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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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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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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堇花开》连载

第四十三章 狂风骤雨,砥柱中流

三管齐下!

唐铮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在有限的棋盘上,同时落下了三颗棋子:代工求存、线上直销、土地活化。每一颗棋子都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他必须赌上所有的智慧和勇气。

他变得更加忙碌,眼神却越发锐利。他不再是那个被债务逼得狼狈不堪的“社区干部”,而是在惊涛骇浪中努力掌控船舵的“船长”。他知道,最大的风暴尚未到来,银行和丽源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绝境中,为玺华,也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希望的星火虽微,他已决心将其燎原。

唐铮的三条策略尚未完全显效,预期的风暴却已提前来袭。

首先发难的是丽源化工。钱总似乎嗅到了玺华日化一丝“死灰复燃”的气息,这并非他乐见。他更希望玺华破产,以便通过法院拍卖低价拿到其部分设备乃至那块地。一个下午,三辆轿车蛮横地堵死了玺华厂区的大门,几个穿着黑西装、面色不善的男人下车,声称“例行检查债务方资产状况”,实则施压恐吓,工人们被吓得不敢出声。

唐铮闻讯从办公室冲出,面对挑衅,他并未退缩,而是直接拿起手机,平静地说道:“钱总的人?可以。我正好约了《宁城晚报》的记者朋友,正在做一个关于‘优化营商环境、保护困难企业’的专题,想了解一下丽源化工作为合作伙伴,是如何积极协助困难企业渡过难关的。各位要不要一起入个镜,分享一下经验?”

那几个男人顿时僵住,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唐铮会来这一手,利用舆论反将一军。为首的人悻悻地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车辆灰溜溜地撤走了。唐铮站在厂门口,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退却,钱总绝不会善罢甘休。

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银行最后的宽限期到了。信贷部那位曾经笑容可掬现在却冷若冰霜的经理,亲自带队上门,正式下达了最后通知:若三天内无法支付逾期利息及部分本金,将立即申请冻结公司所有账户及查封部分资产。

“唐总,不是我们不近人情,规矩就是规矩。银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信贷经理的语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公司账面上的钱,连支付拖欠工资的尾数都不够,更遑论巨额的银行利息。空气仿佛凝固了,绝望再次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唐铮暗度陈仓的计划,竟然意外地率先迎来了转机。那位被唐铮的真诚和玺华故事打动的博主“老物件”,将他拍摄的厂长视频、工厂探访纪录片式的帖子发布后,竟被一家颇有影响力的财经媒体专栏转载,标题为《老国货的绝地求生:一个社区干部与他的日化厂》。故事本身充满了反差和情怀,瞬间引发了更广泛的关注和讨论。

更意想不到的是,这篇报道引起了一位关键人物的注意——宁城市工商联的一位副主席。这位副主席早年用过玺华的产品,对老品牌有感情,更欣赏唐铮这种在绝境中不放弃、积极寻求转型的劲头。他亲自给唐铮打了个电话,在详细了解情况后,出面组织了一场小范围的协调会。

协调会上,唐铮没有哭穷卖惨,而是沉着地汇报了他的“三管齐下”自救计划:万家乐代工业务的接触进展、线上直销渠道的初步搭建与良好反馈、以及关于盘活工业用地打造“文创博览园”的初步构想。他展示的不是乞求,而是一个切实可行的、具有社会价值(保住老品牌、稳定就业、工业遗产活化)的商业自救蓝图。

工商联副主席的介入,改变了力量对比。银行的态度出现了微妙松动,从之前的“必须立即还款”转变为“可以就新的还款计划进行磋商”,前提是玺华必须证明其持续的现金流能力。

而就在这时,万家乐超市的王经理也在多方权衡后,终于松口,给出了第一张代工订单——生产五千瓶万家乐自有品牌的洗发水。订单金额不大,但意义非凡!它意味着玺华的生产线可以重新运转起来,意味着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更意味着唐铮的策略得到了市场的初步认可!

唐铮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公司,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全体员工。当听到机器即将重新轰鸣的消息时,许多老工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然而,唐铮没有时间庆祝。他知道,这仅仅是喘息之机。代工订单利润微薄,线上直销规模尚小,土地活化的构想更是长远之计。银行的债务依然如山,丽源的威胁仍在暗处。但他已经抓住了那根最关键的稻草——希望。

他站在即将重启的生产线旁,听着老师傅调试机器的熟悉声响,闻着空气中渐渐弥漫的洗涤剂清香,目光沉静而坚定。狂风骤雨并未停歇,但他这跟砥柱,已经在磨砺中,于激流里,扎下了根。

万家乐的代工订单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不大,却漾开了层层希望的涟漪。生产线重新启动的轰鸣声,对于玺华日化的老员工而言,无疑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乐章。老师傅们带着久违的专注,调试设备,严格把控着每一道工序,仿佛手中流淌的不是洗发水,而是玺华复苏的血脉。

唐铮深知这份订单的象征意义远大于经济价值。他几乎泡在了车间,与工人们同进同出,亲自监督首批产品的质量,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他知道,这不仅是交给万家乐的产品,更是玺华信誉和能力的试金石。

首批代工产品如期交付,质量甚至超出了万家乐的要求。王经理收到货后,难得地打来了一个电话,语气缓和了不少:“唐总,东西不错。如果后续产能和质量能保持稳定,我们可以考虑增加订单品类。”

这一步,稳了!

更让唐铮惊喜的是,代工业务产生了意外的溢出效应。一家为本市几家洗浴中心供应洗漱用品的小贸易公司,在得知玺华重启并为万家乐代工后,主动找上门来,下了一笔采购浴液和香皂的订单。虽然量不大,但释放出一个积极信号:玺华“还活着”且“质量可靠”的消息,正在小范围内扩散。

线上方面,在小陈的努力下,“老玺华”的论坛账号和网店逐渐积累了第一批种子用户。唐铮接受了“老物件”的建议,尝试推出了“怀旧套装”和“新品体验装”,并鼓励用户反馈使用感受。

意外的惊喜来自张蜜。她悄悄发动了学校的年轻老师和学生家长群,以“支持本地老字号”为由,组织了一次小小的团购。教育系统的购买力虽不惊人,但口碑传播效应却很好。许多妈妈们反馈:“包装是朴素,但孩子用了不过敏”、“洗得很干净,价格也便宜”。

唐铮趁热打铁,在网店首页贴出了一张朴实的公告:“感谢每一位支持老玺华的朋友。我们是小厂重生,每一步都离不开大家的建议。您买的不仅是产品,也是一份让老厂活下去的希望。”这种真诚的互动,让冰冷的线上交易带上了温度,一个基于情怀和信任的微小消费社群开始萌芽。

关于那块地的长远规划,唐铮也没有停下脚步。在工商联副主席的间接引荐下,他拜访了一位对工业遗产活化颇有研究的城市规划专家。专家对唐铮“文创博览园”的构想很感兴趣,认为这与市里未来可能的方向不谋而合,并愿意以个人身份提供一些专业的建议和初步的概念方案。

这份概念方案,虽然不具备法律效力,却成了唐铮手中一份重要的“软资产”。他将其精心整理,连同媒体报道、自救计划一起,再次与银行进行了磋商。这一次,他展示的不再是一个濒死企业的挣扎,而是一个具有社会价值、拥有清晰转型路径、未来可期的项目雏形。

银行的态度进一步软化,最终同意给予六个月的观察期,要求玺华在期内必须实现持续的、稳步增长的现金流,并拿出更详细的土地活化可行性报告。这意味着,最危险的资产冻结警报,暂时解除了。

家庭,依然是唐铮最温暖的港湾,但也藏着新的忧虑。岳父张再道开始戴着老花镜,翻阅唐铮带回来的那些市场报告和规划方案,虽然看不懂太多数字,但会在吃饭时偶尔问一句:“那块地……那么弄,真能行?”语气里不再是反对,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关切。

张蜜则一边为他每一次微小的成功而高兴,一边又为他日益消瘦和鬓角初生的白发而心疼。她只能把家里打理得更好,默默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开销,并更加关注女儿的学习,不让丈夫为家事再分心。

然而,新的忧虑也随之而来。哥哥张玺在戒毒所的情况时有反复,巨大的治疗费用和未来不确定的生活,像一块石头压在张蜜心里,她不敢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告诉唐铮,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风雨并未停歇,但唐铮已经在这艘破船上站稳了脚跟,并且看到了远方的一线曙光。微光正在从不同的方向汇聚:稳定的代工订单、线上社群的温暖、专业领域的认可、银行的暂缓喘息,还有家庭无声却坚定的支持。

前路依然漫长而艰难,丽源化工的威胁仍在暗处,真正的市场竞争力尚未形成,哥哥的困境也是潜在的危机。

但唐铮的眼神已然不同。他不再是那个被动接招的“救火队长”,他开始拥有了战略的视野和执行的韧性。他知道,自己正带领着玺华,在这条狭小的生存缝隙中,一步步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充满未知,但每一步,都踩得无比坚实。

希望的星火,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光点,而是化为了他手中紧握的火种,需要他以更大的智慧和勇气,去小心守护,并将其点燃成照亮未来的火炬。

玺华日化的喘息,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丽源化工的钱总得知万家乐订单和银行暂缓的消息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没想到那个看似木讷的“社区干部”竟真有几分能耐,不仅没被压垮,反而找到了缝隙钻了出来。

“给脸不要脸。”钱总掐灭雪茄,对下属冷冷吩咐,“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点暗的。去查,仔细查!玺华那批所谓‘复古系列’的原料供应商是谁,包装是哪里做的,生产环节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鸡蛋里,总能挑出骨头来。”一场针对玺华产品质量和合规性的阴调查悄然启动。

与此同时,唐铮沉浸在初步成功的喜悦和更加繁重的工作中,并未察觉暗处的冷箭。他忙于扩大生产、优化线上客服、与规划专家反复推敲方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与家人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常常是匆匆吃完饭就钻进书房。

张蜜看着丈夫疲惫却充满干劲的背影,既欣慰又心疼。但她心中的另一重焦虑却在与日俱增——哥哥张玺在戒毒所的情况很不稳定,情绪反复,治疗进入了攻坚阶段,费用惊人。父母几乎掏空了积蓄,她自己的工资也贴补了大半,但依旧捉襟见肘。

她几次想开口向唐铮求助,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唐铮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刻,玺华刚刚有点起色,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八瓣花,银行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依然高悬。她不忍心再用自己的家事去给他施加压力。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和独自承受。她开始更加节俭,甚至偷偷接了一些帮学校老师代批作业、写材料的私活,常常熬到深夜。脸上的疲惫越来越浓,笑容也越来越勉强。

唐铮偶尔察觉到她的异常,问她是不是太累了。她总是摇摇头,勉强笑笑:“没事,就是学校期末事多。你忙你的,厂里的事要紧。”

直到一天晚上,张蜜在书房外徘徊良久,终于还是拿着一份戒毒所寄来的催缴费用通知单,推开了门。唐铮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财务报表凝神思考。

“唐铮……”张蜜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迟疑。

“嗯?怎么了蜜儿?”唐铮没有抬头,手指仍在键盘上敲击着,“稍等啊,我把这个数对完。”

张蜜看着丈夫专注的侧脸,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默默将那份通知单攥紧在手心,藏到了身后。“没事……就是看你又熬夜,给你热了杯牛奶,早点休息。”她将牛奶放在桌角,轻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唐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只看到门缝外妻子一闪而过的、带着愁容的背影。他皱了皱眉,觉得妻子最近似乎心事重重,但桌上亟待处理的数字很快又抓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他并不知道,那道轻轻关上的门,隔开的不仅仅是一个房间,更开始悄然隔开两颗曾经紧密相依的心。生活的重压和各自默默承受的艰辛,正在他们之间划下第一道细微却真实的裂痕。

厂区里,机器还在轰鸣;网络上,订单在缓慢增长;规划图上,蓝图愈发清晰。但温暖的灯光下,无声的暗潮已然开始涌动。唐铮在为企业生存奋力搏杀之时,却未曾留意,他最坚实的后防,正在因现实的残酷和善意的隐瞒,而悄然变得脆弱。

危机,从来不止来自于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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