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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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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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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挚传》连载

第二十四章 初试锋芒

天还没亮透,成都府贡院外头的石板路,已经被雾气洇得湿漉漉。

空气里有股味道。

是隔夜的炊烟,是路边摊子卖的蒸糕,还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墨香。

梅挚站在人群里。

他不说话。

号舍的门一开,像一张张沉默的嘴。考生们鱼贯而入,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闷闷的,像踩在人的心口上。

“娃儿,进去就莫回头。”

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很轻,却比贡院的晨钟还要沉。

梅挚没回头。

他走进自己的号舍。

很小。

伸不开腿,也直不起腰。一块木板,一支笔,一方砚,一张白得晃眼的卷子。

门关上了。

天光从顶上一个小小的方孔里漏下来,刚好照亮他面前那一尺见方的地方。

他坐下,闭上眼。

没有圣贤文章,也没有经史子集。

只有母亲鬓角的白发,像冬日里的霜。有乡里王员外那张得意的脸,像发了霉的猪油。还有那张从京城辗转递来的字条,上面的字迹,冷得像冰。

他慢慢睁开眼。

眼神里,什么都没了。

很干净。

考题发下来。

纸很薄,字却很重。

“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梅挚看着这行字。

他拿起墨锭,在砚台里不紧不慢地磨。

磨得很匀。

贡院里很静。

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隔壁号舍那个考生牙齿打战的声音。

他提笔,蘸饱了墨。

笔锋落在卷子上,没有半分犹豫。

他的破题,写得花团锦簇,引经据典,论的是君王之重,乃天命所归,社稷之本。洋洋洒洒,辞藻华丽,象是给当今圣上写的一篇颂词。

写到中段,笔锋忽然一转。

“然,君之重,非因其身,而在其能使民贵也。社稷之稳,非因其土,而在民心之安也。”

他下笔很快。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卷子外的木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

他通篇不提一个“苦”字,却把蜀地连年的水患、田亩的荒芜、税吏的凶恶,都藏在了《春秋》的典故里。他不议论一句朝政,却把官场的积弊、权臣的嘴脸,都揉进了《汉书》的注脚中。

他把自己的骨头,藏在了最标准、最无可挑剔的八股文章的皮肉之下。

这篇文章,像一把外面裹着锦缎的刀。

锦缎是给考官看的。

刀,是给他自己看的。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

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

天光,已经从头顶的方孔里斜着照进来了。

发榜那天,贡院门口比庙会还热闹。

人挤人,人挨人。说话声,咳嗽声,还有卖糖葫芦的叫卖声,混成一锅滚开的粥。

榜单贴出来了。

红纸,黑字。

所有人的脖子都伸得老长,像一群等着喂食的鸭子。

人群忽然静了一下。

随即,像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炸开了锅。

“案首……梅挚?”

“哪个是梅挚?”

“新繁来的那个穷娃儿嘛!”

人群里,几个新繁县来的乡亲,先是愣住,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看清了。

是真的。

“中了!中了!我们新繁的梅娃儿中案首咯!”

一声吼,象是点了火的炮仗。

欢呼声冲天而起。

梅挚被人从人群里架了出来,还没回过神,就被高高举起,抛向空中。

天很蓝。

他在空中,看见贡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站着他的老师。老师捋着胡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有光。

他又看见了墙角。

母亲靠在那里,用那双补了又补的袖子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落下来,又被抛上去。

耳边全是乡亲们的道贺声,又吵又闹,却很暖和。

“出息了!你娘这辈子,值了!”

“梅案首,要得!给我们新繁人长脸!”

他被人簇拥着,像一叶小舟,在人潮里浮沉。

庆功的酒,是新繁县最好的烧刀子。

菜,是乡亲们东家凑一盘,西家凑一碗,摆了满满一桌。有自家腌的泡菜,酸得爽口。有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鲫鱼,拿豆瓣酱一烧,又麻又辣,安逸得很。

席上,梅挚成了个木偶。

乡里的长辈们轮番给他敬酒,说着那些听了几百遍的吉利话。他的嘴,只会说两个字。

“要得。”

“要得。”

他找了个由头,从那片喧闹里钻了出来。

院子里很静。

月亮挂在天上,像一块凉凉的玉。

他抬头看着那片星空。

没有半分喜悦。

心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还有一点沉。

他知道。

这只是个开始。

新繁县的案首,在整个大宋的版图上,算个什么东西?

那张京城来的字条,像一根看不见的毒刺,还扎在他心里。

他对着满天繁星,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等着我。

这三个字,很轻。

风一吹,就散了。

散在了蜀地微凉的夜色里。

(3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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