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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书记、欢庆、党信与我,坐在广场等老书记和乡上的赵书记,王好仁开着那辆破旧的带花塑料篷布的柴油三轮车,从广场前边嗵嗵嗵地开了过去。因为车里边的支架不牢固,柴油三轮车跑起来摇摇晃晃。塑料篷布未绑牢固的边角,就像鸟儿的翅膀,被风吹着哗哗啦啦飞起来,发出一阵阵响声。
我已经知道王好仁开着柴油三轮车是接送孙子念书,心明如镜还是忍不住问,王好仁每天都这样接送孙子?
欢庆说,早上送娃去学校,中午接娃回来吃饭,吃过饭再送到学校,下午放学后再把娃接回来。
马书记说,一天来回三趟,还要干地里活,学校没有校车接送?
欢庆说,西塬村中心小学全校只剩下五个娃,咋样接送?要不是国家有政策,学校已经解散了。
马书记吃惊地问,一个学校只剩下五个娃咋上课?
咋能上课,王好仁的孙子上二年级,一个班就这一个娃。
我想象不出来,空荡荡的校园里只有五个孩子,不知道有几个老师?这样的环境,孩子的心里是否感受到孤独?是否还能安心听老师讲课?
太阳已经落山,半个月亮挂在天上,几道淡淡的云彩斜横在西边的天空。党信又把话题转移到王振鹏身上,说天下事情咋就这样巧,与王振鹏高中谈恋爱的女人和小米他妈是同学,我大哥和振鹏是同学,我和小米都来山洼里驻村扶贫,你说巧不巧?
我说,老汉怪可怜的。
欢庆说,是他自己不争气,一个大男人,都比不过盼盼一个碎娃,更不能和喜娃比。去年夏天,我到多多家的商店去买烟,碰见王狗娃他大给自己买盐,狗娃他大给我说,昨天晚上他半夜醒来睡不着,圪蹴在果树房外边吃烟,猛然看见半山腰有亮光在闪动,就奇怪黑天半夜谁在地里干啥,逮蝎子不可能老在一个地方,再说还没有到逮蝎子的时候。他反正睡不着,就跑到跟前去看,原来是喜娃头上戴了个“鸡勾勾”灯在地里修葡萄穗子。
马书记问,咋样修葡萄穗子?
葡萄开花以后,有的花没有坐住果干枯了,要把那枯花头弄干净呢。
白天不行,非得要晚上去?
活紧嘛,每一串葡萄穗子上都有许多干花,你要轻轻地拿住葡萄穗子,把干花抖落干净呢,弄不干净,一下雨就发霉了,就把灰霉病传给了整串葡萄。喜娃家要十几亩葡萄园。
为啥不雇人帮忙?
雇人要花钱,自己也不放心。农民不像干部,每个月时间一到工资就发到卡上了,农民一年只有一茬收成,把钱没装进口袋就不算自己的钱,能省尽量省。欢庆点着烟吸了一口说,相反,王振鹏大清早坐在石头上打盹,更不要说像喜娃一样晚上到地里去干活?,连盼盼一个碎娃都不如,盼盼嫌自己家里穷,在店头镇书也不念着了回到家里,学校老师还来村里叫过娃回学校,可盼盼说他要跟他表哥出去一边打工一边学技术。现在这个社会,好多娃都依靠大人,嫌他大他妈给自己把这没弄好把那没弄好,像盼盼这样懂事有主见的娃都少有了。
盼盼他大呢?
盼盼他大在一家私人煤窑去打工,几年都没有个音信,盼盼她妈成天提心吊胆都快吓出病来了。前年冬天盼盼他大回来时,身上没装一分钱不说,还落下了肺病,隔年就去世了。
为啥不告窑煤老板?马书记气愤地说。
告谁去呀?出去几年自己都说不清东南西北,能跑回来都不容易了。好在盼盼娃争气,知道家里困难,出去打工每月工资一发,给自己把生活费留下,其余的钱都给他妈打了回来,叫他妈给攒着。
听着这话我突然鼻根发酸。
有人胳膊底下夹着一个黑包包站在广场前,高声问,王干事,你来了。
王党信笑道,我来了,你咋又出门转去了?
出去转了一圈,看有没有啥合适咱的事。
欢庆不客气地说,地里活那么多,你把老婆一个人撂到地里,胳膊底下夹个黑包包胡转啥呢?
来人怏怏地走了。
马书记问,你咋和人这样说话,他是谁?
王大宝,不爱到地里劳动,三天两头胳膊底下夹着个黑包包在外边胡逛呢。
这人看着挺不错的。
就是挺不错的,前几年,他姑可怜他大,借给他几万元,其实就没指望还,让他在家里给老人盖了三间砖瓦房。随后,还是他姑可怜他大,在店头镇信用社给老人办了一张卡,隔上些日子给老人打上几百块钱,叫老人零花呢,这事叫王大宝知道了,就给他大这卡打主意。有一天竟然去找他二大,给他二大说,我姑给了我大一张卡,国家还给我大发了一张卡,都不怕我大把两个卡装到身上弄丢了,你给我大说给我一张卡。他二大说,听着是两张卡,可上边能有几个钱?那是国家给你大一点老年补助钱和你姑给你大几个零花钱,你咋就记到心上了?大宝心里不高兴,自己又不好意思给他大要,就叫媳妇给他大不好好做饭。他大找到村上,老书记在大槐树下把大宝骂了一回。
今年春上,别人都给地里上肥料,媳妇问大宝咋办呀,大宝说,你给咱大要钱去。结果,媳妇就去找他大,他大气得没办法,在院门前地坎上圪蹴了半天,还是跑到店头镇信用社,在卡里取了二千块钱给大宝去买肥料。你看这人咋样,买了几袋肥料,叫媳妇一个人到地里去上肥料,给自己留了二百元往身上一装出门逛去了。
我就不相信,这王大宝身上就没有啥优点?马书记对欢庆说的话有点怀疑。
有呢,集体的事积极着呢,还会敲锣打鼓。
我又想到王振鹏,问欢庆,他结过婚吗?
结过一次,还生了一个女子,自己不好好过日子,女人走了,娃开始还跟着振鹏,后来女人把娃也接走了。
说着话,老书记他们回来了,王大嘴刚从车上一下来,欢庆突然起身扑了过去,把大嘴撂倒在地上打了起来,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这丢人现眼的,咋能跑到市政府门口去?
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车上跑下来一个女子,跑过去抱住欢庆的胳膊哭着说,不要打我大了!
欢庆回头一看,是大嘴的女儿王秀丽,尴尬地坐在了地上。
老书记看着欢庆高声说,益娃把你叫急眼人,你也不问是咋回事,就动起手来?
在村办公室里,王大嘴有凳子不坐圪蹴在地上。赵书记给马书记说,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认识不到位。说着话还掏出一根纸烟给大嘴手里递,大嘴不接。
赵书记笑着说,我这烟你必须接。
大嘴转过头看了赵书记一眼说,我的旱烟解馋。
这时我注意到大嘴的那张嘴,真的是大得有点夸张。
赵书记笑着说,你的烟再解馋,我这烟你今天都要抽。赵书记硬把烟递到大嘴手里,又看着马书记说,我当着县领导的面已经给大嘴做了检讨。
大嘴抽着赵书记发的烟却说,你是没办法,你犟不过县长。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赵书记红着脸哈哈一笑说,对对,你老哥说的没有错,我再次给你检讨,是我的觉悟不高。说着话又回头看着马书记说,已经安排好了,星期一叫娃先去学校念书,等放暑假了再给娃安排做手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