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史办一直没有编制,经上级研究决定,不再保留。我被处理转业,刘小丫打报告,要求调回海军。他向新上任的苟主任汇报了我的情况,留下董太锋,等作品在《解放军文艺》“90方队”小说专辑发表之后,军区会有安排。苟主任说:“不想转业的干部不止他一个,你找干部处协商。”刘小丫找新任干部处的秦处长,他说:“你让董太锋来找我。”我倒楼上去找秦处长,让他把我留下来。他一改常态,说:“对不起,我无能为力。”我不客气地说:“你一个干部处长,还保留不了一个干部?”他拿出几张条子,“这些干部,我已经通知他们单位保留下来。”我说:“你为什么保留不了我?”他讳莫如深地笑了:“你董太锋……”我说:“我肯定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他微笑着说:“你安心到地方,找个好工作。”我仍不甘心:“我非转业不可吗?”他点了点头。我仍做最后努力:“我怎样做才能被保留下来?”他说:“除非军区干部部给我来电话,点名让我把你留下来。”我说:“你没接到电话怎么办?”他说:“我看见电话纪录上有保留你的电话通知,也把你留下来。”我走到门口,他说:“到地方好好干,你还有前途。”
我坐了一夜火车,第二天上午到沈阳军区。我向胡世宗主任汇报情况,他马上让秘书杨顺和干部部联系。科技干部处孙处长说:“董太锋属于军区保留干部,不得转业。”孙处长亲自给警备区干部处打电话 ,必须保留董太锋。
我谢过胡主任和杨顺,赶紧到火车站买票,坐下午火车回大连。第二天上午一上班,我到干部处找秦处长。他说:“你小子挺能耐,军区干部部都为你说话,你被留下来了。”我说:“我属于保留干部,让我转业得经过军区批准。”他说:“这是原则上的规定,你不调到创作室,下次还得做转业处理。”我轻蔑地说:“只要有你在,我非得转业不可了?”他笑了笑:“以后你成了大作家,好说当初老秦非处理我转业。”我说:“你的变化让我百思不解,怀疑你的人格。”
他家属上岛,我挂蚊帐没掖严实,被蚊子咬的一夜没睡好觉。这也成了处理我转业的理由?秦处长如此听老婆的话,不知道是否记得,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我宁肯得罪团长也为他解围。半个月之后,我早上上班,只见秦处长被摘了领章和肩章,没戴帽子,被直工处的两个干事带走。我走过来,他赶紧低下头。
他亲属去世,丧葬费在干部福利费中报销,被人举报。他给家里寄了二百元钱,写了请老师讲课的条子,拿到财务报销。财务助理十分为难,还不能得罪他,只好挤占生产费。他也是好样的,哪里跌倒哪里爬。他挨了处分之后,要求到最艰苦的基层部队打开局面,很快做出业绩,升任师政治部主任,后因病退休。
被邵部长给予厚望的“起飞笔会”,像晚点的飞机,终于在军区一个偏僻的被装仓库里面召开。邵部长锐意改革得罪了人,被调到某师任政治部主任。他听说“起飞笔会”召开,用心良苦,自己掏钱买了六只“沟帮子烧鸡”,连同对业余作者们的期望和祝福,特地让一个干部开车,送到笔会。那天的晚宴吃的是零食,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忙里忙外,如同在黑夜里拿着手电筒,守着一座事先挖好的“路坑”,履行“先做人后做事”。他将一只烧鸡撕碎,折断两只翅膀,颇具技术性地放“满”一只浅盘子。另五只烧鸡不翼而飞,落到谁家餐桌上,吃进谁的肚子里,吃出了什么滋味,心知肚明。那天晚上,没人吃那盘烧鸡。
胡主任对我说:“你带头进入了‘90方队’,得带头吃烧鸡。”我咀嚼一块鸡肋,品味邵部长此时的心情,流下眼泪。我们几个业余作者,喝得酩酊大醉。
“起飞笔会”成了“折翅会”、散伙会,作者们做了鸟兽散。据说苍鹰衰老之后,喙和双爪不再尖利,觅不到食物面临死亡。“苍鹰爱蓝天鱼儿爱海洋”,我也成了一只濒死的苍鹰。我站在悬崖边上,真想一头扎下去,做最后一次悲壮的飞翔。苍鹰要想重生,必须将秃钝的双爪和喙在岩石上磕得鲜血淋漓,才能生出尖喙利爪重返蓝天。我要通过这次“折翅笔会”,生出新的翅膀重新起飞。
我给邵部长写信,其中一句话意味深长,“水涨船高,水落石出”。我虽然被留下来,机关没有位置,政治部决定让我回海岛。那天下班后,我去白山路招待所南楼找苟主任,他对我还算客气。我向他汇报情况,他问:“你的‘90方队’专辑,哪一期能发表?”我说:“我现在还没接到编辑部的通知。”他说:“你的情况特殊,我再了解一下情况。”我给他敬了个礼,离开了招待所。第二天,新任干部处长打电话,让我近期离开警备区,他已经通知外长山守备师干部科,让我尽快到岛上报到。我问他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说这是政治部的决定。
我刚要买票上岛报到,师干部科来人,让我填写“转业干部登记表”。刘小丫让我再给军区有关领导打电话,我不但打了,还分别去信。新任军区文化部部长、王中才主任和胡世宗副主任,都接到了我的来信。是否将董太锋调到创作室,他们进行了专门研究。王主任说:“太锋这几年进步很快,在业余作者中名列前茅,是个不可多得的创作人才。我曾在一次笔会上说过,这里面有藏龙卧虎之人,说的就是太锋。解放军艺术学院黄献国也和我说过,你们军区的董太锋,是这几年部队涌现出来的优秀业余作者之一,争取到学院深造。平心而论,太锋完全具备专职创作员水平。在军区组织的几次活动中,比如《丛书》、处理林西事件、到南杂木取地图等,都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当然,太锋也有不足之处,性格直率,说话做事不给自己留有余地。这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同意将他调到创作室。”
胡主任说:“太锋确实是个难得的创作人才,在艰苦的居住环境中克服了难以想像的困难,在创作上不断取得成果。他是我发现的,我对他的情况比较了解。不久前警备区处理他转业,我们把他留住了。现在,太锋又面临转业问题,我也同意他来创作室。从长远上看,我认为转业到地方,更有利于他的发展,”眼睛湿润,“我非常赞同刘琪华编辑对他的评价:虎气必腾上,龙身宁久藏……”
我微笑着和刘小丫告别:“再见,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她两眼含泪依依不舍:“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终身不嫁。”我说:“这没有任何意义。”她说:“我无法割舍,时时刻刻想着你。”我说:“没有必要,结了婚就好了。”她说:“我们做永远的好朋友。”我说:“男女之间没有好朋友,更别说永远。”她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我说:“永远别见面。”她说:“你能不能想我,”带哭音“你再抱抱我。”我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有人敲门。我推开她,提了东西出去。
不到半年,警备区解散,六十四军取而代之。刘小丫调到三亚某基地,从此后海角天涯。我盼望“90方队”专辑快快发表,如作品里的主人公祥子盼望那场“大冰冻”,但是迟迟没有消息。我还盼望能像几年前那样,胡主任和高玉宝突然造访,或以某种方式将我保留。警备区解散,陆军学校撤了,没人找我。
我梦中的担忧变成现实,那种失落,如同堕入宇宙黑洞。那天晚上,我苦苦地思索一个问题:穷小子为什么要当兵。因为穿不上衣服,当兵后,按季节发军装。在家里吃不饱,当兵后吃高粱米,也比在家里吃地瓜强。逢年过节杀猪会餐,每个星期吃一顿细粮。当了几年兵回来,身个窜高了。受欺负的人家,“光荣军属”牌子一挂,人人都得敬三分。在部队吃穿不花钱,每个月发六元钱津贴,逐年涨钱。在家时走没走相坐没坐相,八辈五出息不了个人。在部队锻炼两年,没有不出息的,懂礼知分寸像换了个人。在家里当民兵,扛的是红缨枪,在部队是真刀实枪。提不了干入党也行,回来当大队书记高人一等。即使入不上党,拿把镰刀看青,也比挑大粪强。在部队喂两年猪、赶两年毛驴车做两年大饭复员回家,毕竟是少数。再不济还能混个媳妇,赚几套军装回来。解放军是所大学校,除了董太锅,没听说谁当兵学一身毛病回来。过去是“好铁不碾钉,好人不当兵”,现在是“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和平年代当兵不打仗,干赚个好名声。赶上战争,上了战场就是英雄,牺牲了也是烈士,家属还享受待遇。打过仗没死就算拣着了,回来训练民兵。盐场的曲跃后军事技术再好,也是老百姓。当兵更是条出路,每个士兵都有提干机会,提干后在城市找媳妇,转业后进城当干部。还有……
在骨子里,军人源于天职,系于使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忠于祖国忠于人民,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勇于担当尽职尽责。祖国一旦有召唤人民有需要,义无反顾赴汤蹈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管抱着什么目的参军,自从穿上军装那一刻,就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马革裹尸流血牺牲。
我已经“一步登天”走出了小西山,到天亮前还睡了一小觉。我还得干新闻报道老本行,到报社毛遂自荐。我好长时间没搞新闻报道,主任和编辑都是新面孔,都不认识我。我没和女军人成婚也结婚生子,不当军旅作家就当地方作家。
我带了一大堆作品,到“文联”推荐自己,碰个满脸开花。文联不养专业作家,主席的标准是:宁缺勿滥。省里给过十个专业作家名额,全被他退回去。在他眼里,没有一个作者符合专业作家标准。有名额也轮不到我名下,让我想起军区退回的十个编制。我讪着脸,说自己梦中向往文联。“阎王爷”被打动,让我拉来五万元赞助费,只能做一般干部。这哪是要赞助,是索要“买路钱”。
我着讪着脸去找老崔大叔,他说:“《公安史志》已经写完了。”刘英雄对吴超凡说:“我家大兵臭家里了,你帮他找个有房子的单位。”吴超凡满口答应,说:“我有个朋友在外贸,让他先等几天。”吴超凡出十万元钱,和弟弟合伙造船。船没造,弟弟钱也不给了。他转业后把档案放在人事局,和一个日本人合资开了一家家具厂。日本人把钱拿跑了,他赔得屌蛋精光,沿海收旧鱼网,一天卖十元钱。我找熟人帮忙,都被婉言推辞。不送礼还谈什么工作?找“天方夜谭”去谈吧。我让档案和投胎一样,投到哪儿算哪儿,不把我变成牲口就行。转业干部都到单位报到了,只剩下我无人问津。我的中篇小说《在海面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发表在《昆仑》杂志上。天不灭曹,就自导自演一场“刀下留人”的好戏。
那天,刘萤在班上匆匆回家。“军转办”来电话,通知我明天到付家庄参加就业培训。我大失所望,说明我的档案移交到地方,已经“人头落地”了。
培训部主任在动员会上威胁:“如果谁考试不合格,不予安置就业。”一位转业干部反驳说:“我们在一线部队站岗放哨、摸爬滚打几年甚至十几年,怎么可能在几个月时间完成这么多学业?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主任冷冷地说:“你可以不学习,现在就可以走。”转业干部把教材狠狠地摔在地上,扬长而去。
一本本厚厚的教材,包括数理化,让我望而生畏。辅导员要和我学习创作,我们成了朋友。他说:“你不用天天来参加学习,毕业时我给你填‘及格’。”
我在恍恍惚惚中,终于等来那一期迟到的《解放军文艺》。我的作品进入到“90方队专辑”,我的人却掉队了。我如愿以偿也晚了三春。可悲可叹!
杂志封面,是一樽身披铠甲,曾经手持长矛、威武的秦兵马俑。
开篇,是总政治部主任杨白冰《在全军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与部队业余作者有关的第七部分:《专业和业余两支队伍要相互促进,共同提高》。
军队的的文艺工作,历来是坚持专业和业余两条腿走路。专业队伍是骨干力量,应当发挥主导作用。但繁荣部队文艺只靠专业人员是不够的,还要有一支宏大的、活跃在部队各条战线上的业余文艺队伍,否则军队文艺工作就缺少充足的后备力量。要丰富和活跃部队的文化生活,就非抓好业余文艺队伍建设不可。业余文艺演出队,特色在“业余”,优势在“业余”,生命力也在“业余”,一定不能把业余演出队当成变相的专业队伍。实践证明,专业和业余两支队伍各有所长,结合才能出精品,结合才能出人才;由业余而专业,专业作者和业余作者紧密结合,这是不少创作人才成长的基本道路,是一些优秀作品得以成功的重要经验。业余的同志大都土生土长,贴近生活,了解战士,没有框框,敢于创新,搞出的东西“兵”味很浓,生动活泼,短小精悍。但他们由于视野所限,经验不足,有些作品难免有简单和粗糙的地方。专业人员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积累了比较丰富的经验,有较高的艺术造诣和较好的艺术修养,但缺少生活,框框较多又往往是一些同志的弱点。所以,专业和业余的同志要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共同提高。只要这两支队伍紧密结合,各展优势,军队文艺工作一定会出现一个新的局面。
漫画像、《我的自白》、“大冰冻”、祥子和大雁插图,占据两页篇幅。
两千年前那豪迈的战歌《秦风·无衣》与两千年后的《解放军进行曲》,交织成一曲雄浑的交响乐。我加入到这支铁血无敌的方队,穿越时空进入永恒。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
小屋里面的煤气管子上,挂着一艘竹船,船帆上写着“一帆风顺”。这是小妹妹的朋友从南方回来,花五元钱给女儿买的玩具。船底裂开一道手指头宽的缝隙,是艘“沉船”。此时,那道裂缝变成了科罗拉多大峡谷,我的人在这边,梦在那边。那也不一定是艘沉船,也许还是诺亚方舟呢。那句古诗提示我: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沉船成了不祥之物,被我摘下来,几斧子砸的粉碎。
我坚信,部队一定会把我留下来。果然,刘萤回来了!她说:“杂技团来电话,让你下星期报到。”我耳边顿时响起了小西山孩子们的欢呼声:“疯狗,杂技团!疯狗,杂技团!”我儿时做梦都不敢想的杂技团,现在终于成了其中一员!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的双脚一点点落到地面上,这才想起手里的杂志。那一片片文字,变成了一个个小精灵。我的影子,在一张张纸页上的字里行间跃动。那篇长长的评论,将我变成了“形而上”。
节奏、旋律与意蕴
——读董太锋短篇小说漫笔
肖文
初读董太锋的作品,你也许不会相信它出自一位文坛新人之手。董太锋的《大冰冻》《西大洼》《刨鱼》《火龙卷》等,首先给人以深刻印象的是作品那有条不紊、从容不迫的叙述节奏。几篇作品题材不同,但都有一个小小的悬念 ,作者在作品一开头便直接了当、又像是漫不经心地把这个小小的悬念塞给了读者,然后不慌不忙地放手去展开故事,推出人物,描写环境,点染情趣。作者的文字表现力很强,平白中又有种独特的味道,于是,读者怀中揣着“祥子拣雁是怎么回事?”“邢老疙瘩从何处来,向何处去?”“爷爷刨鱼在冰窟窿里面出没出来?”“火龙卷人狼俱焚了吗?”等小小的阅读悬念,便不得不随着作品的节奏往前走。有时候,你都觉得那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游离得太远了,但仔细琢磨它们却又并未离题,而就在这种若即若离、慢慢道来之中,人物的轮廓越来越鲜明,作品也愈来愈显现出它的内在意蕴。有条不紊、从容不迫的叙述节奏反映出一种艺术上的老练和自信,新手则是常常容易显露出局促和慌忙的。从读者阅读和欣赏的角度来说,你从容自若、张弛有度,读者便会跟着你去。相反,你着急要奔某个目标而去,文笔、节奏一慌乱,读者马上就会觉出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马上便兴味索然了。小说原本就是不慌不忙的东西,慌慌忙忙出不了好小说,董太锋恐怕对此是明了于心的……《大冰冻》中祥子拣雁的故事颇有些离奇的色彩。老祖宗丙顺因为在一场大冰冻后拣到了冻成为一块块冰砣的无边无际的大雁群,立马由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发迹而成为赫赫有名的大财主,这故事传了几百年,有个庞大家族的后人们对老丙顺顶礼膜拜了几百年,但对此深信不疑、并且敢于企望这一奇迹重现的,却似乎只有祥子这一个毛头后生。希望的魅力是巨大的,二十多年的梦寐以求,希望一次又一次地化为泡影,但是祥子都颇有一点百折不挠,始终不移的劲头,年复一年地悄悄揣着希望在大冰冻之日去沙湾底寻觅。也许是苍天不负有心人,祥子终于在一场百年不遇的大冰冻之日如愿以偿,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四百多只大雁竟得而复失,生活不过随心所欲地和他开了场残酷的玩笑。这种大惊喜和大失落带给祥子的心理影响是意味深长的,祥子感到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既不沮丧也不埋怨,表明他对人生希冀从此将拥有一种新的理解。
……
《大冰冻》等四个短篇小说,都是简单单一的人物、一个故事。但我们透过人物和故事,分明读到了一种生活启示,分明听到了一种人生旋律。这种旋律的基调是执着有力的,是充满向往的——我们看《大冰冻》写祥子做梦都希望老丙顺拣雁的历史重演;写祥子每一次失败和崩溃之后,就在精神上来一次重新的调整和组合,细细品尝再生的滋味儿;以及写祥子经历了雁群得而复失过程之后的心理净化和升华,“以后再也不贪婪,再也不溜雁,再也不来沙湾底,不受老祖宗丙顺那些离奇故事的诱惑”,都十分细腻,触动人心。作者写黑土地的厚重与盎然生机,写大海的丰饶与瞬息万变,天造地设美好动人,神来之笔似与生俱来
……
我们注意到,作者笔下的这几个人物,并不注重写他们的外形相貌,也不注重写他们的性格,倒是很注重写他们的精神心理,很注重写他们所生活的那块土地上的风俗民情,环境特征。我想,也许,作者所注重的就并不是写栩栩如生的独特的“这一个”,而是想写一个纯正的、外形虽然模糊但却具有一定概括能力的中国人,一个过去的中国人,一个现在的中国人。如果是这样,那么可以说,作者的目的是大致达到了。只是,细细考察几篇作品的内在意蕴,其厚薄与深浅的差别是不难区分的。如《西大洼》等写的比较实,其内里的思想意蕴相对说也比较浅近,读的作品的最后便马上感到一览无余。如《大冰冻》则要丰厚一些,读完这个有些离奇的故事之后,你会感到一些形而上的东西,总有一些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可以耐得回味,也许,这整篇作品都带有寓言的味道。祥子的执著不可谓不奇崛,因为现代动物学常识已经明确无误地告诉他,“雁是羽毛丰厚耐得热耐得寒冷的禽物”,而几百年来人们也仅仅是从传说中听到老丙顺拣雁发迹的故事。但也正在这种执著使他得以亲眼目睹百年不遇的冻雁的奇景,这是偶然对常识的胜利,亦是执著的精神对常识的胜利。仅此一点,祥子已经体验到了他那些永远按部就班地在常识中生活的众多的大家族成员永远也体验不到的精细和幸福。当常识再一次战胜偶然、四百多只冻雁得而复失之后,祥子已经在精神上登上了新的人生阶梯。丢掉贪婪、丢掉天上掉馅饼的非分之想决不等于说要丢掉希望、丢掉人生的执著,祥子将来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在常识中生活的,但他对希望的信念也一定会终生不移。当然,《大冰冻》中有些地方作者还是过于直露地把自己对于生活的形而上的思索给说出来了,这也许可以说是文坛新人们易犯的通病,董太锋也应引以为戒。尤其像《大冰冻》这样的作品,直露之处会显得分外刺眼。我相信,注意发挥自己的既有优长并不断克服自己的不足,董太锋的创作将会在今后有更大的发展和更快的提高……
我不止一次面临复员和转业,如同父亲一次次面临死亡。父亲面对死亡,早已经有所准备。当转业临头,我却毫无思想准备。我想起李副主任的话:“我有两个没去想,一是没去想我什么时候能死,再是没去想我什么时候转业。”现在才知道,脱下军装对于我意味着什么。我在部队的所有梦想和努力,已经彻底结束。我的前半生只哭过三次。一次是我复员摘下领章帽徽,因为我的心碎了,用眼泪凝合。二是我在坑道山上构思小说《有这样一只小母鸡》,用眼泪忏悔。再是我读完这期《解放军文艺》《大冰冻》,自己冻成了冰棍,用眼泪解冻。
我没有了起死回生的机会,此生将和部队无缘。我逐渐脱水,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木乃伊。我仍百思不解,为什么用心血浇灌的土地上往往颗粒不收,时刻想想抛弃的的却硕果累累。为什么尽管我做得好上加好,却无法获得最好的结局。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声音冷峻地回答我:你问我我问谁。我开始相信,这是命中注定。我写《大冰冻》也是写我自己,祥子是我的化身,我的人生就是一场“大冰冻”。杨白冰主任、朱文斌部长、王中才主任、胡世宗副主任、乔干事等人看过我小说,除了欣慰,一定还有深深的遗憾。刘编辑知道我已经转业,来信扼腕叹息。我的人从“大冰冻”中缓过来了,头发仍白雪皑皑,一夜之间全白了。
电视上,正播映京剧《壮别》。大都督周瑜,亲自送老将黄盖出征。
浩然正气冲霄汉,
惊醒了星斗闪闪寒。
海浪奔涛增婉转,
风叱咤云也缠绵。
老将军,珍重此身经百战,
珍重了,东风初送第一船。
大江待军添积炭,
赤壁待军添醉颜。
松柏劲骨当岁寒,
你谈笑而去谈笑还!
(第五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