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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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马书记在街上碰见的第一个人是王喜娃。

此时，我还不知道他叫王喜娃，不知道这天下午他去店头镇给葡萄树买药，顺便把头理了一下，刚理过的光头在夕阳下像灯泡一样闪闪发亮。

街上静悄悄，只有王喜娃戴着黑墨眼镜骑着摩托车，从两边长着石榴树和月月红的街上行驶过来。我往街道中间一站，笑着给他招了一下手，叫了声大哥。他却没有一点要停车的意思，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视而不见的样子骑车从我身边过去。他虽然戴着黑墨眼镜，让人看不清他的眼，却能强烈地感受到他距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不明白，我和他从未谋面，又是笑脸相迎，他为啥是这个样子？

太阳落到了远方的山头上，西边的天空上彩云漫天，整个村子都笼罩在橘红色的晚霞中。马书记扶了一下眼镜，盯着王喜娃的背影尴尬地笑了一声。

我和马书记沿着广场外边走去，拐过一个弯，来到村子的外边。那个王喜娃，已经骑着摩托车呼呼地向山上驶去。我和马书记沿着盘山水泥路继续往上走，路边是一台一台的葡萄园。有的葡萄园，一看就是经过了认真的修剪，没有乱生的枝条，鲜嫩的枝叶间，一串串绿莹莹的花穗长势喜人。但个别的葡萄园，不但野草蔓生，去年没有修剪的枝丫张牙舞爪，随意散漫像要长到天上去，葡萄园真正变成了荒草园。另外，在路边和田地之间的地坎上，长着一排又一排老柿子树，那些树看上去可能有二三百年的光景了。

水泥路一直通到了南窑村，街上唯一的十字路口边，长着一棵高大的皂角树，看样子已有上百年了。树的周围摆放着几块大石头，无疑是村里人经常聚集闲聊的地方。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我和马书记站在十字路口左右观看，每一户院落前边，都栽种着石榴树或月月红，还有高大的椿树和槐树。每一户院落后边，都是高高的黄土崖，崖边都生长着许多荒草和野酸枣树。有的院落前边，盖有高高的弓脊大瓦房，有的院落前边，还是土墙土门楼。

夜色越来越暗，突然，街边的路灯亮了，这出乎我的预料。这时，从北边胡同的水泥路上走过来一个人，个子很低，一手拄着一根拐棍，一手拿着短烟锅，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等他走到跟前，我才看清楚他是一个患有大骨节病的碎（陕西方言“小”的意思，这里指矮个子）老汉，腿和胳膊短得像小孩。马书记高兴地喊了一声老乡说，还没休息？

小老汉警惕地看着我和马书记问，你们是来干啥的？马书记说，我们是驻村干部。他疑惑地说，我成天在村里转呢，咋没见过你？马书记说，我们是今天才来的。小老汉问，你们闲逛呢还是找谁呢？

我想起了王喜娃，笑笑地说，我们在下窑村街道遇见一个人，光头，戴着黑墨眼镜，骑着一辆红色摩托车，我想和他说几句话，他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小老汉笑道，他不爱和人说话。我笑笑地问，他为啥不爱和人说话？小老汉一边走一边说，他心里没话你叫他说啥呀。

他说着话一瘸一拐地走了。

马书记望着小老汉的背影笑出了声。我望着街边水泥杆上的路灯说，这地方太安静了，安静得都能把自己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