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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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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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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过了一辈子》连载

第二十三章 兵临城下(上)

第十二章 兵临城下

我情绪激动地说:“伟大的诗人雪莱说:‘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为什么要远天远地跑来找你们呢?因为中央把支左工作交给你们了。支左,其实就是借助军力稳定社会哩!这种混乱状态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并不是我要求解散武斗组织,而是武斗队的气数已尽,武斗队的头头扣动了置自己于死地的扳机。我提两条建议:第一条:请军区派部队包围武斗队,解除他们的武装。第二条:请武装部的干部回到原地,坚持中央交给他们‘三支两军’的工作,他们都跑了,那个地方的局面叫谁去稳定呢?”

说话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心里有多么激动,有多么辛酸!

武斗队车队沿着川道,轰隆轰隆北上,在安子凹煤矿住了一宿。第二天又向南跑了半天,跑过来绕过去,最后,在酸枣堡驻扎下来了。酸枣堡在军事地理位置上,可谓兵家必争之地。酸枣堡西靠云浓雾密、莽莽苍苍的西山,南、东、北三面被川流不息的凤凰河包围着,犹如天然的护城河。武斗队在西山驻扎了两个连队,居高临下,县城军事异动,都在严密监视之中。酸枣堡和县城一河之隔,屯兵酸枣堡,堵住了县城通往省城的咽喉要道。赵俊民把驻守酸枣堡称之为“困龙出鳖” 的战略部署。

自从屯兵酸枣堡,县城就没有人出来过。可是有一天,从城里出来一个人,大不咧咧,忽悠悠地朝酸枣堡走来。这人四十多岁年纪,胖胖的,个头高,面对武斗队的检查,他谈笑自如,面无惧色,说他去石桥走亲戚。检查人员对他搜身,想检查出与武斗相关的蛛丝马迹,他们翻了他的衣裳口袋,一无所获。正要放行时,忽然有人说:“且慢,鞋袜还没检查哩!”

在他的袜子里,搜出一封信函。那人顿时就像皮球被扎了一针,软了下来。围观者密不透风,李永年在人群中站着,我也站着,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不料,警卫连连长王岳俊,一个四十多岁的大高个儿,从山坡上面急颠颠、气吁吁地跑下来,他边跑边大声怒吼:“叫老任走开!”

我没有在意,以为他喊叫别人呢,他怒气冲冲地吼道:“叫任芊芊走开!我们抓一个,你放一个!叫任芊芊走开!‘凤指’把我们多少兄弟姐妹杀害了,你给‘凤指’送救生索,成了活菩萨!”

仿佛一个霹雳,打在我头顶上似的,我嗅到了一丝危险的信息。王岳俊是县委通讯员,跟着赵俊民颠前跑后,几乎成了赵俊民的马弁和贴身保镖。我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们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刀下留人,维护了生命的尊严,也维护了我们组织的正面形象,随便杀人是要以生命偿还的。这种赔本的买卖,我们做不起!我愤怒悲怆的心情,难以平息。“我把你祖坟挖了?你还气不打一处来,走路一闪一闪的,你都不怕从坡上摔下去?你凭什么在稠人广众之中羞辱我!”郁结在我内心深处的感情,一下子就迸发出来。我再也憋不住了,非说说不痛快!他们把我救人视为不幸和犯罪,其实,他们才是真正有罪的。正当我苦苦寻思,怎样出这口恶气的时候,罗英和扎西拉姆跑来,把我强行拉走了。扎西拉姆说:“古人云:‘欲成大事,必有小忍’。跟那些草莽有什么话说呢?能讲清楚吗?”

罗英说:“你呀,‘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据我获悉的消息,赵俊民拼命抵毀你,说:‘我们要枪毙八个‘俘虏’,一个也没毙成。任芊芊的阻止,比关云长义释曹操的错误要严重得多,这简直就是背叛。’在正义受压抑的情况下,那些败坏组织的人和事,狰狞和丑恶的面目,你能公开讲吗?目前的环境,还不能据理力争,只能委曲求全。对于这个亡命之徒,你可要小心呐!”

扎西拉姆说:“叶落知秋,这里潜伏的危险,是无法预测的,可能比我们想象严重得多,你看见那个连长对你大吼大叫,但是你总看不见指挥这个连长的人,是怎样给这个连长交代的。惹不起还躲不起! 咱们不能像鸵鸟有危险了,把头塞进洞里就觉得安全了。”

扎西拉姆发挥着她哲学思维的优势,继续说:“我们不能把问题停留在表面现象上,在我们看不见的背后,这些人是怎样密谋策划的?我们不知道,并不意味着危险就不存在。犹如空气是存在着,可是谁又能看见空气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怕群众都说是打击报复,但是你总拉不住打人前任澍怀是怎样给老牛说的?”吕秋山也如此说过。为什么扎西拉姆的话和吕秋山的话如此相似?为什么历史总是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呢?

罗英说:“形势不容乐观。今日之事,细思极恐.这里就要形成对你的合围之势 ,那些持枪的人跟你过不去!他们对你的嫉妒,比燃烧的烈火还要旺盛。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生怕你会出事。曾经堵过地狱之门的你,就必须迅速远离地狱般的地方。”

经过讨论,大家清醒地意识到:救几个“俘虏”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祸及于身。我说:“如果说那次转移是对我的旁敲侧击,那么这次就是驱逐我的预演!”

罗英悄然落泪。

扎西拉姆说:“我们在这里就要窒息而死,你让我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了,这里危机四伏,明枪暗箭,暗流涌动,我们要把你强行带走,倘若你不听劝告的话。”

我倒没有想得这么严重,不过,要离开武斗队,总得有个理由。想不到皇天有眼,“理由”送上门来了,这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天,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王有春给我讲故事,讲到兴奋处,手舞足蹈,连说带比划,一拳打过来,把我的眼镜打碎了。我是个近视眼,从小就戴眼镜。去西安配镜是个绝无仅有的理由。赵振华听了,就同意了,他着人拿来1000元。说:“你早就应该离开了,你留在这里,只能做些打狗支桌子,吆鸡关后门,抱娃收鸡蛋的事情,这是典型的大材小用。配了眼镜,你留在西安,给咱们搞武器吧。”

我的心情复杂极了,个中酸楚,一言难尽。我为头头慷慨大方而感动,我也为自己无法回报头头的盛情而惴惴不安。我更为头头陷入死心塌地的不归路而痛心。当他拿钱要我搞武器的时候,我就感到这些钱不干净,至少染指了武斗的血雨腥风。“行路有时渴,不饮盗泉水。”沈德谮的诗句,涌上心头,我无比冲动地说:“仗还没有打够吗?为什么总是想打仗呢?振华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武斗给人民带来多少痛苦和灾难?再说,我毕竟没有搞武器的能力,纵使有,恐怕武器还没有运出西安,就被省革命委员会和军方没收了。更要紧的,两派就不是动刀动枪的事。我还是那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早就到了闭门思过,挽救我们组织和挽救我们自己的时候了。临别赠言,请大哥三思!”

我没有接受搞武器的重托,只接受30元。赵振华两眼迷茫了一会儿,后来就焦躁起来,说:“咱们姑且撇开武器不谈。你是为劝说我回来的,而罗英和扎西拉姆又与你同行,30元钱怎么够用呢?无论如何,你得带上500元。”

两人推来让去,最后我收了100元。我刚把钱装到口袋里,赵俊民忽然走进来,把手伸给我,说:“我也是刚听说你要去西安,也不是专门派车送你,正好总部要到阎王沟拉几头肥猪,去的时候叫车把你送到东风渡,走过桥,你就出了县界了。”

我说:“那好啊,不过,我们可是三个人啊!”

赵俊民笑着说:“哎呀,谁不知道你带着两个女保镖!”

赵振华没说话,他摘下帽子,用异样的眼神瞅着我,我看见他对我摇了摇头。我非常困惑,捉摸不透他那异样的眼睛究竟暗示着什么?

一辆汽车,在关中大峡谷狂奔着,沿途的山、水和树木,似乎都对这辆汽车很害怕,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向车后躲闪着,河岸边上的柳树,也被风吹得弯下了腰,我摇摇晃晃,罗英和扎西拉姆在我的身边站着。我紧张极了,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阵急风从耳边呼啦啦刮过,倾盆大雨,突如其来,人淋得落汤鸡似的。后来,风住了,雨停了,云散了,天也亮了,东方露出了太阳的半边脸,万山寂静无声。汽车似乎也停了下来,可是突然传来雷鸣般的吼声:“叫老任下车,叫任芊芊下车!”

这吼声,在山谷中发出了经久不息的回音。

我忽然看见一个张着血盆大口,长相比魔鬼还要吓人的怪物,提着一把手枪,拦住了去路,我大吃一惊,说:“听声音,你分明就是辱骂我的王岳俊,但是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怪吓人的!”

“我在阎王爷帐下听令,会有好看的面孔吗?”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阎王沟!我等候你多时了!”

“赵俊民不是叫送到东风渡吗,怎么阎王沟就叫下车呢?”

“赵俊民夺了阎王爷的权,掌管所有人的生死命脉,他让我执行的一号命令,就是取你首级,阎王沟就是你马革裹尸、肝脑涂地的地方!”

“我不要在这里下车,这个地名不吉利!”

“死到临头了,还想吉利!想得倒美!你吉利了,我们就倒霉了。下车吧,我王岳俊送人送到家,就在阎王沟送你上路吧!两个女保镖也下来,把这些钱拿上,买副上好的棺材,给他收尸去吧!”

我跳下车朝着阎王沟拼命逃去,身后飞来了呼啸的子弹……

我感觉栽倒在厚厚的草地上,想着自己死了,但弄不清子弹打到哪里了,我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找不到流血的伤口。

后来,我看见罗英和扎西拉姆,拿着白色的花圈朝我走来,她们哭泣着,几个人抬着一副沉重的黑棺材。

“不要,我不要!我还没有死呢!”但是,无论我怎样撕心裂肺地哭喊,她们似乎听不见。而那几个男人,不容分说,强行把我往棺材里面塞。我挣扎着,挣扎着,把身边睡觉的人都惊醒了。当惊恐万状的我弄明白这原来是一场噩梦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为什么人能够记住梦?因为梦比现实更逼真、更可怕。谁也看不透天意,后来发生的事,或许就是天意。第二天凌晨,赵俊民打发人来说:“送你们的车延误了,明天一定发车,你们就等着吧!”

我是一个无神论者,可是上帝为什么要给不相信他的人托梦呢?这个噩梦使我对自己的信念动摇了。我弄不明白:这是不是神明在冥冥之中的暗示?上帝托梦,更使我感到逃命就要当机立断、断断不可错失良机。天黑了,我对李永年说:“我明天就要坐车走啦,现在,我到柳老师那里去坐坐!”

随后,在黑蒙蒙的夜幕掩护下,我带着罗英和扎西拉姆仓惶出逃。我这次出逃与其说是上帝托梦,还不如说是赵振华的暗示。我们急匆匆地走进南关沟道,柳老师大约就住在沟道旁边的窑洞里,我站在路边深情地望了一会儿,我想看望一下柳老师,但又不敢耽搁,慌忙带着她们翻山越岭,朝宋岭赶去。我没走大路,走了一条小路。夜很静,大地仿佛睡着了似的。我想起了几年前,我牵着马,和朱家坪杨志成书记,从这条路上走过的情景,只是那时候我是多么悠闲自在。而现在领着两个女青年,慌得像惊了猎枪的兔子,就连不怀好意的风,也从身后呼啸而来,仿佛是擒获我们的追兵,三人胆战心惊,两腿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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