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目,见种种色,见众生相,见是非相,悉见何为?见无法相,见无我相,见无人相,悉知何为?皆虚妄。
机耕路拐了一个又一个弯,行走其上的人和动物,以及路边的花草树木都对它漠不关心。
路一直迷茫,通往何方?只有行走的人知道。脚下的路该么走?很多时候人却不知道。人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生不由人,死不由人。
人往高处走。人生的道路越走越宽,却走一截少一截。水往低处流。流一段便长一段,汇聚成川。海纳百川。
机耕路一直在倾听着万物的声音。河水哗啦啦告诉它,只有河流在意它。这话机耕路在心里有着掂量,它听过太多的声音,知道太多的事情。它对所有事物都持有怀疑态度,唯独对河水的话深信不疑:河流迤逦一路与自己相依相偎,无论是风雨冰雪还是酷暑严寒从未改变过身姿。
它们彼此比对方更加熟悉每一个弯道的弧度,那也是它们各自内心的深度与宽度,更是生命的轨迹。
王霞家豁然就在对面。一条岁月里的小路匍匐在田野间,连接着机耕路与王霞家,通往村庄与南岳中学,更通向远方。
风掠过田野,庄稼成熟的气息与稻草的清香扑面而来,其间还夹杂着细碎的桂花香,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昭明和晓芸一前一后上了小路。此时的天空澄澈,万里无云,最显眼的还是秋日斜阳。阳光橘红,有着温暖,洒在他们身后。
路两旁的稻子已顺着镰刀献出了丰收。扎成束的稻草站在田间,似乎在回望着它的一生。
稻桩还来不及伤痛,就会急不可耐地抽出新苗。纵然它们深知冬天即将来临,却依然无所畏惧地诠释着生命的意义。最终这些抽出新芽的稻桩昙花一现,在风雪中凋零,留下一身傲骨在田间挺立一个冬季后化作春泥。
收割后的稻田里放养着几只羊,它们悠闲地吃着草,偶尔发出几声“哞咩”的叫声。几名孩童坐在田埂边看守,他们从枯燥中寻找乐趣,用稻杆做成口哨,争先恐后地吹着,比试着谁的哨声更加嘹亮。他们欢快的笑声洒满田垄,只等下个秋天,便会收获满仓的欢喜。
昭明和晓芸正往前走,迎面走来一个牵着水牛的小男孩。那水牛满身淤泥,想必是刚在水凼里打过滚,湿漉漉的尾巴甩来甩去,驱赶牛虻和苍蝇,啪嗒有声。见他们走近,小男孩赶忙拉紧了牛鼻绳。水牛有些不高兴,犟着鼻子要吃路边的草。昭明和晓芸见状闪身上到田埂,笑着远远躲开,生怕泥水溅到身上。
这条小路上长满了脚印,有动物的,有人的,有先辈的,有南来北往的、左邻右舍的、亲人朋友的,有昭明的,如今又增添了晓芸的。昭明从小学到初中,每天从这条路上往返四次,此刻再次踏上,留下新的脚印,有着梦回少年的感叹。
岁月更迭,许多走过这条路的人已然逝去,而许多新的生命,也将会走在这条路上留下脚印。脚印叠着脚印,渐渐湮没在尘埃之中再也看不见。
晓芸电话里说马上过来,王霞在家候着,眼巴巴地望。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她着急地走出堂轩,靠在门框上,不时手搭凉棚,张望得明晃晃。她裙裾倾泻,宛如一株亭亭玉立的美人蕉。她目光深远而入神,像一个深邃的思考者,更像是一个盼着丈夫早点归家的新媳妇。
终于望到昭明和晓芸从小路过来,王霞急不可耐地迎了上去,挥手喊着,“晓芸!”晓芸赶忙挥手回应,明显地加快了脚步。
“等着你一下昼,现在才来。”王霞一如既往的热情,拉着晓芸的手像亲姐妹一样亲热,“说好的,中时在我家吃饭,你倒好,跑到人家去,就不回来了……”
“都是同学,哪家吃不都一样……”晓芸讪讪地笑,“我也想早点过来,昭明家人又过情又多礼,我总不能一吃好饭,就丢下饭碗走吧!?”
“吃个饭哪要多长时间,我看你是赖在人家不想走吧!?”王霞揶揄道:“你再不过来,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人给拐跑了,我得报警了。”说完,她瞥了一眼昭明。
听王霞如此这般说,昭明满面羞赧,赶紧上前打招呼。王霞从鼻子里“嗯”了声。
有种回答听得见,有种回答听不见。王霞脸色寡淡,不苟言笑,两眉微蹙就是一种回答。
王霞觉得还不解气,又瞪了昭明一眼,“没看出来啊,昭明!你还是个大骗子,把我们的美女骗了一天。”
“冤枉啊我,晓芸大总不来,多聊了一伙,我家饭就熟了。我说中时在你家吃。我奶我妈骂我不晓得事,‘家里饭都熟了,哪有把客人往外搡的道理?’”看到王霞是真生气了,昭明陪着笑脸为自己开脱,“我也是听命行事,电话里和你讲清楚了,叫你一起过来吃中饭,你又不来……你扯礼……”
昭明说完,便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看不见的地方袭来,浑身凉飕飕的。暗自纳闷间,他看到王霞正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一时间,昭明手足无措,只得尴尬地憨笑。
王霞装作没看到昭明的窘态,鄙夷道:“还好意思说跟我讲了……你那是先斩后奏。说什么我扯礼?也不晓得是哪个不晓得理!?你这些话只能骗三岁小伢……走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中时在我家吃中饭,你是怎么答应的?”
昭明自知理亏,无言以对,索性沉默。晓芸见状,笑着打圆场,“你就别怪他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
见晓芸帮昭明说话,王霞心里有些不舒服,脸上掠过一丝伤感,但很快便消失了。此刻晓芸脸上的笑容,在她看来就像罂粟花一样。她握着晓芸的手,感觉有着前所未有的柔软,反倒是自己的手冰冷、硬邦。她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拉着晓芸走进了堂轩。
听到说话声,王霞母亲停下手中缝纫的活,从房里走了出来。她笑容满面,张罗着要去倒茶。
“阿姨!刚在昭明家喝的。不渴。”晓芸上前阻止。
“你这伢真是的,说好的在我吃中饭,”王霞母亲笑着说道:“还有昭明你,更不像话,都说好了过来吃中饭,你倒好,把人留你家了。”
“我家饭烧得早……中时天气热,怕晓芸难走……”昭明回答得有些牵强。
“你两个没来,剩了不少饭,我家晚上要吃现饭了……”王霞母亲指着厨房,笑着说道:“你两个看那,锅台上(剩了)一大冰铁锅(冰铁锅,岳西方言,铝锅的意思)饭……怕馊了,只得用筲箕罩着。”
王霞母亲说完,起身从房里端出一筛子杨桃(杨桃,岳西方言,指野生猕猴桃),“你两个尝尝,味道怎么样?王霞尅姑妈中时送来一大箩杨桃,吃了中饭才走,我挑了一些软的你们吃。”
“不给尅吃!”王霞对着昭明赌气地说道。
王霞母亲瞪了眼女儿,“你又不是三岁小毛伢,还耍性子?不给昭明吃,你一个人吃得完?不怕吃胀了肚子?等下厕所都给你包了。”
“哈哈哈……”晓芸听到王霞母亲的话,大笑起来,“阿姨你讲话真好笑。笑得我肚子痛。”
王霞被晓芸笑得不好意思,她偷瞄了一眼昭明,脸色微红,冷哼了一声,“谁让他说话不算数。”说完,她轻捶了晓芸一下,“笑笑笑,只晓得笑,我还在生你的气呢!”
“我不笑了,我不笑了……”晓芸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笑?再笑我真的生气了。”王霞佯装生气,拍打了一下晓芸的手臂。
“我不是笑你,是笑昭明。”晓芸忍住笑,脸憋得通红。看到这一幕,王霞母亲和昭明也跟着笑了起来。
“幸亏昭明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要是像你大姨娘一样……”王霞母亲意识到话有些不妥,及时打住,忙改口说道:“昭明那,我从小看着你和我家王霞一起长大的。王霞啊!你不能……”
没等王霞母亲把话说完,昭明急忙插话,“阿姨!您别、别、别怪王霞了,都是我的错。”王霞母亲会心一笑,对昭明打断自己的话,没有半分不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