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源化工的钱总终于出手了。一份匿名的“举报材料”悄然送达了万家乐超市采购部王经理的桌上,里面充斥着那家小供应商资质瑕疵的照片和暗示玺华产品质量可疑的揣测。
王经理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立刻一个电话打给唐铮,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唐总!请你立刻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合作是建立在信任基础上的!”
唐铮接到电话,心中一惊,但迅速冷静下来。他早已不是那个会被突发状况打懵的新手了。
“王经理,您先别急。”唐铮的声音沉稳有力,“您收到的材料,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关于那家香精供应商的问题,我向您坦白,在合作之初我确实审查不严,这是我的责任。”
他坦承失误,反而让王经理愣了一下。
“但是,”唐铮话锋一转,“请您和贵公司的质检部门,立刻、随机抽查我们任何一批交付给贵公司的产品,或者我现在就亲自送样品过去,接受任何最严格的检测!玺华的生产线和品控流程,绝对对得起合作伙伴的信任!至于其他与我们产品质量无关的、关于第三方供应商的揣测,我认为这更像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恶意中伤,目的是什么,我相信王经理您明察秋毫。”
他这番不推诿、敢承担、并要求用最硬核的质量说话的态度,反而赢得了王经理的信任。商场老手自然明白恶性竞争的手段。
“好!唐总,我就信你一次!我马上安排抽检!”王经理语气缓和了些。
挂断电话,唐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不能再被动接招了。他立刻做了两件事:
第一,果断切割。他亲自联系了那家小供应商,以对方存在“潜在合规风险,为避免牵连合作伙伴”为由,果断终止了合作。尽管这意味着短期内成本会上升,但他迅速联系了之前退休老工程师推荐的、资质齐全的国营老牌香精厂,哪怕价格高一些,也要彻底杜绝隐患。
第二,借力打力。他并没有试图隐瞒这次“匿名举报”事件,反而在一次与工商联副主席的非正式汇报中,“无意间”提到了最近遇到的困扰:“……厂子刚有点起色,就有人搞这些小动作,甚至牵连到我们的合作伙伴万家乐……唉,真希望有关部门能净化一下商业环境……”
副主席听后,眉头紧皱。这种行为无疑触碰了他的底线。他虽未明说,但之后在与相关部门的交流中,必然会对丽源化工的商誉打上一个问号,并在可能的范围内,对玺华给予更倾斜的关注。
唐铮的反击,没有激烈的对抗,而是以退为进,用过硬的质量说话,并巧妙地将问题提升到“商业环境”的高度,借用了更强大的力量来无形施压。这一手,让钱总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隐隐感受到了来自上方的压力,气得他砸了心爱的紫砂壶,却暂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危机暂时化解,但唐铮深知,钱总绝不会罢休。而家庭的重担与哥哥反复的病情,更是他必须长期面对的内战。他就像走在钢丝上,每一步都必须精准而谨慎。
戒毒所的病房里,张玺经历着又一次生不如死的戒断反应。他像一尾离水的鱼,在床上剧烈地抽搐,呕吐物和汗水浸透了床单。医护人员按住他,进行紧急处理。
“放开我……杀了我……求求你们……”他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这一刻,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只有最原始的生物性的痛苦和求死的欲望。
数小时后,他虚脱地瘫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一具被掏空的躯壳。心理辅导员安静地坐在床边。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张玺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像一缕烟,“那种感觉……像把灵魂都熨平了……所有的难受都没了……”
“因为它劫持了你的大脑,”辅导员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它告诉你那是你唯一需要的快乐。但那不是真的,张玺。那是欺骗,是偷窃。它偷走了你感受其他快乐的能力。”
几天后,在一次小组治疗中,一个刚进来的年轻人炫耀着自己过去的“辉煌战绩”,描述着那种极致的快感。张玺低着头,双手紧握,身体微微发抖。突然,他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地对着那个年轻人吼道:“闭嘴!你懂个屁!那后面是什么?是像狗一样在地上爬!是卖了你爹妈的棺材本!是看着你自己烂掉!那不是本事,是蠢!是死路!”
整个小组瞬间寂静。那个年轻人被吓住了。张玺吼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失声痛哭。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对抗那诱惑的“魔咒”,尽管过程如此痛苦不堪。那扇他画在纸上的、小小的蓝色窗户,似乎透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
专项账户设立后,家庭生活肉眼可见地变得拮据。张蜜不再买新衣服,甚至上下班都尽量骑自行车省下车费。她接的私活越来越多,批改作业到深夜是常事,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有一次,妞妞看着超市里漂亮的芭比娃娃,小心翼翼地问:“妈妈,我下次考试考一百分,可以买这个吗?”
张蜜看着女儿渴望的眼神,心酸得几乎落泪,只能硬起心肠说:“妞妞乖,咱们家的钱要先给舅舅看病,等你生日,妈妈给你做一个更好的娃娃,好吗?”妞妞懂事地点点头,但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张蜜心上。她对哥哥的担忧,渐渐混进了一丝难以启齿的怨愤——为什么哥哥的错误,要她的女儿来承担后果?
岳母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看着张玺以前的照片发呆,偷偷抹泪。岳父张再道则更加拼命地收集废品,原本只是打发时间,现在却成了重要的补贴来源。唐铮有一次下班回家,看见老人佝偻着背,在昏暗的路灯下吃力地捆扎纸箱,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他默默上前帮忙,翁婿二人相对无言,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纸箱的摩擦声。
这个家,因为共同的目标而紧密,却也因这沉重的负担而压抑,温暖的表面下,暗流涌动,每个人都在默默吞咽着生活的苦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