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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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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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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格勒的歌与路》连载

第一十一章 归乡

那达慕大会的欢呼声还没散尽,草原的月亮已悄然爬上夜空。庆格勒坐在蒙古包外的草地上,怀里抱着银质马头琴奖杯,冰凉的金属触感混着草叶的清香,让他心里格外踏实。高娃靠在他身边,手指无意识地转着辫梢的红绳,绳头的流苏扫过草地。

“阿爸的忌日快到了。”庆格勒忽然开口,声音被晚风送得轻轻发颤,像水面上漾开的涟漪:“我想回科吉看看阿妈和弟弟妹妹。离开六年了,连阿爸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他低头摩挲着奖杯上的马头琴纹路,忽然想起阿妈信里写的话:“格勒,科吉的沙丘里藏着你的根,不管走多远,别忘了回来看看。”

高娃的动作顿了顿,指尖的红绳停在掌心。她仰头看他,月光落在她眼里,亮得让人心颤:“该回去的。阿妈肯定天天在门前盼着你呢。要不要…… 我跟你一起去?我帮你给阿爸上坟,给阿妈带呼伦贝尔的奶豆腐,再给弟弟妹妹带几块玛瑙。”

庆格勒摇摇头,伸手将她散落在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路太远,你还要帮阿爸阿妈照看牛羊。等我安顿好家里,就回来。”

高娃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却强忍着泪笑出声,抽出手从怀里掏出个绣着赤梅果花的布包,布边还留着未拆的线头:“给你。我把刚开的野赤梅果花阴干了,熏过,能香好久。放在身边,就像我陪着你说话。路上要是想我了,就闻闻花香,风会把你的念想捎给我。”布包打开,里面是层层叠叠的干花瓣。

庆格勒把布包紧紧攥在手里,布料的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里。他看向高娃,像草原的风吻过花朵,轻柔又珍重:“等我回来,一定给你唱科吉的歌。”

【送别】

出发那天,天还没亮透,东边的云层刚染出一抹淡粉。高娃提着沉甸甸的包袱送庆格勒到满城火车站,包袱里是阿妈烙的奶皮子饼,用油纸包了三层,还垫着干草防潮。另有一个小布包,装着给科吉亲人带的奶豆腐、风干肉,还有一小罐马奶酒。是高娃阿爸珍藏了三年的陈酿,说 “给格勒的阿妈尝尝,呼伦贝尔的酒,也带着草原的情”。

站台上,她的眼睛红红的,却一直笑着,踮起脚尖帮庆格勒理了理蒙古袍的领口,手指反复摩挲着针脚,像是要把牵挂都摩进布料里:“路上多喝水,下了火车别走太快,遇到风沙就找牧民家歇脚,千万别硬闯。要是看到不认识的岔路,就跟着羊群走,牧民的羊不会迷路。”

“知道了,比阿妈还啰嗦。”庆格勒笑着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从怀里掏出那支的旧银笛,塞到高娃手里:“这个你拿着,想我的时候就吹吹《敖包相会》,笛声能飘过草原传到我耳朵里。等我回来,教你吹科吉的小调,比《敖包相会》还好听。”

高娃接过银笛,指尖抚过冰凉的笛身,忽然轻声哼起了《送别调》。调子比平时低了几分,像溪水绕着石头缓缓流淌,带着说不尽的不舍:“雄鹰要归巢,骏马要远行,草原的风啊,记着心上人的名。萨日朗花开,马兰花谢,归来的路啊,等着有情人……”

绿皮火车一路向前,草原渐渐变了模样。呼伦贝尔的草是铺天盖地的绿,像无边的绸缎,踩上去软绵绵的。而越靠近科吉,草色越浅,从墨绿变成浅绿,最后成了泛黄的枯草,稀疏地长在沙地上,风一吹就沙沙作响。偶尔会遇到裸露的沙丘,被风吹得缓缓流动,像大地的皱纹在慢慢舒展,远处的天际线模糊不清,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沙。

庆格勒还是在离家时的小站下了火车,小站比他离去时更加清净了。

庆格勒徒步往家走。站在一道沙丘上远望,远处有零星的羊群,像撒在黄土地上的珍珠。牧民的蒙古包冒着炊烟,烟囱里飘出的烟被风吹得斜斜的,像谁在天上画了道淡墨线。他正想前行,目光忽然被脚下的沙地吸引。沙丘边缘的软沙上,印着一串奇怪的蹄印,既不像马,也不像羊,蹄尖带着尖锐的划痕,尺寸比普通的狼蹄大了一圈,而且蹄印的方向,正是朝着他家所在的嘎查。

“这是什么?”庆格勒皱起眉,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蹄印边缘的沙子。蹄印还很新鲜,边缘没有被风沙模糊,显然留下不超过半个时辰。他在呼伦贝尔见过狼、见过黄羊,甚至见过迁徙的野骆驼,却从没见过这样的蹄印。难道是草原上出现了新的野兽?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加快速度往嘎查赶去。

“这是科吉的风啊。”庆格勒喃喃自语。六年了,他离开家时还是个少年,背着阿爸的期望,揣着阿妈的叮嘱,以为走出沙丘就能找到天堂。如今回来,他带着奖杯,带着漂泊的故事,可阿爸却永远留在了这片草原上,再也听不到他的歌声了。他从包袱里拿出高娃给的赤梅果花干,凑近鼻尖轻嗅,干燥的花瓣带着淡淡的甜香,让他想起高娃亮晶晶的眼睛,心里的不安稍稍缓解了些。

继续前行,嘴里轻轻哼起科吉民歌,调子随着风声起伏,像在跟故乡的每一粒沙子打招呼。只是那串奇怪的蹄印,像个谜团,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炊烟】

远远地,庆格勒看到了那棵老榆树。树干歪斜着,像被风沙吹得站不稳,枝桠却伸得很远,像阿爸张开的手臂在招呼他回家。树下就是他家的土房,土黄色的墙被风沙吹得有些斑驳,屋顶的茅草却铺得整整齐齐,用绳子勒得紧紧的,烟囱里正飘着袅袅炊烟。是阿妈在做饭,烟色发白,带着烧牛粪的特有气味,熟悉又温暖。

他慢慢走近,心跳得像草原的鼓点,“咚咚”地撞着胸膛,连手心都冒出了汗。土房的木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 “叮叮当当”的声响,是铁锅碰着勺子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阿妈,我回来了。”

声响瞬间停了。一个穿着褐色蒙古袍的妇人从灶台后探出头,头发白了大半,像落了层霜,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被风沙吹得有些发红,正是阿妈其木格。她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门口的庆格勒,眼睛一下子直了,锅铲 “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土灶前砸出个小坑。

“格勒?”阿妈其木格颤着声音,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浑浊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是…… 是我的格勒回来了?不是做梦吧?”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又往前凑了两步,脚步有些踉跄,差点被地上的柴火绊倒。

庆格勒扔下行囊,几步冲过去跪在阿妈面前,紧紧抱住她的膝盖:“阿妈,是我,我回来了!让您受苦了!”眼泪砸在阿妈布满老茧的手背上。他能感觉到阿妈的膝盖很凉,隔着薄薄的布面,还能摸到骨头的形状,心里一阵发酸,阿妈瘦了太多了。

阿妈其木格摸着他的头,手指抖得厉害,指甲缝里还沾着灶灰,眼泪把脸上的皱纹都泡软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的声音哽咽着,却一直笑着,用袖口擦着眼泪:“快起来,让阿妈看看,高了,壮了,脸盘也宽了,成草原上真正的汉子了。”

这时,两个小脑袋从门后探出来。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约莫八九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红布褂,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奶酪。一个小男孩,比女孩高些,穿着蓝色坎肩,躲在妹妹身后,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眼神里满是警惕和不安。是弟弟阿古拉和妹妹萨仁,他走时阿古拉不满五岁,萨仁不满三岁。

“这是…… 哥哥?”萨仁小声问,声音带着哭腔,眼睛里满是好奇和胆怯。她记事时庆格勒已经离开,只在阿妈偶尔的念叨里听过这个名字,却从没想过能真的见到他。

阿古拉却认得出哥哥,他犹豫了一下,慢慢跑上前,拉住庆格勒的衣角,声音带着颤抖:“哥哥!你真的回来了!可是…… 可是我们的羊不见了!”

“羊不见了?”庆格勒心里一沉,连忙追问:“怎么回事?家里的羊怎么会不见?”他记得走时家里有二十多只羊,是阿妈和弟弟妹妹生活的依靠,要是羊没了,日子该怎么过?

阿妈叹了口气,拉着庆格勒坐到土炕边,拿起灶台上的粗瓷碗,倒了碗奶茶递给他,声音疲惫:“昨天下午,阿古拉去沙丘那边放羊,回来时少了一只母羊,是快下羔的。我们找了一整晚,沙丘都翻遍了,连蹄印都没找到,只在老榆树下看到几根黑色的鬃毛,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留下的。”她抹了把脸,眼里满是焦虑:“近来草原上不太平,总有些奇怪的蹄印,好多牧民家都丢过羊,却没人见过是什么东西干的。”

庆格勒的心猛地一紧,想起路上看到的那串奇怪蹄印。难道是同一个东西?他握住阿古拉的手,轻声问:“阿古拉,你放羊时有没有看到奇怪的动物?或者听到不一样的叫声?”

阿古拉摇摇头,眼里满是害怕:“没有…… 昨天风很大,我听到沙子响,回头就看到羊少了,跑着追了几步,只看到一道黑影钻进了沙丘后面的胡杨林,跑得特别快,像风一样。”

萨仁也怯生生地补充:“我在家门口看到过黑影子,晚上的时候,在老榆树下晃,吓得我不敢出声。”

庆格勒皱起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胡杨林在沙丘深处,平时很少有牧民去,那里地形复杂,沙坑遍布,要是真有什么野兽藏在里面,找起来会很困难。他摸出高娃给的奶糖,剥开糖纸递给弟弟妹妹:“吃吧,甜的。别害怕,哥哥回来了,一定帮你们把羊找回来。”

屋里的土炕铺着毡垫,虽然旧却干干净净,边角补着整齐的补丁。墙上挂着阿爸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阿爸穿着蒙古袍,笑得露出白牙。灶台上的铜锅冒着热气,飘出奶茶的香气,里面煮着风干肉,是他记忆里的味道,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香甜。阿妈在灶台边忙碌着,把风干肉切成小块,又烙了油饼,嘴角的笑里带着难掩的愁绪,眼泪却时不时掉在锅里,溅起细小的油花。

“阿爸要是看到你带回来的奖杯,肯定要喝醉了。”阿妈摸着炕桌上的银质奖杯,声音里带着怀念:“他总说,咱们格勒的嗓子里住着草原的神,早晚能把歌唱到天边去。可现在…… 羊丢了……”

庆格勒的鼻子一酸,握住阿妈的手:“阿妈,别担心。明天我先去给阿爸上坟,然后就去胡杨林找羊。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能把羊找回来。”他看着窗外的老榆树,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仅要找回羊群,还要弄清楚那串奇怪蹄印的来历,不能让家人再受惊吓。

【思念】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庆格勒就带着阿古拉去采毛犀角花。阿古拉提着小篮子跟在他身后,小大人似的念叨:“阿爸的坟在东边的胡杨树下,去年雨水大,沙丘移了点,把坟头埋了一半,我跟阿妈挖了半天才露出来。哥哥你别怕,我认得路,还知道哪里有刺,不会让你被扎到。”

庆格勒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阿古拉才十一岁,却已经记得给阿爸上坟的路,记得哪片沙丘会移动,记得该怎么避开沙棘丛。这些年,阿妈和弟妹们过得该有多难。他弯腰摘起一朵最大的毛犀角花,花瓣上的露水沾湿了手指,冰凉凉的:“阿爸以前最喜欢,说它在沙丘上都能开花,性子烈,像草原的姑娘,不管风沙多大,都能活得好好的。”

“阿妈也这么说。”阿古拉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挖着花根,想连土一起带回去种在阿爸坟前:“他说哥哥就像毛犀角花,离开家也能在别的草原扎根,开花,还能拿到奖杯,特别厉害。”

父亲的坟在胡杨树下的沙坡上。胡杨树比五年前更粗壮了,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 “平安”二字,是阿爸生前刻的,如今被风沙磨得浅了些,却依旧清晰。坟头长了稀疏的青草,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庆格勒离开后第三年,阿爸病情加重,没等到他回来就走了,是阿妈跟着乡亲们草草安葬的。

庆格勒放下篮子,跪在坟前,把毛犀角花轻轻摆在木牌前,又倒上带来的马奶酒,酒液渗进干燥的土里,很快就被吸了进去,只留下淡淡的酒香。他从怀里掏出高娃给的花干布包,撒了些花瓣在坟头,声音低沉而沙哑:“阿爸,我回来了。我在呼伦贝尔过得很好,学会了很多歌,大家都喜欢听我唱歌,还拿了奖杯,没给您丢脸。”

风掠过沙丘,发出 “呜呜”的声响,像谁在轻轻叹息,卷起细小的沙粒,打在脸上微微发疼。庆格勒摸着胡杨树的纹路,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忽然想起小时候的场景。阿爸坐在家门前的老榆树下教他唱歌,阳光透过树叶洒在阿爸的脸上,调子悠长又温柔。阿妈端着奶茶站在门口笑,喊他们回家吃饭。

“阿爸,我学会了写歌,唱给您听听。”

庆格勒唱起了《草原的儿子》,歌声穿过沙丘,穿过胡杨树的枝桠,带着思念飘向远方。开头的调子低沉而苍凉,像风沙掠过沙丘。中间渐渐扬起,像雄鹰盘旋上天空,带着草原的辽阔。结尾又轻轻落下,像夕阳沉入地平线,温柔而绵长。阿古拉坐在旁边,小手攥着衣角,眼圈泛红,却没哭出了。阿妈说过,哥哥回来,阿爸和阿妈会很高兴,不能哭,要笑着听哥哥唱歌。

唱完歌,庆格勒仔细地拔掉坟头的杂草。他正准备起身,目光忽然落在坟头的沙地上。那里散落着几根黑色的鬃毛,不像是羊或马的鬃毛。他伸手捡起一根,鬃毛根部还带着点湿润的泥土。

“这是什么?”阿古拉也看到了鬃毛,好奇地凑过来:“昨天我来看阿爸,还没有这个。”

庆格勒的心沉了下去。这鬃毛和路上看到的蹄印,会不会是同一个东西留下的?他把鬃毛小心翼翼地收好,塞进怀里,对阿古拉说:“别告诉阿妈,免得她担心。咱们先回家,下午哥哥去胡杨林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羊,还能弄清楚这鬃毛是什么东西的。”

阿古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问:“哥哥,会不会是狼啊?我听都仁哥说,胡杨林里有大狼,会吃羊。”

庆格勒摸了摸他的头,勉强笑了笑:“不是狼,狼的鬃毛没这么黑。不管是什么,哥哥都能对付。走,咱们回家,给阿妈看看咱们采的毛犀角花。”

庆格勒又问:“你都仁哥和阿吉勒哥,给人家放羊,还不给开工资吗?”

阿古拉回答:“都仁哥开钱,还能经常回来,拿粮食和肉回来。阿吉勒哥不开钱,也不回来,回来就跟阿妈哭。”

又说:“哥,你回来了,阿妈叫哥回来看你。”

庆格勒说:“应该叫他俩回来见见了,我走的时候就没见到。”

然后,就牵着阿古拉的手,慢慢走下沙坡。

【乡亲的热情】

从坟地回来,远远就看到家门口挤满了人。老老少少站了一院子,手里提着奶豆腐、炒米、风干肉,还有人抱着刚烙的油饼。看到庆格勒回来,纷纷迎了上来,把他围在中间,脸上满是惊喜和关切。

“是格勒!真的是格勒!”一个戴头巾的老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走上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枯瘦的手指捏得紧紧的:“我就说这孩子福大命大,沙尘暴都拿他没办法,怎么会不回来!长生天保佑啊!”

这是邻居海英奶奶,小时候总偷偷给庆格勒塞奶酪,说他嗓子亮,将来能当歌王。庆格勒握着老人粗糙的手,手背上青筋突起,像老榆树的根,鼻子发酸:“奶奶,我回来了,让您惦记了这么多年。您身体还好吗?冬天冷不冷?”

“好!好!”海英奶奶抹着眼泪笑,皱纹里都盛着笑意:“看到你回来,我这病都好了一半!你阿妈这几年不容易啊,白天放羊,夜里缝补,头发又白了好多。”

乡亲们围着庆格勒进了屋,小小的土炕瞬间坐满了人。有人问他在呼伦贝尔的日子,有人夸他得了奖杯有出息,有人给阿妈其木格塞钱,说 “孩子回来了,以后日子就好过了,有难处就跟大伙儿说,别自己扛着”。其木格在灶台边忙碌着,烧水泡茶,把乡亲们带来的食物一一摆出来,嘴角的笑里带着感激。

“格勒,你还记得我不?”一个壮实的汉子挤到前面,脸上带着憨厚的笑,露出两排白牙:“我是你古吉哥啊!小时候总抢你奶豆腐吃的那个!你走那年我去当兵了,去年才退伍回来。”他说着,指了指左额角的疤痕:“这疤还是替你挡牛时留下的,你还记不记得?”

庆格勒看着他黝黑的脸,左额角的疤痕还在,比小时候更明显了,忽然想起那个总护着他的大哥哥,笑着点头:“古吉哥!你咋瘦了?以前你可比这壮实多了,能把我举起来扔到草堆里。”

“哪能不瘦?”古吉挠挠头,眼里闪过一丝愧疚:“前些年听说你在草原上遇到黑风暴……”他抹了把脸,声音有些哽咽:“我退伍回来就去呼伦贝尔找过,可草原太大了,跑了半个月都没找着你的消息,只能回来了。后来听说你来信了,才放心。”

“不怪你,哥。”庆格勒拍拍他的肩膀,他的肩膀还是那么结实,带着军人的硬朗:“我好好的,这不好好回来了嘛。是我没给你捎信,让你担心了。”

正说着,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带补丁蒙古袍的青年冲了进来,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灰尘,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庆格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手里还提着个羊鞭,鞭梢断了,显然是匆忙中扯断的。

庆格勒看着他,觉得眼熟又陌生。高颧骨,厚嘴唇,左眉角有颗痣,像极了二弟阿吉勒。只是他比以前高了,也黑了,眼角还多了几道细纹,眼神里带着惊慌和疲惫。

“阿吉勒?”庆格勒试探着开口。

青年猛地扑过来,一把抱住庆格勒,眼泪 “哗哗 地流:“哥哥!真的是你!要不是你给家里写信……”他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巨大的震惊和狂喜:“昨天我那里也丢了一只羊,跟咱家丢的一样,都是快下羔的母羊!我追了半宿,只看到一道黑影往胡杨林跑,速度快得吓人,根本追不上!”

“你那里也丢了羊?”庆格勒心里一紧,松开阿吉勒追问:“什么时候丢的?在哪里丢的?有没有看到蹄印或者鬃毛?”

阿吉勒愣了一下,擦了擦眼泪,疑惑地说:“就在前几天,在西边的沙丘附近。蹄印没看到,不过我在羊圈旁边捡到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用布包着,打开一看,是一缕黑色的毛,毛色和庆格勒捡到的毛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动物的毛?”乡亲们都围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恐:“这段时间草原上总丢羊,难道真的有怪物?”

海英奶奶脸色发白,拉着庆格勒的手小声说:“格勒,你可别去胡杨林找羊!老人们说,胡杨林深处有‘沙灵’,会吃羊,还会缠人,以前有牧民进去找羊,就再也没出来过!”

庆格勒看着那缕黑色的毛,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沙灵”只是草原上的传说,不可能真的存在,肯定是某种没见过的野兽。他看着乡亲们惊慌的表情,又想起阿妈和弟弟妹妹的担忧,握紧了拳头:“不管是什么,都不能让它再祸害草原。明天我和阿吉勒、古吉哥一起去胡杨林,一定把它找出来,找回丢失的羊。”

“不行!太危险了!”阿妈连忙阻止,眼里满是担心:“胡杨林里沙坑多,万一迷路了怎么办?要是真有‘沙灵’,你们会出事的!”

“阿妈,别担心。”庆格勒握住阿妈的手,语气坚定:“我在呼伦贝尔跟着王大爷学过追踪,能分辨蹄印,还会设置陷阱。再说,有古吉哥和阿吉勒一起,我们三个能互相照应,一定没事的。”

乡亲们沉默了。古吉站起身,拍着胸脯说:“我跟格勒一起去!我当过兵,会用刀,还会包扎伤口,能保护大家!”

阿吉勒也跟着站起来:“我也去!我熟悉胡杨林的路,哪里有沙坑,哪里有水,我都知道!不能让这东西再偷我们的羊了!”

海英奶奶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平安符,塞到庆格勒手里:“这是我去庙里求的,能保平安。你们一定要小心,要是看到不对劲,就赶紧回来,别硬拼。”

太阳落山时,乡亲们才渐渐散去,留下满满一桌子的食物和沉甸甸的牵挂。阿妈把奶豆腐切成小块,拌上白糖。萨仁趴在炕桌上数着奶糖,时不时偷偷看庆格勒,眼里满是崇拜。阿古拉缠着庆格勒讲呼伦贝尔的故事,问他达赉湖的鱼是不是比脸盆还大,问他高娃姐姐是不是像芍药花一样漂亮。

庆格勒跟阿妈商量,让阿吉勒留在家里,帮助阿妈放羊,让阿古拉和萨仁好好上学。阿妈点头同意了。

这时,都仁笑呵呵进屋,带了粮食、蔬菜等食材。

庆格勒看着眼前的一切,欣慰着,却又带着一丝紧张。

明天去胡杨林,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能不能找回羊群,能不能揭开那神秘蹄印和黑毛的秘密。

【意外的重逢】

接下来的日子,庆格勒一边帮着阿妈打理家务,监督阿古拉和萨仁学习,一边和阿吉勒、古吉一起准备去胡杨林的东西。磨快了腰刀,准备了绳索和陷阱,还带了足够的水和干粮。萨仁每天放学都会在门口张望,看到庆格勒回来,就跑过去问:“哥哥,找到羊了吗?那个‘沙灵’是不是很吓人?”

庆格勒总会笑着摸她的头:“快了,等我们准备好,就能把羊找回来,还能抓住‘沙灵’,让它再也不敢来。”可他心里清楚,胡杨林地形复杂,那神秘的野兽速度又快,想抓住它并不容易。

这天,海英奶奶拄着拐杖来串门,手里拿着张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说是旗里要办 “草原长调交流会”,让各苏木、嘎查选歌手参加,优胜者不仅能去盟里演出,还能得到旗里的资助,在苏木建草原歌曲培训班。“格勒,你去试试!”海英奶奶拉着他的手,眼里满是期盼:“让咱科吉的人也听听,咱的孩子唱得有多好!让全盟的人都知道,咱沙丘里也能飞出金凤凰!说不定还能让更多人来咱这儿,帮着咱们找羊,抓‘怪物’!”

阿妈其木格也看着他,手里正给他缝补蒙古袍,眼里满是骄傲:“去吧,格勒,就像你阿爸说的,好歌要唱给草原听,唱给更多人听,才能活得长久。要是能去盟里演出,还能让更多人知道咱科吉的难处,说不定真能有人来帮咱们。”

庆格勒看着阿妈鬓角的白发,看着阿古拉渴望的眼神。他忽然觉得,草原歌曲不该只有一个故乡,不仅能传递思念,还能带来希望。他点了点头:“好,我去。我要让大家知道,科吉的歌曲也能唱到天边去,还要让大家知道,这里的草原和羊群,需要被守护。”

交流会那天,庆格勒穿着阿妈新缝的蒙古袍,袍子是天蓝色的,像高娃最喜欢的颜色,是阿妈连夜绣的,针脚细密又整齐。他站在临时搭起的台子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拄着拐杖。有年轻的牧民,穿着崭新的蒙古袍。还有举着相机的城里人,对着他不停地拍照。都仁和阿吉勒在台下冲他挥手,阿古拉和萨仁挤在前面,举着小旗喊 “哥哥加油”。古吉站在人群边缘,像个守护者。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沙丘的干燥和青草的清香,像故乡的味道。他唱起了新编的《沙丘的风》,这是他结合科吉和呼伦贝尔的调子写的歌,里面藏着对故乡的思念,对亲人的牵挂,还有对草原安宁的期盼。开头的调子像风沙掠过沙丘,低沉而苍凉。中间渐渐扬起,像雄鹰盘旋上天空,带着草原的辽阔。唱到 “阿爸的长调在风里转,阿妈的奶茶在梦里甜,丢失的羊群啊,快回到草原” 时,调子忽然温柔下来,像溪水绕着老榆树,带着期盼和呼唤。最后一句 “草原的儿子走再远,心也系着沙丘的弦”,调子轻轻上扬,像高娃的歌声,飘向远方。

歌声落下,掌声响起,比那达慕大会的掌声还要热烈。海英奶奶抹着眼泪鼓掌,都仁和阿吉勒激动地跳起来,阿古拉和萨仁热烈欢呼。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走上台,递给他一张名片,声音激动:“我是旗里文化站的,我们想请你留在科吉,教年轻人唱长调,把咱们的调子传下去,让更多人听到科吉的声音!另外,古吉反映了你们丢羊的事,我们已经联系了林业部门,他们会派专业的人去胡杨林,帮你们找羊,调查那神秘的野兽!”

庆格勒握着名片,心里像掀起了草原的浪。不仅能留在故乡教长调,还能借助外力解决羊失踪的问题,这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他看着台下的亲人,忽然明白了。这趟归途,不仅是回到故乡,更是找到了心的方向,找到了守护草原的方式。

庆格勒刚走下台,人群里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庆格勒!你唱得真好!我终于找到你了!”

庆格勒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浅蓝色蒙古袍的姑娘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提着个包袱,头发披在肩上,正笑着朝他挥手,眼里满是惊喜和思念。

是高娃。

高娃快步跑上前,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笑:“我放心不下你,跟阿妈说了一声就来了。走了好几天,问了好多牧民,才找到这里。”

庆格勒看着高娃,心里又惊又喜,眼泪差点掉下来:“你怎么来了?路上累不累?有没有遇到危险?”

“没有,牧民们都很好,给我指路,还让我住蒙古包。”高娃笑着说,从包袱里拿出那支旧银笛:“我想你了,就吹你教我的《敖包相会》……”

周围的人都笑着鼓掌,阿古拉和萨仁跑过来,拉着高娃的手,怯生生地喊 “姐姐”。阿妈其木格站在旁边,笑着念叨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庆格勒看着身边的亲人,看着欢呼的乡亲,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和牵挂都有了归宿。

晚上,庆格勒和高娃坐在老榆树下,看着月光下的沙丘。高娃靠在他身边,听他讲这几天的经历,讲神秘的蹄印、黑毛、丢失的羊。“别担心!” 高娃握着他的手,眼里满是坚定:“林业部门的人来了,一定能找到答案。我们一起回呼伦贝尔,我阿爸阿妈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都老了,需要我们!可以不?”

庆格勒叹了口气说:“我阿妈年龄大了,弟弟妹妹还小,我真是放心不下她们!”

高娃琢磨一下,灵机一动,说:“要不这样,把阿妈和两个小的弟妹一起带回去,让她们也享受一下呼伦贝尔大草原的丰茂。两个大弟弟,让他俩在家,这样可以不?”

庆格勒沉思了一会,点点头,把她搂进怀里,看着远处胡杨林的方向,心里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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