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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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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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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挚传》连载

第一十八章 诗文初成

天阴了。

要下雨。

梅挚对着一方砚台。

砚台是劣质的青石,磨得久了,中间洼下去,像个浅浅的碗底。碗底里的墨,已经快干了。稠得像一滩化不开的愁绪。

他拿起那支笔。

笔杆有了裂纹,用细麻绳缠着,握在手里,硌得慌。笔头的狼毫也秃了,分了叉,像个没睡醒的老头。

他把笔头探进砚台里,小心翼翼地蘸了蘸。

墨汁挂在笔尖,一滴,将落未落。

他没舍得下笔。

这点墨,是娘熬了两个通宵,纺了三两麻线换回来的。写一个字,就少一个字。写一篇文章,娘就得再熬几个晚上。

他本想写点什么。

写写窗外的竹子,雨前的风。或者写写远山的颜色,水田里浮着的天光。先生说,文章要“言之有物”,也要“言之有序”。他想练练笔,练练序。

可笔悬在纸上半寸,落不下去。

脑子里没有竹子,也没有远山。

只有孙老汉那张被逼债逼得没了血色的脸。还有王员外家门口那对新刷了桐油的石狮子,油光锃亮,咧着嘴,象是在嘲笑。

手腕一沉。

笔落了下去。

纸是粗糙的草纸,纤维一根根地炸着。墨汁洇开,像一滴血掉进水里。

一行字。

不是风,也不是月。

“朱门酒肉官家道,白骨生民野草心。”

写完,他自己盯着那十四个字,象是不认识一样。屋子里很静,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这哪里是诗。

是催命符。

第二天,天亮得早。

娘在屋里收拾东西,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张纸。

她不识字,但看得出那不是寻常的功课。字迹潦草,带着一股气。

她把纸拿起来,走到门口,借着清晨那点微光。

梅挚刚从井边打水回来,看见这一幕,水桶“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水溅了他一裤腿。

他手心全是汗。

他怕娘把纸撕了,更怕娘骂他。在他看来,这比被先生拿戒尺打手板要可怕得多。

娘看了很久。

久到院里的麻雀都叫了好几轮。

梅挚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裤腿上的水迹,慢慢干了,留下一圈浅白色的印子。

风停了。

纺车也停了。

娘终于把那张纸,仔仔细细地叠好,象是在叠一件新做的衣裳。

她走过来,把纸塞回梅挚手里。

“字是好字。”

“道理,也是好道理。”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收好。莫让外人看见。”

说完,她转身回到屋里,重新坐到纺车前。

“吱呀——吱呀——”

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响,也都要急。

村里的私塾,已经散了。

老先生年纪大了,不再教书,只在家里侍弄几盆兰草。他是这村里唯一能和梅挚聊上几句经史的人。

梅挚把那张纸递过去。

老先生扶了扶老花镜,凑得很近,嘴里念念有词。

他读得很慢,象是在嘴里嚼着一颗干硬的豆子。

读完。

手一抖,老花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梅挚。那眼神,很复杂。有几分欣赏,但更多的是恐惧。

“娃儿,你这才华,比你爹当年,还要硬上几分哦。”

他长长叹了口气。

“可惜,这世道,容不下太硬的笔杆子。”

他把纸稿推了回来。

“这是好诗。也是能杀人的刀。收起来,就当没写过。”

梅挚点点头,把纸小心地收进怀里。

他不知道,老先生爱才心切。

当天晚上,老先生就着油灯,偷偷把那两句诗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封进一封信里。他想寄给城里一位做过小官的故交,让他看看,这乡里是不是出了个能光宗耀祖的苗子。

夜。

雨很大。

梅挚回到家,把那张写着诗的纸,郑重地夹进了一本最厚的《春秋》里。书页泛黄,带着一股霉味。他觉得,这样就安全了。

与此同时。

王员外家。灯火通明。

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丁,正哈着腰,在他耳边嘀咕。

“……那梅家的小子,写酸诗……骂老爷您……”

王员外端着盖碗茶,撇了撇浮沫。

“一个穷酸秀才,会写两句歪诗,能翻起什么浪?”

他没在意。

他不知道,那家丁为了邀功,把“朱门酒肉”说成了“意图不轨”,把“白骨生民”说成了“煽动泥腿子”。

他更不知道,就在他家院墙外,一个穿着皂隶服色的小吏,正缩在墙角避雨。他是县衙派来盯梢王员外的。墙里的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梅家小子……煽动……意图不轨……”

小吏的眼睛亮了。

雨水顺着他的斗笠往下淌。

他觉得,这不再是一件小事。

这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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