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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楸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5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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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雨》连载

第七章

7

原来,王益娃小时候一家人还住在泾河边的大山里,因为山里潮气大、水质不好,他和他哥从小就患上了大骨节病。他大一看不行,就把家搬到了南窑村。在这边打了两孔窑洞住了下来。他大他妈过世后,益娃和他哥在院子中间垒了这道砖墙,各人过起各人的日子。生产队的时候,益娃虽然身体不行,可靠着给生产队放羊,挣着和男劳力一样的工分,日子还过得去。后来土地承包,益娃因为干不动体力活,就把自己的地叫他哥种去了。他哥的身体比益娃好一点,那时他侄儿也担了力。他给自己买了几只羊,一直靠放羊维持着的生活。

王益娃说,几年前,我得了一场病,因为手头紧,舍不得花钱,就一天天拖着。有一天,我去下窑村多多商店买盐时碰见了大善人,他说我有病。我问你能看出来?他把我叫到他家里给我开了几服中药,临走时说,把这几服汤药熬着喝完,我再给你换个单子抓上几服药,等天暖和了,你到山上多斫些白蒿,晾干后当茶喝。我吃了大善人开的中药,后边又喝着白蒿泡的茶,病竟然一天天好了起来。

马书记问,大善人是谁?

王益娃嘿嘿一笑说,是我给起的外号,村里人都叫他九先生,今年上九十了。小时候,他在县城“灵草堂”铺子站过柜台,跟师傅记了许多中药方子,你到他家药房去看,桌子上放了许多用牛皮纸包着的医书,那些书都叫他翻烂了。

马书记说,你能叫他大善人,他的医德肯定没说的。

王益娃说,打我记事的时候,他年年过年给药房门上贴的对联都没有变过。

贴的啥对联,还年年没变过?

一边贴的是但愿世上人无病,一边贴的是宁可架上药积尘,上边写的是方济百家。

王党信说,方圆村子的人都知道九先生药房门口贴的对联,有病了都来找九先生。

老书记说,九先生给人抓药,过去一服五六毛钱,如果多出五六毛钱,他就要另想办法,把方子里的药给调换一下。到现在,他一服药都没有超过十块钱。

王欢庆说,九先生是个重情重义留恋过去的人,小时候在县城跟师傅站铺子时用过的煤油灯,到现在还留着。前几年,有人跑到他家里想高价收九先生的煤油灯,九先生却说,那就不是卖的东西。

马书记惊奇地问,现在还用煤油灯吗?

王欢庆说,前几年才不用了。

老书记高声笑道,那煤油灯灯杆二尺来高,底下有个铜圆底座,杆子上顶着一个小小的铜油盆子。他从县城回来后,嫌那油盆小,用茶壶自造了一个油灯,放在原来的油盆上。每天晚上,他都要点上煤油灯,看上几页医书才睡着,这个习惯,到现在都没改变。

我心里想着,得找个机会去看看先生的那盏煤油灯。

王益娃说,村里通上电以后,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电灯,用煤油灯的人越来越少,他担心往后买不到煤油,就跑到店头镇,把商店煤油桶里剩下的煤油全拉了回来,这事在店头镇方圆都传成了笑话。

别人咋知道这事?

商店卖煤油的说出去的。

王益娃接着说,不是大善人,我怕早变成灰,就享不上国家的福了。

你现在都享国家的啥福?

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嘛,国家给我办了五保,发了一张卡,每个月把钱就给我打到卡上了,我拿着卡到店头镇信用社就把钱取出来了。益娃说着话突然当着大家的面情不自禁起来,他擦着眼角说,发卡的那天,乡上民政部门的人给我说,有了这张卡,你啥都不用发愁了,国家管你吃,管你穿,管你看病,连你“老了”(去世)的事都管呢。现在,国家不但每月给我把钱打到卡里,逢年过节乡上还给我送米送面送油,还发临时救助钱。特别是看病,我啥心都不用操,只要打个电话,医院就把车开到我家门口,把我拉到医院,一分钱不掏把病看了,还用车把我送回来。这样的事,以前我做梦都不敢想。我走路不方便,就用卖羊的钱给自己买了一辆“宝驴”。

马书记笑着问,“宝驴”是啥?

王欢庆笑道,就是电动三轮车,别入开“宝马”,他开“宝驴”。

在大家的笑声中,益娃说,现在,只要店头镇逢集,我都要开上我的“宝驴”逛一次集,给自己买点菜,有时嫌回家做饭麻烦,干脆坐在店头镇食堂里咥(方言:吃)上一碗羊肉泡馍。

王党信笑道,我从店头镇街上往过走,经常看见益娃坐在食堂里吃羊肉泡馍。

王益娃嘿嘿笑道,如今一到晚上,我睡在窑里,一边吃烟一边想我大我妈还有我哥,我已经过上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我养了两只鸽子,养了几只鸡,鸡下的蛋一个都不卖,净叫我一个吃了。一个南窑村,就连五老汉都下地干活,我却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听“咣咣戏”,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过年的时候,我到店头镇跟集,买了一面五星红旗,贴到了窑里头。

走,看看你买的五星红旗。马书记好奇地站起身说。

我跟马书记走进益娃住的窑洞,脊背上立即感到凉飕飕的,里边的光线不仅有些阴暗,还有一股很浓厚的土腥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陈腐味道。我问益娃,这窑洞有多年了?

王益娃说,好几十年了。

在窑洞的墙面上,果然贴着一面五星红旗。

站在我身后的老书记说,窑里边虽然凉爽,可潮湿得很,你摸土炕上的褥子,还潮潮的。

马书记伸手在炕上摸了摸说,等国家帮你把房盖好了,再给你买上一张床和两床被子,就不睡这土炕了。

王党信拿起放在炕边一个长烟锅说,这就是你的“长枪”?

王益娃笑道,我经常躺在炕上吃烟看戏,有了长烟锅,就能把烟锅伸到炕外头,火星就落不到褥子上。出门的时候,我嫌拿长烟锅麻烦,就拿短烟锅吃烟。有一回喜娃到我家里看见我两个烟锅,说我咋还长烟锅短烟锅?我开玩笑说,这叫“长枪短炮”,他就把这话给我传了出去。

大家哈哈笑着从窑里出来,马书记猫腰走进窑洞前边低矮的土坯房子。土坯房子里边是土坯垒成的灶台,木制的老式风箱,用砖头支起的木案板。案板一边的土墙上,揳着两个木橛,上边架着一块木板,放着瓶瓶罐罐。在案板跟前,有一口很低很粗的水瓮。房顶上是用粗细不一的树枝纵横交错搭建的,这样简单落后的生活条件,我在城里根本想象不出来。

马书记站在院子里问,南窑村像这样盖不起房,住窑洞的还有谁?

有犟牛、白板和长腿。

党信笑道,马书记咋知道他们是谁?

王益娃笑道,说顺口了,是王喜娃、王有学和王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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