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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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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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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挚传》连载

第一十三章 丧父之痛

             第2卷    丧父苦读

天阴了。

要下雨。

新繁梅家那间四面漏风的堂屋,临时搭起的灵堂里,空气又冷又滞。劣质线香烧出来的烟,不香,只呛人,混着墙角返潮的霉味,像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掐住人的喉咙。

梅挚跪在蒲团上。

泪已经干了。脸上只剩两道发白的盐渍,紧绷绷的。他盯着那口薄皮棺材,盯了三天。棺木上粗糙的纹路,他都数得清了。父亲梅震就躺在里面,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他想背一段《孝经》,或是念几句《礼记》,书上说,这能让亡魂安宁。可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记不起来,只剩下父亲最后那几声费力的咳嗽。

一声,又一声。

像一把钝锉,来回地磨着他的心。

母亲端着一只豁口的粗瓷碗,颤巍巍地走过来。碗里是稀粥,清汤寡水,几乎能照见人影。她没有说“儿啊,吃点吧”,也没有哭。她只是把碗递到他嘴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沙哑的嗓音说。

“喝了它。”

“你爹看着呢。”

梅挚的目光,缓缓地从那口棺材,移到母亲的脸上。母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那双常年操持家务而骨节突出的手,此刻正用力地端着碗,手背上青筋暴起,稳得像一块石头。

喉头猛地一哽。

他伸出手去接。那只碗,重若千斤。

院坝里挤满了人。

吊唁的乡邻,哭声、叹息声、窃窃私语声,混成一锅滚开的粥。梅挚机械地磕头,回礼。耳朵却像张开的网,捕捉着那些飘过来的声音。

“唉,梅家大哥这一走,这孤儿寡母的可咋活哟?”

“听说为了治病,田都抵出去几亩了……”

“这孩子书读得好,可惜……命苦啊!”

每一句“同情”,都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上。他想站起来,想告诉他们,梅家还没倒。可他只是跪着,额头一次次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个八竿子打得着的族叔凑了过来。他先是挤出几滴浑浊的眼泪,然后重重拍着梅挚的肩膀,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挚娃儿,你要挺住。”

“你爹走了,这丧事可不能办得寒碜了,不然他在下头要被人笑话。”

族叔压低了声音,眼睛里闪着精光。

“我给你出个主意。家里剩下的那几亩薄田,不如趁早卖了。换成现钱,既能风风光光送走你爹,你们娘俩手里也能捏着点活钱,不至于抓瞎。你放心,买家叔都给你想好了,保准是个公道价!”

梅挚抬起头,看着族叔那张“为你们好”的脸。他忽然想起书上看过的,那些趁火打劫的典故。原来书上写的,都是真的。

孔夫子没教过他,该怎么对付这种笑里藏刀的亲戚。

他只是又磕了一个头,一言不发。

送走了所有“好心”的吊唁者。

院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嘈杂。堂屋里,只剩下一对母子,一具棺材,和一室死一样的寂静。

母亲没有看他。她默默地收拾着残局,把乡邻们送来的不成样子的祭品归置到一边。她走到屋角的米缸前,停顿了一下,伸手进去探了探。

手拿出来的时候,上面一粒米都没有。

她一声不响地盖上缸盖。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梅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在母亲面前。

“娘……”

他哽咽着,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孩儿不孝……”

母亲没有去扶他。她在他面前的矮凳上坐了下来,目光平静得可怕。

“挚儿。”

她第一次,跟他算了一笔账。

“你爹治病,欠了回春堂三贯钱。”

“办这场丧事,里里外外,又要花去两贯。”

“还有三个月,就是秋税。按去年的数,我们家要缴一石米,外加八百文钱。”

她没有一句抱怨,只是在陈述。像在说一件别人家的事。最后,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爹走了。”

“这家,就得你来扛。”

“你读了那么多书,不是让你跪下来哭的。”

“是让你站起来,想办法的。”

这些话,没有一句是软的。句句都像鞭子,抽在梅挚的背上。他读过的所有圣贤书,在这一刻,都被浓缩成了三个字。

活下去。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母亲。那张憔悴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让他心头发颤的坚韧。他终于明白,恐惧,有时候是比理想更好的驱动力。

他重重地,对着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再起身时,腰杆挺得笔直。

次日出殡。

队伍很短,送葬的人也不多。风很大,吹得招魂幡猎猎作响。梅挚走在最前面,脸上没有泪,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死死盯着前方那条坑坑洼洼的黄土路。

刚把父亲的薄棺埋进土里,坟头的黄土还没拍实。

村口的里正就领着一个县衙的差役,找上了门。

差役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红印的官文,展开,尖着嗓子宣读。

“梅震户,病故恤免已终。秋税,限三日内缴清,不得有误!”

梅挚的目光落在官文上。

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的数目,是一个把他和母亲,连同这间破屋子一起卖了,都凑不齐的天文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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