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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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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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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远芳》连载

第一章

2003年春天的一个黄昏,我再次回到了我的农村老家弯弯川——一个山环水绕的小村庄。

不知为什么,此次回老家的路上,我心里就有一种难以描述的落寞与伤怀,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只剩下了躯壳。我下了车,走到村头却不肯迈步,目光越过村庄上空袅袅升腾的炊烟,以往在我眼里那些苍莽雄浑的群山,已经抹上浅淡绿意的山坡沟壑,在春天和煦的风里,在夕阳的余晖中,竟是那样的苍凉寂寥。峰峦间飘浮的雾霭,仿佛融合了淡淡的忧伤,萦绕在我的心头。我感觉鼻子酸酸的,眼眶也莫名地湿润了。

这种感觉是我以前回老家所没有过的。这是怎么了?我问自己。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乡愁吧,我想。

一回到家,就见我的老婆拎着一桶泔水往猪圈那面走。我的老婆叫李贵珍,由于她体态丰腴,我一直称她为“胖胖”。对于这个称谓,她似乎乐于接受。我这么叫,别人也跟着这么叫,时间长了,胖胖就成了我老婆的代名词。胖胖见我回来了,脸上绽出透红的光彩,高声喊:“小胖,你爸回来了。”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欢喜。小胖是我儿子,体态、脸型像他妈,大家叫来叫去,儿子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小胖。小胖没答话,胖胖又喊了一声,才想起儿子没在家。眼上眼下地看着我说,“忘了,你儿子叫晴晴领走淘气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说完,又拎起泔水桶往猪圈走去。胖胖说的晴晴是我的亲侄女,正在读初中,是一个灵气十足又十分俊俏的小女孩。

我进了屋,见我母亲正在灶台边忙活,便喊了一声“妈”。我母亲放下手里的活,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说:“老二回来啦!你捎口信说要回来,我跟你爹估摸你今儿个就能回来,一大早我出门,就听见喜鹊喳喳直叫,我就想这喜鸟给报信,肯定是老二今天能回来。猜你能回来,妈给你做了你爱吃的大黄米饭。”我在家排行老二,从小到大,我很少能从母亲嘴里听见我的名字——秦钟远。

我问:“我爹呢?”

母亲说:“你那犟爹在里屋冒烟呢。”

我父亲叫秦本贵,一个寓意本就富贵的名字。生产队没黄的时候,他当过生产队小组组长,给人记工分的,那是我父亲一生中最辉煌的岁月。现在,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近一两年老是咳嗽,一咳嗽起来,腰就弯成弓形。我本来不想见父亲,打小我父亲就不稀罕我这个敢和他犟嘴的儿子,见了面我们爷俩也说不上几句话,这种父子关系一直延续至今。听说父亲在抽烟,当儿子的又免不了替他担心,就赶紧走进里屋,想劝他少抽点烟。刚迈进里屋,就见我父亲狠劲地扔掉烟头,一脚踩上去使劲一捻,有一种恨不得把烟头捻成粉末的劲头。完后,头不抬眼不睁,又拿起一张卷烟纸,伸手去烟钵里抓起一捏烟丝,慢条斯理地卷起来,仿佛没看见我一样。

我说:“爹,你老是咳嗽,还是少抽点烟吧!”

“我的事儿不用你管,你把自个的事管好,我少操点心就行!”我父亲没头没脑,压低声音冷冷地说。

我一头雾水地僵在那里:“我啥事没管好?”

“啥事你自个儿知道。”老人说完,拿起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缕浑浊的烟雾,然后起身绕过我走出屋,把我一个人晾在那里。

站在屋地中央,我开始想自己最近干了什么坏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我调到丹溪市某局任职,到现在已经五个年头了。这五年里,我在单位就是写写文稿,和经济一点不沾边。由于两地分居,我跟胖胖两三个月才有机会在一起过夫妻生活。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渴望跟哪个美女发生一段浪漫的情事,但也只是想一想,在精神世界里安慰一下自己而已。但从我父亲的态度上看,明显是我犯了有辱家风、败坏门庭的严重错误。

这时,我隐约听见外屋的母亲说:“老二刚回来,你干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父亲说:“我这老脸都让他丢尽了,我还有个屁脸?不正经的东西!”听见父母的对话,我这才猜测到父亲发火的原因:父亲十有八九是在怀疑我又欺负柳香,偷偷占柳香的便宜了。想罢,我暗自苦笑了一下。

柳香是我大嫂的姑舅妹妹,也就是我大哥的姑舅小姨子。我师范专科毕业后,分配到乡中学任教,曾经教过柳香。调到乡政府任职后,我又与已经初中毕业的柳香有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交往,恰好被父亲抓个现行。至于为什么能被父亲抓个现行,我始终想不明白。我进城了,父亲仍然担心我在柳香身上继续犯错误。今天对我如此态度,肯定是认为已经进城的我又偷偷睡了柳香。

我暗自摇头,想:自己调到市里后,跟柳香只遇见过三两次,此外,连音讯来往都断绝了,更别说亲近柳香了。但从我父亲的态度上能够断定,事情没那么简单。想到这,我转身走出屋,见胖胖和母亲都在,找个理由撒谎说:“我去大哥家,把小胖领回来。”

“快点回来,等你吃饭。”母亲说。

胖胖说:“把大嫂娘俩也叫来,一块吃。”

来到大哥家,大嫂正在有滋有味地看电视剧。我大嫂叫何萍,人是好人,心地善良,但说话快人快语不让人,对我父母该孝敬时孝敬,该顶嘴时一点不留情面。她这种品性让我们秦家人都敬她七分、怕她三分。我大嫂没有弟弟,我没有姐姐,我俩又能聊到一块去,由于这个原因,我俩相处得更像亲姐弟。我结婚后,家里饭菜不对胃口,便上大哥家解馋。我侄女晴晴经常把小胖领回家。小胖只要来了,就赖在姐姐家不走了,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这份浓浓的亲情延续至今,街坊邻居说起来都十分羡慕。

大嫂见我来了,指了指炕沿,嘴上说钟远回来啦,眼睛却继续盯住电视屏幕,还抹了一把眼角残留的泪珠。我瞟了一眼,见电视正在播放一部泡沫剧,便笑着说道:“这泡沫剧,大嫂还看进去了。”我大嫂说:“别打岔,正看节骨眼上。”

节骨眼上,电视就开始播放广告,没完没了的广告让我看得很不耐烦,便拿起遥控器,一下关掉了电视,气得大嫂上来就给我一巴掌,接着又扬起手臂。我躲过巴掌,问:“晴晴和小胖呢?”

我大嫂“嗯”了一声说:“你儿子淘气累了,在西屋睡觉;晴晴正在写作业。”刚说完,我的小侄女就走过来,喊了一声“二叔”,就伸出双臂缠住我的脖子,一脸兴奋地看我。这是我们叔侄俩约好的,只要我回来,见面礼就是拎她转两圈。我心不在焉,应付地抱起侄女转了一圈就放下了她。晴晴很不满意地“哼”了一声,接着说:“就一圈,小气!”说完,又去写作业了。

我进屋没看见大哥,便问:“我大哥呢?”我大嫂说:“你大哥老不着家,这又出去半个多月了。”我大哥叫秦钟实,一直做药材生意,一年到头没有清闲的时候。我说了几句大嫂辛苦之类的话,之后,才拐弯抹角地问:“大嫂,近期你妹妹没来?”

“哪个妹妹?我一个亲妹,一个姑表妹,你问哪个?”

“你姑表妹,柳香。”我说。

大嫂看我一眼说:“哼哼,我就知道你问的是柳香。这孩子可是老长时间没来了,听说,她又到城里打工去了。到了哪个城里人家也没说。”

“柳香出去打工都没告诉你,这不太正常!”

我大嫂说:“是,这孩子把我当成了亲姐,平时有啥话可都愿跟我说的,但这次就没跟我说。不跟我说,我也理解。”说到这儿,我大嫂上下看了看我,说:“你回家,爹妈没跟你说柳香的事儿?”

我心里一惊,赶紧摇头,问:“柳香的事儿?柳香能有什么事儿?”

“也不是啥大事,但是挺蹊跷。头年,柳香外出打工,两三个月的功夫,柳香就回来了,这时候,人家就给柳香介绍了一个对象,是外村村长的儿子。小伙不错,憨憨的,家里有钱有势。你说怪不怪,两人结婚的日子都定了。没想到,就在结婚的前几天,娘俩口攒肚挪置办的嫁妆丢了,值钱的一样没剩。我姑姑那几天都哭红了眼睛。男方家不在乎,说是帮着出钱再重新置办,可柳香说,这是老天爷的意思,俩人婚不和,坚决不嫁。之后,柳香就又外出打工去了。女孩出嫁前丢了嫁妆,这在咱弯弯川可是一个稀罕事儿,长这么大我还头一回听说。老亲古邻说啥的都有,都猜测是哪个缺德的,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想到这次回来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我失口说了一句:“怪不得!”

我大嫂上下看了我半天,才说:“咋啦?柳香对你说啥了?”我赶紧撒谎说:“我是说,怪不得老长时间没看见她了。”

我大嫂似乎信了我的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钟远,你说我这个妹妹,十来岁时我姑父去世,读初中那前儿,我姑有病住院,她去护理又耽误了学业,连中专都没考上,让她复读,她还撂不下我喉喽气喘的姑姑。这找了婆家,出嫁前又丢了嫁妆。你说我妹妹这命,说起来就心疼!”

大嫂说完,我看见她的眼角噙上了泪花。

弯弯川地处长白山脉的重峦叠嶂之中,周遭山势蜿蜒起伏,域内河流百转千回,不少农家房屋坐落在大山脚下或者是溪水岸边。在这个农家居住分散的村落,凡是见过柳香的村民说起柳香,都说这孩子懂事、善良,人也长得好看,是弯弯川的灵山秀水精心养育出来的好姑娘。在村民淳朴的期待里,柳香本应该顺顺当当地恋爱、结婚、成家,可是,她出嫁前却丢了嫁妆,村民可怜她的同时,也难免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闲言碎语。

我判断,偷柳香嫁妆的人,一定和柳香有深仇大恨,用这种缺德的办法让柳香深陷痛苦之中;或者谁家姑娘想嫁给村长儿子,用这种办法阻止柳香出嫁;又或者这人深爱柳香却难以娶回柳香,就用这个办法施以报复。这三种可能同时存在,也可能有其他原因。究竟是哪一种我难以做出准确判断。如果不是以上三种原因,真正的原因能是什么?

这时,我想到父亲对我的恶劣态度,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怀疑我干了这种缺德的勾当。我止不住暗笑:我这个犟种爹,是用脚趾头思考问题的。我决定明天找个机会跟他解释一下,也许能从他责备、贬低我的话语中找到柳香丢嫁妆的真正原因。

第二天下地干活,见旁边没人,我凑到父亲跟前,没有前奏,开门见山地说:“爹,你儿子绝不会干偷鸡摸狗的缺德事儿!再说了,我两三个月回来一次,想干也没有机会。是我干的,我不是你儿子!”

我父亲眼皮都没抬,扔掉手里的活,一屁股坐在锹把上,掏出烟纸烟丝,动作娴熟地卷完,点着,狠劲地吸上一口,叹了一口气,说:“我没说是你干的。你把人家丫头糟蹋了,她没脸出嫁才想出这个不得已的办法。这不是你造的孽是谁造的?她嫁的可是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要是知道娶到家的媳妇是个破烂货,人家会一脚把她踢出门。唉,柳香可怜哪,一个没爹的孩子!”

我满脸涨得通红,说道:“我对天发誓,我没糟蹋她!”

“嘴硬,嘴硬!一个三十郎当岁的老爷们,和人家十八九岁的丫头睡在一铺炕上,睡了一宿,你不糟蹋她,鬼才相信!”我父亲说着,胡子抖得厉害,满是皱纹的脸已成了皱巴巴的紫茄子,眼睛通红地瞪着我。见父亲气成那样,我有点可怜他了,长叹一声便闭上嘴不再跟他争辩。

我父亲说我糟蹋柳香的事儿,发生在五年前深秋的一个夜晚。那个秋夜,是人类男女相爱历史上,在一千年的岁月中也不可能有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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