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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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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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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过了一辈子》连载

第三十二章 规矩败坏在小诸葛的手中

第九章    规矩败坏在小诸葛的手中

         二弟突然来找我,说:“六队要把桃树坡承包出去哩,想承包的人很多,就是拿不出钱来。我来叫你承包哩!”

我说:“你早弄啥去了?有这好事,我就不建墨水厂了。而今工程弄了一半,我怎能半途而废呢?”

二弟说:“大哥,你弄你的墨水厂嘛!桃树坡承包了,也不叫你管理,管理有我和大哩,超平也可以加入进来嘛!”

要是二弟经管的话,我或许还会动心。但是他把大和小诸葛都拉进来,我不禁犹豫起来。

大五十多岁了,我去耀县工作的时候,将书籍留在家里,我把书柜锁着,就连窑门也锁了。但是当我回来,窑门锁子被砸了,就连书柜锁子也被砸了,一柜子书,不翼而飞,空空如也。我说:“这是谁干的?”大说:“是我干的。你叫书坐‘牢狱’哩。我打开‘牢狱’,就是让你五弟学到更多的东西。”“那么书呢?”“叫村里人借走了。”“还能要回来吗?”“要回来,要不回来?总比坐‘牢狱’好啊!”

我就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书籍,我读过的书,其感人的故事和独特的人物形象,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简直难分难舍。一旦失去了它们,我肝肠寸断,万箭钻心,两行热泪,止不住唰唰地流淌。我的老师刘大勇在文革期间,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他就读了那部《饮冰室文集》(上下册)。多少年过去了,可怜他还记得那部书,从上海发电报说:“你珍藏的《饮冰室文集》,是初版,现在价值85万元。”刘老师要我把书寄给他,他们连谁拿走了这部书,都不知道,我怎么对刘老师说呢?

二弟娶媳妇的时候,我从耀县带回来一个厨师朋友,帮忙做菜。但是大暴跳如雷,吵嚷不休,他那凶狠的样子,就好像和谁拼命似的,他非要叫格生做菜不可。说没有那人做菜,桌椅板凳都借不来。结果宰杀了一头大肥猪,给媳妇娘家席上,竟然没有上肉,上了一盘猪皮,这是丢主人的人呢。村上跟格生好的人,走进门来,格生就盛上一老碗瘦肉,让其享用。喜事过得体面不体面?主要看席面肉菜丰盛不丰盛。肉都从席外走了,哪里还谈得上丰盛和不丰盛呢?

食品公司将腊汁肉降价处理,我给父亲买了100斤,要他到黄荡坡集市去卖,父亲蒸了一锅蒸馍,卖肉夹馍哩。我本想让父亲赚点钱,结果呢,不说一锅蒸馍豁喇喇打了水漂,就连肉的成本也没有卖回来。父亲一直对几个儿子叫骂着:“你狗日的,不把大块肉夹上去,你亏人呀!”

墨水厂投产后,姜银娃家里有事,需要离厂一个多月,大过来看门。公路上经常有送瓮的车经过。那一天,我拦住了一辆送瓮的车,下了十个大老瓮,当时讲好,给瓮里装上水,不漏水的瓮付款,漏水的瓮拉走。说这话的时候,大在现场。但是,后来发现漏水的瓮有四个。但是卖瓮的人来了,我没有在厂里,大把十个瓮款全结了。大说:“你嫌我付了款,那四个瓮怎么到你厂里来了?”

有一天,我清点一万元,大说:“叫我数一下。”大一边数着,一边笑着。好像他得了什么喜事的。

“飞来的甜蜜事业”——是二弟的口头禅。一天清晨,二弟在伐树坡果园,忽然有一只蜜蜂,围绕着他飞来飞去,他感到它似乎在他身上寻找或者侦察什么?后来,这只蜂就飞走了。时间静悄悄地从手指间流过,太阳眼看就要走到他的头顶了,他准备回家吃午饭了,有竹席大的蜂群朝着他飞来。蜂群没有降落前,他的头上和脸上爬落了蜜蜂,他害怕惊动了蜂群,一动也不敢动。后来,他看见蜂王降落在一棵苹果树上,树顶上也落下笼大的一团蜂。他想起了收蜂的俗语:“蜂王不动蜂不动,蜂王一动乱哄哄。”他赶紧捉住蜂王,到窑洞的窗上绞下一块铁纱,做了个王笼,放到一个纸箱里,然后把纸箱靠在落下蜜蜂的果树下,他看着这群蜂飞进纸箱后,脱下衫子挡住箱口,气喘吁吁地抱着这箱飞来的土蜂回了家。

又一个早晨,他要下地干活,有一只蜜蜂把他追前追后,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只蜜蜂和伐树坡的那只蜜蜂有点儿相似。他走时对儿子说:“可能有蜂群要来,你叫你爷把养蜂的书拿来,查看怎样收蜂?以便现场指导,”说完话他就走了。他的儿子和大在院子里守株待兔,心里总有点儿像看电视剧《西游记》的感觉。后来,果然有一群蜂在他的院子上空盘旋了一圈,落在杏树上。他回来,三代人齐心协力,收下了这群飞来的蜜蜂。

他非常感慨的说:“蜜蜂改变了我的人生。勤劳的蜜蜂的使我变好了,我不耍钱了,闲事也不管了,我从前是闲事主任,人们把我家称为第二律师事务所。现在,有人遇到难处来找我,我说:“我不管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也没有功夫管了。蜜蜂的事,忙得我像火笼里的猴子。我要是管不好蜜蜂,我就对不起它们投靠我的赤诚和信任!”

他说:“万物都有灵性,蜜蜂更通人性。你对它好,它也对你好。在生产蜂蜜旺季。蜜蜂会把地方让开叫你割蜂蜜;但是,草木不开花的季节,蜜蜂是不允许你割蜂蜜的。非但不肯让出地方,就是你强行割了蜂蜜,蜜蜂也要追上你把蜂蜜抢回去。我小儿八岁时,不相信我的话,把蜂箱故意摇了一下,当时,我大儿跟他站在一块儿,从蜂箱里飞出来的蜂,追着蜇我的小儿子,没有攻击我的大儿子。”

他说:“人类最早驯化的六种动物分别是马、牛、羊、鸡、犬、豕(豕就是猪)。人类驯化的唯一的昆虫是蜜蜂。从关中大峡谷的传说来看,人类驯化蜜蜂似乎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的。蜜蜂不是落户我家,而是认祖归宗来啦。”他说:“政府对养猪和养羊都有补贴,对养蜂没有补贴。养蜂人拉着蜂箱这山转移到那山,这坡赶到那坡,政府总说给帐篷,多年也没有给过。”

二弟承包了伐树坡,那个地方原名叫老堡子。有一天,在一孔烂窑洞里,他一镢头挖下去,只听嗡的一声,他感觉好像有瓦罐破碎的声音,再挖下去,就挖出了一罐银子,但是,眼看就要发财的二弟,没有大喜过望,而是被吓得瑟瑟发抖,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发财了。“野草难肥胎瘦马,横财不富命穷人。”对这句俗语信以为真的二弟,缓过神来,丢下了这罐银子,回家去了。在他的眼里,这飞来的横财,是不祥之物。还没有回到家的二弟,逢人就诉说自己遭遇一罐银子的“倒霉”事儿。

笫二天,二弟来到老堡子那孔烂窑洞里,看见那罐银子不翼而飞,就连窑洞的地面竟然被人挖了一米多深。

我说:“桃树坡的苹果树,还是我哪年拉回来的辽宁苹果树苗建造起来的,现在果树已经长成了,不需要多少劳力的投入了,要是你独立管理的话,看在你养蜂的份上,我可以出资承包下来,至于咱们之间怎么分成,你看着办。”

二弟答应了我的话。

姜银生说:“芊芊,你想承包桃树坡了,你就放心回去吧,工地有我哩。”

我把桃树坡承包了,六队社员都想不到我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但是,为时不久,二弟又到葫芦河来找我,他自信满满地说:“大哥,我给大说了,给超平也说了,叫他们和我共同管理果园哩,那么大的果园,我一个人管理不过来,都是一家人嘛!超平泾阳上门,我从来没有到他家里去过。我骑车子去把事情一说,超平的眼睛都亮了,说:‘大哥把果园承包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哥都没有给我说。还是二哥心里有我,吃个跳蚤,也要给兄弟留个腿呢。’”

我说:“承包果园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说的?果园承包以后,你怎么就突然改变了主意?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呢?”

“能有什么后果呢?”

我沉思了一下,说:“你这是往脖子上套枷锁呢。你有没有想过,大和超平能和咱们齐心协力管理好果园吗?弄不好,果园就会被小诸葛独霸了呢,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信不信由你。第一个被赶出果园的是你,第二个被赶出的是我。最后一个被赶出来的是大。”

二弟笑着说:“大哥,你说神话哩!果园的承包人是你,怎么就会把你和我,甚至连大都被赶出去了呢。再说都是亲兄热弟,除了大,都是一娘所生。谁又会做出伤害谁的事情呢?”

我说:“就让时间来证明我的预言吧。”

过了一段时间,二弟又来到葫芦河。这一天好大的风,飞沙走石,遮天盖地的沙尘暴,汹涌而来。二弟的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愁眉苦脸地说:“我被赶出来了,我对你的话一点儿也不相信。但是怎么就按照你的话来了呢?我被超平和大赶出来了,就连蜂箱也不让我在果园里摆放。他们还说:‘是你叫把我赶走的。’”

“我办墨水厂,一个人比蜜蜂还忙迫,我哪里还有时间说这些事事非非呢?再说,把你赶走,对我又有些什么好处呢?他们今天赶你走,就是为了明天赶走我做准备的工作哩。赶走你这件事并不简单。这是冲着我而来的。当初弄这个果园,我就因为办墨水厂而顾不上果园,顾此失彼,我就不打算弄嘛。可是,你说有你呢!而今,你被赶出来了。我当初想着我把这个果园承包下来,也为了成全了你的养蜂事业。至于偌大一个果园,一年的收入,你凭良心给我一点,哪怕让我吃点果子也不错,给多少我都不会跟你计较的。后来,我把果园承包以后,你却一定要把超平和大拉进来,我怎么阻止,你都不听。现在倒好,你把他们请进来,他们又把你赶出去,你感到委屈,那么我问你,难道下一个被赶出去的我就不委屈吗?当然,我现在还没有被赶出来,但是我被赶出来,这只是时间问题,我没有办法改变我的命运。你现在应该相信了,时间已经开始证明了我的部分预言。”

“你说我是第一个被赶出来的,事实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我怎么能不相信呢?可是,你说第二个被赶出来的人是你,第三个被赶出来的人是大,这话也太匪夷所思了。你是承包人,是果园真正的主人,谁能把你赶走呢?”

“二弟,咱们吃饭去,我不跟你多说了,你等着瞧就是了。”

我也曾经做过努力,请求伯父把超平和大叫到一块儿,协商有关桃树坡的事宜。但是我啥话还没有说,大就怒气冲冲的吼道:“你想不劳而获吗?你在外面混不住了,跑回家里分什么呢?你买果园怎么了?大不了把你的钱给你就是了。”

伯父还想把事情说成,说:“怎么就不能说呢?你和超平总是在芊芊的果园里干活哩!”

大暴跳起来,抓起一根棍子,就要劈头盖脸朝着我打来,吼道:“你长出息了?你要给你大和你兄弟当地主老财吗?你想把你大和你兄弟变成你的长工吗?你想坐享其成吗?”

尽管棍子没有落在我的身上,但是在家暴中长大的我,没有说一句话,我知道说了也白说。我悄悄地走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提起过桃树坡的事情,好像那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摸着夜路朝葫芦河走去,路上,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八岁那年,因为贪读《西游记》,熬干了煤油灯里的油,到天亮我又沉睡不醒,心疼煤油的大,要把我扔下沟里去,当我猛然醒转,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万丈深沟就在我的眼下,我吓得浑身筛糠,抱住了大的一条腿。望见身底下的万丈深渊,我甚至想象自己坠落下去的感觉。我经常在噩梦中惊醒,因为这件事情,我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直到上初中的时候,我还把我的疑惑讲给了刘大勇老师,刘老师一点也不相信我的怀疑,耐心的排解着我的错觉。

在一个冰山雪海的早晨,超平领着父亲来到厂子,和我谈起了让我退出果园的事情。背过超平,我对父亲说:“你为什么要我退出去呢?我承包这个果园的时候,就没有想过退出去的事情。况且,我又不争竞啥嘛,我承包果园,只是挂个虚名而已。但是你今天把我赶出去,那么明天你将会和我和老二是一样的命运——被赶出去。也就是说,你把我赶出果园,是为超平把你赶出果园创造条件和机会哩。”

大说:“超平对我好着呢,只要你退出去,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一切就全好了。”

我说:“我退出去容易,不过,我今天退出去,人家明天就会把你赶出来。”

大说:“我不相信你的谎话,超平对我好着哩!”

超平一味地说:“大哥,你多少钱承包的,我给你多少钱。你总不能赚兄弟的钱吧?”

我只好把果园转让给了超平和大。过了几天,二弟来了,他笑着说:“大哥,你是能掐会算,还是有先知先觉的大本领?我佩服你像诸葛亮一样的神机妙算,怎么几年前,你就预言我是第一个被赶出去的,你是第二个被赶出去的,大是最后一个被赶出去的。大哥呀,你的话,全都应验了。开始,我对你的话,一点也不相信。可是后来呢,在我身上应验了,我才半信半疑。直到在你身上应验了,在大身上也应验了。我就全信了,铁的事实摆在我面前,不信不由我。大从葫芦河回来,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似的,说:‘你大哥退出去了,这真是开了闸的河水——一泻千里。’我说:‘大,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啊?’大说:‘劳动创造世界嘛!只要你大哥退出去了,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但是没有过几天,我就听见大在家里嚎啕大哭,说:‘我真的太瓜了!我大儿对我说:‘大,你不要叫我退出去,承包了这块地,我又不分你什么,哪怕挂个虚名也好,只要有我在,谁也不敢把你赶出去,假若这个果园里没有我,你是站不住脚的。我今天退出去,你明天就得退出去。’我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不进去我大儿的良言相劝啊。我把我大儿赶出去,超平又把我赶出去了。’”

我沉思了一下,说:“你叫小诸葛的时候,你也被小诸葛的甜言蜜语迷住了心窍,温水煮蛙,身处险境而不自知。我们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为他人作嫁衣裳。”

“为什么咱们三个人都败在了超平的手中?”

“这里面值得思考的东西很多,但是关总一句话,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战胜咱们,小诸葛游刃有余。”

“承包合同还在我们手中。”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五弟刚从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在一所中学教书,正逢村上窑洞改造,要求家家户户盖新房,必须限时从窑洞搬出来,五弟以借钱的名义,从我这里拿走了建房的钱,我雇车送他回家的时候,半路上有人拦车,我想停下来把那人捎上,五弟说:“不能停车,他是个烟民。”

“凭什么说他是烟民?”

“凭经验吧。”

“什么经验?”

“烟民挡车,和正常人不一样。他是人向前走着,从背后伸出个手来。”

“为什么?”

“懒。他们抽烟,都是一口连着一口的吸。烟就像滚筒似的。他们心里着急烦躁。”

“你怎么知道的?”

“凭经验吧。”

车到跟前,我说:“这不是呼卢子胡记娃吗?”

五弟说:“那更不能捎,他是一个真正的烟民。”

五弟从西安出院,刚刚回到凤凰县,病情又加重了,我赶到五弟家里。我心里明白,五弟恐怕不行了。在一大家人聚集的时候,我想让五弟和大家留个影。我说:“咱们还没有全家照,今天是咱们一家人聚集最多的时候,是不是随便照个相?”五弟拒绝了我的了提议。后来,听说他对他的妻子赵莉莉说:“你看大哥挣不挣,大哥是和我告别来了!”

五弟在西安住院,从第一次住院,到最后一次住院。中间相隔了八年时间,他认识的许多白血病患者都走了,一个也没有留下来。每逢我交住院费的时候,收费的那个人就说:“白血病没有办法治,你们别白花钱了。”著名的麻大夫给我说:“怎么还要住院?医院白撂钱,这是个无底洞。你撂得起吗?这里还有一个消费问题呢,你们消费得起吗?他这病,你们心里要明白,最多也是一两个礼拜了。病人花了你们的钱,非但治不了病,病人还要受痛苦。怎么走?怎么解脱?拉回去,疼的受不了,打上羟基脲。”

都到这个时候了,护战还叫喊着要为五弟买一瓶进口药,他和二弟计划要将五弟宋岭村房屋以及县城的房屋统统卖掉,以解五弟购药燃眉之急。我说:“房屋都卖了,叫老五一家人住到哪里去?”

五弟的女儿对我说:“伯父,我爸叫你呢,给你说话哩。”五弟要给我交代后事哩。他的妻子不时狂笑,使我不由得想起了《聊斋志异》里的婴宁。护战媳妇也进去了,妹妹在床沿上坐着。五弟妻子出去了,五弟说:“大哥,我不行了,我的确不行了。不要到北京买药去了,就是买下都来不及了。我不行了,我的确不行了。我也把你累干了,我花了你的巨额钱财,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向你惭愧地说:我无法回报你了,上帝没有给我回报你的机会和时间。我叮咛两件事:把任苹和赵莉莉看宽些,赵莉莉对我对着哩!谁得这个病能活八年?”

妹妹哭着说:“你再不要胡说了,给你尽量地看。”

五弟继续说:“赵莉莉可怜,拉扯着我一个病人,还拉扯着一个孩子。给我四哥劝一下,不要打牌了,不要胡花钱了,挣钱不落钱,等于没挣钱。你要指教他哩!”

五弟枯瘦如柴,身体比原来缩小了一半,他那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似乎还闪烁着一丝晶莹的泪花。五弟从上初中到高中直至师范学院,所有的费用都是我支付的。看见我用心呵护的这朵鲜花就要枯萎了,我的心像撕碎了似的,疼的简直受不了,我说:“你想妈吗?叫我把妈接来看看你。”

“不敢。我都成了这样子了。叫妈过来,那怎么能成呢?大哥,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给你说心里话哩,我得了这个不治之症——白血病,是因为我给你要了些钱,给咱家盖房子的时候,被人称为呼卢子的胡记娃打了,呼卢子打我的时候,我雇佣的十几个民工都在旁边看着呢,我三哥也在旁边看着呢,但是直到我被打得头破血流,也没有人来救我,因为农村缺医少药,抢救不及时落下了病根。从我受伤的那一天起,我的身体就没有恢复过来。”

也可能是临终遗言,五弟的话特别多,说:“那年你在报社当编辑的时候,我三哥领着我四哥,到三原去给我四哥做疝气手术,钱花光了也没有做上手术,就把人送到西安,要求你负担一切治疗费用。我们弟兄几个的婚姻问题,哪一个没有得到你的经济资助呢?而你自己都35岁了,还没有成家立业。你这么辛苦,也没有得到一点点回报。那一年,我和父亲到我四哥家里去,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四嫂和我护战哥打架呢,我领着父亲到了西安,两手空空,正愁着连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却意外碰见了你,你领我们到食堂饱餐了一顿,在西北眼镜行看见一千多块钱的石头眼镜,我故意激你给大买这副眼镜,想不到你二话没说,就买下了这幅昂贵的眼镜。”

我们在房子坐着,客厅里爆发出护战的怒吼声:“大人在这说话,你插什么嘴呢?你欠挨打。”

护战给大家布置钱,说去北京买3万元一瓶的进口药是尽心哩。但是没有人响应,哪怕一个人也没有。

护战开车要回去,我也上了车,郭红梅说:“不给看了,人不行了,人彻底不行了。花的钱再多,不顶啥了。护战,你刚才骂辉辉弄啥呢?”

“我都想打他呢,他插嘴干啥呢?我不能看着我兄弟眼睛黑啾啾的死去。我尽心呢,创奇迹呢。就买这一回了,说不定吃了还好了呢。”

郭红梅说:“不行了,我和你离婚。”

“骂骂骂,我开车呢。你指教啥呢?我不开了,不走了。”

我说:“红梅,不说了。叫护战集中注意力,开车。”

到了葫芦河,我就下车回到厂里。后来,护战派人往返坐飞机从北京买回一瓶价值3万元的进口药,五弟未吃完人就没了。五弟生前写了遗书,说那瓶药是假的,要我一定要帮他讨还公道。我向北京写信,经过总后勤部调查,回函说那瓶药是假的,是国内的仿制品。但是由于我们不知道假药是可以获得几倍的赔款,只要回了药价的赔偿。

四弟护战在泾阳上门,彩礼都送了,护战都结婚一年多了,我骑了一辆新买的自行车,到护战家里去。我的自行车被护战的丈人扣下了,说护战结婚时少给他一辆自行车。护战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开了几年,就买了一个司机一辆进口车。因为还欠这个司机的车费,被司机告上法庭。法庭庭长没有取得法院院长的同意,私自将护战正在营运的汽车扣留了几个月。护战被法庭动刑,找我表示不活了,想活也活不下去了,我帮助护战打官司,官司胜诉,要求赔偿扣车损失费17,300元,省报记者来催促此案,法院院长说:“叫谁来赔呢?”县委书记说:“这钱当然不能叫三原赔,更不能叫咸阳赔,这钱最终还得泾阳县来赔。把全县的诉讼费集中起来,不够了,再由财政局拨款。”

护战把旧车卖了8000多元,后来就成立了建筑队,做起了房地产生意,生意红火了几年,但是后来就不行了,到处招标,到处都招不上标。赚下的钱都赔在了招标上。

护战借了我5万元,我一直要不下。我来到他咸阳的家里,他的妻子正和传达室人说话,似乎说她丢了自行车的事情,她老远就看见我了,一直没有打招呼。直到走到她面前。她还和那人说话。停了一会儿,说:“你咋这时候来了?你弄啥来了?”

后来,护战的妻子郭红梅出去了很长时间,护战回来掏出1万元,给我数了5000元,我说:“你都给我吧!”

他大声说:“都给你,我明天就不弄啥啦?”

“那我什么时候再来拿呢?”

“你还拿什么呀?我给老五看病花了13万,这些钱叫我一个人承担吗?”

我说:“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你想弄啥哩?你说!”

“我就给你五千元,借你5万元的事情,就全部结束了。”

“护战,你的心怎么黑?井水不犯河水,一码归一码。你借我5万元,就纯纯是借我的钱。怎么能和五弟看病的事情扯在一起呢?况且,给老五看病,我也尽了全力。你给老五看病,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我让你给他看的。而且每次看病,钱都是你给我布置下来的,我虽然困难,但是我都按照你的布置,照拿不误。现在谁有钱,谁就有说话的权利,我虽然是老大,但是什么事情不是听你的呢?况且,老五是我的兄弟,难道就不是你的兄弟了吗?为五弟治病,我拿的钱并不比你少。再说,你给他钱的时候,你把老五的人情也领了。老五走了,你怎么能把这些钱拿到我这里来报销呢?我为老五看病花了8万多元又找谁报销呢?老五从初中到师范共计九年时间,所有的花费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我又找谁报销呢?你知道借我的5万元,是把我的住宅压上去贷的款。”

我对工商银行雷英说了这件事,雷英说:“他是给老五看病来,又不是给他哥看病来。他扣他哥的钱没道理。不行了,你去告他。”

“他的势力那么大。”

“他写的借条在这里,谁还能向过理去。”

我感到雷英是一个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人。我来到张军行长办公室,房子里坐着两个人。我说:“张行长,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他说:“你说!”

我说:“我在你行贷了七万元,护战提走了5万。我要钱,他说:‘包下活了给你钱。包不下活,没办法给你钱。’就这样推了半年多。前天他只给了五千元,就不给我了。说他给老五看病花了13万,要从我这里扣呢。我给老五看病也花了8万块钱。而且这些钱都是他给我布置的。至于他花了多少钱我不知道。现在老五走了,他怎么能扣我的钱呢?”

张行长对屋子里那两个人说:“这是任护战他哥,我给护战打个电话,把他骂一顿,他跟他哥都胡说哩。”

人无系命长绳。世乏延年妙药。我的好兄长任金娃,患了不治之症,英年早逝。我去看望他的时候,几天水米未进,说话非常困难。见面的那一刻,我一下子就有了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快要油尽灯枯的感觉。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生命之短促,不由得让我想起了作家大仲马的一句名言:“生命是什么?只是在死神候见室里的一刻逗留而已。”作家莫泊桑说:“一生也就是这么几天,转瞬就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了!”任金娃静静地躺在床上,但听说我来了,强作精神,硬撑着挣扎起来,他一定要妻子给他穿上鞋袜。我的兄长是个大个儿,腿长,坐在床沿上,怎么说脚也会落地的。是不是睡床支得太高了,他的脚离地面还有点儿距离,穿在脚上的一双白袜黑鞋,吊在空中摇晃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的腿脚似乎已经离他而去了。这异样的感觉,挥之不去,永志不忘。

病人的嘴角动了动,结结巴巴地说:“在调查大大(注:大大是关中方言,指叔父)的血案中,我做了亏欠你的事情,但是你不计前嫌,反而救了我姨弟一条性命。人应该记住别人对自己的好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俗话说:‘有恩不报非君子。’我姨弟忘恩负义,而我也没有补上你的心,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你救他,总是看在我的脸上。在那个严寒冬天的长夜里,你把《西游记》的故事给我讲了一遍。有句话我至今还记得:‘知恩不报非君子,万古千秋作骂名。’常言道:‘人情大于债,头顶锅儿卖。’但是我报答不了你的恩情了。你再回来,就见不到亏欠你的兄长了!”

我默默地坐着,说不出话来。

任金娃说:“我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疼得我咬牙切齿,死去活来!”

我低下头。用手绢偷偷地擦着汹涌的热泪,哽咽着说:“在你姨弟的事情上,要是我想到我自己,我就不会以死相救。事前没有想,事后就更不应该想啦。俗话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况且,军代表的表彰,就足够了。看见你疼痛的样子,我心疼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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