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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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水泥路继续往前走，走到南窑村外边转过一个弯，来到一个土梁上，我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向南望去，是一眼望不到尽头五光十色的灯火。几天后我才知道，站在土梁上向南望去，是纵横交错起伏延绵的山地、以及山地下方茫茫的关中大平原。到了晚上，山地和平原上的城镇、村落、工地、桥梁和醴湶县城的灯火都一览无余。

我和马书记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远处的灯火，来到南窑村上边的一个街道。刚走到街口，另一头就传来急猛的狗吠声。我们踏着狗吠声往前走，没走几步看见一个老汉，坐在家门口石榴树旁边的石墩上抽烟。我喊了一声老叔。老汉问，你找谁？我说，我们是驻村扶贫干部，今天刚来村里。老汉低言慢语说，这条街上就剩下我和狗吠的那一家。

正说着话，另一个老汉手里拿着烟锅吃着烟走了过来。他说，听狗吠肯定有生人来，就出来看看。坐在石头上的老汉说，是驻村扶贫的干部。站着说话的老汉嘿嘿一笑说，现在村里没有几个人了，这条街连同拐过弯那边，住了十几家人，年轻娃里头就我娃在家，金胜的娃在县城打工，能经常回来。

马书记问，你娃为啥在家里？金胜的娃为啥经常回来？

站着的老汉说，金胜的娃以前在外边打工，金胜年纪大了，孙子还要念书，娃回来一边在县城打工一边经管娃念书。我娃念书少，到城里只能干出力活，还不如待在家里。

坐在石头上的老汉说，他父子俩种了五六亩麦，栽了几亩葡萄树，还养了一百多头猪，一到冬天，老两口还住到窑店镇那边摊烙面，夏天晚上老汉还逮蝎子，日子过得滋润着呢。

晚上逮蝎子？咋样逮蝎子？我惊奇地问。

站着的老汉笑道，晚上到野地里跑着逮呢。

我对农村生活一无所知，又问在野地里咋样跑着逮蝎子？能看见蝎子吗？

话说到老汉的熟题上，他仰起头哈哈一笑，两个碎眼睛都看不见了。他说给头上戴个“鸡勾勾”灯，脖子上挂个塑料瓶瓶，手里拿个镊子，顺着地坎底下往前跑着逮呢。

一晚上能逮多少蝎子?

这和你跑的地方有关，和天气有关，比如后半夜要么明天下雨，晚上蝎子就多。

这是为啥？

天气闷热，蝎子和人一样，跑出来歇凉呢。

一斤蝎子有多少个？

都说的是两，一两蝎子还要看大小，一般就是六十个到八十个。

逮一两蝎子能跑多少路？马书记也好奇地问。

翻沟爬坎从这里能跑到西安城。

跑这么多路，你能跑得动？

老汉嘿嘿地笑道，经常跑呢，习惯了。

晚上你和谁逮蝎子？

就我一个人，几个人在一块谁逮呀谁看呀？

一两蝎子能卖多少钱？

一年和一年不一样，去年在家门口来收上五十元了，今年肯定还要涨。

马书记感慨道，我头一回听说晚上在野地逮蝎子，坐在城里真想不出农村人的生活。

老汉又嘿嘿一笑，你们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日子，我们农村人有农村人的日子。在农村生活惯了，到城里就去待不惯，上前年亲戚把我和老婆介绍到上海那边打扫卫生，干半年就跑回来了。

为啥跑回来了？

城里太吵嚷，车多人多，晚上红红绿绿的把人眼都能看花，睡在屋里外边老轰轰隆隆，就像在飞机底下睡觉呢。

我从老汉说话的口气里，明显能感受到他对自己当下生活的满足。我望着路灯下寂静的街道和院门前的月月红说，我也觉得生活在农村好，现在水泥路修了，路灯亮了，院子里外栽树种花，空气又好，特别是这个安静。

坐在石头上的老汉低声说，我们这地方就是个安静，飞过去个蚊子都能听见。

我笑道，老汉叔，你这话说得有水平。

农村人胡说冒撂呢。

老汉说话的口气里，好像有一种放不下的东西。

我听到一个声音，好像就在身边。我问啥响呢？两个老汉却装着没听见，我就不好意思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