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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会把别人看得真真的，站着说话不腰痛，劝慰别人时都会讲，要想开些，看远些，大度些。
可生活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眼前的事。凭什么凡事都让我退让，要我大度，还得看开些？谁愿意做那个我呢？
王霞母亲就是那个被劝慰的人。
去年国庆节前夕，王霞母亲回了趟娘家，听说道德的孙子在国庆节当天抓周。回到家后，她便打算给小妹和二姐打电话，商量随礼的事。毕竟大家都是亲姊妹，又是“一样处自”（岳西方言，意思是一样的亲戚、一样的关系），随礼金额也应该一样才合适。
“小妹啊！问你个事啊，道德小外甥……尅孙子是不是国庆节那天抓周啊？”兴奋溢于言表，电话一接通，王霞母亲就急不可耐地问。
“是的啊！我还准备这两天打电话给你和二姐商量呢！想不到三姐你先打过来了。”电话那头，王霞小姨娘笑着说。
“我就问问，如果确定是国庆节那天，我好安排家里的事，”王霞母亲开玩笑地说：“那天就不割稻了，给你三姐夫放一天假……我两个一起去，姊妹伙子在一堆（一堆，岳西方言，一起的意思）聊聊，热闹些。”
“那感情好啊，你和三姐夫早点过来，先到我家坐坐喳喳（喳喳，岳西方言，聊聊天的意思），喝杯茶，再一路上去（王霞小姨家在王霞大姨家下屋，此处一路上去表达的意思是一起到道德家去的意思），”王霞小姨想了想，问道：“小外甥没给你打电话啊？”
“没有啊，我没接到电话，”王霞母亲愕然，反问道：“你接到电话了？”
“我是哪天在路上碰到尅……想不起来了……哎哟，看我这记性。要不然，我也不晓得是哪天。”
“那……怪事了……”王霞母亲有些惶惑，“要不就是小外甥打电话过来……我和你三姐夫都不在家……去干活了。”王霞母亲若有所思，“那也不可能啊，就算当时没接到电话，也应该再打过来……国庆节没几天了……”
“那怪事了，不应该啊……”王霞小姨在电话那头嘀咕着。
“小妹！我先挂了，”王霞母亲语气变得有些急促，“我来问问二姐是么情况。”
随后王霞母亲给二姐打去电话，得知她也接到了通知。王霞母亲很是诧异，这种情况又不好直接问道德，只得打电话问道理。
电话打到道理手机上，他有些意外地叫了声，“三姨娘！”不容他发问，王霞母亲便说明了原由。
“三姨娘！您问的这个事……我也不晓得怎么讲才好……”道理犹犹豫豫地说。
“你讲嘛，三姨娘我又不是外人……还有什么话讲不得？还要藏着掖着？”王霞母亲惴惴不安，“你只照直讲，我都能接受，我也不会放心里去的……你现在不讲，迟早我也会晓得的。”
“那我就直话直讲了，三姨娘……”道理顿了顿，战战兢兢地说道：“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我老小说了，今后……不跟你家上下（上下，岳西方言来往、走动的意思）了。”道理知道这些话的分量，说到最后，声音是越来越小。
“啊！”王霞母亲像被马蜂蛰了一下，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呼。
“三姨娘！”道理小心翼翼地喊道。
“我听着呢，大外甥。道德这伢是么意思啊？”王霞母亲手脚冰凉，心里满是酸楚。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一切根源都源自根源本身。
“我老小说，‘五一那天到老大你家来喝喜酒，三姨娘、三姨父还有老表都来了。可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去我家坐一下，哪怕是到我家门口站一伙也是好的。’”道理复述着道德的话。
王霞母亲满是错愕与骇然，只觉胸口像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一阵恍惚，脑袋里嗡嗡作响——大外甥的话猝不及防，格外刺耳。她能想象到小外甥说这些话时的轻飘、随意、无情无义。积压的情绪骤然翻涌，堵在喉咙管，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噎在当场。
屋外蝉鸣哀嚎，屋内燥热。王霞母亲额头沁出了汗，可她手脚却冰凉无比。过了好一伙她才回过神来，强压住内心的翻涌，深吸了口气，似要将这世间的不公允都吞进肚子里。
“那天你家那么多人，道德夫妻俩在你家帮忙……我们也见着他们了，打过招呼，我还和小外甥媳妇春梅聊了一伙。中时吃饭的时候，道德还陪你三姨父喝了酒。” 王霞母亲蹙着眉，语气里满是困惑。
“真不晓得我老小是怎么想的，唉！”道理叹了口气。
“事后回来，你老表说，看见大姨娘了，当着那么多表姊妹的面，他喊大姨娘。你妈压根不搭理，我和你三姨父也看见你妈了，她阴沉着脸，跟哪个都像有仇。我们不敢上前……你也晓得，我和你三姨父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
王霞母亲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说：“我们也是有苦难言啊！那么多人看着，喊了不答应，太丢脸了，别人会笑话的……你三姨父也是个好面子的人。”
“是的是的，这么多年的姐妹，三姨娘您又不是不晓得我妈那臭脾气，尅就是那样一个人，哪个的话都听不进去。”
“亲戚只望亲戚好。我希望你家和和气气的，当时我才说了你妈两句，也不是重话，她却用心了、见怪了。一个家庭天天吵架，日子怎么过？吵着吵着，家不就散了吗！？”王霞母亲又提起和大姐的那些陈年往事，“儿媳妇比不得儿子，儿子说上两句无所谓，儿媳妇你多说两句试试。做妹妹的难道还会害姐姐？我说的都是大直话。可你妈就是不知好歹，看样子，是要记恨我一辈子，哎……” 王霞母亲说着说着，不知该生谁的气。
“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说多了也没意思，你和道德也都是做爹爹的人了。道理啊!你是个懂事的伢，性子直，有些事连你都看不下去了。之前你还特意把我和你三姨父喊得应应地，‘三姨娘、三姨父！我妈就是那样一个人，您们千万别见怪。喊尅不答应，您们以后就不要喊尅。您们不喊，我几个绝不会怪您们。热脸贴冷屁股，哪个心里都不舒服。换作是我，喊一次不答应，两次不答应，三次我就不会再喊尅着。’道理啊，你还记得你当时说的吧？”
“我当然记得，三姨娘！我妈的事不怪任何人，只怪尅自己……都是尅的问题，您也晓得尅那张嘴……”大外甥的话熨帖、周全，王霞母亲听在心里舒服了很多。
“大外甥呐，我还是有些想不通，”王霞母亲既负气又难过地说：“既然道德讲我不到尅家去，这个话要看怎么讲……我和你三姨父还有你老表，总是到你们哪里去了吧？也大总不去吧？道德作为晚辈，也应该主动叫我们到尅家去玩吧？这不为过吧？尅提也没提，叫也没叫。事后竟然这样讲……还好意思把责任都推给别人。”王霞母亲把想说的话，该说的话都说了。说完，她如释重负。
“三姨娘，我狠狠地说过我老小，尅听不进去。有些话我做老大的不好在这里说，就是尅和春梅夫妻俩的事……纸包不住火的，迟早您也会晓得的……不管我老小和您家上不上下，我都要和您家上下……小的时候，到嘎婆家去，您就带着我玩，那时候您还没有嫁给三姨父……您们一家人对谁都是真心真意的，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更好，这些我心里都有数。”听道理这么一说，王霞母亲心里既有些疑惑，又觉得踏实。疑惑的是，道德夫妻之间到底能有什么不能说的事？踏实的是，道理的话中肯实在，还认自己这个三姨娘。
王霞母亲透过窗户望向远处。远处其实就在眼前。她的目光被邻居家的房子挡住，只看到一堵墙和稻床。阳光打在墙上，稻床上晒着稻子，王霞母亲心里暖烘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