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五月二十六日
罗英住在第八生产队。她没有跟父随军,而是在跟奶奶相依为命。后来奶奶随军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她,但是她与母校难分难舍。她住在凤凰中学女生宿舍,伙食搭在教师食堂。她这次回村,和我住在任芊芊家里。
早晨,罗英领着我,在村里转悠。宋岭村是黄荡坡公社一个独立的生产大队,管辖着八个生产队。城壕里七、八户人家,和北胡同二十几户人家,组成了六队。城壕里地势走低,顺着北城墙根向东走上去坡路,就到了土路上。路底下靠东城墙根有一个涝池。平静的池水里,透露着宋岭城楼雄伟壮观的倒影。再向南走,前面向东是街道里,向西是宋岭城,高大雄伟的东城墙和北城墙,连成了直角。八角城楼,坐西朝东,秦砖汉瓦,历史悠久。城楼上一口大钟,二十多个人都抬不动,为镇村之宝。城门口两尊石狮,威风凛凛,气势壮观。宋岭城南和城西,是万丈深沟,没有城墙。宋岭城其实是城与沟组合的城。罗英说:“这是五队,有的人家住在地坑院里,有的人家住在安间房里,有的人家住在南边和西边沟畔的明窑里。”
我看见一个很大的地坑院,有二十多孔窑洞,院子宽敞,觉得好奇,叫罗英带我下去看看。到了院子里,有一位年轻的妇女,用柔情似水的声音嚷道:“大家快来看呀,任芊芊给咱们讲的千里夜寻母亲的藏族姑娘来了!”
“你讲给我,我讲给更多的人。”任芊芊的话承应了。人们没见过我,却认得我。听说我来了,各个窑洞里的男女老幼,拥满了院子,一个个都把好奇的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我成了视线的中心,这是我传奇故事的效应。一个苗条而热辣身材的少妇说:“我们一直没有见过面,为什么就认识了呢?你的故事太感人啦,这院里谁没有去任芊芊家看你的相片?你的模样刻骨铭心啊!”
出了宋岭城,罗英边走边介绍:向南叫南凹里。下去的路很陡,罗英叫我下去看看,我说:“我也困了,咱们就在塬畔上看看。”
罗英说:“四队社员,住在崖底下的几层明窑里。”
后来,我们向东走去,罗英说:“街道里,是宋岭大队文化中心,有学校、代销店和医疗站。”
向北街拐弯处,有一个涝池,清风吹过,静静的水面卷起了一层层鱼鳞般的波纹,仿佛大人给小孩子扮鬼脸似的。人们把这叫大涝池,把城墙底下的叫小涝池。大涝池水供人畜饮用,而小涝池水,则供洗涤使用。
罗英说:“往东叫东场里,住着一、二队社员,街道里住着三队社员。北街东西两边,高大古朴的宅院,东边是和顺堂,西边是宋义堂,他们是旧社会盖县的大财东。两座宅院,是清末民初的古建筑群。高堂大厦,壮丽宏伟,回廊曲折,玉亭琼阁,极具悠久古朴的民族风情。”
出了北街,向北路西崖畔底下叫下窑子,沿沟脑一圈明窑里,住着七队社员。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长满了枣树、梨树和核桃树,向北就到了北胡同,胡同东西两边的土崖底下,居住着八队和六队社员,罗英说:“北胡同东北方向叫上窑子,是第八生产队,我住那里,啥时候去看看!”
中午时分,我们转回去了。我看见任芊芊的母亲做洋芋饼子,我们洗了洗手,上灶帮厨。阿姨是黄土高原地地道道的贤妻良母,心地善良,热情好客,厨艺精湛,饭菜可口。她哪里舍得我们动手,连忙把我们让到窑里,倒上茶水,端上一盘核桃和一盘红枣。说:“你们吃着喝着!”
后来,阿姨端上热气腾腾的农家小吃,我赶忙下厨端菜,洋芋饼子,津津有味,吃得人舍不得丢筷子。叔说:“有个人想见你们哩!”
罗英说:“谁呀?”
叔说:“任奉明!”
“好啊!昨天,扎西拉姆还和我念叨过他呢!”
这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因为村民都上了农田工地,村庄显得格外宁静。昨天夜里,飘飘洒洒,下了一场绵绵的细雨,土路绵软潮湿。我和罗英走到北胡同口,任奉明早就在那里迎候着。
任奉明热情地说:“早就听说你们来了,说去看望你们,一直没有顾上。”
走进院子,任奉明说:“其实,也不是没顾上,现在,连我这小书记,都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哩,是打倒的对象。我再到谁家去了,造反派就说我对运动不满啦,搞串联啦!昨天,收到杨部长的信,不见不行了,我才叫我诚信叔捎了个口信儿!”
宽敞的大院里,有五孔窑洞,坐定以后,任奉明端来一盘核桃和一盘红枣,说:“没啥招待的,杨部长驻队时栽的苹果树,还没有挂果哩!”
罗英不说话,用钉锤把核桃砸开,放在盘子里,让大家吃。
任奉明把一个印着“凤凰县人民武装部” 的信封,给了我,说:“这是你大写的信!”
我打开信封,果然是阿爸的手迹,来信写道:
奉明同志:
您好!
近日获悉我的千金扎西拉姆和罗英同志滞留宋岭大队,请关照她们。如能安全回校,就让其安全回校。如果有困难,哪里也别去,就在宋岭多住几天。告诉她们,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要到武斗的地方和武斗的人群中去。可以对任芊芊的经历进行调查。人常说:“要知真底细,须问知根人。” 要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向所有的知情者请教……
也可以临时安排她们参加生产劳动,体验生活!
此致
敬礼
杨卫伟
1968年5月13日
我说:“我阿爸说你是个有真知灼见的人!我们想请你讲讲任芊芊的故事!”
任奉明顿时陷入了回忆之中,往事像过电影似的,浮现在眼前,记忆中的珍珠串成了线,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老屋紧挨北城墙,和任芊芊的住宅,一路之隔。那废弃的厦子房,就是我的老屋。我比任芊芊大十岁,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啥事都上瘾哩,有人吸烟上瘾,有人喝酒上瘾,有人耍钱上瘾,而我的小兄弟读书上瘾。一天不读书,就难受得像针扎心。读书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多少个夜晚,一读就读到鸡叫。我常常指着他的窑洞透出的微弱灯光,教育我的孩子说:‘你学习要是有他一半精神,我就不焦心忧虑了。’想起往事,我满肚子怨气。我诚信叔舍不得煤油,不准儿子夜读。任芊芊只好熄灯睡下,待他大睡着了,再点灯夜读。我诚信叔鬼得很。半夜还要起来偷查,夜读入迷的儿子,往往被他老子抓了个正着。这可不得了,我诚信叔不容分说,一脚把门踢开,一边叫骂着,一边把煤油灯抡到院子去了。我劝过他,但是他听不进去。任芊芊家里人多劳少,放假啦,星期天啦,任芊芊都要回生产队参加劳动哩。牛占山残忍不残忍?不残忍能把人三根肋骨打断!过程,我就不讲了,任芊芊向西北局写了几万字的信。在这里,我讲一下我私章的故事。”
我开始记录,罗英也急了,笔在纸上飞也似地记录着。任奉明咳嗽了几声,我心想有人讲话前有打扫嗓子的习惯,仿佛有障碍物似的。
公社处理不公平,任诚信看病还没回来,吕社长就宣布:牛占山承担药费到此为止,而且只承担一半。我心里不憋愤,我把任芊芊叫到家里,让他为我代笔向县长写信反映公安局调查访问的人太少,还把案中人当证人,调查材料不全不真,把多数证人,排除在取证以外。信写好后,盖上了我的私章。县长派人来了解过,知道这封信是我所为。但是批判吴晗开始后,县委派工作组进驻宋岭大队。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们发动党员、团员和积极分子,围攻批斗我。说:“任芊芊是吴晗、邓拓和廖沫沙的后代,党支部书记任奉明支持‘小吴晗’,写材料向党进攻哩!”县监委书记董玉峰暗示我,把写信的事推到任芊芊身上,我的‘罪孽’即可一笔勾销。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伤天害理的事,我做不出来。但是工作组无限上纲,斗争一再升级,我承受不起政治压力,思想包袱很重,董玉峰挑拨说:“都到啥时候了,你还不为个人前途着想吗?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吗?”
俗话说:“世上唯有懊悔这种药难呑”,我做了坏良心的事,万般悔恨与无奈。记得那天夜里,寒风呼啸,黑云翻滚,我把任芊芊叫到冢疙瘩(注:冢疙瘩是关中方言,指千年以前的帝王将相坟冢)。冢疙瘩是一座比房屋还高大的大坟墓,由于年代久远,又没有墓碑,里边究竟埋葬着什么人,无从考证。坟地有一棵雄伟的松树,勃笼大得很,浓荫蔽日,给人一种森严肃穆的感觉。冢疙瘩在宋岭村西南方向,离政治气息浓厚的村子已经很远了。我打开手电筒照着,开始了谈话。我把自己艰难的政治处境,向他诉说了一番。我最后说:“为了你大的事,县上把矛头指向了我,对我批判的火势正旺。你把写信的事,揽到你身上去,就说你盗用了我的名字,我的章子是你从你嫂子那儿哄来的。”
听了我的话,任芊芊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哆嗦;不知道是天气寒冷,还是我的话把他吓坏了?当然啦,这事,谁也不会接受,我分明是要他为救我而背上贼名。说完话,我就非常后悔。任芊芊委屈得直掉眼泪。我吓得没了主意,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算了!算了!兄弟,别见怪!就权当老哥没说!老哥知道,兄弟爱惜名誉就像爱惜眼睛一样!”
但是无论他怎样不甘心,他后来还是到工作组那里“自首”去了。
那天晚上,谈话结束了,手电筒没电了,我们怎么也走不出冢疙瘩。我们迷路了,就像跌进大海漩涡里打转转,两个人走了大半夜,最后发觉,我们在里找不着北了,总是围绕着冢疙瘩来回兜圈。人们说的“迷糊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还是妖?我俩谁也说不清楚。后来,我们不走了,在肿疙瘩底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湿漉漉的露水,湿透了衣裳。天蒙蒙亮,才分头各自回家。
后来,他们为了给任芊芊加罪,把我的私章说成党支部的公章。再后来,县上把任芊芊抓起来了,并给戴上了“新生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构成任芊芊的罪状,就有我私章的问题。每逢我看见诚信夫妇因为儿子衔冤负屈、迅速苍老的面孔,一股负罪感就袭上心头。我无颜见我诚信叔,更无颜面对我的好兄弟任芊芊。
有一天,我在县城开会,买了几样食品,跑到看守所看望我的好兄弟任芊芊。我要向他忏悔。看守所的李所长我认识,但是,他不让我见。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就泪水涟涟,说:“无论如何,你就让我见他一面吧,哪怕只对他说‘对不起’三个字!”不料我的话把李所长惹哭了,他说:“好老哥哩,你那一点点事儿算得了什么!如果要说对不起,在这个世界上,对不起他的人是我!他入狱后,焦急得就像麻雀看见仔雀从窝里掉到地下,没命地号叫着。为了打发枯燥而漫长的狱中生活,他向我提出了看书的要求,但是我只有那几本破书,他都看了,还向我要,我气愤不过,就揍了他一顿。想起这件事来,我至今都忘记不了他那惊愕而怨恨的目光。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起读书的事。我到号子里去了,他连我看也不看。有一天,他母亲来看他。我没让见,但是他母亲送的包子,我还是带给了他。他不接。我对他说:“肚子饿了,补充补充!”谁知,他不理睬我,还背过脸去。我说:“你真不饥饿吗?我即使跟石崖说话,石崖也有回音哩。他始终不肯理我,一气之下,我把这篮子包子提走了,我心里想:‘你怪,还没有我怪。包子坏了,我也不给你吃!’但是,那不过是我的气话。后来当我发现包子坏了,把我没心疼死。任芊芊不接受,他不是跟包子过不去,而是跟我有气哩。说句机密话,咱哪里说哪里撂,出去可不敢乱说!虽说把任芊芊定性为‘新生反革命分子’,但是上报逮捕的材料,专署检察院没有批准。再羁押下去,就违法了。这几天,局里有正义感的公安干警,正为任芊芊的冤枉贴大字报,抗议和造反哪!我看要不了几天,任芊芊就要被释放了。我心慌意乱,日夜不得安宁,你说他出来后,会不会报复我呢?”
“你们估计我咋说来?”
罗英说:“你咋说来?”
我说:“他会不会报复你,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那兄弟是一个把仇恨带到阴间的人。他从来没有饶恕过伤害他的人!”
我说完话,我看见李所长的脸色难看极了。谈话进行不下去了,我就匆匆地离开了看守所。再后来,我的好兄弟就出来了,他对我说:“出狱的那天,经过阴森森的牢狱城墙洞子,李所长激动地说:‘看你的书去吧!你说过:‘我不可一日无书,没有书,我就活不了。’李所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他的嘴张了张,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后来,县上给任芊芊平反,贺书记,程县长都来了,开会的时候,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找了个机会,把我给县长写信的经过说了出来。但是董玉峰装扮着为任芊芊抱打不平的样子,对我痛斥道:“你的良心叫狗吃了?既然是你给县长写的信,你就应该敢作敢为,怎么能因为任芊芊替你代笔,就猪八戒倒打一耙,诬说任芊芊盗窃了你支部的公章!你给任芊芊的名誉造成了多么大的损失啊!”
县委给任芊芊的平反,会开了十天,任芊芊没有到会上来过。董玉峰跑到任芊芊家里,动员任芊芊上大会揭发批判我。我的好兄弟,是一个豁达的人,他说:“形势逼人啊!将心比心,如果支书是我,我也会那样做,我不怨天尤人!”
有一天,一个脸膛儿黝黑、目光闪烁、大高个儿的人找上门来。这人我认识,他叫我把任芊芊叫来,任芊芊来了,来人一把拉住了任芊芊的手,抽抽咽咽地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只恨无颜相见。今日前来负荆请罪。要是我不坦白,你是不会知道的。但是我不交代,良心不安啊!思前想后,我还是来了。我叫孟清明,在百货公司当经理呢。我弟孟清芳,是副县长,牛占山把你大肋骨打断了,他跑到县上寻清芳来了,没有找到清芳,就跑到我那里来了,说:‘大姑父,我清芳姑父哪里去了?’我说:‘你寻他有啥事哩?’他把他和你大打捶的事说了一遍,给了我一个材料,我记得这个材料说是你大先打他来,还说了几个证人的姓名。他叫我转交清芳,要清芳给公安局打个招呼。他说跟他打架的人,在县医院装病呢,耍死狗呢,想让他背万年债哩!’我兄弟听我一说,说:‘啊!原来是他把人打了!’我兄弟主管公检法着哩,一句话就扭转了乾坤。你父子的磨难,都与我有关系哩。俗话说:‘杀人的无罪,递刀的有罪哩!’我把我的罪行,写了个检讨材料,给你送来了!当然,我兄弟在这件事情上犯的错误,他会检讨的!”
任芊芊很感动,回家逮了只母鸡,买了瓶酒,我女人把菜炒好,三个人喝了一场酒。孟清明说:“我把世事看明白了!人这一辈子不要做亏心事了,牛占山把人打了,就应该给人好好看病!他弄这伤天害理的事情,把多少干部拉下了水!”
后来,批斗孟清芳的万人大会,阴差阳错,群众组织把重点发言的差事,交给了任芊芊。孟清明提供的材料正好用上。任芊芊用心用意写了篇发言稿,做了充分的准备,他把发言稿倒背如流。但是他没有发言。我问他:“你怎么不发言哩?’他说:‘我本来想发言哩,可是后来我又不想发言了!”
我说:“为什么?”
任芊芊说:“没有为什么!在批判会上,被揪斗的领导干部,脖子上都挂牌子,在名字上打上红叉叉。牌子都是用纸板糊的,用绳子贯穿的。但是孟清芳挂的牌子,是块沉甸甸的黑板,用一根细铁丝贯穿着。在痛苦的煎熬中,那条细铁丝勒进肉里去了。渐渐地,渐渐地,孟清芳的脖子渗透出血,就连身上那件雪白的衬衫,也叫鲜血染红了。孟清芳号啕大哭,心如油煎似的哭喊着:妈呀!我的妈妈呀……你生儿不管儿呐……’ 这哪里是县长,这分明就是一只落地不能起飞的小鸟,正在声嘶力竭地向妈妈呼救。孟清芳声嘶力竭地呼唤着,直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人群中幸灾乐祸者有之,心安理得者有之,义愤填膺者也有之……我是受过羞辱和磨难的人,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孟清芳那椎心泣血的呼叫,泪流满面的模样,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惨不忍睹的苦相,使我肝肠寸断,泪流满面。参会前那种对孟清芳无比痛恨和憎恶的情绪,顿时泯然,烟消云散。开会前,我被请上了主席台,但是后来我从主席台走下去,站在会场的一个角落里,轮到我发言的时候,面对主持人的呼唤,我大声回应道:‘我放弃了发言!’主持人说:‘为什么?’我说‘放弃了,就是放弃了!没有为什么!’”
我对任芊芊自动放弃发言的机会,怎么也不理解。但后来我也想通了,觉得他心窝里跑下马,哪里跟咱们一般见识。
任奉明有点疲倦,我叫罗英把水递上去。我说:“两户地主的宅院,是最敏感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却保存得完美无缺,简直是个奇迹!”
任奉明喝了一口水,说:“任芊芊小时候,从那里借古书和那屋里的一个大人成了忘年交。现在,这两家宅院成了古稀之物。运动中,一些人想从那宅院地下挖出金银财宝来,我一直不同意拆除,说:‘他们的后代还住在那里,拆除了,叫他们住到哪里去?’任芊芊也对我说:‘前辈牢固持久的古建筑技术,值得借鉴。古建筑群不多见了。’”
还有,任奉明家里,那红得像熟透了杏子似的臊子面,多么吊人胃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