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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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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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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一百六十二章 山穷水尽遇老荣 柳暗花明写小品

几年前,岳父背着刘英雄给刘绣写了一份遗嘱,房子由她继承。害怕大妈和爸爸登记结婚得到房子继承权,刘英雄天天来闹。为了息事宁人,岳父又背着小女儿,给儿子写了一份遗嘱。刘英雄和刘绣商量,动迁之后,房子如何分配。

刘绣十分慷慨,只要那个农村人不占面积,爸爸写给她的遗嘱作废。刘英雄答应她的条件之后,刘绣当着哥哥的面,烧了那份遗嘱。刘英雄为了感谢妹妹,给了她一万元钱。我到编辑部送一篇小说稿,遇到我熟悉的曲胜文和赵广霖两位编辑。他们知道我目前的处境,表示了极大的同情。曲编辑说他的一位大学同学刚调到宣传部,任文艺处处长。他不提宣传部还好,一提我差点儿当场休克。

我说:“我去过多少次,最后被赶出来。”他说:“我的这位同学非常好,有才华,我写封信,你拿着去碰碰运气。大连现在没有一个专业小说作家,都是兼职。文化局还有个戏剧创作室……”我苦笑着说:“我早打听清楚,创作室只是个空架子,所有的编剧下放到剧团,工资也由百分之百降到百分之六十。为了编写大连文化志,创作室暂时得以保留,文化志编完马上解散。我现在想进创作室,无疑是痴人说梦。”赵编辑鼓励我:“你去碰碰运气,不行再想其它办法。”

我只好带着曲编辑的信提着作品,硬着头皮去宣传部自取其辱。这回没人拦我,顺利地进到办公室。一身书卷气的张处长比我小两岁,热情地和我握手。

他看过曲编辑的信翻阅我的作品,诚恳地说:“我非常同情你的处境,不该被边缘化。发现优秀作者并为他们解决困难、改变创作条件多出好作品,是我的职责。市里一直重视文学创作,这些年出了不少在全国有影响的好作品。市文联没有专业作家编制,文化局暂时保留创作室,只是个空架子,编完文化志马上解散。只有保住创作室,才能保住编剧。下到剧团的编剧一个都不往回调,创作室想调人,局里都没权批准。”他仍给创作室荣主任打电话,说明我的情况。

让我没想到的是,对方答应和我见面。创作室位于南山街,对面是大连外国语学院食堂。我提着一捆作品上了七楼,我敲门进去,会议室里大桌子上,摆满了书稿和图片,人们正在埋头编写《大连文化志》,我走进了主任办公室。大连物价局局长宋维家,长的特别像父亲。每当他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我心里一悸:“我爹又露面了!”宋局长和我隔着荧屏,有着生离死别的距离感。眼前的这个“爹”和我面对面,我百分之百地相信父亲确实没离去,终于和我见面了!

和瑞士亚力山大·列克德克的油画《狂风中的橡树》相反,“辽大”中文系毕业的主任荣培伟,却是一棵病树。他瘦骨嶙峋有骨气,虽然有病更有主见。父亲是随和里面包藏着杀机,荣主任是正气里面包藏着随和。他对下属关怀备至,是大家的依靠,说是创作室的“爹”也不过份。他果然是我的“亲爹”,推心置腹和盘托出,和我说了许多:“在主管局长的力主和我的坚持下,创作室总算以‘整理文化志’的形式苟延残喘。我们省是艺术大省,大连举足轻重,一个县级市都有创作室,我们为什么解散?我没保住编剧,但是保住了创作室。创作室是个藏龙卧虎之地,李明曾经是延安时期的首席小号手,韩纲长是《回娘家》的歌词作者,韩振是《小拜年》的词曲作者,张秀琢是著名作家阿红的亲哥哥,解散了对得起他们吗?现在的创作室是个空架子,沦落成一个服务单位,在全省绝无仅有。只要我还在,创作室就在。什么时候解散创作室,我什么时候辞职。既然创作室存在,就得养编剧。下到剧团里的编剧我要不回来,只要有新生力量,我想方设法也要调进来。我听了张处长介绍你的情况,有三点让我动心:一点你是个握枪杆子的,让我信任。二是你来自农村,苦孩子出身,肯定有感悟。三是你发表了这么多作品,我相信你能做个好编剧,写出好剧本。除了这三点之外更主要的是,你不是为了谋份体面工作,而是为了文学艺术而献身,把创作当成终身职业。在你之前,也有两个部队转业干部找我,一个滔滔不绝讲了一上午,我说我不缺教师爷。一个只想谋份体面工作,被我婉拒。我身为主任,目前还没有权力调进一个编剧。你能不能进创作室,还得局里决定。能不能把编剧调进来,也决定创作室能不能保留下来。把你调进来,下到剧团里的编剧们肯定得闹着回来。当初局里为了保留编剧,才全部下放到剧团,一个都不准往回调。最坏的结果,是因为调你而导致编剧们闹着回来,局里只得提前解散创作室。把你调进来保住了创作室,编剧们仍安心在剧团里开百分之六十工资,是最好的结果。如果编剧们找我算账,我就躲在家里装病。每当遇到棘手问题,我都故伎重演。”

荣主任见我笑了,说:“我和你们拿枪杆子的人不一样,不这样不行。现在谁干这一行?你。这也说明你有战胜困难的勇气,也让我心里有底。”

要想成为创作室编剧,山高路险困难重重,我仍要做最后一搏。我说:“感谢主任的理解和信任,我要以实际行动,报答您的厚爱。”我要告辞回去,荣主任说:“你先别着急,我和主管艺术工作的副局长汇报一下情况,让你暂时脱离杂技团,如何安排你合适,做些什么工作。”我强调说:“主任,我不懂编剧,没写过剧本。”他说:“你写小说之前,不是也不懂小说吗。”我说:“我写剧本是外行。”他说:“隔行不隔理。”我说:“我进创作室之前需要做什么?”他说:“最好写一个大型话剧剧本,获全国大奖,我好为你说话。”我吓了一跳,表示:“我短时间之内无法实现。”他说:“我和你开个玩笑,我为你创造学习机会。”

我以为要去中央戏剧学院进修,这回一定不能失去机会。他说:“我挤出四百元钱,你去省里参加三天学习班。”我说:“三天?我能学到什么?”他说:“你先熟悉一下情况,再住两个月,到了‘119防火宣传日’确定三周年纪念日。局里要求剧团进行演出,现在缺小品剧本。这是个机会,如果你创作一个防火题材的小品,并且由话剧团演出,你进创作室就有了敲门砖,我也好说话。”

我把心放下来,信誓旦旦地说:“主任,我保证写出小品,绝不会耽误剧团排练演出。一个月之内,我再写出一个荣获全国大奖的话剧剧本。”荣主任笑了,说:“写剧本不是女人织毛衣照,照《编织大全》就能完成。每个编剧两年之内写出一个剧本,不管是否排练演出,都算完成任务。”我更感到不可思议,说:“时间太长了。”荣主任说:“一个大型话剧剧本,相当一部长篇小说。许多作家一辈子只写一部长篇小说,遇上事件耽误十年二十年,三部曲都写不完。小说写完可以发表出版,‘十年磨一戏’。我们有的编剧,一辈子也没写出一个成功剧本。即使获得全国大奖的剧本,因为各种原因,也不一定都能被剧团排练演出。”

看我还不理解,荣主任说:“一个剧本从创作到演出,之间要召开多次研讨会,请有关领导、专家、导演提出意见,作者多次修改定稿,再由局里决定是否排练。排练之前资金必须到位,因为导演、演员的聘请、服装、道具的制作和购置、演出场地的租借、推广和宣传等都需要钱。文化部门是清水衙门,除了配合党、政、国家重大事件、活动和宣传,市里不会额外提供经费。这期间由于种种不可预测的原因,排练停止或者夭折,就得前功尽弃。做为一个编剧,首先要熟悉舞台。写小说可以天马行空,根据情节和刻画人物的需要或叙述或描写或议论。影视剧是银幕荧屏平面艺术,可宏观可特写可推拉仰俯。戏剧表现的范围只局限在三尺舞台上,与观众面对面。还需要灯光音响等制造各种情境,在有限的时空内调动观众情绪。剧本剧本一剧之本,要进行几度创作,才能搬上舞台。导演做案头如何导、演员理解角色如何演、观众如何观赏,都是再度创作。写戏的是骗子,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三句话已把戏剧说透。艺术是分寸,不能太夸张不能太恣意。庄重题材和严肃的题材,不能太搞笑。但也不是说,做编剧难到无法做下去的程度,再难也得有人做,只要用心,没有做不成的事。”

他特别提醒:“你在站岗放哨,别人正在读艺校。别人功成名就,你才踏进艺术的门槛。别人攀到半山腰,你才来到山根下。我不会强你所难、逼你纳投名状,要求你和别人一起攀上巅峰。你必须拿出一个剧本,让人信服。”

我表示:“既然我踏上了起跑线,就别无选择,只有强行军。”

开完介绍信,荣主任说:“你开这两个‘鼻戈子’别说养家糊口,给孩子买零食都不够,我打电话请示一下副局长,帮你解决一下燃眉之急。”

副局长让我在创作室帮忙,他和杂技团打招呼,每月为我增加五十元钱。不管能不能进创作室,我都对荣主任感激万分,更加相信他是父亲的化身。

那天吃完早饭,我背着一提包沉重的画稿,去火车站和老铁会合。老铁是专业编剧,荣主任怕我不熟悉情况,和剧团领导打了招呼,出钱进行委托,让他带一带我。这些画稿,是我按记忆恢复的长篇小说《带枪的父亲》草图。

自从稿子丢失,我挖空了心思,用文字无论如何无法恢复。那天我突发奇想,画了一幅父亲击毙汉奸、日本特务鲁一次郎的草图。我按图索骥,竟恢复了这一片断。我返回到读图时代,夜以继日地画了上千张草图,艰难地向文字过渡,快成高玉宝了。我害怕再丢失,只好随身携带。拐过九州大酒店,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夹着黑皮包,钻进一辆轿车。在关门一瞬间,从车内掉出厚厚一沓钱。

我大喊“钱掉了”,没等把钱拣起来,身后一个男人一把抢走,神秘地对我说:“大哥,见一面分一半,这样吧,把你的提包给我,这些钱全归你。”

那当时,骗子们经常上演这种掉包把戏。我笑着说:“都给你吧,我一分前不要。”他仍缠上我说:“你别害怕,咱俩到那边去分。”我拉开提包:“一包废纸,一分钱不值。”他认真翻了翻,看了又看,只好拿了“钱”悻悻地走了。

在火车上,老铁和我喝酒吃鹅肉,不时龇牙咧嘴地揉着胸口。

他的硬气功十分了得,我看过他表演的胸口大锤破石,大锤砸钢钎穿胸。我以为他练功导致胸口疼痛,要给他掐解痛穴位缓解。那天人少,车厢里没几个人,大半个车厢都空着。他伸出脑袋前后望了望,说:“早上,让老婆穿高跟鞋踹了一脚。”他撕开胸膛给我看,吓了我一大跳,心脏部位一个大血窟窿!

我大惑不解,说:“高跟鞋的鞋根,还能比大锤砸钢钎厉害?”他说:“表演之前都是运好了气,老婆是在我没有准备的情况,狠狠地下踹了一脚。”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鞋跟如同锥子尖,没把心脏扎漏了,是万幸中的万幸。”

我同病相怜地撸起袖子,展示胳膊上两排带血的牙痕,还自嘲:“我以为爱情能化解危机,结果成了螳臂挡车。”他拿过我的胳膊认真察看伤情,内战内行地说:“创伤发生在两个小时之内,和我的伤发生在同一时间段。早晨这段时间要克制,属于夫妻战争高发期。”他判断准确,说:“你还远不止这些。”

果然,他发现我胳膊上陈旧的牙痕,喝了一口酒,说:“我伤在心脏部位,你在胳膊部位,不是要害。”我说:“你的伤痕里面有爱,可以写成剧本,题目叫《穿心之爱》。”他说:“你确实能做编剧,老荣确实有眼力。”我趁机问:“我能不能正式调进创作室?”他撕下一块鹅胸脯肉塞进我的嘴里,说:“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我被那口肉噎着了,好半天才咽下去,很不舒服。

他问:“你的提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我说:“我的一篇长篇小说底稿,怕起火,随身背着。”他尖刻地说:“你随身背着稿子,把老婆孩子撇了?”

我没告诉他实话,否则还得被他嘲笑,说:“我差点儿被掉包,还不如让他调走了,还能赚一百元钱。”他又撕了块肉往我嘴里填,我刚张开嘴,他晃了一下填进自己嘴里。我拿起一只鹅腿,狠狠咬了一块肉吞进肚子里,喝了一大口酒。我顿时不知天高地厚,重蹈在高三连写诗朗诵的覆辙,说:“参加学习班回来,我要在一个星期之内写出小品,一个月之内写出一部大型话剧剧本。”

他严峻地说:“如果说搞文学的人是文学怪物,搞戏剧的人何尝不是戏剧怪物?都说文学和戏剧隔行不隔理,绝非同出一辙。把一块石头放进铁桶里摇晃,碰撞得‘叮叮当当’,大概是文学。把一团棉花放进铁桶里摇晃,悄然无声,大概是戏剧。在戏剧和文学上都有造诣的人,只有老舍先生。你是搞文学出身,在戏剧上很难以有所造就。我在剧团里做了十几年跟头匠,练了十几年硬气功,而立之年当编剧,感到这一行水太深,深不可测;意志太软弱,一捅就破,如同我的胸膛架不住老婆的一高跟鞋。在戏剧界,你只看见周围的人们在做什么,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普通人都是关注生活中的某些戏剧性变化,搞戏剧的人,终生在制造舞台上的戏剧性变化。他们一辈子都在忙忙碌碌地‘搞艺术’,死到临头才明白什么都没搞、没搞成。生活才是一台大戏,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暗流涌动。舞台上的主表演区只是主角的天下,如同蜜蜂世界里的蜂王,其它人都是工蜂。十年磨一戏是磨人,编剧得磨一辈子。你连编制的门槛都没迈过,遑论一个真正的编剧?写剧本更是门外汉。因此,你离戏剧还有十万八千里。你选择干这一行,我佩服你的勇气;你能干出名堂,我佩服你的本事;如果能干到底,你是个大英雄。你的感悟会比我更多更深刻,总之一句话,慢慢地磨吧。”

对他的话,我不敢苟同。戏剧也一样,通过个人努力都能成功。

我探究:“写完一个剧本,都要经历什么?如何才能搬上舞台。”

老铁所问非所答:“有的人一直和编剧过不去,让我们和演员、导演打成一片,实际上是甩包袱。财政每年都为艺术生产拨款,这些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编剧写了剧本不能搬上舞台,还下放到剧团百分之六十开工资,如何调动积极性?把创作室减掉了,而艺术研究所和艺术咨询中心这样的单位不但保留,还不断扩展,这是什么逻辑?没有鸡评论个蛋?这也好比一座医院,精简医生保留护士,岂不咄咄怪事?评论一篇一篇地写,评论集一本一本地出,剧目一个没有,滑天下之大稽!有的评论员卖乖,说现在编剧写不出剧本,得我们写了,不得把人气死?这些人恣意妄为崽卖爷田,为什么没人说句公道话?监管部门干什么去了?正如马明捷老师所说:有些事情不能生气,生气就得被活活气死!每当演出前,舞台上有句行话:角儿往前站学员往后退。现在这一行现实情况是:外行往里进内行往外退。你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要有承受这一切的思想准备。”

我到省里学习三天,如同鸭子听雷,许多概念和名词听都没听过。老铁和其他市、县的同行们热烈讨论,只有我一言不发。领导是个温文儒雅的老大姐,知道我是新编剧,非常善解人意,很少让我发言。但是,我仍如同被关进拘留所刑讯逼供了三天,懵懵懂懂战战兢兢。在回大连的火车上,老铁说:“我考考你,你这次来省里学习了三天,什么是斯坦尼体系和布莱西特体系?”

我老老实实地承认:“不知道。”他说:“你怎么理解就怎么回答,没关系。”我说:“是太阳系和银河系。”老铁问:“你说说,什么是编剧法?”我说:“障眼法,胡诌八扯法。”他又问:“什么是散点式?”我说:“三点式……”

老铁笑了,说:“还光腚式呢。学习三天想当编剧写小品?下一个月之内想写出大型剧本?你想的太简单了。编剧这个饭碗,想端起来不容易。”

我感到危在旦夕,回去如何向荣主任汇报?火车到了瓦房店,我终于下了决心,和老铁匆匆告别,说:“我回趟老家。”他说:“你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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