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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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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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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挚传》连载

第一十五章 母子相依

天阴下来了。

风从竹林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一股湿润的土腥气。堂屋里的光线愈发暗淡,几乎要和陈旧的梁柱融为一体。

唯一的声音,来自那架纺车。

吱呀。

又一声吱呀。

声音不紧不慢,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夏蝉,把时间一寸一寸地磨碎。梅母坐在纺车前,背影有些佝偻。她的动作很稳,一抽,一拉,一捻,粗糙的麻线就在她指尖驯服地延伸,缠上锭子。

梅挚放下书,站起身。

他走到母亲身后,看着她那双手。骨节因为常年的劳作而变得粗大,指腹上全是细密的裂口,像干涸的河床。一根麻线的毛刺,就扎在她虎口的位置,微微泛着红。

他伸出手。

手还未碰到纺车,就被母亲挡开了。

梅母没有回头。

“去看你的书。”

“娘,我来帮你。”

“你的手,是握笔的。”她说,“不是捻这个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堂屋角落那口泡菜坛子里的水,听不出波澜。梅挚的手停在半空,收了回来。他看着自己白净修长的手指,再看看母亲那双布满裂痕的手,一股气堵在胸口。

他转身走回书案。

书页上的字,一个个都像活了过来,在他眼前跳动。他拿起书,书的边角已经被翻得起了毛,摸上去软软的。

堂屋里,纺车的声音又响起来。

吱呀。

吱呀。

晚饭很简单。

一盏油灯,两碗菜粥。

灯火像一颗黄豆,在碗沿投下两个晃动的影子。粥很稀,能清楚地看见碗底的纹路。几根青菜叶子浮在上面,被热气蒸得有些发蔫。

梅挚低头,用筷子把碗里仅有的几片菜叶,小心地拨到母亲碗里。

母亲又把菜叶夹了回来。

“你读书,费脑子。”

她顿了顿。

“多吃点。”

梅挚没再说话,埋头喝粥。米汤寡淡,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陈气。他喝得很快,也很用力,喉结上下滚动。

“你爷爷在的时候,”梅母的声音很轻,彷彿怕惊动了油灯的火苗,“咱们家的饭桌上,是有腊肉的。新繁的腊肉,要用柏树丫枝慢慢燻,燻得油都滴下来,皮子变成焦糖色。切开来,瘦的红亮,肥的透光。那个香哦。”

她没有看梅挚,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桌面上。

“你爹也爱吃。他说,读书人的肚子里,不能没有油水。有了油水,笔杆子才握得稳。”

梅挚的筷子停住了。

“娘不图顿顿吃肉。”她终于抬起头,看着儿子,“娘就想啊,等我的挚儿出息了,能让你爹在下头,也跟祖宗们有个交代。”

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水波一样漾开。

“到时候,娘就跟你去京城。听说汴京的馆子,那才叫巴适。”

梅挚把碗里最后一口粥喝完。碗底干干净净,像被雨水洗过的石板。

他把碗放下。

“娘,我吃饱了。”

“嗯。”

夜深了。

母亲房间的灯火早就熄了。梅挚还坐在书案前。

窗外,秋虫的叫声连成一片,衬得屋里格外寂静。他面前摊着一卷《春秋》,字迹密密麻麻,像一群黑色的蚂蚁。

眼皮有些沉。

他站起来,走到水盆边,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冰冷的刺激让他打了个寒颤,睡意消散了大半。

回到桌前,油灯的火苗开始变得昏暗,灯芯结了一层黑色的灯花。他拿起一根细针,小心翼翼地把灯花拨掉。

火苗“噗”地一下,重新亮了起来,映着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他拿起笔。

墨是自己磨的,有些粗。笔也是旧的,笔锋秃了,写出的字带着一股涩意。他在一张废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梅挚。

又写了一遍。

梅挚。

他写得很慢,很用力,彷彿要把这两个字刻进纸的骨髓里。窗外,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他忽然停下笔,侧耳听着。

隔壁的房间,很安静。

他重新拿起书,翻到刚才读到的地方。那些枯燥的经文,此刻在他眼里,却像一条唯一能通往光明的路。

路的尽头,是母亲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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