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五千年,文明璀璨夺目。作为礼仪之邦,国人向来好客热忱。有趣的是,好客程度似乎与经济发展水平和生活条件成反比——往往是经济越发达、条件越好的地方,其好客热忱会淡一分;而那些经济相对落后,生活条件差的地方,人们的好客之情反倒更为热烈。
岳西纯山区县。万千岁月里,岳西人铸就了淳朴、善良、勤俭节约的品格。他们热情大方,省酒待客。
过去,岳西因处大别山腹地,交通闭塞,经济状况落后,长期处于贫困的边缘。随着社会的发展,岳西通了高速,又赶上国家大力推进乡村振兴、旅游开发,岳西县于2018年率先实现脱贫。
往昔的岳西农村,家家户户都会杀年猪过年,制作腊肉,从年头吃到年尾。猪奶泡和花油被熬成猪油。猪板油则被腌制成腊油,装入坛中储存起来,炒菜时,夹出一块在热锅中擦一擦,盛起;炒下一道菜,再取它擦一擦。如此反复,直至腊油变成油渣,被馋嘴的小孩当做美食吃掉,这块腊油才算是真正的完成了它的使命。
腊肉埋在干盐菜里保存,平时舍不得吃,唯有逢年过节,或是家里来了客人,才会割上一块炒上一碗,那香味能飘满整个屋子。
岳西人待客向来实诚,总希望客人吃饱吃好,家里最好的菜悉数端上桌。可桌上往往也就那么一两碗荤菜--这些荤菜都是居家过日子,平时舍不得吃的稀罕物,客人心里明镜似的,懂得这份稀罕里藏着的心意,所以也只是偶尔搛一筷子。
主家也懂得客人的心思,知道那“不多搛”不是见外,而是另一种体谅。体谅着生活的不易。
于是主家只得主动给客人搛一些或是用瓢根搲一些。只有这样,主家才觉得心里舒坦。
你懂我的不易,我知你的体谅,生活的最高境界,大抵就是这样了。
要是客人没赶上饭点,主家会招呼着客人先坐下,泡茶装烟。男主人陪着客人闲聊,女主人则手脚麻利地去忙活吃食——要么煮上一碗荷包蛋,要么下豆粑、下面条。若是煮豆粑或面条,女主人还会特意煎几个鸡蛋,或是炒些腊肉肉丝,悄悄地藏在碗底。这么做是怕客人扯礼,到时候又把煎蛋、肉丝搛回来。
女主人端吃食上桌,还会端来一些腌黄瓜、腌豇豆、腌藠子葱头、腌阳荷姜、腌菜杆、腌萝卜或是豆腐乳之类的小菜。男主人早就码好了筷子,备好了酒。笑着给客人斟满一杯,说道:“你自斟自饮啊!吃饭喝酒不要客气。”说完便把酒壶(岳西喜欢把酒瓶叫酒壶)塞到客人手里。
当客人吃到一半,发现碗底的秘密,起身往锅台走去,想找个空碗搛出来。主人家拦着不让,客人还要坚持。主人家只得说道:“(你)都糊筷子了,莫得哪个吃你剩的,莫扯礼了。”
客人只好端回碗,讪讪地说道:“你家太加敬人了,搞得我下次都不敢来了。”
“我家人不晓得事,没什么好招待的,不像到你家去,又过情又多礼。”男主人说着又给客人筛满了酒,说道:“叫你自己斟,你赊礼(岳西方言,意同扯礼),来!把这杯干了。”
“我酒量不照,等下喝醉了。”客人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的酒量我又不是不晓得......起码有一斤的量,哪一次我到你家去不喝多了!?”男主人又给客人斟满一杯,说道:“你边吃边喝,不要着急......今昼我也不纳你......就喝个八杯......八方来财啊!”
“你讲着嗯个嘿人(嘿人,岳西方言吓人、怕人的意思)。我把这一杯干了,再喝一杯,你也不要纳我......我酒量真不照......”客人一饮而尽,把酒杯递给男主人,说道:“我不扯礼,你再斟一杯,刚好四杯,四季发财。”
“就是简单的吃点......没什么菜......寡酒你多喝一杯!”女主人笑着帮腔道。
“你家人太客气了......”客人用筷子指着海碗,说道:“这么一大碗,满满当当的,实实在在的。我今昼是叨扰来着......”
客人喝了第四杯,男主人又给客人倒了五杯、六杯、七杯,当喝第八杯的时候,客人说道:“你现在把酒壶收起来,我再喝。”
“不喝多,不喝多......再喝两杯,喝个十全十美。”男主人笑得很真诚。
见主家还要纳酒,客人只得来夺酒瓶,“真的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出洋相了......”
客人一再坚持,主家只得收起酒壶,笑着说道:“那就听你的,只喝这么多......没有好酒好菜。没喝好。你可不要怪我呃!”
“太过情了,我头都喝晕了。”客人说罢便呼哧呼哧地吃起来。看着客人吃得痛快,主家心里美滋滋的。在他们看来,把客人招待好,比什么都重要。客人高兴,自己就有面子。
提及干盐菜,其制作过程蕴含了岳西人在物资匮乏年代所凝聚的生存智慧。这活儿费工耗时,每年农历十月中旬,人们砍下大白菜,经洗、晾、切、掿(反复揉搓)等一系列工序后,将其放入酸菜缸里自然发酵,最后沥水晒干。多数人家在切菜前,还会特意挑出菜心和菜杆,单独腌制,别具风味。尤其是菜心炒饭,更是一绝,让人念念不忘。
岳西还有一道地方美食——盐菜煨豆腐。这道菜做法简单:从酸菜缸里抓几把盐菜,挤掉水分;用猪油把盐菜炒出香味后,加水加农家豆腐慢煮片刻,再移到炉子锅里,用小火慢慢煨煮。在咕嘟咕嘟的声响中,盐菜的咸香与豆腐的鲜嫩渐渐交融,光是闻着就让人流口水。再好的菜也耐不住常吃,会腻,而盐菜煨豆腐却是例外。
岳西有句俚语,“大家吃得喷喷香,一个人吃得臭蹲缸(蹲缸,岳西方言厕所的意思)。”话糙理不糙。乍听是饮食场景的描述,细品却蕴含着深刻的生活哲理——通过“共享则香”与“独食则寡”的强烈对比,淋漓尽展岳西人对生活智慧的深刻理解,很好的诠释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处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