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结果最终公布:玺华日化在经营活动中未发现与张蜜违纪违法行为有关联的利益输送问题,公司运营规范,账目清晰。唐铮和他的团队,用事实和清白,经受住了最严格的检验。
风波过后,玺华日化的声誉不降反升。“良心企业”、“清白品牌”的形象深入人心。政府的扶持政策更加稳固,订单如雪片般飞来。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唐铮再次站在了玺华厂区的空地上。那里,关于“日化文创博览园”的设计规划图已经立起。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不再有沉重的压力,而是充满了希望的味道。他知道,玺华这艘船,经历了惊涛骇浪,失去了很多,但最终挺了过来,并且即将驶向更广阔的海洋。
他拨通了女儿的電話:“妞妞,周末爸爸带你去个地方看看我们未来的新园区,好不好?”
电话那头,传来女儿欢快的声音。
唐铮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但他没有避开。乌云散尽,虽然心中的某些伤口永远无法完全愈合,但生活,总要向着有光的方向,继续前行。
唐铮转身离开的第三天,省纪委通过权威媒体发布了针对张蜜案的详细通报。冰冷的铅字如同判决书,一字一句砸在唐铮的世界里:
「经查,张蜜严重违反政治纪律,在党的十八大后仍不收敛、不收手,对党不忠诚不老实,对抗组织审查;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和企业谋取利益,非法收受巨额财物折合人民币共计XXX万元;生活作风腐化堕落,长期接受私营企业主提供的权色交易服务,长期包养特定关系人(年轻男性)...」
「张蜜案的查处,再次彰显了我党自我净化、自我完善的坚定决心与零容忍态度。反腐利剑高悬,既斩除腐恶,亦涤荡痼疾;既刮骨疗毒,更致力于修复被污染的政治生态。惩处不是终点,而是推动制度建设、筑牢防腐堤坝的新起点。全面从严治党永远在路上,党的先进性与纯洁性,正是在这一次次刀刃向内的淬炼中,得以捍卫与升华。」
电视机前,唐铮正端着水杯。当听到「长期包养年轻男性」时,他手指猛地一颤,玻璃杯脱手坠落,「啪」地一声在地板上炸裂开来,碎片和清水四溅。
他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闪电劈中。耳朵里嗡嗡作响,通报后续的内容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几个字像恶毒的楔子反复钉进他的颅骨:
“权色交易”...“长期包养”...“年轻男性”...
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猛地涌上喉咙。他冲进洗手间,剧烈地干呕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眼泪不受控制地被逼出眼眶。不仅仅是背叛,更是一种极致的侮辱和践踏!他以为的电报事件已是人性之恶的极限,却没想到她早已在泥潭里堕落得如此不堪,如此没有底线!
他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眶通红、狼狈不堪的自己,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近乎破碎的惨笑。
原来他这十多年的婚姻...此刻全都有了令人作呕的注解!他不仅活在害死初恋的凶手身边,更活在一个人尽可夫的腐败分子编织的虚伪牢笼里!那些她晚归的“会议”,那些她精心打扮的“应酬”,那些她对他日渐冷淡的借口……此刻全都有了令人作呕的注解!
唐铮双目充血,胸膛如鼓风箱般剧烈起伏。"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啊?!"(声音因干呕和激动而嘶哑破裂)"钱!就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卖吗?!良心、脸面、身体…统统都可以换成钱吗?!她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曾经…"(他剧烈喘息,无法继续说下去)...
他缓缓地瘫坐在地上...仿佛在为那段彻底死亡、且变得无比肮脏的过去,敲响送葬的钟声。
犹记得初次相识,那是你与青青恋爱时,一个阳光倾洒校园的冬日清晨。你和青青有说有笑地穿过操场,不经意间闯入我的视线。那时的你,身着土气的夹克衫,发型也并不出众,可青春的气息却在你身上肆意洋溢,嘴角的微笑恰似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那时的你,是多么年轻啊!青青生日当晚,当得知你是青青的男友,我是何等震惊!而就在此前,我一直暗恋着王子健,当我鼓起勇气向他表白,王子健却告知已有心上人,那个人正是青青。我满心难过,凭什么是她?强烈的妒忌心扭曲了我的内心!表面上,我还得维持着与青青友好闺蜜的关系,实则内心痛苦万分。
我用青青曾经痛诉给我的秘密——老家有个以婚姻为代价资助她上学的“契约”。冲动之下,拍电报给那男人,告知青青在外面有了新恋情。此事前段时间被你发现,我无言以对。那时的我,年轻、自信且充满活力,坚信无人会拒绝我的表白,可偏偏王子健因钟情于青青,无情地拒绝了我。就在那个晚上,当我明白那只是王子健的一厢情愿时,电报早已发出,我后悔不已,只能期盼电报因某些原因无法送达。青青的家乡在深山之中,大学封山,那男人收到电报后无法出行,直至来年春天。我原以为他放弃了青青,可我错了,他还是出现在了校园门口。随后,青青被接走,最终遇害,这是我始料未及的结果,我后悔、自责……她离世后,见你伤心欲绝、生不如死,我的心也如刀绞般难受。于是,我约你去青青老家上坟,向她忏悔,并在坟前发誓救赎。此后,我故意接近并照顾你,履行着救赎的承诺。嫁给你,不全是出于救赎,我发现自己早已深深地爱上了你!我们曾漫步在伊河边,看紫堇花遍地生长,看夕阳将天空染成橙红,那一刻,我们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那些甜蜜的话语、温柔的眼神,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
然而,在往后的生活里,即便我们一路同甘共苦,却终究没能扛住好日子带来的冲击。或许,一切的转折点始于我强迫你辞去工作,去挽救我哥的玺华日化。我清晰地看到了你眼中的无奈与不甘,是我亲手让你的理想化为泡影。从那时起,我们之间的距离便在悄然间拉开,曾经的默契与亲密无间,渐渐被误解和沉默所替代。每次我尝试靠近你,却总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我们中间。
关于我对青青所做的那些违背良心的事,我已然在良心的谴责中“死”过一回了。我是真真切切地深爱过你啊!还记得当年你到我们家提亲的场面吗?我妈一心想利用于彩礼的事搅黄我们。我把她叫到房间里后,我爬到窗口哭叫着:“如果你再不同意!我今天就从这里跳下去!”最终妈妈是同意了,我一直不愿把这个事情说给你听,就是一心想嫁给你,不让你心里有负担啊!如今,我满心都是对初心的背离以及对你的辜负,满心愧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如今,当我再次提笔写下这些文字,心中五味杂陈。或许你已忘却那些过往,或许早已将我遗忘在岁月的角落。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无论结局如何,你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段与你相伴的日子,是我此生无法忘怀的美好。
我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接受钱财的那一刻。那是一个午后,哥在戒毒所里,额头狠狠撞向墙壁,鲜血汩汩流出。与此同时,传真机不停地吐出催缴单,第七张催缴单上那血红的数字,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灼烧得我眼皮发烫。而此时,电话里传来校长孙女练习弹奏的《致爱丽丝》,每个音符都如尖锐的钢针,直直扎在我的太阳穴上,每一下刺痛都仿佛是哥戒毒时咬碎的臼齿碎片,艰难地嵌进我的耳膜,令我痛苦不堪。彼时,玺华日化深陷困境,我见你焦头烂额、夜不能寐,头上悄然生出的白发,如霜雪般刺痛我的心。因此,在我最为脆弱且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刻,那个电话不期而至,成为了将我推向深渊的第一股推力。
当我盖下第一个章时,手中钢笔尖仿佛有了自主意识,竟用力捅穿了三层公文纸。那枚教育局公章砸落在纸上的闷响,恰似你日化厂灌装流水线的撞击声。只是,你在流水线上封装的是洗衣液,而我在文件上封装的,却是自己的良心。每一次盖章,都如同将良知一点点封存,那种感觉,如同万蚁噬心。
我躲在洗手间,颤抖着双手数着那些钱,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可当我把那沓钞票塞进住院部窗口,看到哥用上进口镇痛泵的瞬间,心中五味杂陈。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丝丝鲜血渗了出来。唐铮啊,那种罪恶的快感如同浓硫酸,无情地腐蚀着我的血管,让我痛不欲生,却又仿佛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就这样有了第一次,堤坝便已经决口。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之后的无数次,都只是在洪流中随波逐流,甚至主动下沉。
第二次收钱,是在圣诞夜。我身着你从德国带回的羊毛大衣,触感柔软温暖,可我的心却如坠冰窖。我轻轻抚摸着手中信封,凭厚度便知,这相当于你工厂三百箱洗衣液的利润。车窗外,雪花纷纷扬扬飘落,落在车窗上。不经意间,我发现挡风玻璃上结出的冰花,竟和当年我们一起租住的阁楼窗户上的冰花一模一样。就在那一刻,我莫名地笑出了声,笑声里满是自嘲与无奈。原来,堕落的尽头并非恐惧,而是令人绝望的麻木,就像哥戒毒时注射的镇静剂,冰凉地在血液里缓缓流淌,让人渐渐忘却曾经为何疼痛,忘却曾经的初心与坚守。
在第三次时,我的内心逐渐变得复杂起来。一方面,习惯使得紧张感进一步降低,开始觉得收钱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另一方面,道德的谴责如同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时不时在脑海中浮现。每次触碰到钱的那一刻,总会有一丝愧疚感涌上心头:“这样真的好吗?是不是在做违背良心的事?”然而,现实的诱惑又如同磁石一般,让我难以抗拒,只能在纠结与矛盾中将钱收下。
到了第四次,我心里竟多了几分麻木。当手再次接过钱时,那种最初的紧张和不安几乎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机械的动作。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内心还是会涌起一阵失落与迷茫,反思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一步,未来又该何去何从。但这种反思往往在第二天面对诱惑时,又被抛诸脑后。
之后的每次收钱,心里的麻木感愈发强烈,仿佛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行为。只有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比如看到新闻里报道类似事情被曝光,或者听到周围人谈论道德底线时,内心才会有一丝刺痛,但也仅是一闪而过,很快又沉浸在收钱带来的物质满足中,渐渐迷失了最初的自己,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境地。
钱能解决哥的医药费,却填不满我心里那个越来越大的空洞。我开始渴望另一种'补偿'...于是,当开发区电子厂的王总'贴心'地安排时,我半推半就了。
那一次酒店丝绸床单柔软至极,在我眼中却如会吞噬人的沼泽。那个男孩解我衣扣的手指,比你还要轻柔,可他指尖散发的椰子味发胶香气,却熏得我几欲作呕。当他进入的那一刻,我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上的镜面。镜子里,那个戴珍珠耳钉的女人突然变成多个重影:一个是曾经穿着你旧衬衫,在台灯下赶教案的女老师,那时的我怀揣着梦想与纯真;一个是此刻正被陌生身体贯穿的副局长,如今的我已迷失在欲望的深渊;还有一个……是站在雪地里,满心欢喜地等你用甘油膏替我擦冻疮的蜜儿,那是曾经幸福无忧的我。最可怕的,并非身体那可耻的反应,而是当他喘息着喊出“局长”时,我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的名字。那一刻,我才明白,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从未改变,可我却早已在堕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短暂的'服务'已无法满足我扭曲的依赖。我需要一个更稳定、更'安全'的幻影...于是我选择了小林。他不过是你远逝青春的替身。挑中小林,并非因为他比你英俊,只是因为他低头时后颈的弧度,和你二十四岁在社区办公时一模一样。我像着了魔一般,教会他用你惯用的薄荷皂块,强迫他学你的口音说“我爱你”,甚至给他买你常穿的灰格子睡衣。直到那夜,他穿着那身睡衣,恭敬地跪着给我斟酒,窗外正好亮起如凌晨三点你工们厂的灯火。那一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疯狂地砸碎了酒柜。玻璃碴四处飞溅,刺破了他年轻的脸庞。鲜血顺着他的下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维多利亚风格的地毯上,那殷红的血迹,像极了你当年在工厂里被色剂染红的指尖。就在那一刻,我终于清醒地明白:我每年支付三十万包养的,不过是青春里那个永远失去的你,那个曾经纯粹而美好的你。
如今,我无名指上的钻戒璀璨夺目,价值相当于当年我们俩好几年的工资。然而,皮下埋着的那枚银戒指,却早已锈蚀发黑。那发黑的戒指,就像每次交易后我拼命搓洗到破皮的掌心,满是罪恶与悔恨;就像你发现真相时那碎裂的瞳孔虹膜,透着无尽的痛苦与失望。唐铮,其实在每场权色交易里,我都像是在购买那短暂的三分钟幻觉:假装压在我身上的人,还是那个在伊河边草地上肆意奔跑,满脸笑容地用手绢替我擦汗的,少年的你。那个少年,承载着我所有的美好回忆,可如今,却已遥不可及。
(信纸在火焰的吞噬前,最后浮现出这些字句)
真正的地狱,不是堕落本身,而是每次堕落时,都清醒地看见天堂的模样。
——您永远的妻子、永远的罪人 蜜儿
那封浸透泪渍与忏悔的电子文档,经过纪委的特殊程序,最终辗转呈现在唐铮的平板电脑上。当指纹解锁的蓝光扫过最后一行「永远的妻子、永远的罪人」时,他正站在会议室里——那里刚刚竖起了“日化文创博览园”的规划展板。
屏幕的光在他瞳孔里跳动,宛如多年前伊河边的篝火。他没有摔碎平板,也没有流泪,只是长久地凝视着展板上渲染图中那片虚拟的紫堇花海。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指,在自动熄屏后陷入黑暗的镜面上,轻轻写下三个字:「知道了」。屏幕很快再次暗淡下去,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他收起手中的规划图,转身离开办公室。西裤的裤角掠过墙边的垃圾桶,布料与金属框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荒草轻拂过墓碑。
走出大楼,风卷起的沙尘迷了唐铮的眼。他抬手去揉,指缝间却渗进冰凉的湿润——原来那滴迟了半生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张蜜刚学会用洗衣机时,曾举着被染红的白衬衫对他哭诉:“怎么办?颜色混在一起就再也分不开了。”那时他笑着揉她的头发:“那就染成紫堇花的颜色,我们开创新花色。”
然而如今,这团污浊的猩红早已浸透他们人生的每一根纤维。她试图用罪己书漂白,他试图用新园区覆盖,但有些污渍注定永不褪色。
他最终没有回复那封信。
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太清楚地知道:
宽恕是圣徒的奇迹,而他们只是被命运染缸浸泡太久的普通人。
他筑不起神坛,她当不了祭品。
但他在新园区规划图的正中央,添了一行小字说明:
「紫堇花圃——纪念所有未能抵达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