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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在昭明家门前的枣树上叫，黄鹂在耳门边桑树上叫。
昭明母亲从田间回来拿茶水。她倒了一大茶缸茶，找了处遮阴的地方坐下歇伙，随手将茶放地上凉着。昭明奶奶在扫地。
“早上吃饭，我码筷子，多码了一双......”昭明奶奶拄着笤把，抬头望着树上的喜鹊，笑着对儿媳妇说道：“今昼喜鹊又叫得这么起劲，是不是有客人要来啊！？”
昭明母亲含笑附和，“妈，您说的是，我刚倒的茶，有根（茶叶)竖了起来，应该是要来人。”她拿起地上的茶缸吹了吹，抿了一口，有些烫嘴，随手放回了原地。汗水浸透了衣裳，贴在身上有些难受。她牵了牵衣服，抻了抻身子，接着说道：“这么忙的日子，就不晓得哪个（亲戚）要来。”
“来就来呗......”昭明奶奶笑着说：“家里腊肉也有，蔬菜什么的都有，大不了再去买点新鲜肉......你们割稻也累，平时也舍不得买。”说完，昭明奶奶从堂轩拿来一把蒲扇递给儿媳妇，接着说道：“一个人家要是没人登门，也不往礼，这个人家就算了，和寡汉佬差不多，吃了今天没明天，钻头不管屁股。”
“妈！您也歇伙......”昭明母亲从婆婆手里接过蒲扇，笑着说：“日子还长着呢......哪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家里有腊肉就算不错了。”
“省也不是这样省的......”昭明奶奶语重心长地说：“干体力活，不吃点荤腥哪行？我晓得你们两口子压力大......节省.....就算是我想吃总行了吧？等下我拿钱去买......猪肉又不贵，七块五一斤，前几天还便宜，才七块钱一斤......猪肝和猪肉一样的价。”
“妈！说哪里的话，还能让您花钱......等下我叫小娟去（买）。”
“你这伢，说什么话额......我的还不都是你们的......”昭明奶奶说完，拿起笤帚就要去厢房扫地。
昭明母亲赶紧说道：“妈！你怎么不让小娟和小翠去扫地？”她张嘴欲喊两个女儿，却被婆婆打断了，“你就别叫她们了，一个（上）初三，一个（读）高三，都是关键时候，让她们专心做作业......我这把老骨头，做不了什么大事，只能把家里做点小事......闲着也是闲着......扫扫地、把把火还能锻炼身体。”
“家里的几个伢都是给您老人家惯坏了......”昭明母亲笑盈盈地说道：“这么大女伢颇（女伢颇，岳西方言，多指未成年的少女），什么家务事也不做，也不会。我在她们那个年纪，田里地里，上山砍柴，烧锅撩灶，我样样都会......比她们大不了两岁，我就生了昭明......”
隔代亲，当听到儿媳妇数落孙辈，昭明奶奶有心维护，便翻起了苦经，“你那是什么年代？现在是什么年代？我那年代可比你苦得多，饭都没得吃。可怜我一双小脚，忙着田里忙地里，烧锅撩灶，上山砍柴，一样也不少做，”昭明奶奶补充说道：“就是犁田打耙我干不了，我只能去帮人家捣碓磨磨，做针线活换工。”她瞥了眼儿媳妇，感叹道：“现在社会好，小伢跟着享福......”
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就像小孩子一样，要让着要哄。昭明母亲顺着婆婆的意说道：“您说的是，妈......父走得早，那时哥和两个姐姐都还小，昭明父亲才几岁。家里一大窠子，全靠您一个人......孤儿寡母的还被人欺负......我都不敢想象，您当时一个小脚是怎么过来的......”
昭明奶奶叹了口气说道：“我那个年代没有办法，都得裹脚，不裹脚就没人要......可怜我第一次裹脚，火烧火燎的，那个钻心的痛......”
昭明奶奶站在阶檐上，思绪万千，浑浊的双眼里泛起了泪花，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往昔岁月，“我疼得在床上打滚，我妈就是不让我松掉裹脚布。我说，‘我不跟人,总行了吧？’我妈骂我，‘人哭着出生，来这世上就是受苦受难的，你一个女人不嫁人，做尼姑啊？呆在家里让你哥你弟养你啊？像话吗？’
“我顶嘴，‘我就是做尼姑也不裹脚，我就是帮人家纺衣织布，捣碓磨磨，我也不要别人养。’说完，我就去扯裹脚布，被我妈抽了一大耳巴子，骂我，‘你这个死木头，不听话，哪个人家的女伢像你，是我把你养惯着往头上爬吧？你不裹脚，跟不倒人家，是丢我和你父的脸......女不教母之过，看我今昼不打死你......’
“我妈说打就打。她做事的手像铁一样硬，打人很痛。她边打边咬牙切齿地训斥，‘我今昼打你，就要让你长个记性......我不怕你记恨我一辈子......’
“我哥和我弟吓得躲在披屋里不敢出来。我哭得很大声，也很伤心。我不晓得是脚痛着哭，还是我妈打我痛着哭。我嗓子都哭哑了，我父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把我妈拉走。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伢......你妈打你都是为了你好......让你裹脚更是为了你好......（你）脚裹得越小，就能跟个好人家......’
“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只能忍着痛，每天把脚裹得更紧一些，更小一点，最后都化脓了，不能下地走路......”昭明奶奶的目光里有着遥远的痛楚。她抹了一把眼泪。
昭明母亲被婆婆的故事牵引，此刻见婆婆流泪，有些张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昭明奶奶再次开口：“后来啊......到了民国了......禁止裹小脚，我把脚也放开了......要不放开，我哪能到田里地里去干活，养活一大家子......就没有我家这一窠菜了......你看看现在，多好的日子。”想到儿孙满堂，想到现在的幸福生活，昭明奶奶从回忆中走了出来，转而露出喜悦之情。
昭明奶奶继续说道：“虽然我把脚放开了，但在村庄里，我的脚还是最小的......”话到此处，一种源自内心的自豪从她脸上流露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