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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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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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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挚传》连载

第一十七章 乡里艰辛

天,是灰的。像烧了半截的草纸。

风里头有股干禾秆的味道。吹在脸上,拉得疼。

梅家那两分薄田,土都裂开了嘴,像老人的手背,青筋毕露。今年的雨水,金贵得很。一滴都没落下来。

锅里的米汤能照出人影。梅母用木勺在锅底刮了又刮,刮出些许米糊,盛进梅挚碗里。她自己的碗,清汤寡水。

“吃。”

她只说一个字。

梅挚端起碗。米汤带着点烟火气,还有点苦。他喝得很慢。屋子里只有吞咽的声音。

屋外传来哭声。

断断续续的。像只病猫。

是邻居孙三娘家的娃儿。哭了三天。嗓子都哑了。

梅挚放下碗。

他推开门。

孙三娘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娃儿,眼神空洞。娃儿的小脸蜡黄,嘴唇干得起了皮。

梅挚走过去。

他蹲下来。

“三娘。”

孙三娘没看他。

“娃儿饿了。”她说。

梅挚嘴唇动了动。他想说些什么。《诗经》里的句子在喉咙里滚。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念出来,有什么用。

他从怀里掏出半个糠饼。这是他省下的。

糠饼递过去。

孙三娘的手抖了一下。她接过糠饼,掰了一小块,小心地用水化开,喂进娃儿嘴里。

娃儿的哭声停了。

孙三娘抬起头,看着梅挚。

“大郎,你是个好人。”

她又低下头去。

“好人,有啥子用哦。”

这句话,像根针,扎在梅挚心口。

他读过的书,圣贤的道理,在这一刻,轻飘飘的,没有分量。

乡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

野地里的观音土都被人挖了去。吃了,肚子发胀,拉不出来,活活憋死。

王员外家的狗,却吃着白面馒头。

这天,王员外来了。

他坐在孙三娘家院坝里。一把太师椅,两个家仆给他打着伞。太阳并不大。

王员外手里盘着两个核桃。

“三娘啊。”

他声音很和气。

“去年的租子,还有借的五斗粮,你看……”

孙三娘跪在地上。

“员外,行行好。今年这个天时……”

王员外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可我一家老小,也要吃饭。白纸黑字,官府的印。你家最后那三分地,就抵了吧。”

梅挚从屋里冲出来。

“王员外!”

他站到孙三娘前面。

“乘人之危,与盗匪何异!圣人云,君子周急不继富!”

王员外眯着眼睛看他。核桃在手里转得慢了下来。

“梅家大郎。读过书的。”

他笑了笑。

“圣人的话,是要听。可官府的王法,要不要听?”

他把一张地契拍在桌上。

“这上面,有你孙三娘的红手印。有县衙的官印。我按王法收地,有错?”

他看着围拢来的乡亲。

“还是说,梅家大郎读的书,比县太爷的王法还大?”

乡亲们都低下了头。

梅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读过的律法条文,一条也想不起来。或者说,想起来了,也辩不过那枚鲜红的官印。

地,还是被收走了。

孙三娘没哭。她只是抱着娃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天灾。

人祸。

没过几天,县衙的差役也来了。催秋税。

领头的那个,姓赵,一张麻子脸,斜着眼睛看人。

“都听着!皇粮国税,天经地义!谁敢拖欠,大牢里说话!”

家家户户,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赵麻子走到张寡妇家门口。张寡妇家里,只剩一只下蛋的老母鸡。

“拿来!”

赵麻子伸手就要抓。

张寡妇死死护住鸡笼。

“官爷,这是给我娃儿换救命药的……”

“少废话!”

赵麻子一脚踹开她。

梅挚又站了出来。

“官爷。朝廷早有明文,灾年可减免赋税。为何新繁县,还要如此苛征?”

赵麻子停住手,转过身,上下打量他。

“哟,秀才公?”

他冷笑一声。

“朝廷的明文?我只认县太爷的公文。公文上要我收一只鸡,我就不能只拿半只。怎么,你想教我做事?”

他凑近梅挚,压低了声音。

“还是……你想让我回去告诉县太爷,说新繁县出了个状元郎,比他还懂法?”

那“状元郎”三个字,像淬了毒。

梅挚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只老母鸡,还是被抓走了。在赵麻子手里,凄厉地叫着。

那天晚上。

王员外家灯火通明。酒肉的香气,飘了半个村子。赵麻子是座上宾。

梅挚家里。

一盏油灯,灯芯剪了又剪。火苗,像颗黄豆。

母亲在灯下缝补着旧衣。针脚很密。

她什么也没问。

梅挚坐在书案前。书,摊开着。

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圣贤的道理,救不了孙三娘的地。朝廷的律法,保不住张寡妇的鸡。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

“挚儿,读书,要读到骨头里去。”

什么是骨头?

他看着窗外。夜色很浓。像化不开的墨。

他忽然明白了。

在这世上,最大的道理,是权力。

没有权力,道理就是一句空话。是笑话。

他拿起笔。

笔杆很凉。

他蘸了蘸墨。

在纸上,他没有写诗。他写下两个字:

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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