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买的是来回机票,在国内45天。一眨眼的功夫,所剩已经没几天了。
这天晚上,夫妻俩开启心扉,正式谈及关于日后的事情。
上半年,当阿飞拿到意大利居留许可以后,晓燕的表舅舅就对他说了很多事。其中,就有关于今后晓燕的安排。按照表舅舅的说法,以后带晓燕或者小元旦出来,最好是走正式“签工”申请的门路。所谓“签工”,是意大利语“contratto di lavoro”(劳动合同)的中文通俗说法。也就是说,在意大利工作时,雇主要与员工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并在意大利政府相关职能部门登记备案,这是合法工作的关键步骤和重要证明。员工按照收入的多少,向政府缴纳法定税收。这样,达到一定的缴纳时长与额度后,就可以提出中国家属到意大利居留许可的申请。
阿飞讲了这些后,问晓燕的意思。
晓燕默默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签工’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年限?”
“表舅舅也说了,一般需要两年的时间。当然,这也不一定,要结合个人缴费的额度。”
晓燕陷入了沉思。
“假如‘偷渡’,我已经历过了,那真是叫做‘千惊千吓’(仙山方言,指非常担心受怕的意思)。”说着,阿飞搂过晓燕的肩膀。晓燕一把推开,说道:“‘偷渡’就‘偷渡’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是没有经历过不知道啊。听说有人‘偷渡’,在半路上,就……”阿飞不敢再说下去了。
夫妻俩同时进入沉默。
许久,阿飞又将晓燕的肩膀搂入自己的怀里。他一边抚摸着晓燕的长发,一边深情地说;“燕,我是真的舍不得你走‘偷渡’的线路。再说,前几个月我‘卖散’和去海滩做纹身、做按摩挣来的钱,这次回国用的也没剩多少了。就算你‘偷渡’出国,那12.5万元的费用又只能靠借款和借利息了。6年都过来了,再等2年也很快的。”
晓燕的头轻轻靠在丈夫的身上,她感受得到他的温暖。丈夫过几天又要出国了,下一次的夫妻相聚,不知道会在几年之后。想到这里,晓燕慢慢地将自己的内衣脱下,露出洁白、水嫩的肌肤,向着丈夫的身体贴了过去……
第二天起床后,阿飞对晓燕说,意大利的东西也很贵,还是陪我去塘上镇上买些衣服、鞋子之类的带出去吧。晓燕说,那我先去上班,你可以迟点过来。
送了小元旦去幼儿园后,阿飞就来到“超琴超市”。晓燕把收银台之事临时交代给了小珍,便陪同阿飞一起去往塘上镇上的“走私场”买东西。十多年前,阿飞来过这里,那时候也叫“走私场”,以销售服装、鞋帽之类的为主,原塘上区周边乡镇的人们都会来这里买东西。“走私场”是一个搭建的大棚,租客就将商品摆放在自己的摊位面前,有的甚至就摆在地上,显得有些凌乱。现在,原先搭建的地方已经建起了一幢6层高的商贸大厦,而且道路两旁全是服装、鞋类、背包、被褥等店铺。
“这里的变化可真大。以前乱糟糟的,现在一间一间店面清清水水(大阳方言,指干干净净的意思)。”阿飞说。
“是啊,塘上这里变化特别快。像超市分部那里,以前周边全部都是田野,现在造起了小学,拓宽了道路,‘塘上大厦’正在建造,还有很多的商品房楼盘也已经启动打桩了。”晓燕就像导游似的,一边走,一边向阿飞讲述着。
“嗯嗯,温州农村的发展也是真快。我在意大利的时候,根本想象不到。”
“你再不回来,以后路都不会走了。”晓燕笑着说。
夫妻俩逛了一圈,买了两套衣服,两双鞋子,还有一些短裤和袜子等。阿飞坐公交车回家,晓燕回超市。
阿飞回意大利的机票是12月6日的,是温州永强机场早上7:50时飞往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然后转机到罗马。凌晨5点不到,夫妻俩就起床了。阿飞的母亲早已起来,正在楼下烧“天光”(大阳方言,指早餐)。小元旦还在睡梦里,阿飞轻轻地走到她的身边,俯下身子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小元旦呡了一下嘴,翻一个身,继续做着甜美的梦。阿飞足足在自己小宝贝的床边站了3分钟,直到晓燕催促一下,才拿着行李箱,和晓燕一起下楼。
昨天已经约好,由阿超继续送机场。阿超也来了,三人一起吃鸡蛋粉干。
“妈,我走了,您要照顾好自己。”阿飞拉着行李箱,对母亲说。
“放心吧,我会的。”阿飞的母亲停了一下,深深地望着儿子,继续说道:“你一路上要小心,在外不要太劳累了。”
“知道了。妈。”
外面还是黑魆魆的。借着路灯的光,三人一起上了阿超的车。就要走了,阿飞的母亲还是站在车边,不愿离开。阿飞摇下窗玻璃,朝着母亲挥挥手,说:“妈,进屋吧,外面冷。”
“嗯,嗯。路上要小心。”母亲也摆了摆手。
阿超开动了汽车,模模糊糊中,阿飞看见母亲依然站在门台前的道路上,拭擦着眼睛。冬天的风,吹着母亲的头发,向后飘抖。
阿超开车,行驶在滨海大道之上。大道两侧的路灯很亮,因为还很早,路上的车辆不多。夫妻俩默不作声,只听得“呼呼”的风声随车而过。“表舅舅也说了,一般需要两年的时间。当然,这也不一定,要结合个人缴费的额度。”晓燕的脑海里,反反复复滚动播出那天晚上阿飞说的话。“一般两年”“也不一定”,那到底需要几年?晓燕想到这里,忍不住就问:“飞,表舅舅说‘签工’申请一般需要两年的时间,你说两年一定能成不?”
“这个我也不知道木。表舅舅说,他青田的很多朋友基本上都是两年时间,意大利政府许可就下来了。我想,表舅舅听得多,见得多,应该差不多吧。”
表舅舅没有说“一定”,阿飞鬼当然更不确定。晓燕本想再问一句,转而想想也是多余。其实,这时的阿飞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他能确定两年之后,就能“签工”申请获批带晓燕出去吗?那当然还只是“十八个捣臼画在岩上”(温州一带谚语,指事情还只是一个计划,并未真正落实之意)。他此时能对晓燕再说些什么呢?
“飞,早点‘签工’上去,晓燕姐急着要跟你一起出去了。不然的话,姐的头发都要想白了哦。”阿超一边开车,一边笑着说。
“好好好,那是。”阿飞也笑了起来。
“开好你的车!就你话多。”晓燕嗔怪道。
机场里面一片灯火通明,地面被拖得一尘不染,闪闪发光。安检口到了,阿飞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来,对晓燕说:“燕,回去吧,注意自己的身体。”
“嗯嗯。到了的时候记得打电话过来。”晓燕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阿飞又朝着阿超说:“超,辛苦你了,那我就走了啊。”
“走吧,祝你一路平安!”阿超向着阿飞挥挥手。
阿飞过了安检,往里走,还不时回过头来看。晓燕一直站在安检口外,眼看着阿飞拐了一个弯,看不见了,她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回吧。”阿超说。
在往回开的车上,副驾驶座位成了一个空位置……
晚上,晓燕躺在床上,一会儿侧身朝里,一会儿又翻过身来朝外。和阿飞开始认识的那些日子,被渐渐打开。
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温州市内已经出现不少的家庭式工厂,比如服装厂、鞋厂、塑料厂、汽车摩托车配件厂等等。而青田,相对还是比较固封一些。18岁那一年,经邻居春兰牵线,晓燕告别青田父母,到温州鞋厂和春兰一起做工。可是,晓燕从第一天到厂里开始,就觉得鞋厂那些胶水挥发出来的气味,实在是刺鼻难受。于是,她三天两头咳嗽。后来,去了医院。医生告诉她,这是呼吸道的过敏反应,有不少人对鞋厂里聚氨酯的刺激气味就是有这种反应的。最后,医生说,这不是什么病,你换个地方、换个工作即可。
时值五月,有棒冰厂打出招工广告。晓燕觉得,这个可以去试试。棒冰厂老板是一位中年男子,见晓燕年纪轻轻,长得又像牛奶棒冰一样的雪白雪白,二话不说,就留她下来。因为晓燕从来也没有做过棒冰,老板就让她从最简单的包装开始。但不知怎么地,老板一有空就到晓燕的身边来,似乎很热情地教她如何包冰条。有时,还要手把手教晓燕,一个顺手,从她雪白润滑的手背滑了过去。
优质的棒冰,其核心技术是配方。这个厂里的配方室,就单独设置在二楼。老板规定,一般的员工不得擅自上楼,更不能进到配方室。8月份,原来负责配方的工人瑞安马屿人,因父亲在家里创办了眼镜厂,叫他回去。于是,老板就叫晓燕上楼负责配方。
一天之中,老板好几次上楼,总是问晓燕一些无关重要的事。比如你几岁啦,家里有些谁呀,都是做什么事啊,你有没有男朋友呀之类的,等等。忽然有一次,在配方室,老板竟然从后面抱住了晓燕,一只大手撩开了她的T恤衫,伸到了她的胸部。晓燕惊恐地尖叫了一声,挣脱开来,老板始才悻悻地走出配方室。离开时,他那眼神里,还发出一种觊觎的光。
在往后的日子里,老板对晓燕的态度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变。不是说她这里不好,就是说她那里不对。晓燕在一气之下,就在离开棒冰厂的前一天晚上,把配方透露给了亲密工友——周顺飞。
晓燕想着想着,捂紧了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