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水宝地
1981年盛夏的一天早晨,鲜红的晨阳照亮了凤凰河川,也照亮了来人,来人是姜银娃,说:“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不过有工作咋呀,没有工作又咋呀?人生就那么几天,糊里糊涂就过去了。兄弟呀,你都三十多岁了,个人问题拖不起了。宣传队进村后,生产受压制,棉花长成了高大空,减产成了定局。玉米呢,不是三五个挤在一个窝里,就是苗没有出齐,那几年,我是生产队的贫协委员,又是技术员,我身上带卷尺呢。什么庄稼行距是多少,株距是多少?我心里都有一本账呢。宣传队的人问我:‘你凭什么就说今年减产了?’我说:‘我凭眼光嘛,棉花长得跟鞭杆一样高,这一亩地多少苗?一颗苗拾多少花?我都在心里装着呢。’群众揪着工作组不准走,工作组趁着黑夜人睡觉,背着被子,偷偷逃走了。
“小麦选种伤眼睛,站得时间长了,人背不住。我对那几个妇女说:‘端个小板凳坐着弄。’任发财见状,笑着说:‘你们怎么不端个躺椅,躺着弄不是更舒服吗?’妇女们没有说话,笑得合不拢嘴。
“后来,任发财老汉换种子来了。我说:‘这种子不好,没有端躺椅,躺在躺椅上弄就好了。’任发财老汉说:‘这些娃,说个笑话嘛,都记下了。选种就是好。’我说:‘提纯选种,选择优良品种,用于繁殖。产量年年上升,一代比一代强。’任金娃走了,没有好队长了。有一天,队长刘怀岗派我去参加棉花技术会议。我回来以后,南边80亩地没有冬灌,半楂子地放着呢。社员们往那里拉肥,回来时拉土,那里得锤哪里拉,挖土把地挖得坑坑洼洼,拉粪时我要经管倒粪哩。有几亩地,我没有倒粪。我考虑那里是要先平地后倒粪哩,队长没有叫人平地,我叫粱红军领着一些妇女平地去了。后来,一些人到处找我,我说:‘找我,啥事吗?’他们说:‘拖拉机给咱们犁地来了。’我说:‘找队长去。’他们说:‘队长开会去了。’我说:‘他开会去了,怎么不委托个人管事呢?怎么不给人家安排饭呢?’后来我才知道,队长叫魏凤英安排饭哩。我说:‘是犁地哩,还是耙地哩?’他们说:‘是耙地哩!’后来,队长回来了,他叫磨地哩。’我说:‘磨地起什么作用呢?这次雨下的不大,种棉花还早呢。干脆浇地。’队长说:‘磨地!磨地!’我见他不想浇灌,就说:“你再要磨地了,就要连耙带磨哩,要把墒保住哩!’后来,队长只叫把南半截地连耙带磨了,北半截地只磨擦了一下,摆到那儿去了。有些耕地灌溉了,好多日子都过去了,没有安排连耙带磨,墒没有保住,那不等于白灌溉了吗?那天早晨,把社员叫到饲养室,我在那里吃烟呢,心里很生气。觉得浇地这么急,他不管。土地灌溉了,再不连耙带磨,不就等于白灌溉了吗?年轻人顾了这头,耽误了那头。我跑到地里一看,地都成白色了,我赶紧跑回来对队长说:‘地能拾掇了!’他说:‘能拾掇了?’‘对!’我说。‘我跑到地里专门看了一回。’他说:‘那就拾掇!’我说:‘反正吃了饭,就要架势哩。’”
下午,我一个人在地里干活。任书记来了,说:“队长呢?”
“不知道。”
“我从他家里来的,说在地里。”
“你找他弄啥呢?”
“种棉花呢,种子泡了没有?”
我说:“我不知道。”
任书记说:“你回去看一下,没有弄了,你要安排呢。”
我回去看见棉花种子泡是泡了,但不符合要求。要求是水要把种子漫住呢。队长走过来,我说:“啥时候种啊?”
“吃了饭种。”
我抓了一把棉籽儿,说:“这上头的种子还是干的。这泡了个啥嘛!”
他没有作声,转身走了。我气愤地说:“再应付差事了,今年种棉花,你一个人弄去。旁人弄也达不到你的要求。”
我心里想:开棉花技术会议的时候,你叫我去。也就是说种棉花要我负责任呢,棉花籽皮厚,要浸泡一个对时呢。不然草草下种,出苗率七长八短。这块儿地灌溉了,也耙磨了,有墒,应该先种这块地,不然干了怎么办?但是他叫种80亩地去了。往年棉花种上,只怕下雨。今年不下雨,队里四个井。只有一个井能用,水还不旺,电又不正常。这真是一料庄稼的大事啊。”
我同姜银生吃过饭,姜银生说:“你看葫芦河在咱对面,有二十亩水地,和县城一河之隔,你说奇怪不奇怪?它是咱宋岭的。因为离村子太远,大队把这块地承包给了我哥姜老七了。开始的时候,我七哥是种料料呢,领着他那个从甘肃逃荒来的婆娘,种完一料子庄稼,就回村子来住。后来他种了几亩韭菜,生意有了气色。我哥嫂就在那里定居了。因为哥嫂没有孩子,我就叫我的大女儿立继给了他们。去年,我叫人给我嫂子做寿材呢。我嫂子说:“你是盼着叫我死呢!”我说:“这是个预备嘛!我不是盼着叫你死呢,你活着不是更好吗?”今年过年,我叫我大女儿肩了一袋子面,提了一桶菜油送去。但是我女儿把面粉和油都带回来了,说她妈走了。把我难过得哭了,我心里埋怨我嫂子:“嫂子,你跟我哥几十年了,我哥走的时候说:‘我走在你嫂子前面了,你嫂子指望不上我了。但是你要叫你嫂子活着过好,死了埋好。’我再恓惶,你攒下的钱,我不会要,你放心。我还给你添路费呢,我把我大女儿都立继给了你。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我忘不了我嫂子,我媳妇得了病,医院做手术要5000块钱呢,我拿不出来,我哥说他只有2000块。我嫂子说:‘2000块怎么够呢?兄弟要5000元,就给兄弟5000元。’嫂子的大度,让我终生难忘。”村里有人在宝鸡看见过她,我的大女儿哭着要寻去。我没有让去。我说:“不叫你寻去,并不是你大心瞎了。你寻不着,你两眼墨黑?到哪里去找?你从来就没有出过门,怎么能够找得到呢?”
我说:“她老家还有什么人呢?”
“听说有个侄子,她以前就对我说她走呀,我大女儿给她送面送油的时候,我就提心吊胆,害怕她走了。果不其然,她走了。”
“你估计她能带走多少钱呢?”
“顶多也就一两万,她卖韭菜也有五年了吧。”
“我没有你嫂子收入的信息,但是以我推算,你嫂子至少也在5万元以上。她离开这个风水宝地,是她保护这笔隐形资产最好的手段。而你呢,除了想回报她,你是不是对她的拥有有那么一丝丝牵挂?我也不敢妄下结论。”
姜银生和我去葫芦河转了一下,我看见坐东朝西有一块二十多亩平地,引凤凰河水灌溉。比平地高五米左右的地方,有五孔窑洞,姜银生的大女儿姜莉莉和女婿赵小利就住在这里。赵小利见天气炎热,就从自己种的西瓜田里,挑了一个熟透了的大西瓜,切开招待大家。最后研究决定,因为这块土地是由姜莉莉承包的,合同期限为20年,现在拨出五分土地承保给我,由我出资建厂使用。费用每年500元。我们初步决定申请注册墨水厂。图纸设计好以后,由我投资,由姜银生寻找工队,监督建造,房子建成以后,由姜银生看守大门,由姜莉莉负责生产,由我负责制造墨水和推销墨水。为了把工厂设计得有条不紊,我以采购的名义到西安文化用品厂参观过。
我在一所大学化工系姓任的女老师那里购买了一个办公胶水配方。按照这个配方制作出来的胶水沉淀了,我咨询卖给我配方的任老师。任老师说:“你每次咨询我的时候,都要把钱拿上。”西安化工研究所一位女同志,对这个配方充满了怀疑,向任老师打电话,两个人争吵了好长时间。我下次到这个大学去了,一位老师说:“反正化工研究所那位同志的电话,对任教授影响很不好!”
幸亏我遇到了西北轻工业学院的田家乐教授,个子不太高,老家是浙江人。他给我提供的墨水和胶水配方,都是最好的配方。胶水是要用聚乙烯醇1788制作,可是厂家的技术员告诉我,少用一点聚乙烯醇1799,可以降低成本。能不能这样做?我去请教田教授,田教授不在家,他的女儿说:“我也可以帮助你解决问题嘛!”田教授的女儿在该校化验室工作。她非常自信地说:“少加一点是可以的。”
结果,一个老鼠害了一锅汤。不能加,就是不能加。哪怕加一丁点儿,也坏事儿。田家乐教授非常生气,他要女儿赔偿我的损失,被我拦下。
几年过去了,秦岭墨水已经取得了信任,送货的车辆到大荔县,就被卸货的商家围了一圈,纷纷请求给他们卸货,一车货根本就不够他们分。到了收款的那一天,我拿着欠条去了。一个年轻的妇女看见我,自告奋勇地说:“我给你带路。”到了欠款者门前,这位妇女就吆喝着:“墨水厂收款来了,快把钱拿来。”由于她领路,钱很快就收上来了。她领我去她家,他男人不给钱,还跳得多高。我转身走了,我走出马家巷的时候,给我领路的那个女人追上了来了,说:“我男人不给你钱,我把钱偷出来给你。”
经常遇到的事情,送货的车辆还没有到达目的地,货就被商家拦路卸光了,有一天我正在街道南边卸货,街道北边的商店也请求给他们卸货,我说:“我的货不多了。”那个店主说:“你给他们赊账,我用现金进货,你给不给?”
有一年快开学的时候,进货的车辆源源不断。葫芦河墨水厂进货车辆排起了长龙,我数了一下,三十多辆车呢。我老表的女婿来进货,早晨赶来,到晚上还装不上货,只好把空车开回去了。
最让我感动的一件事情,发生在客车上,我的对面坐着一位大学生,一谈话才知道他也是凤凰县人,他说他在沈阳上大学,说他是用秦岭墨水写字长大了,秦岭墨水用惯了,别的墨水他不喜欢用,每学期到沈阳去的时候,都要带上几瓶秦岭墨水。这些话我爱听,觉得听了心里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