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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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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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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格勒的歌与路》连载

第七章 百灵鸟飞出达赉湖

初夏的达赉湖像被天神打翻了翡翠瓶,湖水在暖风中舒展着筋骨,沿着湖岸线化成千万条银亮的波光,拍打着天际。波涛涌动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像大地在伸懒腰时发出的轻响,带着春去夏来的欢欣与雀跃。湖边的草场早已花团锦簇,几日功夫便铺成了无边无际的花海。走在花的海洋里,大片的馨香会萦绕周身。花朵间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光,抬手一碰,便顺着指尖滚落,留下一丝清凉。

尤其是萨日朗花在草丛中炸开了花,一团团一簇簇,红得像燃烧的火焰,又像姑娘们羞红的脸颊。风拂过草场时,花海便掀起层层浪涛,裹挟着青草与花香的气息漫过堤坝,连湖面都染上了淡淡的甜香。远处的羊群像散落在绿毯上的珍珠,慢悠悠地啃着草,偶尔扬起头咩咩叫两声,声音被风揉碎了,飘出很远很远。与湖面水鸟的啼鸣交织在一起,成了草原春日里最动听的交响。

庆格勒赶着羊群在草地上放牧,苏兰老人给他缝制的蓝布蒙古袍的袖口被风掀起,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胳膊,那是草原阳光与风沙留下的印记。他手里的羊鞭轻轻搭在肩上,并不时挥舞,只是随着羊群的节奏慢慢踱步,步伐沉稳又自在。嘴里哼着的蒙古长调像草原上的溪流,时而平缓悠长,时而婉转起伏,每个颤音都裹着草叶的清新与湖水的湿润,仿佛能将听者的思绪带到远方的天际。歌声掠过湖面时,惊起几只白鹭,它们掠过水面,翅膀划破澄澈的湖水,留下一圈圈涟漪,渐渐扩散至远方,与远处的日光融为一体。

他唱得专注,眉头微微舒展,眼神里满是对这片草原的眷恋。唱到兴头上,他会张开双臂,仿佛要把整个草原都拥进怀里。这是他来到达赉湖的第四年了,从最初的陌生拘谨到如今的自在惬意,这片土地早已用它的辽阔与温柔,将他的心牢牢拴住。蝴蝶被歌声吸引,在他身边打着旋儿飞舞,有只黄黑相间的凤蝶停在他的袍角,翅膀轻轻扇动,像是在为他伴舞。连低头吃草的羊群都时不时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在倾听歌声里的故事。那些关于草原的日出日落,关于湖水的潮涨潮落,关于祖辈流传的、藏在风里的传说。

庆格勒的心里像揣着一团暖烘烘的火。炊烟升起时,他就知道该回去喝一碗温热的奶茶了,那奶茶里总放着王老汉特意留给他的奶皮,醇厚又香甜。羊群傍晚归栏时的骚动,成了他每天最熟悉的背景音,他能凭着每只羊的叫声,准确分辨出是谁落在了后面。

达赉湖的暮霭像纱巾一样蒙住湖面时,他总会对着云雾唱上一曲,仿佛在跟湖神打招呼。而湖雾散去时,他总觉得那是湖神在回应他的歌声。他觉得自己的歌声里藏着达赉湖的灵魂,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湖水的清冽与草原的辽阔,是这片土地赋予他的礼物。

这天午后,阳光把草场晒得绿油油的,庆格勒正坐在一块卧石上歇脚,指尖摩挲着王老汉送他的羊鞭。那根桃木柄的羊鞭被他摩挲得愈发温润,鞭梢的牛皮也愈发柔韧。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哒”地由远及近,打破了草原的宁静。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朝这边走来。是已经当上嘎查书记的巴特尔。巴特尔的枣红马步伐稳健,马尾巴随着步伐轻轻摇摆,马背上的巴特尔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蒙古袍,袖口和领口打着整齐的补丁。但袍子浆洗得干干净净,连褶皱里都没有一丝尘土,透着一股草原人特有的利落劲儿。

巴特尔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勒住马,翻身下马时动作利落,膝盖微微弯曲卸力,丝毫看不出已年近五十。他把马缰绳拴在旁边的石头上,走到庆格勒身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庆格勒赶忙上前:“巴书记,您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手心悄悄捏紧了衣角。

巴特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让庆格勒心里的紧张消散了不少。“我去你苏兰奶奶的嘎查办事,路过这儿就想听你唱歌了。”巴特尔的蒙语标准流畅,每个字都带着草原人特有的厚重,尾音轻轻上扬,显得格外亲切:“小伙子,你唱得真好,像草原上的百灵鸟一样,清亮又有劲儿,能把草原的魂都唱出来。”

庆格勒的脸更红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鞋面上沾着草屑和泥土,那是早上赶羊时沾的,还没来得及清理:“巴书记,我就是随便唱唱,在草原上放羊,四周静悄悄的,不唱两句心里闷得慌。”他说的是实话,在空旷的草原上,歌声是最好的伙伴,能驱散孤独,也能表达心里那些说不出的情感。对家的思念,对草原的热爱,还有对未来的期盼。

巴特尔在他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旱烟袋,烟袋杆是用老桦木做的,被摩挲得发亮。他慢悠悠地装烟、点火,火苗在烟锅里跳动,烟雾在他眼前缭绕,让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显得更加温和:“能把‘随便唱唱’唱得这么动人,才是真本事。”巴特尔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圈被风吹散,融入草原的空气里:“你这嗓子是老天爷赏饭吃,不能浪费在草场上。”

庆格勒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眉头微微皱起:“巴书记,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歌声还能有别的用处。

巴特尔磕了磕烟袋锅,烟灰落在草地上,瞬间被风吹散。他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语气也郑重了几分:“满城食品厂在满城南山新搭了个蒙古包群,现在那面搞改革开放,专门接待外来的客人。有国内来的游客,有来考察的商人,还有俄罗斯人和蒙古国人。我跟厂长是多年好友,他想找个会唱蒙古长调的小伙子,既能给客人表演,也能跟客人讲讲草原的故事。月薪一百五十元,管吃住,你愿意去吗?”他看着庆格勒,目光里满是期待,又说:“这可不是简单的唱歌,是让更多人听咱们草原的声音,让他们知道达赉湖有多美,草原有多好,咱们草原人的生活有多热闹。”

“一百五十元?”庆格勒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现在跟着王老汉给苏兰放羊,供吃供住。苏兰年龄也大了,没有太多的经济来源,只是偶尔来给他们送一些吃的、穿的、用的,拿些零花钱。让他们自己去买日用品,还要省着花。一百五十元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他能想象到这笔钱能做多少事。给远在科吉的父母寄钱,让母亲买件新的蒙古袍,不用再穿打补丁的旧衣服。给弟妹寄学费,让弟妹能在学校里安心读书,不用给别人家放羊。还能给王老汉买些好烟,让老人不用总抽自己卷的旱烟…… 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里打转,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像要跳出胸腔。

巴特尔看出了他的震惊,笑着补充道:“你别担心,那里都是咱们草原上的年轻人,有蒙古族的,也有鄂温克族、达斡尔族的,大家都是草原儿女,互相照应,不会让你受委屈。厂长是我的老朋友,为人实诚,不会亏待你。”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了些,眼神望向远处的达赉湖:“现在外面好多人都不了解草原,以为咱们只会放羊骑马,觉得草原就是光秃秃的沙子地。你去了,就用歌声告诉他们,草原的文化有多深厚,咱们的歌声里藏着多少故事,咱们的草原有多美。”

庆格勒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热乎乎的。羞涩地问:“巴书记,你认识科吉的庆图吗?”

巴特尔听了愣愣地看了一会庆格勒,拍了一下大腿说:“我说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面熟,原来是我小时候朋友的孩子,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

庆格勒黯然地说:“身体有病了,要不我也不能出来找活干,本来是想着找到您的,可是……”

巴特尔叹了口气说:“这不找到了吗,去吧,在这不见人烟的草原上,会把你荒废的。”

庆格勒不自觉地也叹了口气。

他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达赉湖,湖面像铺了一层阳光。又看了看身边低头吃草的羊群,它们正悠闲地啃着新草,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咩叫。他忽然想起王老汉常说的话:“草原的孩子要像雄鹰一样,既要守得住家园,也要飞得出去看看,把草原的好带到更远的地方。”

他咬了咬嘴唇,心里还有些犹豫,不是不愿意去,而是舍不得这里。舍不得王老汉每天清晨煮的奶茶,那奶茶里总放着他爱吃的炒米,还有他爱吃的炖湖鱼。舍不得羊群温顺的眼神,尤其是刚出生的小羊羔,总爱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手。舍不得达赉湖的晨雾与晚霞,晨雾里藏着宁静,晚霞里满是温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格勒!该往回赶了!”是王老汉过来了。他看到庆格勒和巴特尔在一起,便加快了脚步,蓝布衫在风中摆动,带着汉水:“巴书记来了?稀客啊!”王老汉笑着打招呼,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花。

巴特尔站起身和王老汉握了握手,两人的手都粗糙得像老树皮,却握得格外有力:“老王,我正跟庆格勒说食品厂蒙古包群的事呢。”他把事情原委又说了一遍,包括月薪一百五十元、工作内容,最后问道:“你觉得这孩子去合适不?我觉得他的嗓子,不去可惜了。”

王老汉拍了拍庆格勒的后背,像是在传递一种力量:“这有啥不合适的?庆格勒的嗓子就是为唱歌生的,在草场上天天对着羊唱,才是真可惜了。苏兰那,我跟她说,她性格豁达,一定会高兴的。”

巴特尔接过话说:“苏兰老人那我已经说了,她非常高兴。这里就还得麻烦你多帮她操劳了。”

王老汉笑着说:“这都是我应该的,苏兰太不容易了,对我们也是实心实意的。”

他又转向庆格勒,眼神里满是慈爱与支持,像看着自己的亲孙子:“去唱歌吧,孩子。把达赉湖的风、草原的草、羊群的叫声都唱给外面人听,让他们知道咱们草原的好,知道咱们草原人的心有多诚。王大爷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等你回来,给我唱新学的歌。”

听着王老汉的话,庆格勒心里的犹豫渐渐消散了。他知道,王老汉是真心为他好,想让他有更好的出路。他对着巴特尔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很低,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谢谢巴书记给我这个机会,我愿意去。我一定好好唱歌,不辜负您的期望,也不辜负草原。”

巴特尔满意地点点头,眼里的笑意更深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小子,有出息!后天早上我让车来接你,你这两天准备准备,跟老王好好告个别。” 说完,他解下马缰绳,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马蹄声渐渐远去,留下一路烟尘,在草原上划出一道淡淡的痕迹。

接下来的两天,庆格勒感觉时间过得飞快,像是被风吹着走一样。他帮王老汉把羊群赶到最远的草场,那里的草最丰美,能让羊群吃得饱饱的。他把蒙古包的毡子仔细拍打干净,连角落的灰尘都不放过,还把里面的杂物归置整齐,让王老汉以后住得舒服些。他还给王老汉唱了最后一首歌,那是首关于草原思念的歌,他一遍一遍地唱,从午后一直唱到暮色漫过草场,星星爬上天空。

离开达赉湖那天,天气忽然转凉,像是冬天舍不得离开。庆格勒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蒙古包前,行囊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王老汉送他的羊鞭。那是王老汉用了大半辈子的物件,昨天晚上,王老汉连夜在鞭柄上刻了 “达赉湖”三个字,说让他别忘了这里。

“到了那边好好干,别偷懒,也别跟人拌嘴,咱们草原人要实在。”王老汉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风吹得难受。他的眼睛红红的,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不停地叮嘱:“要是受了委屈,就回来,王大爷的蒙古包永远给你留着位置。”

庆格勒用力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他伸出胳膊,紧紧抱住王老汉,这个在几年的时间里像亲人一样照顾他的老人,身上有草原的风沙味和奶茶的香气,让他觉得格外安心。“大爷,您多保重,别总想着省钱,多买点菜吃。我会常来看您的。”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傻孩子,好好唱歌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王老汉把手拎的布包,塞进他手里:“这是我做的奶豆腐,还有鱼坯子,路上饿了吃,到了那边也能吃几天。别舍不得吃,到了那边记得按时吃饭,晚上盖好被子,别着凉。”

庆格勒把布包紧紧攥在手里,暖流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让他在春寒中也觉得温暖。他上了前来接他的卡车,车窗摇下时,他看见王老汉站在门前挥手,身影在春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像草原上一块孤独却坚韧的石头。卡车慢慢开动,王老汉的身影越来越小,石头房子、蒙古包、羊群和王老汉的轮廓越来越模糊,最后都消失在扬起的尘土里。庆格勒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里的布包上。他知道,自己要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去追寻新的梦想了,但达赉湖的一切,都会永远刻在他心里。

满城食品厂的蒙古包群,建在离城十几公里的南山、去达赉湖的公路旁一片草地上,这条公路就是当年庆格勒徒步去草原的那条路。而今,他又回到满城附近。那些白色蒙古包,在绿色的草原上格外显眼。蒙古包周围用木栅栏围了起来,栅栏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小旗,迎风招展,像是在欢迎客人。里面开着各种颜色的野花,枝叶翠绿,充满生机。卡车停在栅栏外时,几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年轻人迎了上来,脸上都带着热情的笑容,像草原上的阳光一样灿烂。

“你就是庆格勒吧?我是格日勒,家是吉祥花的,负责在蒙古包给客人煮奶茶,没事时还刺绣。”一个梳着两条长辫的姑娘笑着伸出手,她的辫子上系着红色的绒线,眼睛像达赉湖的草芽一样纯真,带着草原姑娘特有的爽朗:“莫厂长早就跟我们说你要来,我们都盼着呢,就想听听你这‘达赉湖百灵鸟’的歌声。”

庆格勒有些拘谨地握了握她的手,手心微微出汗。这是他第一次和陌生的姑娘握手,心里有些紧张:“你好,我是庆格勒,以后请多指教。”他的汉语还有些生涩,每个字都咬得很认真。

“快进来吧,外面风大,冻得慌。”一个高个子小伙子接过他的行囊,他身材魁梧,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我叫阿尔山,负责给客人介绍草原的文化和骑马,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啥不懂的就问我。”他的声音洪亮,像草原上的风声,让人觉得踏实。

走进蒙古包,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蒙古包中央的火炉里燃着煤火,火苗跳动着,把周围的毡子都烤得暖烘烘的,连空气都带着暖意。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踩上去细软软的,几个矮桌整齐地摆着,上面放着奶豆腐、炒米和茶具,茶具擦得锃亮,反射着炉火的光。蒙古包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刺绣,绣着草原上的牛羊和雄鹰,色彩鲜艳,针法细腻,一看就是出自巧手姑娘之手。

格日勒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奶茶表面浮着一层淡淡的油花,那是新鲜牛奶煮出来的精华,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勾得人食欲大开。“快喝点奶茶暖暖身子,这是我早上刚煮的,放了点黄油,喝着更醇厚。”她把碗递到庆格勒手里,指尖的温度透过瓷碗传过来,带着善意的温暖。

庆格勒接过奶茶,吹了吹热气,轻轻抿了一口。咸香的奶茶滑过喉咙,带着奶的醇厚和茶的清香,还有黄油的浓郁,瞬间驱散了路上的疲惫和心里的紧张。他看着周围热情的笑脸,心里忽然安定下来。这里虽然不是达赉湖,没有王老汉和熟悉的羊群,但同样有着草原人的温暖与真诚,有着家的感觉。

“听说你唱歌特别好听,是达赉湖的百灵鸟呢。”阿尔山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块奶豆腐,边吃边说:“晚上有客人来,大概二十多个人,都是城里来的游客,你可得露一手,让他们听听咱们草原的歌有多好听。”

庆格勒点点头,心里既期待又紧张。他从来没有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唱过歌,更别说都是城里来的客人,他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他的歌声,会不会觉得他的歌声不够好听。他摸了摸怀里的羊鞭,鞭柄上 “达赉湖”三个字硌着掌心,仿佛能感受到王老汉的鼓励,心里渐渐有了底气。他要把达赉湖的美唱出来,把草原的真诚唱出来,不辜负王老汉的期望。

傍晚时分,客人陆续来到蒙古包。有穿着西装的商人,他们手里拿着公文包,脸上带着疲惫却好奇的神情。有背着相机的游客,他们不停地拍照,想把草原的美景都装进相机里。还有几个俄罗斯人,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蒙古包的陈设,时不时发出惊叹的声音。大家围坐在桌旁,喝着格日勒煮的奶茶,吃着手把肉和奶豆腐等,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神情,时不时询问 “唱歌的小伙子什么时候来”。格日勒和阿尔山忙着招呼客人,给他们添奶茶、递食物,蒙古包里渐渐热闹起来,充满了欢声笑语。

当格日勒走到蒙古包中央,笑着宣布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来自达赉湖的庆格勒,为大家唱一首蒙古歌曲”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庆格勒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期待、有好奇、有友善,没有丝毫轻视,让庆格勒心里的紧张又消散了些。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身,走到蒙古包中央,手心紧张得全是汗,紧紧攥着衣角。

他抬头看向客人们,看到他们眼里的期待与友善,忽然想起了达赉湖的清晨。晨雾笼罩着湖岸,羊群在雾中若隐若现,王老汉在蒙古包前煮着奶茶。想起了草原上的风,风里带着青草的香气,吹过他的脸颊,带着温暖的触感。想起了王老汉的笑容,老人笑着拍他的肩膀,说 “好好唱,孩子”。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闪过,心里的紧张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热爱。

他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然后缓缓开口。蒙古歌曲悠扬婉转的旋律在蒙古包内响起,像草原上的雄鹰展翅翱翔,盘旋在天际。像达赉湖的湖水轻轻荡漾,温柔地包裹着岸边的草场。他唱的是《达赉湖之恋》,歌声里有清晨的薄雾,雾中羊群若隐若现,蹄声轻轻踏过草地。有正午的阳光,阳光洒在草场上,金光闪闪,照亮了每一根草叶。有傍晚的炊烟,炊烟在蒙古包上空袅袅升起,与天边的晚霞融为一体。还有王老汉的叮咛,一声声都带着温暖的牵挂,像草原的风一样,萦绕在耳边。

他越唱越投入,身体随着旋律轻轻摆动,仿佛又回到了达赉湖的草场,正在对着湖水放声高歌。身边是熟悉的羊群,远处是王老汉的蒙古包。蒙古包外的风声、火炉里的炭火声、客人们的呼吸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的歌声,带着草原的辽阔与深情,在空气中流淌,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也钻进每个人的心里。

一曲唱罢,蒙古包里安静了几秒。然后,掌声响亮而热烈,客人们纷纷叫好,脸上都带着激动的神情,有的甚至站起来鼓掌,眼里闪着泪光。

一个戴眼镜的汉族客人站起身,手里还拿着一杯奶茶,激动地说:“这歌声太动人了!我好像真的看到了达赉湖,看到了草原上的羊群,看到了蒙古包前的炊烟,太神奇了!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比录音机里的还好听!”

一个俄罗斯游客竖起大拇指,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草原的歌声,真棒!像草原一样辽阔,像湖水一样温柔,我爱草原,我爱这首歌!”他身边的同伴也跟着点头,嘴里说着外语,虽然庆格勒听不懂,但从他们的表情里,能看出满满的喜爱。

庆格勒看着客人们的笑脸,听着他们的称赞,心里充满了自豪。他深深鞠了一躬,眼眶有些发热。他做到了,他的歌声没有辜负王老汉的期望,没有辜负巴特尔的信任,他真的能用歌声把草原的美好带给更多人,让更多人知道达赉湖的美,知道草原的好。

从那天起,庆格勒成了蒙古包名副其实的 “百灵鸟”。他每天都为客人唱歌,唱草原的日出,唱日落的晚霞,唱牧民的生活,唱祖辈的传说。他的歌声越来越动听,越来越有感染力,每个音符都带着草原的气息,带着他对草原的热爱,让听过的人都久久难忘。常有客人专门慕名而来,就为了听他唱一曲蒙古歌曲,有的客人甚至会提前打电话预约,就怕来晚了听不上。

蒙古包里的日子忙碌而充实。白天,他跟着格日勒学煮奶茶,从选料到火候,格日勒都耐心地教他,他学得很认真,没过几天就能煮出一壶香醇的奶茶。跟着阿尔山学骑马,阿尔山教他怎么控制马的速度,怎么在马背上保持平衡,他骑在马背上,感受着风从耳边吹过,仿佛又回到了达赉湖的草场。还会跟着厨师老张学煮手把肉、灌血肠等。偶尔还会去附近的草场散步,寻找唱歌的灵感。草原上的一花一草、一鸟一虫,都能成为他歌声里的元素。晚上,他就为客人们唱歌,唱完后还会坐在客人身边,跟他们讲讲草原的故事,讲讲达赉湖的传说,讲讲羊群的趣事,客人们听得入迷,常常忘了时间。

他知道了城市里有高楼大厦,比草原上的蒙古包高。有汽车火车,比草原上的马跑得快。有各种各样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比如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但他心里最爱的还是草原,是达赉湖的辽阔与自由,是羊群的温顺与可爱,是蒙古包的温暖与真诚。每当客人问他 “想不想去城里生活”,他都会笑着摇头:“城里很好,但草原是我的根,我离不开这里。”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草原迎来了最美的季节 —— 盛春。草长得蓬勃茂盛,各色野花竞相开放,红的、黄的、紫的、白的,把草原装点得像一块五彩斑斓的地毯,远远望去,像一片花的海洋。这天下午,庆格勒正在蒙古包后面的草场练唱歌和拉马头琴,他选了一首新学的歌。歌声伴着琴声在草原上回荡,引得蝴蝶在他身边飞舞。忽然,听到格日勒的声音从蒙古包方向传来:“庆格勒,巴书记来看你了!还带了个人来!”

他心里一喜,赶紧朝着蒙古包跑去。他已经有二十多天没见到巴特尔了,也很想念他。只见巴特尔正站在蒙古包前,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姑娘。姑娘穿着淡粉色的连衣裙,裙摆很长,随风轻轻摆动。梳着马尾辫,头发乌黑发亮,垂在肩膀上。皮肤白净,不像草原姑娘那样黝黑,眼睛像草原的星星一样明亮,透着文静又活泼的气息,看起来很亲切。

“巴书记!您怎么来了?”庆格勒笑着迎上去,心里满是亲切感,像见到了家人一样。

巴特尔满意地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欣慰:“好小子,听说你在这里唱得很好,客人都很喜欢,我就来看看你。你比以前精神多了,也开朗多了。”

在往旁边仔细一看,是其其格。就惊讶又高兴地问 :“其其格,我都没人出来是你,放假回来了?”

其其格对着庆格勒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格外可爱:“庆格勒,我早就听阿爸说你来唱歌了,成了‘百灵鸟’,一直想来看你,今天终于如愿了。”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山涧的泉水,叮咚作响,带着城里姑娘的温柔,又不失草原人的爽朗。

庆格勒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脸颊微微发红:“其其格,你太夸奖了,我唱得不好,就是随便唱唱,你别笑话我。”他的汉语比以前流利了些,但在其其格面前,还是有些生硬。

“你是草原上最好的百灵鸟,唱得特别好。”其其格眨了眨眼睛,眼里满是期待,像个好奇的孩子:“我考了师范,有音乐课,听过很多歌,但草原歌曲还是你唱得好。”

巴特尔看着两个年轻人聊得投机,脸上露出了微笑,像看到了草原上的两朵花慢慢靠近。他喝了口格日勒递来的奶茶,对庆格勒说:“其其格从小就喜欢听你唱歌,今天你可得好好唱几首。”

那天晚上,蒙古包里一桌丰盛的蒙古餐,有手把肉、羊血肠、奶皮子、炸果条等。张师傅还煮了一大锅香喷喷的羊肉汤,汤里放了草原上特有的作料,香气扑鼻。巴特尔和其其格坐在主位上,和大家一起聊天说笑。其其格对蒙古包经营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一会儿问格日勒刺绣的针法,看着格日勒手里的针线,眼里满是惊叹。一会儿问阿尔山骑马的技巧,听阿尔山讲怎么在马上表演,听得入迷。可总是看向庆格勒,眼神里带着友善与期待。

庆格勒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他特意选了几首最能代表草原风情的歌曲,有歌唱达赉湖美景的《达赉湖之恋》,有讲述牧民放牧生活的《草原牧歌》,还有表达草原人热情好客的《远方的客人》。当他开始唱歌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尤其是其其格,她睁大眼睛,认真地听着,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本子,时不时记录着什么,像个认真的学生。一改年少时与庆格勒在达赉湖边的懵懂无拘。

庆格勒的歌声比平时更加悠扬婉转,因为他心里想着要把最好的歌唱呈现给其其格。这个他在达赉湖时唯一的朋友,在城里上学、却依然热爱草原的姑娘。他唱到达赉湖的晨雾时,声音温柔得像雾一样,其其格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真的看到了雾中的湖面,看到了羊群在雾中穿行。他唱到草原的风时,声音变得轻快,带着风的灵动,其其格轻轻晃动着身体,好像感受到了风的吹拂,感受到了草叶在风中摆动。他唱到牧民的欢笑时,声音充满了喜悦,带着草原人的热情,其其格也跟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眼里闪着光。

一曲唱完,其其格第一个鼓起掌来,掌声响亮而真诚,眼睛里闪着泪光,显然被歌声打动了:“庆格勒,你唱得太好听了!你的歌声里有感情,有故事,能让人感受到草原的美,感受到草原人的真诚。我好像真的回到了小时候,跟着阿爸在草原上放羊,听着风里的歌声,看着天上的白云,太美好了。”

巴特尔看着女儿激动的样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喝了口奶茶,对其其格说:“怎么样,咱们草原的歌声就是这么有魔力,能把人的心都留在草原上,能让人忘记所有的烦恼。”他转向庆格勒,语气变得认真:“庆格勒,你的歌声是草原的宝藏,要好好保护,好好发扬。”

那天晚上,大家聊了很久,直到深夜才散去。其其格给庆格勒讲城里学校的生活,讲学校里的趣事。有严厉却和蔼的老师,有一起学习、一起玩耍的同学,还有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讲她看到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高楼像草原上的山一样多,灯像草原上的羊一样多,夜晚的灯光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庆格勒听得入迷,他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精彩,心里充满了好奇。

他也给其其格讲她上学走后发生的许多事。讲王老汉的善良,王老汉怎么教他放羊,怎么采蘑菇、采黄花菜,怎么在湖里抓鱼。讲羊群的可爱,领头羊 “大角”怎么带领羊群避开危险,母羊怎么照顾刚出生的小羊羔。讲草原上的日出日落有多美,日出时,太阳像个大火球从地平线升起,照亮整个草原。日落时,晚霞像彩色哈达,把天空染成红色、橙色、紫色,美得让人忘记呼吸。

“庆格勒,你的歌声里有草原的灵魂。”其其格认真地说,眼神里满是敬佩:“城里很多人都不了解草原,觉得草原就是落后、荒凉的地方,如果你能把歌声带到城里去,让他们听听你的歌,肯定会有更多人喜欢草原,了解草原,改变对草原的看法。”

庆格勒心里一动,他从来没想过还能把歌声带到城里去,带到那么远的地方。他看着其其格真诚的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问:“真的可以吗?城里的人会喜欢草原的歌吗?他们会不会觉得我的歌声太土了?”

其其格用力点头,语气坚定:“当然不会!你的歌声一点都不土,反而很纯粹、很动人,充满了生命力。现在城里很多人都喜欢原生态的音乐,喜欢有感情、有故事的歌,你的歌声正好符合他们的喜好。我把你的歌声录下来,等我回学校,放给我的同学听,放给我的老师听,让他们都知道咱们草原歌有多么好听。”

接下来的几天,其其格每天都来蒙古包录音庆格勒唱的歌。有时庆格勒在草场拉马头琴练歌,她就坐在旁边的草地上录音,偶尔会闭上眼睛,感受歌声里的情感。有时她会跟着庆格勒去附近的河边散步,互相听对方讲草原的传说。

庆格勒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和其其格聊天。她聪明、善良,对草原有着深厚的感情,虽然在城里上学,却一点都不娇气。她会帮格日勒烧火,会跟着阿尔山去骑马。甚至会尝试着与庆格勒比赛唱歌,虽然唱得没有庆格勒好,但声音清脆,别有一番味道。让庆格勒忍不住笑起来,然后耐心地教她调整发音。

其其格也越来越喜欢庆格勒。她觉得庆格勒像草原一样真诚、辽阔,没有城里人的浮躁和虚伪。他的歌声里有对草原最深沉的爱,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感情。他的眼睛里有最纯净的光,像达赉湖的湖水一样,没有一丝杂质。她喜欢听他唱歌,喜欢听他讲草原的故事,喜欢看他认真学煮奶茶的专注神情。

离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其其格要开学了,不得不离开蒙古包群,回到城里。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草原上还弥漫着淡淡的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大地,空气里带着青草的清香和露水的清凉。其其格穿着来时的淡粉色连衣裙,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笔记本,站在蒙古包前等庆格勒,头发上还沾着几滴晨露,像珍珠一样闪亮。

庆格勒走出来时,看到她眼里的不舍,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这几天的重逢像一场美好的梦,温暖而短暂,让他觉得既开心又留恋。“要走了吗?”他轻声问,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舍。

其其格点点头,显然也很舍不得离开:“嗯,阿爸已经备好了车,一会儿就出发,再晚就赶不上火车了。”她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他,笔记本的封面是淡绿色的,上面画着一朵小小的格桑花:“这是我画的达赉湖,还有我写的一些城里的故事,送给你。你想知道城里的事,想知道我的学校是什么样的,就看看这个。里面还有我的联系方式,你可以给我写信。”

庆格勒接过笔记本,指尖轻轻抚摸着封面的格桑花。他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其其格清秀的字迹,写着她学校的地址、电话,还有一行小字:“庆格勒,你的歌声是草原的光,要一直唱下去,我在城里等你的好消息。”他虽然看不懂,但还是认识里面几个主要的字。便抬起头,看着其其格,认真地说:“谢谢你,其其格。这个笔记本我会好好珍藏的。”

“庆格勒,你一定要好好唱歌。”其其格看着他的眼睛,眼神里满是期待和鼓励:“别辜负你的嗓子,别辜负草原的期望。我会给你写信的,告诉你城里的新鲜事,告诉你我的同学和老师有多喜欢你的歌声。等放寒假回来,我还来听你唱歌。”

“好,我一定好好唱歌,等你回来。”庆格勒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草编的小鸟,那是他昨晚熬夜编的,用的是草原上的芨芨草,经过他的巧手,小鸟的翅膀和尾巴都栩栩如生,仿佛一吹就能飞起来:“这个送给你,像不像草原上的百灵鸟?你看到它,就像看到我在唱歌,看到草原的样子。”

其其格接过草编小鸟,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一件珍贵的宝贝,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像,太像了。庆格勒,你也要保重身体,别太累了,每天别唱太多歌,保护好你的嗓子。我放假回来,还要听你唱最好听的歌。”

这时,巴特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其其格,该走了,再不走就晚了。”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舍。

其其格擦了擦眼泪,对庆格勒挥了挥手,声音带着哭腔:“庆格勒,再见!”

“再见,其其格!”庆格勒也挥着手。看着她坐着车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晨雾中,再也看不见。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笔记本,心里既不舍又充满了期待。不舍的是其其格的离开,期待的是再次重逢。

其其格走后,庆格勒把笔记本小心地放进背包里,和王老汉送他的羊鞭放在一起。这两件东西,一个代表着草原的牵挂,一个代表着未来的希望,都是他最珍贵的宝贝。他继续在蒙古包为客人唱歌,歌声里除了达赉湖的晨雾、草原的风、羊群的咩叫、王老汉的叮咛,又多了其其格的笑容和城里的故事。他的歌声越来越动人,越来越有深度。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歌声不仅要传递草原的美好,还要带着草原人的期盼,飞向更远的地方,让更多人听到草原的声音。

每天晚上,他都会拿出其其格的笔记本,坐在火炉旁,就着炉火的光,看着上面的画和文字,想象着城里的样子。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明亮的灯光,还有其其格的学校,那些和其其格一起学习的同学,那些教其其格音乐的老师。

他想给其其格写信,告诉她蒙古包的客人有多喜欢他的歌声,告诉她草原的草又长高了,羊群又多了几只小羊羔。告诉她达赉湖的秋景有多美,湖水像蓝宝石一样,岸边的芦苇变成了金黄色,风一吹,像一片金色的海洋。可是,他现在还不会写信,只能把这些话在心底一遍一遍说给自己听。

他还把对草原的热爱、对其其格的思念、对未来期盼都唱进歌里。他知道,自己这只从达赉湖飞出的百灵鸟,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空。这片天空不仅有草原的辽阔,还有远方的精彩。不仅有王老汉的牵挂,还有其其格的鼓励。他要用歌声连接草原与外界,让更多人了解草原的美,爱上草原的歌,让草原的文化像草原的风一样,吹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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