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启动头两天,一切看着都顺。林思源和苏玥跟俩上了发条的陀螺似的,在两个试验中心之间连轴转......林思源扎在数据堆里,电话接得耳朵发烫,一会儿要解仪器的 bug,一会儿得核对受试者的用药记录;苏玥则盯着临床的每道坎,从受试者的饮食禁忌到护士的操作规范,半点不敢松。两人分工拎得清,配合也越来越顺,有时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什么。
可新型药物的首次人体试验,哪能真一帆风顺。
第三天下午三点多,林思源刚在机构办公室把前两例的安全性数据标红整理完,手机就跟炸了似的震起来,屏幕上跳着“苏玥”两个字。他接起就听见她语速飞快,却没半分慌乱:“林博士,马上来3号观察室!1号受试者张建国出不良反应了,高热、寒战,心率飙到130,呼吸也急,初步判断可能是细胞因子风暴!”
“CRS?”林思源手里的鼠标“啪”地砸在桌上,心一下子沉到肚子里。这并发症他早料到会有,预案改了三版,可没想着会来得这么快......才用药四小时!
他抓起白大褂往身上套,一路跑着往观察室冲。推开门就看见张建国躺在床上,脸涨得通红,浑身止不住地抖,监护仪上的数字红得刺眼。两个护士正用冰袋给他敷额头,另一个捏着氧气管往他鼻子里送。苏玥站在病床边,手里攥着病历本,声音稳得像定海神针:“地塞米松 5mg 静推!药房那边催一下托珠单抗,赶紧送过来!还有,立刻抽静脉血,查血常规、生化、凝血,再加个细胞因子谱!”
见林思源进来,她抬眼扫了他一下,手里的笔没停:“用药后四小时开始打寒战,半小时内体温从37.2烧到39.8,刚才血压掉过一次,现在靠升压药维持,症状符合CRS二级到三级的标准。”
林思源凑到床边,摸了摸张建国的胳膊,烫得吓人。他脑子反倒异常清醒,盯着监护仪上的曲线:“是CRS没跑了,咱们的双靶点设计可能把部分免疫通路激活过了头。托珠单抗剂量按标准体重算,他入院时登记的68kg,算下来400mg刚好。另外得补液,0.9%生理盐水快速滴,维持水电解质平衡,肝肾功能和心功能也得盯着,每半小时测一次!”
话音刚落,门口就冲进来个穿西装的男人,是药企的CRA,脸白得跟纸似的,手里攥着《试验应急预案》,指节都泛白:“要、要立刻上报总部和 DSMB 吗?试验要不要先停了?”
“上报得报,但不是现在!”林思源回头看他,语气斩钉截铁,“现在最要紧的是救人!预案里写得明明白白,按流程走!苏医生,这里你指挥抢救,我帮你核对用药剂量,药理上有问题随时跟我说!”
“行!”苏玥没半分犹豫,转头就跟护士确认:“地塞米松推完了吗?再测次体温,报给我!”
林思源蹲在治疗车边,翻出试验用药的说明书,对着剂量表又算一遍......68kg 乘以6mg/kg,确实是400mg,没差。他盯着护士配药的动作,眼睛不敢挪开,脑子里却在飞速过CRS的处理指南,把可能出现的并发症都过了一遍。
激素和托珠单抗推下去二十分钟,张建国的寒战轻了点,可体温还是没降,依旧维持在39.5℃。林思源盯着他的胸口,忽然发现他呼吸时肩膀抬得厉害,频率也比刚才快了:“苏医生,注意ARDS前兆!让护士查血气分析,无创呼吸机先备好,真不行就得插管!”
苏玥立刻点头,对着对讲机喊:“呼吸科那边借台无创呼吸机,马上送3号观察室!”喊完她转头看向林思源,两人眼神碰了一下,都看见对方眼里的凝重......这关还没过去。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观察室里没人敢松口气。林思源帮着记录数据,苏玥盯着用药后的反应,护士们忙前忙后地测体温、调输液速度。直到傍晚五点半,监护仪上的心率慢慢降到100以下,呼吸也平稳了,张建国的体温开始往下走,从39.5C降到38.2℃,再到37.8℃。
“体温降了!”护士的声音带着点激动。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CRA抹了把额角的汗,汗滴在手里的预案上,晕开一小片水迹:“幸好…… 幸好你们提前把每一步都标好了,不然我真慌了。”
苏玥安排护士留下来特护,才和林思源一起走出观察室。两人的白大褂都被汗浸湿了,贴在背上,风一吹有点凉。
走廊里没什么人,两人靠在墙上,都有点脱力。苏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指尖还沾着刚才给张建国擦汗时蹭的水渍,声音哑得厉害:“刚才要是没你提醒ARDS,我们可能得等血气结果出来才反应过来......谢谢。”
林思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白大褂,下摆沾了点咖啡渍,还是早上没喝完洒的。他抬眼看向苏玥,她眼底有明显的红血丝,估计这两天也没睡好:“谢什么,没有你稳住护士团队,精准下指令,再好的预判也没用。你在临床一线的反应,比我在实验室里啃文献有用多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认对方的好,没有之前的争执,也没有刻意的客气。
CRA还没走,凑过来皱着眉:“那现在怎么办?试验总不能接着来吧?总部要是知道出了这事儿,肯定得发火……”
林思源和苏玥对视一眼,林思源先开口,语气没半点含糊:“不能因为这一次就停了。CRS是可预知、可监测、也能治的,这次正好试出咱们的应急预案有用。现在该做的是复盘,找原因,把方案改得更完善,不是随便停试验。”
“我同意。”苏玥立刻接话,“搞科研本来就有风险,关键是能不能控住。咱们已经处理好了一例,有经验了。现在应该马上开研究者会议,商量怎么调方案,再上报伦理和DSMB。批准下来之前,新患者先别入组,但已经入组的得加强监测,药该用还得用。”
两人想法完全一致,CRA愣了愣,最终点点头:“行,我现在就给总部发消息,把你们的意见说清楚。”
危机暂时压下去了,可后续的活儿更重。当晚七点,林思源和苏玥就在机构的小会议室里开了会,把参与试验的医生、护士都叫了过来,一起复盘张建国的病例,分析CRS出现的时间点和用药反应,一直讨论到半夜。
办公室里的灯亮了一整晚,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和偶尔的低语。凌晨三点多,报告的初稿终于弄出来了。林思源从抽屉里翻出速溶咖啡,冲了两杯,递了一杯给苏玥。
苏玥接过咖啡,指尖碰到温热的纸杯,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张建国平稳的心率曲线,忽然轻声说:“我现在有点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做更好的药了。”
林思源正拧着咖啡盖,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嗯?”
“看着患者遭这份罪,就算是为了救命,也想让过程能轻松点、安全点。” 苏玥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以前我总觉得你搞科研太激进,现在才觉得,要是为了这个目的,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认他做的事有价值。林思源捏着咖啡杯的手指紧了紧,温热的液体透过纸杯传过来,像心里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是激动,是踏实......那种自己的坚持被看见的踏实。
他低头搅了搅杯底没化开的糖粒,轻声说:“其实临床的保守也没错,那是守住最后的底线。咱们不用谁说服谁,找到那个平衡点就行。”
窗外的天已经泛起浅白,楼下的早餐铺传来第一声蒸屉响,蒸汽好像顺着窗户缝飘进来,带着点烟火气。上海慢慢醒了,街道上开始有零星的行人。
林思源看着屏幕上那条平稳的心率曲线,又看向身边打了个哈欠、却还在核对报告的苏玥,忽然觉得心里很稳。他知道后面肯定还会有新的麻烦,可这次不一样了......他不是一个人扛。
那些曾经只在实验室里跳动的数据,那些他反复调试的配方,现在正变成临床里真实的希望,顺着输液管流进患者身体里。而他和苏玥之间,也在这场一起扛过来的危机里,悄悄过了某个坎,不再是之前的“科研 vs 临床”,而是真正的并肩作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