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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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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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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一百五十八章 爷爷清明驾鹤去西天 奶奶义无反顾回林甸

第六部

记得小时候每一年清明节的早晨,爷爷都起早去街上收拾菜园。实际上一年四季,爷爷每天都早早起来,连过年和大雪封门都没睡过懒觉。他吃饭前从街上园子里回来,屋子里早亮了。他一边翻看墙上的日历牌,一边念节气歌:

立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

清明节这天,小西山家家户户的早饭,都吃鸡蛋炒海蛎子。奶奶也赶早潮回来,打回满满一葫芦头海蛎子。清明是冷暖的分界线,脱棉衣换夹袄,意味着寒冷的天气结束。吃完早饭,爷爷拆开封堵了一个冬天的一层土坯,打开后门。

清新的空气通进来,将酸菜缸味儿咸菜汤子味儿泔水味儿一扫而空。憋了一冬天的孩子们,纷纷钻出后门,来到自家后园。后园还是原来的后园,我感到拥有一个新奇的世界。大榆树大杏树老枣树杨树刺槐都在,那棵直溜溜的小榆树,被人偷走。屯中的小鳖盖子换新鞭杆,砍掉小榆树,奶奶带了树茬前去对证。小鳖盖在我家后园栽了三棵榆树苗,还送了两棵越冬白菜,这事才算了结。

表层的沙子被大北风刮到墙根下,越房而过,使后园逐年变低。石头瓦块海蛎壳海螺壳硬币铜钱锥子顶针等不同年代的小物件,无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像退大潮大流里面的海蛎子海螺海荞麦海爸子赤眼红螃蟹。我几年前做枪丢失的一截铁管和磨掉底火的子弹壳,还有弹弓把,也被大北风刮出后园。

有一年冬天北风格外大,后墙被沙子掩埋。转过年清明的早晨,爷爷在屋内打不开后门。他拿了铁锨,带我顺房西头绕到房后,我顺沙坡上到房顶。老杏树的树根被大风镂空,像老人青筋暴缕的手背。太奶对我说:“这棵大杏树,是我生你爷爷那年栽的,六十五年了。”杏树根露出一堆支支棱棱的锈铁,太奶一眼认出,这是当年胡子抄家,被她一句“太君快拿匣子”吓跑丢弃的武器,被她拣到后园埋在杏树旁边。大风还刮出了两件稀奇之物,一件是太爷他爹——我的太太爷,栓在烟口袋上的玉石套环,另一件,是一枚伪满洲国紫铜“红十字会”证章。我根据偏旁部首推断,“大”字下面加个“火”字,一定是“红”字。

若干年之后我才知道,那个字的读音和字义,都等同于“赤”。又往后许多年,我从没听说“红十字会”曾叫“赤十字会”。紫铜证章上那个字到底如何发音,郭沫若肯定知道。打这以后,我在园子里或者上山挖菜,遇见萌发的杏树苗和桃树苗,都带土挖回家栽到后园,等到六十五年之后,也长成一棵大杏树或者大桃树。据说复州城永封塔砖缝里长出的大桃树,是鸟儿把桃核叼到上面。

每年霜降那天,爷爷再用土坯砌死后门。再打开,就得等到来年清明。父亲去世四年之后的那一年清明,九十岁的爷爷,已经开不了后门了。他到了弥留之际,躺在炕头上惊恐地盯着门外。我正用频谱给爷爷烤前胸后背,他惊恐地喊:“又来了又来了!”我问:“爷爷,谁来了?什么来了?”爷爷说:“那个穿灰布衫子的长脸子又来了!都来好几天了。”我问:“爷爷,你长脸子在哪儿?”

爷爷煞有介事地说:“从门缝钻进里屋了!”大家听了毛骨悚然,没人敢进里屋。我进到里屋仔细查看,哪有什么穿灰布衫子的脸子?爷爷说:“你一开门,它又顺门缝跑出去了。”也许人到了弥留之际,能看见平日里看不见的东西。

半夜三更,爷爷溘然长逝。我和弟弟坐在灵前,为爷爷守灵。父亲和老叔去世时,远在黑龙江的姑姑和姑父都前来奔丧。姑姑和姑父接到电报,都来了。

他们年逾花甲生活拮据。我赶忙表态:“我们安排好了爷爷的丧事,不用你们承担费用。”即使老婶没带堂弟堂妹们搬到外地,他们也不会管爷爷奶奶。

爷爷的后事,当仁不让地落到我们头上。我是长孙,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董云照四叔和董云华小叔都对我说:“按理说一辈不管两辈事,你爹和你老叔走在你爷爷奶奶前面,你老叔那群孩子指望不上。你们哥俩凑点钱,只要把你爷爷发送出去就扬名了,千万别让人看笑话。实在不行,我们都算份。”我说:“你们都放心吧,已经安排好了。我爹和老叔在世,也没有能力发送爷爷奶奶。”

他们说:“有你这句话,我们心里就有底了。”我感慨,平日里你拧我歪,关键时刻还是死一窝烂一块。除了债务,我和刘萤没有一分钱积蓄。恰好我有六千元钱转业费,拿出三千元钱为爷爷办理后事,用两千元钱给刘萤买了件羊绒大衣,剩下一千元钱还债。爷爷九十岁高龄,是“喜丧”,由父亲这方孙辈人发送。董云华小叔经过缜密调查,让人骑摩托车去马场找来大堂弟,让他随份子。

大堂弟再婚生子,烤羊肉串供朋友白吃白喝,已经黄了摊穷泊潦倒。小叔对他痛斥一番,让他在众人面前磕头赎罪,被我坚决阻止。我安慰他:“你能来参加爷爷的葬礼,就是孝顺。”大堂弟感动的涕泗横流,说:“大哥最好。”

弟弟姐姐妹妹也倾尽全力,我们为爷爷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

宫殿皇已经退休,在路边开了一家小卖店,爷爷出殡那天也来了。我和弟弟在他那里买了三箱啤酒,还剩下半箱。从墓地回来,他把我叫到屋里,说:“大叔和你说几句话。”我打开两瓶啤酒,他一瓶我一瓶。我一边喝啤酒,一边洗耳恭听。宫殿皇“咕嘟嘟”地一口喝下半瓶啤酒,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他说:“你虽然出人头地了,在大叔眼里还是孩子。有件事我不嘱咐你,对不起你爹。那一年正月十五,你五婶赖你爹在你五叔坟上多送个灯咒她死,她也在你家街门口送了个灯,结果你在部队差点儿一氧化碳中毒。就算偶然巧合,你也不能不当回事。不是大叔吓唬你,咱这地方每死一个人,烧完三七不出二十一天,肯定得带走一个。你爷爷的丧事办得圆满,全盐场和大、小西山有目共睹,你爷爷在那边也感谢你这个大孙子。我找人算了,你心里明白就行了。”

和我当兵离开家之前一样,他又来膈应我,仿佛爷爷非带我走不可。半箱啤酒被我俩喝完,他醉眼蒙胧。我半开玩笑,说:“大叔,我该准备后事了。”他哭了:“侄呀!盐场出了你这个人物不容易呀!大叔舍不得呀!”我安慰他:“大叔你放心,爷爷不带我走我也得主动去。”他鼻涕眼泪长淌,哭的说不出话。

他情绪稳定之后,问:“你家有没有一号电池?”我在炕席底下,找出爷爷用过的手电筒,拧开倒出一块电池。他说:“你把这块电池放在身上,一直到你爷爷烧完三七。”送走宫殿皇回到街门口,我一使劲,把电池远远地撇到沙岗后。

大伙儿都劝我少出门,在家里躲一躲,我嗤之以鼻。小西山人常说:听了兔子叫还不敢种豆子了呢。那天上午,弟弟骑摩托车载着我,去姜屯看望战友父母,吃完饭下午回来。弟弟载着我来到海防路大桥下,加大油门上桥。

摩托车失控,腾空跃过水泥桥栏,摔到十几米高的桥下水沟里。幸运的是我俩毫发未损,摩托车也没摔坏。爷爷烧完“三七”之后,弟弟来电话,说:“咱爷把宫殿皇领走了。”那天半夜三更,宫殿皇的小卖店燃起了熊熊大火。

等人们起来救火时,大伙已经烧到了白热化。天亮后,人们在废墟里挖出一具烧焦的遗体。市公安局警察到现场勘察,由于煤气罐泄露而引起的闪爆。

我以为,宫殿皇肯定是替我而死,泪水不知不觉地淌下了脸颊。

爷爷去世之后,弟弟和弟媳主动承担起照顾奶奶的义务。姐姐也让奶奶到她家,已经收拾好了房子。八十六岁的奶奶身体硬朗,要强,只要自己能动弹,决不给孙辈添麻烦。她哪儿都不去,每天照样赶海,养猪养鸡,过到哪天算哪天。姑姑一直陪伴着奶奶,她一提回林甸,奶奶拿笤帚就打,撵她赶紧走。

最让奶奶功成名就的,是当初寻死觅活,以“吃果木”和在海边沙滩上骑洋车子进行诱惑,让两个儿子辞去公职,和爷爷带全家从边外回到里城老家。

所谓“果木”,就是后园的一棵老杏树,外加三棵老枣树。奶奶在园边子栽了桃树和杏树,只欣赏花开花落,刚开始结果,因为和蔬菜争肥而被爷爷挖掉。在小西山,蔬菜和粮食烧草同样重要,没人在大田地里栽“果木”,更别说在菜园子里。“春天捅一棍,秋天吃一顿”,专门指在园边子见缝插针种苞米。

每当青苞米成熟,我们割草、挖菜回来,妈妈出去“嘎巴催款嘎巴”掰几穗回来,用铁钎子插了伸进灶火坑,烧得外焦里嫩做为奖励。街上菜园里面井边,曾经长过一棵大白桃树,结的桃子又大又甜。爷爷没对桃树痛下杀手,是因为长在井边不占地不争肥,树根霸土,防止井台被雨水镂空淤井。那年夏天,当一树鲜桃压弯了枝头,竟被父亲锯掉了!桃树遮住井口,虫子和残叶残桃落进去,污染井水。有天晚上,菜园里“扑通”一声,有孩子偷桃落井,差点儿淹死。

奶奶栽不成“果木”,在园障子外面种“甜杆”给我们“咂甜”。“甜杆”堪称北方甘蔗,和扎笤帚的“长莛子”同属,都是高粱的近亲。有种“甜杆”的地方,还不如种苞米了。苞米苗一出来就被小鸡尝了鲜,奶奶索性什么都不种。

爷爷和奶奶又想到了一块儿,在下院南墙下,栽了两棵“玫瑰香”葡萄。葡萄树“馋”,奶奶将鱼肠子和死猫烂狗等埋在树下做肥料,几年工夫,葡萄架下果实累累。除了全家品尝,每年八月十五中秋节,奶奶还给老爷、二爷、三爷家各送一大串葡萄。冬天来临,爷爷围着葡萄挖沟铺草,盘蔓掩埋过冬,开春后再挖出来搭架。因为屡屡招贼惹气,爷爷挖掉了葡萄,再没栽过“果木”。

我关于“吃果木”的记忆,除了老杏树每年结的一树能酸掉牙的杏子,再是老枣树上,结了一树核比肉还大的枣子,刚落花做纽,就被孩子们不断蚕食。

我的“果木”是野草,有时候在园边子摘“尜瓢”,有时候到沙岗子提“没没锥”,有时候在地里摘“幽幽”。那一年秋天,我真正接触到了“果木”。

那天放学后,我和到公社开会的郝文章一起回来。走到盐场屯边苹果园,天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阴云密布要下雨。我好几年没吃到苹果了,顿时拿不动腿。我决定铤而走险,对郝文章悄悄说:“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摘几个苹果出来。”郝文章制止,说:“瘸子狠瞎子刁,方瘸子看苹果,让他抓住能整死你。”我自信地说:“你放心,我爹当大队革委会主任时,年年给他家救济粮。”

方瘸子翘着一只脚,家住学校旁边。他家的鸡鸭鹅狗都瘸,都是被他打瘸的,否则跑了追不上。他家喘气的和不喘气的,都和地皮、墙皮一样土色。人是游动的地皮和墙皮,地皮和墙皮是凝固的人。方瘸子有理发手艺。后街王治堂老师理发每次收一角钱,他收两角钱。后来他降到了一角钱,也没人去找他理发。

父亲当革委会主任那两年,每当青黄不接,他带一大群孩子到我家要救济粮,不给就不走,妈妈有病还得给他们做饭。父亲卸任后,他也来我家要救济粮,父亲只好从家里拿粮接济。他逢人就说:“小西山董云程,是我的大恩人。”即使我被他抓住了,也给他一个报恩的机会,从大壕上悄无声息地钻进苹果园里。

我伏在苹果树下观察片刻,摘下十多个苹果,装满了几只口袋。我刚要溜出去,方瘸子贴着我耳边说:“董程儿啊,你跑不了了。”我顿时被吓瘫,让我跑我也拿不动腿了。方瘸子提根大棒子,比当年背着三八大盖的梁希全还可怕。

他对我进行审讯、威逼利诱:“是不是你爹让你来偷苹果?你说实话我就放了你。”我死不承认,他轻蔑地说:“你爹算个鸡子!”万分侥幸的是,他不知道外面的郝文章是我的同谋。他说:“我儿在郝文章班上。”他对着手电筒光亮,记下班主任和学校领导的名字,说:“我明天就给他们打电话。”我苦苦哀求,他把我折腾得匍匐在地,这才说:“看着郝文章面子上,这几个苹果赏给你吃了吧。”他在何处藏身、到底看没看见郝文章、如何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后,只有鬼知道。以后我一听“果木”两个字,顿时牙酸反胃,满嘴酸涩、心里充满苦涩。

当年,盐场的太姥爷和太姥姥图钱,把四女儿嫁给吕屯一个聋哑人。四姨奶不满这桩包办婚姻,撇下哑巴丈夫和两个大孩子,怀抱第三个孩子去边外,投奔大姐——我的奶奶。她和张老万屯宋先生是相好的,两个人还有了个女儿。哑巴含辛茹苦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不但没遗传聋哑基因,反而非常优秀。大表姑考上了国内一所著名医学院,成了一位著名的妇科医生。表叔伶牙俐齿一言九鼎,在屯中是个能人。他不挑一担土不搬一块石头,从早到晚看大书,就把房子盖成了。他还能拉会唱,是大队文艺骨干,我和姐姐去杨树房看他表演“三句半”。

表叔结婚那天是个阴天,我们从北海头挖菜刚回来,奶奶参加婚礼也刚到家,带回一大包肉丸和油炸地瓜角。大表姑和表叔对哑巴父亲非常孝顺,倒是四姨奶弄得灰头土脸。有一年她带小女儿来我家,奶奶对她待答不理,非常尴尬。

奶奶应允后人“吃果木”的诺言未能兑现,一直是个心思。

每年麦黄时节,奶奶都提了一葫芦头海蛎子,到外甥王耕利家串门,回一筐“麦黄杏”。老婶腿快,随后也去吕屯表叔家,挑回两筐。有一年,表叔赶了马车来小西山,送来一百多斤苹果。表叔家一定有一座一眼望不到边的果木园,胜过苏母娘娘的蟠桃园。那一年来到端午节,也到了“麦黄杏”成熟的季节。

王耕利大叔在集上托人捎话,让我家去人,到他家㧟杏子。奶奶让我去吕屯,乐得我挑着筐拿腿就走。我没按奶奶的路线图按图索骥,从盐场南边子直奔徐沙包子,穿过官道趟过大沙河,来到吕屯。我直奔屯中那棵果实累累的大杏树,找到表叔王耕利家。和表叔家大杏树相比,我家后园和爷爷同庚的老杏树,只是孙子树。繁茂的枝杈从表叔家房后越过房顶,伸到前院,用几根树棍子支撑。

枝头上沉重的杏子覆盖头顶,熟透了落在地面上,一脚踩露一片杏核。他家还有“玫瑰香”、龙眼葡萄、苹果、鸭梨、马牙枣、桃子、李子等果树,全是哑巴姨爷的杰作。苏母娘娘“蟠桃园”,哪比得上表叔甜蜜的家园?表叔和表婶非常热情,说:“你拿的筐太小,筐大又挑不动。”表叔没挪地方,给我摘了满满两筐熟杏。哑巴姨爷从地里干活回来,和我亲热地打着手势。他聪明勤劳热情,给我做了大米饭和炖刀鱼。他让我晚上住在他家,不断做出捏包饺子皮的手势。

在边外那些年,奶奶经常做梦回老家赶海,人在边外心在里城家。回到里城家,她人在家里心在海上。每当西北海“轰隆隆”地发海,她心里也翻江倒海。

别人赶海空手而归,奶奶总能拣到被浪打死的大梭鱼,拣到海螺等海鲜。南头子二奶说:“你太姥姥死在望儿子的道上,你奶奶得死在上海道上。”

再是郝文章家老姑,赶海总能拣到编筢子的架网和竹竿。

公元一九五五年,解放军举行辽东陆海空三军联合大演习,由叶剑英元帅担任总导演,参战部队都拿出了家底,成为我军军事训练史上的杰作。

演习期间,部队的一个炮营开进盐场,大、小西山都有住军。西山砬子是“敌”我争夺的制高点,部队在山上修筑了炮阵地、机枪工事和单兵工事,指挥所设在望海楼里面。纵横交错的交通壕,从望海楼一直通到老牛圈上面的蛇盘地。西南海庙山头、老石礁、东北海的三道礓都是靶标,整日炮火连天地动山摇。

杨树房驻进了空军地勤雷达连,和船帆一样的雷达天线,成了远远近近重要的地标。空军飞机打靶时,在西山砬子设立靶标,观察所设在望海楼内。大西山生产队“破四旧立四新”,拆了望海楼,用木料和砖瓦盖房子、砌猪圈。

那年秋天,大伙儿正在地里秋收,西北海“轰隆隆”响成一片。栖息在西山砬子的“坐地户”和“老穷等”被惊飞,丧魂落魄地飞过东北海,去往对面的苏家崴子,不大一会儿又飞了回来,那边也传来“轰隆隆”的炮声。

去北海看个究竟的人没到海边,就被铺天盖地的乱石打得抱头鼠窜。从东北海龙庙再到西南海再往西的大片大片滩涂,全卖给了私人建参圈、养海参。

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地面乱颤,海边灯火辉煌,推土机昼夜轰鸣。石门被破了门,石炕沉入海底,老牛圈变成了乱石坑,蛇盘地崩盘坍塌下来,羊鼻子成了塌鼻子。青石线、三块石、孤石、枕头石石沉大海,水落石出得等到海枯石烂。南海底南洪子南关沿盐场南边子等近海滩涂,被人承包修建虾圈、养殖对虾。

残存的大坝、闸门、芦苇被推土机推平,一群群小水鸡命丧黄泉。一方方一格格的对虾池子,是海中的“稻田”。弟弟成立“中国农业研究所”的梦想、研究海水苞米、高粱的的幻想,被另一群人以另一种形式得以实现。

每当涨潮,海水规规矩矩地沿着海渠流淌,为两侧的虾池子供水。镇守河口门子的南、北两条沙尖子,不翼而飞。池坝上如同边境哨所一样的一座座小房子,是承包人的泵站和看海窝棚。“文革”时拆除的东北海“龙王庙”,承包人在原址上面,修建了一座大型四合院庙宇。正殿上的龙王爷塑像正襟危坐,威严地注视着人世间每一个信男信女。墙角,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垛筷子粗细、半人高的免费香火。沙湾底北海头西山砬子和西南海山坡上,修建了多座大、小庙宇。

西庙山脚下的“姜太公钓鱼台”被夷为平地,太公不知何处去。“将军石”在往西一望无际的滩涂上,也在上演着一幕幕沧海变桑田的大戏。

当年,白成太带领几个“棒子队”成员,为小日本看守望海楼,大、小西山人还能绕着走、放牛、赶海。现在,山上、野地、海滩、海面,都被承包人承包。一道道铁丝网纵横交错,入口处除了人在站岗,还有凶恶的狼狗守护。

福建著名风景区的古树遭到大量砍伐,作家徐刚写了一篇著名的报告文学:《伐木者,醒来!》小西山不是武夷山,连山上的小老树都没能幸免。大伙儿提前将小老树斩草除根,像一部电影里的国民党“缴枪不缴女人”。

郝振清家老姑赶了一辈子海,无法接受从此后无海可赶的事实。郝文章赶牛车拉她去海边看个究竟,当她看见昔日的北海头满目疮痍,变成一片片烂石堆,顿时放声大哭。老姑回家后大病一场,和郝振清老姑夫双双患了脑血栓。

郝文章是独子,把福享到前面去了。他们夫妻俩既要供三个孩子上学,又要照顾炕头炕稍两个病人,还有地里的庄稼、家里的鸡鸭鹅狗,苦不堪言。

那一天,奶奶着筐带了葫芦头,还有海蛎钩和蟹钩去北海赶海。她钻过多道铁丝网,连海底都下不去。她头一次空手而归,回来后大病了一场。

姑姑和表妹来接奶奶,她这回没拒绝,义无返顾地去了林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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