻木了,手指捏着羊鞭都有些发僵,可他不敢停。他看见王老汉的耳朵已经冻得通红,像要滴出血来,却还在不停地吆喝着羊群。他心里发酸,想让王老汉歇会儿,可话到嘴边,又被风雪噎了回去。现在谁都歇不得,一旦停下来,就可能被冻僵在雪地里。

就在他们快要把羊群赶到避风崖边缘时,庆格勒忽然听见风雪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那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断的丝线,若有若无。他停下脚步,侧着耳朵仔细听,风雪 “呼呼”地灌进耳朵,可那呼救声又清晰了些,带着一种绝望的颤抖。“大爷!有人!”他拽住王老汉的衣袖,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有些发颤,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东北边,雪地里好像有两个黑影。

王老汉的脚步顿了顿。他也听见了,那声音隔着漫天风雪,显得格外遥远。他皱起眉,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暴风雪正紧,避风崖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去救人,说不定会把自己也搭进去。可那呼救声里的痛苦太真切了,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草原上的规矩,见死不救会被长生天怪罪,他活了一辈子,从没坏过这个规矩。

“先把羊赶到崖下。”王老汉当机立断,先挥鞭把羊群往避风崖深处赶。母羊很有灵性,知道这里安全,纷纷把小羊护进最挡风的角落,挤在一起取暖。等羊群安顿好,王老汉才对庆格勒说:“跟我来,小心脚下,雪地里有坑也有冰。”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呼救声的方向走。积雪已经没到了靴子面,脚下的草茎被踩断时发出 “咔嚓”的轻响,很快又被风雪掩盖。风把雪片卷成漩涡,打在脸上生疼,庆格勒几乎睁不开眼,只能紧紧跟着王老汉的脚印。老人的脚印很深,能帮他避开雪下的坑洼。

走了约莫一百多步,他们终于看见雪地里的两个黑影。那是两个男人,蜷缩在雪地里,像两块被冻僵的石头。其中一个男人正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挥着手,另一个则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只有肩膀偶尔微微起伏,证明还活着。

“这边!”王老汉大喊一声,加快了脚步。走近了才看清,两个男人都穿着单薄的蓝色外套,里面的秋衣被雪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显出嶙峋的骨架。他们的脸色都冻得发青,嘴唇裂出了好几道血口子,血珠被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沾在嘴角,看着触目惊心。趴在地上的男人右腿脚踝肿得老高,裤腿上结着一层薄冰,他每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的雪水往下淌,很快就在下巴上结成了冰。

另一个坐在地上男人没受伤,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手指冻得像发紫的胡萝卜,正徒劳地搓着,想暖和点。看见王老汉和庆格勒,他眼里瞬间涌出一丝光亮,却因为冻得太厉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救…… 救我们…… 冷……”

庆格勒注意到,这个受伤的男人怀里揣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包,包口用粗麻绳系得死死的。就算冻得浑身发抖,他的手也始终攥着包带,像是在护着什么宝贝。庆格勒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奇怪,人都快冻僵了,哪还有心思护着一个包?他悄悄碰了碰王老汉的胳膊,用眼神示意那个包。王老汉的目光扫过帆布包,眉头几乎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王老汉大声问,声音在风雪里打着颤。他蹲下身,先摸了摸趴在地上受伤的男人的脉搏,还好,虽然弱,但还在跳。

“我们…… 我们是收皮毛的,我叫李军。”坐在地上没受伤的男人喘着气趴在地上回答,眼神却有些闪烁,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同伴,像是在提醒什么。趴在地上受伤的男人立刻接话:“对,收皮毛的,想抄近路穿过草场,去北边的嘎查,没成想遇上了暴风雪……脚也崴了,实在走不动了。”他说话时,眼睛不自觉地瞟向断崖下的羊群,目光在领头羊身上停了一瞬,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在数羊的数量。

庆格勒弯腰想去背趴在地上受伤的男人。“我背他。”他说。

“不用,我背这个。”王老汉按住他的肩膀,指了指没受伤的李军:“你扶着他,慢着点。”

庆格勒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王老汉是想让他盯着李军,怕对方有什么小动作。他心里的疑团更重了,默默点了点头,伸手架起李军。

李军的胳膊很沉,身上带着一股奇怪的气味,不像牧民身上的羊膻味,也不像草药味,倒有点像烟火和汗臭混在一起的味道。庆格勒扶着他往避风崖挪时,感觉李军的手在悄悄发抖,不是冻的那种颤,而是一种紧绷的、克制的抖。他忽然想起阿爸说过的话:“坏人心里有鬼,走路时影子都是虚的。”这个李军,总让他觉得不对劲。

另一边,王老汉背着受伤的男人,脚步有些踉跄。男人怀里的帆布包硌得他后背生疼,像揣着块石头。他故意咳嗽了一声,试探着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这包里装的什么?这么沉。”

男人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慌忙说:“没、没什么,是收来的几张狐狸皮,怕被雪淋湿了,就裹紧了。我叫张强。”他说话时,头埋得很低,不敢看王老汉。

“狐狸皮?”王老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这个季节的狐狸皮不值钱,毛还没长厚呢,收来做什么?”草原上的人都知道,狐狸皮要等深冬毛长厚了才值钱,现在才初冬,哪有人这个时候收狐狸皮?

张强明显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噎了一下才含糊地说:“是、是提前收的,想着囤到大冬天卖,能多赚点。”王老汉没再追问,但庆格勒看见他的肩膀微微绷紧了。王老汉在草原上一辈子了,也见过不少收皮毛的商人,从没听说谁会在暴风雪天往草场深处跑,更不会把皮子裹得这么严实,连一点毛都不露出来。

好不容易把两人挪到避风崖下,王老汉先把羊群赶到最里面。他数羊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很多,手指在每只羊头上轻轻点过,像是在确认什么。庆格勒知道,他是在找领头羊“大角”,“大角”是王老汉养了五年的老羊,通人性,能领着羊群避开狼窝和沼泽,是整个羊群的主心骨,要是丢了,羊群就乱了。

庆格勒在崖下划拉一些干草,点起一堆火。

几个人围在火堆烤火,李军和张强渐渐暖和过来。

王老汉又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鱼坯子,又拿出一个装着热水的羊皮袋。油纸上沾着他的体温,鱼坯子还是温的。他把鱼坯子递给李军,李军接过时,庆格勒清楚地看见他把半块鱼坯子,飞快地塞进了帆布包,动作快得像在藏什么。庆格勒心里咯噔一下,哪有把吃的往装皮子的包里塞的?狐狸皮上有毛,吃的塞进去,肯定会沾上毛,怎么吃?

避风崖下暂时成了风雪中的孤岛。羊群挤在一起,母羊不停地舔着小羊的耳朵,发出安抚的低鸣。王老汉靠在石壁上歇息时,目光扫过两个男人的脚,忽然停住了。那个张强的鞋底沾着不少红土,这种红土只有南边的乱石岗才有,离这里至少有三十里路。他们说 “抄近路穿过草场”,怎么会走到乱石岗去?那条路根本不是去北边嘎查的方向,反而是往草原深处走的。

庆格勒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蹲在两个男人对面假装搓手时,看见李军正用手指在雪地上画着什么,动作很轻,像怕被人看见。等庆格勒看过去时,李军立刻用脚把雪地上的痕迹抹掉了,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天太冷了,活动活动手指,免得冻僵。”庆格勒没作声,心里却记住了那个痕迹的形状。像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羊群的方向。他心里更沉了,这两个人,肯定有问题。

暴风雪下了整整一夜。后半夜风势稍减时,庆格勒迷迷糊糊快睡着,忽然被一阵压低的说话声惊醒。他屏住呼吸,悄悄睁开眼,看见两个男人正凑在一起低语,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 “头羊”“药粉”“后半夜”几个词还是断断续续飘进了他耳朵。他的心猛地一跳,悄悄往王老汉身边挪了挪,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王老汉立刻醒了。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庆格勒的手,示意他别出声。两人就那样在黑暗里坐着,听着风雪声,以及李军和张强的低语。庆格勒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像打鼓,手心全是冷汗,他终于明白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了,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什么皮毛商人,他们是冲着羊群来的!“药粉”肯定是用来迷晕羊群的,“头羊”就是他们的目标,只要把领头羊弄走,羊群就会跟着走,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羊全赶走。

天快亮时,风雪渐渐停了。第一缕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给白茫茫的草原镀上了一层金辉。王老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霜,对张强说:“雪停了,跟我们回去吧,那里能做饭,还能给你这崴脚敷点草药。”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完全没察觉两人的不对劲。

庆格勒心里有点急,想提醒王老汉,却被王老汉用眼神制止了。他知道,王老汉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回家的路上,庆格勒故意走在最后。他回头望了一眼避风崖,昨夜李军画箭头的地方,积雪已经被风吹平,但他总觉得那片雪地里藏着什么秘密。走到半路时,他借口系鞋带落在后面,蹲下身时,果然在雪地上发现了几个模糊的画痕,是三个歪歪扭扭的 “Ⅰ”,下面还画着一个小小的羊头,羊头旁边有个叉号。庆格勒的心跳得更快了:“Ⅰ”应该是数字 “1”,三个“1”就是三,加上羊头,难道是说他们有三个人?不对,现在只有两个,难道还有同伙?他用脚把画痕踩平,快步跟上队伍,心里已经有了计算。必须告诉王老汉,可能还有其他人在附近。

石头房子里很快升起了炊烟,火苗 “噼啪”地跳动着,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红扑扑的。王老汉煮奶茶时,故意把铜壶放在离两个男人最近的地方。蒸汽腾起时,他看见张强的裤腿被蒸汽熏得微微发皱,露出了里面绣着的图案,一个小小的狼头,针脚又密又细,不像普通人家会绣的花纹。

庆格勒也看见了,他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他想起阿爸说过,草原上有群偷羊贼,喜欢在衣服上绣狼头,他们觉得狼能带来好运,却忘了狼终究是要被牧民赶走的。原来这两个人,真的是偷羊贼!

“你的裤子挺特别。”王老汉往奶茶里加着奶豆腐,语气随意得像在说天气,“这狼头绣得不错,是谁给你绣的?”

张强的脸瞬间白了,慌忙把裤腿往下拉了拉,结结巴巴地说:“家、家里人绣的,说…… 说能防狼,保平安。”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不敢看王老汉。

“防狼?”王老汉笑了笑,往庆格勒碗里舀了一勺奶茶:“草原的狼不怕记号,怕的是牧民的鞭子。你要是真怕狼,就该离草原远点,而不是往草场深处跑。”

他的目光在张强脸上停了一瞬,那眼神像草原的太阳,亮得让人不敢直视。张强低下头,再也不敢说话了,只是偷偷用眼神和李军交流,显得很慌张。

接下来的两天,庆格勒和王老汉把羊放在圈里吃草捆。一边照料两个男人,一边悄悄观察他们的动静,还暗中留意周围的情况。庆格勒总觉得还有同伙,不敢掉以轻心。庆格勒发现,那个黑色帆布包总被藏在屋里最角落的毡子底下,张强每天都会趁他们喂羊时偷偷打开,然后又飞快地系好,像是在检查里面的东西。

有一次,李军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装着白色的粉末,想往羊群的草料堆里撒。那是给羊群准备的干草,要是撒了药粉,羊群吃了肯定会昏昏沉沉的。被庆格勒发现了。

李军看见庆格勒过来,慌忙把纸包塞回包里,脸色发白地说:“我、我看看草料湿没湿,怕湿了对羊不好。”他的手还在抖,眼神躲闪。

庆格勒没戳穿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草料要晒三天才能喂羊,潮了会生病。王大爷说过,喂羊要细心,不能随便碰草料。”他故意把 “生病”两个字说得很重,还提起了王老汉,想让男人有点忌惮。李军的手抖了一下,讪讪地走开了,嘴里还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

庆格勒走到草堆旁,果然在草叶上发现了一点白色的粉末。他悄悄捏起一点闻了闻,一股刺鼻的苦味钻进鼻子。这是迷药!王老汉之前跟他说过,偷羊贼常用这种药让羊群昏昏沉沉,失去力气,这样就能轻松把羊赶走。他赶紧把那片沾了药粉的草料挑出来,扔到了远处的雪坑里,还在周围做了记号,免得羊群误食。

王老汉比庆格勒更沉得住气。他给崴脚的张强换草药时,故意把话题往草原的路线上引:“你们从乱石岗过来,是不是走了黑风口那条路?那里风大,冬天常把人吹迷路。”他知道黑风口就被上次的暴雪封了,根本走不通,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试探他们。

张强果然上当了,连忙点头说:“是、是啊,风太大了,我们差点没走出来,还崴了脚,真是倒霉。”他说得很逼真,还叹了口气,像是真的很委屈。

王老汉心里冷笑,黑风口封了十几天了,连牧民都不会走那条路,这两个人明显是在撒谎。他们肯定是早就踩好了点,知道这里有羊群,故意装成商人混进来,想找机会偷羊。

到了第三天,两个男人说要走,说脚好得差不多了,想赶紧去嘎查交货。王老汉没拦着,还给他俩拿了不少奶酪和鱼坯子,笑着说:“路上吃,草原上不好找吃的。”庆格勒看着张强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心里有点急,可王老汉却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担心。

等张强把布袋背在身上,王老汉忽然说:“你们走黑风口肯定不行,那边封了。我给你们指条近路,顺着北边的河流走,半天就能到嘎查,还能顺便喝点水。”

他故意说了一条绕远的路,其实是想把他们引开,方便后续的安排。前一天,他已经让路过的牧民给附近派出所捎了信,还联系了附近的几户牧民,让他们多留意,一旦发现偷羊贼的同伙或者动静,就立刻赶来。

张强和李军果然没察觉,还以为王老汉是好心,连连道谢着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草原上,庆格勒才着急地问:“王大爷,他们肯定还会回来的,我们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王老汉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他们走不远。我已经跟附近的牧民说了,他们会盯着的。而且,他们没偷到羊群,肯定不甘心,会回来的。我们只要做好准备,等着他们上钩就行。”他边说边把那堆被男人碰过的草料扔进火炉,火苗 “腾”地一下窜起来,带着一股焦糊味:“这些人是偷羊贼,那粉末是迷羊的药,雪地上的画痕是在数头羊的数量,箭头是标记路线。他们以为我们好骗,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

庆格勒的心怦怦直跳,又有点兴奋:“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肯定会。”王老汉摸了摸他的头,眼神里带着一丝锐利:“他们在等机会,等我们放松警惕。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羊群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再设好埋伏,等着他们来。”

接下来,王老汉带着庆格勒把羊群赶到了北边的石头房子处,是之前的牧点。那里有储蓄的草捆、羊圈,还有很多低矮的灌木丛和乱石堆,羊群可以藏在里面,偷羊贼就算来了也不好下手。他还在路上撒了些狼粪,偷羊贼怕狼,闻到狼粪味会多几分忌惮,不敢轻易靠近。还让庆格勒给周围的牧场主送去了手写的信。又看到王老汉把一把猎枪拿了出来。庆格勒跟着王老汉忙前忙后,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他想和王老汉一起,守住这片草原,守住他们的家。

他俩每天轮流去石头房子喂羊,晚上回家等着偷羊贼送上门来。

本以为还要等几天,没想到第五天夜里,雪地上就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草原上格外刺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轰鸣。庆格勒和王老汉对视一眼,王老汉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来了。”他早就料到,偷羊贼不会等太久,肯定会趁着夜色回来。

两人穿上蒙古袍,悄悄走出来。不远处,一辆皮卡车正停在李院子几十米远的地方,车灯把草原照出两道惨白的光,显得很刺眼。车斗里装着几个很大的铁笼,笼门是用粗铁丝做的,还挂着锈迹斑斑的铁链。哪有收羊用这么结实的笼子?明显是想把羊关起来运走。庆格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攥住了手里的羊鞭。

“大爷,小兄弟!”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李军从驾驶座上跳下来,脸上堆着假惺惺的笑。他身后跟着三个男人,都穿着黑色外套,眼神锐利得像鹰,走路时脚步很轻,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工人。庆格勒果然没猜错,他们还有同伙!

“你们怎么来了?”王老汉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像是真的很意外。

“来谢你们啊!”李军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布袋,快步走过来:“上次救了我们的命,这点东西必须送。”他打开布袋,里面是几床蓝底白花的棉被,还有几件厚实的棉袄:“冬天冷了,这些你们用得上。”他说得很热情,眼神却一直在瞟旁边的羊圈,嘴角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以为羊群还在原来的地方,没发现已经被转移了。

庆格勒注意到,李军说话时,他身后的三个男人正悄悄往羊圈挪,手里还拿着绳子和木棍,显然是想先控制住羊群。那个崴脚的张强也来了,他的脚好像好了不少,走路很稳,手里攥着一个小瓷瓶,瓶口隐约能看见白色的粉末,和之前的迷药一样!

庆格勒心里一紧,悄悄往王老汉身边靠了靠,快速说:“他们想撒药,还有三个人在往后面走,可能想抓羊。”

王老汉轻轻点头,忽然提高了声音:“你们不是收皮毛吗?怎么又想起收羊了?还带了笼子,这是要把羊装走?”他故意把话题引到笼子上,想拖延时间 ,牧民们应该快到了。

李军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慌忙说:“顺路,顺路!朋友托我们收几只壮羊,听说大爷的羊养得好,就来看看。”他指了指车斗说:“我们给的价钱高,尤其是那头领头羊,给您双倍的价!您要是同意,我们现在就装车,不耽误您休息。” 他说得很急切,想尽快把羊弄走。

“双倍?”王老汉笑了笑,目光扫过那几个铁笼:“收羊用得着带锁的笼子?我活了这么大,从没见过收羊还要锁笼子的。你们怕不是想把我的羊偷走,而不是买走吧?”他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质问的语气。

李军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没想到王老汉会这么直接,一下子戳穿了他的心思。就在这时,张强已经悄悄走到了原来的草料堆旁,发现草料不见了,正有些疑惑。庆格勒趁机大喊一声:“住手!你们是偷羊贼!”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过去,一把打掉了张强手里的瓷瓶。白色的粉末撒在地上,被风一吹,腾起一小股白烟。

“你干什么!”李军见状,也顾不上装了,脸上的假笑全没了,露出凶狠的样子说:“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动手!把羊赶走,谁敢拦就打!”

那三个男人立刻从皮卡车后面抄起木棍,就往羊圈冲,想找羊群。可他们跑过去才发现,羊群早就不在了,只有空荡荡的羊圈。“大哥,羊不见了!” 一个男人大喊着,显得很慌张。

王老汉早有准备,跑进屋里拿出猎枪,对着夜空放了两枪。那声音又响又急,在雪野里荡开很远,像在召唤同伴。

李军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哒哒哒”的,越来越近,还伴随着牧民们的吆喝声。

“是牧民!”张强尖叫起来,脸色惨白。他没想到王老汉早就报了信,还联系了其他牧民。

黑暗中,十几个骑着马的牧民冲了过来,手里拿着马鞭和套马杆,火把把他们的脸照得通红。“抓偷羊贼!别让他们跑了!”为首的巴特尔大喊一声,马队很快就把皮卡车围了起来,形成一个圈,让偷羊贼插翅难飞。

李军和他的同伙还想反抗,拿起木棍想打牧民。可牧民们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巴特尔一鞭子就抽在他们手上,木棍 “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老实点!再动就不客气了!”巴特尔大喝着,手里的套马杆已经对准了李军。

“把他们捆起来!”巴特尔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有力。牧民们纷纷下马,七手八脚地用绳子把五个男人捆了起来。李军还在挣扎,嘴里喊着:“你们凭什么抓我们?我们是来买羊的!你们这是抢劫!”

“买羊?”王老汉走到那个黑色帆布包旁,一把扯断麻绳,里面的东西全掉了出来。根本不是什么狐狸皮,而是几副特制的绳索、一把锋利的小刀、一个望远镜,还有好几包白色的药粉。望远镜上还沾着红土,和乱石岗的红土一模一样。“用迷药迷羊,用笼子装羊,还带着刀和绳索,这就是你们的‘买羊’?”王老汉指着地上的东西,声音里满是愤怒。

李军看着地上的东西,脸瞬间灰了,再也说不出话来。张强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 我们明明都计划好了……”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切都暴露了。

巴特尔和牧民们把偷羊贼押上皮卡车,准备天亮后送到派出所。临走前,为首的巴特尔,拍了拍王老汉的肩膀:“多亏你警觉,不然我们几家的羊都要遭殃了。这些偷羊贼最近在草原上很猖狂,已经偷了好几户的羊了。” 王老汉笑着摆手:“草原是大家的,护着羊群是应该的。我们都是草原的孩子,要一起守着这片土地。”

皮卡车的引擎声渐渐远去,草原又恢复了宁静。庆格勒看着地上的绳索和小刀,心里还有些发颤,但更多的是一种踏实。他们守住了羊群,守住了家,还帮草原除了一个祸害。王老汉把火炉的火拨得旺了些,铜壶里的奶茶 “咕嘟咕嘟” 地冒着泡,奶香混着牛粪火的味道,在屋里弥漫开来,暖烘烘的。

“来,喝碗热奶茶。”王老汉给庆格勒倒了一碗奶茶,眼里带着笑意:“今天学‘防’字,防备的‘防’。善良要给对人,心里的‘防’字不能少,就像草原的栅栏,要护着羊群,也要挡住豺狼。”他拿起一根草茎,在地上画了个 “防” 字,一边画一边解释,“左边是‘阝’,像栅栏。右边是‘方’,是方向。栅栏要立对方向,才能挡住坏人。”

庆格勒接过奶茶,喝了一大口。他看着王老汉在地上画 “防”字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学会的不只是一个汉字,还有草原的生存道理。真诚和警惕,就像草原的太阳和月亮,缺一不可。对好人要真诚,对坏人要警惕,这样才能守住自己的家,守住草原的规矩。

他拿起一根草茎,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 “家”字,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羊头。灯光落在字上,像撒了一层银粉,亮晶晶的。庆格勒抬头看向王老汉,用越来越流利的汉语说:“大爷,这里是家,我们一起守着。以后不管有什么危险,我都会和您一起面对。”

王老汉笑着点头,手掌拍在他肩上,粗糙却温暖:“好小子,草原的孩子,都要学会守家。以后这草原,这羊群,还有我这个老头子,都要靠你多照应了。” 他的眼里带着欣慰,看着庆格勒,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风从门缝钻进来,带着冰雪的凛冽。庆格勒看着跳动的火苗,心里充满了安稳。他又轻轻地哼唱起草原歌曲,歌声在空阔阔的雪原飘出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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