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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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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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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过了一辈子》连载

第一十七章 逃亡的“死囚“(上)

第六章 扎西拉姆日记(六)

逃亡的“死囚”

 

        “任芊芊答应救我,使我震撼了全身的激动,我恨不得黑夜马上来临。但是那天比那天都要漫长,简直没完没了,没边没沿。为了黑夜的来临,我的神经都要在盼望中崩溃了。”

一九六八年六月六日

叔心神不定的样子,引起了我的猜测。罗英说:“叔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我说:“大概他儿子有消息了吧!”

“别大概了!问一下不就明白了?”

“别问了!”

“为什么?”

“有的人你越着急,他越对你小心翼翼、存有戒心。你要是显得什么都不想知道,他倒愿意把什么都告诉你!”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不了多久啦!”

“为什么?”

“叔好像心里藏不住话!”

这天晚上,任战峰带来一个陌生人,说:“他叫郭育碌,‘凤指’鸡镇分部的总指挥,逃亡途中,想见我诚信哥一面哩!”

我看见来人三十多岁,风华正茂,脸上的皮肤,白得让人吃惊。一双黑眼睛特别明亮。他理了理浓黑的头发,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地说:“姑娘们不要见笑!我是给任叔磕头谢恩来了!没有他儿子,我就命丧疯子塬了!”

任战峰把郭育碌搀扶起来,罗英倒了一杯水,说:“请喝水!”

叔说:“一条命哩,他能救就救哩!你下跪倒弄得人不自在起来!”

我说:“都是颠簸在政治风浪中的人,何必这样?太客气了,倒弄得人别扭起来!”

罗英说:“郭老师,别激动!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在众人的劝说下,郭育碌的情绪安静了点儿,喝了口热茶,说:“这不是我的学生罗英吗,你怎么也在这里?”

罗英没有吱声。

郭育碌用泪水蒙眬的眼睛,看了看大家,说:“要是能够的话,我就把我的经历讲给大家听听!”

我不知道文革是弄啥哩?赵俊民揪斗孔怀亮,孔怀亮反败为胜,就再也没人敢揪斗孔怀亮了。这是赵俊民揪斗孔怀亮以前的事了。话说那天揪斗孔怀亮的批斗会刚结束,我就回到家里,刚端起饭碗,就听见嘭嘭嘭的敲门声,我开门一看,天哪,站在门外边的竟然是孔书记!他说:“对我这个不速之客,你会下逐客令呢?”

“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抬上轿都请不来的父母官!怎么说也是贵客!”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孔书记往家里让。孔书记到家里来了,我就不是上午批判会上的态度了。我把孔书记让到炕上,叫妻子把盘子打下去,重整酒菜。

孔书记脱了鞋,上了炕,说:“育才同志,我问你:假如有人叫你抢驻军的枪,你敢抢吗?”

我不假思索地说:“敢!有啥不敢的?文攻武卫嘛!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嘛!”

孔书记严肃地说:“这是犯法的事,你可想好啊!抢下枪总不会叫你一个人拿吧?枪到了群众手里,啥事干不出来?出了人命,你是总指挥,指挥抢枪来,追根究底,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吃了一惊,浑身颤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我就像黑夜遇见狼那样害怕,说:“那我咋办呀?”

孔书记说:“我看你虽然是头头,但不乱来。我不想让你陷进去,你听我的话了,就不要参与这事了。”

我说:“我听您的话哩,我立即就辞去总指挥职务!”

声明一贴出去,我就和“凤指”拜拜了。但是“凤联”把我捉住,说他们多少战友死在我抢的枪下了。赵俊民打了我几个耳光,说:“我们要用你的血,祭奠我们死难的烈士哩!明天午时三刻,送你到阎王爷那儿去!”

后来,他们把我关押在疯子塬县委党校。在那里我无意中看见了任芊芊,你们想象不出我有多么激动,简直就像茫茫大海中的落水者,发现了一条小船朝自己靠拢过来,我扑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所幸他没有拒绝和嫌弃。赵俊民也来过一次,他是我的学生,我知道他是头头。开始他还笑着说:“郭老师被扣了,为何不早说?”我惊喜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但是他的笑容一闪而过,就像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他的手像被蝎子蜇了一样,一下子甩开了我的手,他急匆匆地跑到水池子,把水管子开了很长时间,在流水声中,把手冲洗了老半天。

赵俊民上初一的时候,我是一班的班主任,他是学习委员,中途分班哩,被分到二班去了。舍不得走,哭得泪人儿似的。还是我动了恻隐之心,找校长,硬是把他留下了。我还想着他出手相救,当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不由得愤愤不平,说:“难道老师的手脏了你吗?”

赵俊民低下了头,避开了我的眼光,小声说:“谁是你的学生?你也配当我的老师?你领人抢枪,我从来就不和对立面的人握手。我洗了半天,回去还要洗。”

他走时,挥拳打我,吼道:“把这狗日的不杀还等什么呢?明天就枪毙你,为我们死难的烈士报仇!’他还叮咛你儿:‘你瞅识着,嫑叫溜走了。谁把他放走了?我就和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苦苦哀求任芊芊:“我在凤凰中学,和柳青山老师关系非同一般。调到鸡镇中学,我还和柳老师保持着联系,我知道你是柳老师的门徒,我佩服你才华横溢的文学素养。我是快要死的人了,没有机会和你切磋文学了!赵俊民对我必杀无疑,虽然我站在你们的对立面,但是我也听说流传着一句话:‘什么变化都不怕,就怕赵俊民脸色变。’现在,我唯有死路一条。你也瞧见了。但是我还年轻,我不想死。你要救我哩!我知道你不是头头,但是,你的威望高。头头办不了的事情,你未必就办不成。救我,非你莫属。唯有你才能刀下留人!’”

任芊芊说:“人是自然界最神圣最珍贵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比人的生命更高贵的东西呢?我能救还不救?我一辈子又能救几回人呢?人说‘见死不救是小人’,你不用给我说好话!‘俘虏’是什么?武斗时期的‘俘虏’,就是阴曹地府的祭品啊!明天枪毙你,我今天就放了你!看他枪毙谁去!不过,放你,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天黑以后。”

任芊芊叫我不要紧张。但是武斗队是黄天荡,无风三尺浪。警卫连三番五次派人提审我,与赵俊民脱不了干系。但是都被你儿子顶了回去。我害怕得不得了,握住他的手说:‘到了警卫连,就把我打失塌了!’听到武斗人员的脚步声,我就仿佛死囚犯听到牢门的锁子被监斩官打开一样。’

我对他说,我老家在河南新郑县,我随父母迁移到鸡镇,我的舅父在河南省做大官,我从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我舅父安排我到一个工厂当副厂长,我说能当厂长了,我去哪!替别人当助手,还不如回凤凰县教书呢。我的舅父说:‘你的胃口还大得很呐,官场哪里有一步登天的事呢?’后来,我才明白我把一个机会白白地耽误了,我家人老几辈,都没出过一个当官的。”

送午饭的时候,任芊芊说:‘你和一个人像极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铸造出来的。”

“谁呀?”

“大灶管理员!”

“我们是孪生兄弟!”

“‘你想见他吗?”

“唉,算了!我被五花大绑、押解到这里的时候,他看见了,把头一低,装着没有看见。我知道他人微言轻,就是想救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他转身就走!唉!派性使我们如影随形的亲兄热弟,冷若冰霜、反目为仇。”

“你错怪他了!我看见他行走都掉眼泪哩!听说是给你打饭,他还多打了一勺肉,多给了一个鸡蛋。我说:‘你跟郭育碌像极了!’他背过脸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汽笛声突然响起,我有点吃惊。任芊芊说:“‘女俘’回来了,她坐着汽车,领着武斗队员,指认逮捕‘凤指’ 人员哩!别以为回去了,就万事大吉了,他们还会抓你的!我放了你,你就不要住在家里了!”

我对他说:“我保证不回家!我要逃到梨泉县去!”

任芊芊答应救我,使我震撼了全身的激动。我恨不得黑夜马上来临。但是那天比那天都要漫长,简直没完没了,没边没沿。黑夜啊,你让我等得好累好累啊!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到达您的身边?我的神经都要在等待中崩溃了。后来,谢天谢地,老天爷终于开恩了!姗姗来迟的黑夜,终于降临了。

这天中午,突然雷霆万钧,大雨如注,但是到了傍晚,雨过天晴。任芊芊也如期而至,打开了生命之门,他叫我快走。我提心吊胆地跟着他,快走出大门时,突然有人追了上来,我听见路边苞谷地里有脚步声。我两个都有些吃惊,追来的人说:“管理员,赵司令叫你回去,给他弄饭吃哩!”他显然把我当成了我的弟弟,天哪!这可怎么办呀?看样子,就要出事了,我的心禁不住狂跳起来,任芊芊急中生智,说:“你给赵司令说一下,我和郭管理员,到村里买只鸡,回来喝酒!”

说话之际,我听见路边苞谷地里有脚步声。那人复命去了,任芊芊把我送出了党校大门。

星光朦胧,夜幕低垂,凉风袭人。告别任芊芊的时候,我激动得哭了。看见他穿得单薄,我脱下棉袄,说:“我是‘林冲到了野猪林,绝处逢生。’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送上这件棉袄,聊表心意。”

他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求生还求什么呢?你快穿上,别感冒了。”

我说:“你救了我的命,这件棉袄,非收不可。”

可是无论我怎样恳求,他都不肯接受。

“无论如何,你得把这件衣服穿上吧!”

“‘君子成人之美’,只要能逃命,比什么都好!我不会接受任何东西!快走吧!”

我说:“你保重!放了我,会给你招灾惹祸的!”

任芊芊说:‘我对赵振华没说你的名字,我只说:‘抓了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不是放了?’ 赵振华说:‘我都讲过几次了,‘俘虏队’ 的事情,由你全权处理。你说放谁就放谁,留谁就留谁。不用给我打招呼!’郭育碌同志,放心吧!他们即使知道我放了你,最多重话把我说几句!”

“赵振华要责备你对他撒谎!”

任芊芊说:‘我会对他说:“我不是撒谎,我是对生命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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