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林思源的耳膜。威胁?直接针对他个人的威胁?对方果然狗急跳墙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用仍在微微发烫的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他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将接到威胁电话的经过......那个经过处理的怪异声音、具体的威胁内容、来电显示的陌生号码,条理分明地向接警员陈述。警方记录在案,表示会进行调查。
做完这件事,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那股混合着怒火与被侵犯的寒意。但这还不够。他转而拨通了机构办主任的电话,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是下属对上级的汇报,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隐含着一丝强硬。
“主任,我是林思源。就在刚才,我接到了针对我个人的直接威胁电话。”他开门见山,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砸得实实在在,“对方明确警告我停止调查内部泄密事件,否则,‘下次出事的,就不止是患者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电话那头的人消化这个极具冲击力的信息,然后继续道:“我认为,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医疗纠纷或学术竞争的范畴,这是赤裸裸的人身安全威胁。我已经报警处理。同时,我要求......是的,主任,我要求医院层面,特别是调查组,必须高度重视此事,并正式将内部信息泄露及可能存在的商业间谍行为,列为此次调查的核心方向之一!这绝不是小题大做!”
电话那头的主任显然被这个消息震住了,沉默了好几秒,才传来带着难以置信和凝重的声音:“威胁电话?你确定?是针对你个人?这…这性质太恶劣了!好,我知道了,我立刻向郑主任和院领导汇报!你和苏医生…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上下班…都留点神!”
“谢谢主任关心,我们会注意。”林思源说完,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边缘的天际线泛着模糊的光晕。对方的反应如此激烈,甚至不惜动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恰恰说明他和苏玥的调查方向戳到了他们的肺管子,他们害怕了!被动防守,等待调查结果?那不是他林思源的风格。既然对方已经把战场扩大到了人身安全的层面,那他也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第二天一早,林思源和苏玥几乎同时提前到了办公室。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多谈昨晚的威胁电话,但彼此眼中都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警惕和冷冽。办公室的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一层无形的硝烟。
九点整,调查组三人准时推门而入。郑主任的表情比前一天更加严肃,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他走进来时,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沉重。他目光在林思源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
“林医生,关于你昨晚汇报的威胁电话事件,”郑主任开门见山,声音低沉,“院方和调查组已经知悉,并高度重视。警方那边,我们也会保持必要的沟通。这件事,性质严重,我们会将其并入此次调查一并考量,并评估其与核心事件的可能关联。”
“谢谢郑主任重视。”林思源不卑不亢地点头,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嗯。”郑主任微微颔首,话锋随即一转,目光扫过林思源和苏玥,“今天,我们需要更深入地了解项目组内部的运作细节,特别是人员分工、资料管理流程,以及信息保密措施。请提供项目组所有成员,包括已调离或辅助人员在内的具体职责清单和权限说明。另外,ST-01核心实验数据、所有参与联合用药临床阶段患者的原始病历及监控记录的电子访问日志,需要全部开放,供我们核查。”
苏玥立刻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清单,起身递了过去,语气平静无波:“郑主任,这是项目组所有成员目前及历史分工与权限的详细说明。关于核心数据和患者病历的访问,我们医院有统一的电子病历系统和科研数据管理平台,所有访问行为,包括时间、人员、访问内容模块,都有严格的自动日志记录,无法篡改。随时可以调阅核查。”
郑主任接过清单,低头仔细翻阅着,手指逐行划过纸面。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调查组助手敲击笔记本电脑键盘的声音,气氛压抑。
忽然,郑主任抬起头,看似随意地问道:“王磊医生…在你们项目组里,前期和后期,主要负责哪部分具体工作?”
林思源心中一动,面色不变,用客观陈述的语气回答:“王磊医生前期主要参与部分体外实验的数据收集和初步分析工作,以及…协助与部分外部合作单位,包括药企,进行一些前期的、非核心的沟通联络。”
他刻意在“沟通联络”和“非核心”上用了稍重的语气,但整体听来依旧是在陈述事实。
“在联合用药进入临床阶段后,”林思源继续道,“他参与了一些患者入组前的初步筛查和基础评估工作,但并未参与核心的用药决策讨论,也不负责用药过程中的实时数据监控和应急处置。总的来说,他接触到的更多是前期和辅助性信息。”
郑主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未置可否,转而对自己身旁负责记录的助手沉声道:“调取过去三个月,不,扩大到过去六个月吧,所有拥有项目组相关权限的人员,访问李秀英、王明山这两位患者完整电子病历,特别是用药记录、生命体征监测曲线和内部病程讨论记录的系统日志。重点筛选那些发生在非正常工作时段、非工作IP地址的访问记录,尤其是紧邻不良事件上报、以及那封举报信提交时间点前后的异常访问行为。”
“明白,郑主任。”助手立刻应声,在电脑上快速操作起来。
接下来的问话,变得更加细致,甚至到了有些琐碎和重复的地步。调查组显然试图通过这种高强度的、多角度的反复询问,在海量信息中找到可能存在的矛盾点或逻辑漏洞。从某个实验参数设定的理论依据,到某次与家属沟通时一句看似随意的话,都可能被拿出来反复追问。
林思源和苏玥始终保持着高度的冷静和专注。他们对项目的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回答问题时条理清晰,关键处均有数据、记录或文献支持,彼此之间的补充也恰到好处,展现出了惊人的专业素养和默契。
中午时分,调查组三人暂时离开办公室去吃午饭。沉重的门一关上,办公室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才稍稍松弛了一点。
“他们在重点查系统访问记录。”苏玥压低声音,走到林思源身边,眼神锐利如刀,“这是个非常明确的突破口。只要日志没问题,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林思源点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王磊昨天那副样子,已经不打自招了。如果他心里没鬼,绝不会害怕成那样。”他沉吟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我们不能光等着调查组按部就班地查,太被动了。得做点什么,推一把,让水面下的东西动起来。”
“你想怎么推?”苏玥看向他,眼神冷静。
“找个合适的机会,主动和王磊‘聊一聊’。”林思源眼神深邃,“不是质问,也不是摊牌,就是…同事间的‘关心’和‘提醒’。看看他的反应。有时候,打草惊蛇,蛇自己受惊乱窜,反而更容易暴露。”
苏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微微颔首:“可以。但时机和方式要把握好,必须自然,不能让他察觉到我们是故意的,否则可能会让他更加警惕,甚至狗急跳墙。”
机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下午,调查组要求分别与项目组的其他几名成员进行简短谈话,了解日常工作和项目氛围。王磊也在被叫之列。
当他被叫到名字时,脸色肉眼可见地“唰”一下白了,嘴唇紧抿,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着,走进小会议室的背影都透着僵硬。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王磊从里面出来了。他额头和鼻尖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飘忽,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出来后就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王医生。”林思源适时地开口,声音平和,甚至还带着一丝仿佛刚注意到他的、同事般的关切,“谈完了?怎么样,没什么事吧?调查组就是例行了解下情况,别太紧张。”
王磊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硬生生停下脚步。他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声音干涩:“啊…林,林医生。没…没紧张。就是…就是随便问问,了解下…了解下日常工作情况嘛。” 他的眼神始终不敢与林思源对视,四处乱瞟。
苏玥也走了过来,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但话语里的内容却像针一样:“是啊,清者自清。我们项目组的所有操作都有据可查,流程合规,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只要没有人故意歪曲事实,或者…泄露不该泄露的内部信息,调查组查清楚了,自然能还我们所有人一个清白。”
“泄…泄露信息?!”王磊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有些刺耳,随即又猛地意识到失态,赶紧压低声音,眼神里的慌乱几乎要溢出来,“苏,苏医生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会有人泄露信息呢?我们项目组…我们项目组一直都很团结的!”
“希望如此吧。”林思源接过话,目光平静地落在王磊那张汗津津的脸上,那目光看似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王医生,说起来,我记得你前段时间,和辉扬集团那个赵峰赵经理,接触好像挺频繁的?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吧?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和外部公司,尤其是像辉扬这样存在明显竞争关系的企业,接触时还是得多加注意,保持距离比较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王磊的脸色瞬间从苍白变成了惨白,毫无血色,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林…林医生!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赵经理就是…就是正常的学术交流!讨论一些…一些领域内的进展而已!你…你可别瞎想!别冤枉好人!”
“我没瞎想,王医生,你别激动。”林思源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近乎无奈的微笑,但这笑容看在王磊眼里,却比冰冷的质问更让他心寒,“我就是作为同事,提醒你一下。毕竟,你看,辉扬这次举报我们,时机抓得那么准,细节掌握得那么清楚,由不得人不去多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巧合’,你说对吧,王医生?”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王磊几乎是嘶吼出来,额头上青筋都爆了起来,汗珠顺着鬓角滑落,“这跟我没关系!我…我还有事,有个数据要处理,我先走了!”
说完,他像是身后有厉鬼追赶一样,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头也不回地冲向了走廊另一端,背影仓惶狼狈,仿佛随时会摔倒。
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拐角,林思源和苏玥缓缓收回目光,对视了一眼。无需多言,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冰冷的判断。
“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苏玥的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
“嗯。”林思源眼神锐利如冰锥,“这条蛇,被惊到了,而且吓得不轻。接下来,就看他是会选择缩回洞里,还是会因为害怕而做出更不理智的举动。我们得盯紧了,不能再让他有机会搞小动作。”
就在这时,林思源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低电量提示音的同时,也显示有一条新的邮件推送。他走过去拿起手机,点开。
是安德森教授的新邮件。附件里是针对王明山肿瘤样本进行的更深入、更精细的分子层面分析图谱和数据。安德森在邮件中写道,初步分析显示,在联合用药后,肿瘤细胞内部某些关键的信号通路节点蛋白,发生了非常显著的、动态的变化,这极有可能是ST-01联合雷沙星产生协同药效的直接分子证据。但他也谨慎地提醒,这种剧烈的内部扰动,在压制肿瘤的同时,也可能 inadvertently (无意中)激活某些潜在的、导致耐药性产生的备份通路,建议他们立刻着手研究这些关键蛋白的动态变化规律,以及其与临床疗效和潜在耐药之间的关联。
科学的前沿在不断艰难地推进,每一个发现都伴随着新的谜题。而现实的斗争,却已进入了更复杂、更危险的深水区。
林思源收起手机,看向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光。双线作战,哪一边都不能松懈,哪一边都关乎着这个项目的生死,以及…他们自身的安全。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而他们,必须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