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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山那边用药后的第一夜，还算平稳。监护仪上的数字和波形，虽然偶有小的波动，但始终被牢牢摁在安全线以内。老人大部分时间睡着，偶尔醒来，眼神虽然疲惫，却没有更多不适的表示。
这给了林思源和苏玥，尤其是给了隔壁病房里备受煎熬的小雅，一丝微弱的信心。
送走王明山的家属，办公室里重归寂静。林思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不自觉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苏玥合上电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李秀英那边，我还是不放心。她的心脏储备太差了。”
“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预案。”林思源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肯定些，但心底那根弦却始终绷着，“筛选标准、监测频率、应急药品都准备到位了。” 他顿了顿，想起傍晚时分苏玥提到的关于王磊的异常，“而且，现在内部也不太平静，得防着点。”
苏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映着屏幕的微光：“内部问题要查，但患者的风险是实打实的。希望吧。”
然而，李秀英这边的情况，还是朝着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方向，急转直下。
凌晨三点，正是人最为困顿疲乏的时刻。林思源刚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上合眼不到半小时，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林医生！苏医生！快！3床李秀英情况不好！”值班护士的声音隔着门板，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甚至能听出一丝哭腔。
林思源几乎是弹起来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苏玥的动作比他更快，像是根本没睡，已经抓起了挂在墙边的白大褂。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最担心的事情，可能还是发生了。
“什么情况？”林思源一边套上白大褂，一边拉开门疾步往外走。
护士脸色发白，语速飞快：“心率突然飙升，呼吸极度困难，血氧饱和度掉到85%了！”
冲进李秀英的病房，眼前的景象让林思源心头猛地一沉，呼吸都滞了一瞬。
心电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数字疯狂地跳动着，从一百一十几次，几乎毫无缓冲地直接飙升到一百四、一百五！波形变得尖耸而杂乱，像是失控的闪电。李秀英在床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脸色不再是病态的蜡黄，而是泛起一种不祥的潮红，嘴唇微微发绀，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艰难的喘息声，每一声都像是破旧的风箱被拉到了极限，刮擦着人的耳膜和神经。
“妈！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小雅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想要扑上去，又被这骇人的景象钉在原地，手足无措，只会站在那里掉眼泪，浑身都在发抖。
“吸氧！高流量！面罩给氧！”苏玥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压过了病房里的混乱和警报声。她一个箭步冲到床边，迅速而轻柔地检查李秀英的瞳孔对光反射，手指同时搭上她颈侧的脉搏，感受着那快得吓人、而且力度微弱的跳动。
护士手脚麻利地给李秀英扣上氧气面罩，将氧流量调到最大。
“血压呢？”林思源一边问，一边快速查看监护仪上的血压数值……90/50 mmHg，并且还在缓慢而持续地下降。
“血压在掉！还在掉！”负责监测的护士声音发紧，带着颤音。
“快速滴注生理盐水500毫升！开放第二条静脉通路！抽血，急查血气分析、心肌酶谱、电解质、BNP！”林思源语速极快，大脑在飞速运转，排除着各种可能性。是急性心衰？是药物引发的剧烈免疫反应？还是两者叠加产生的协同毒性？
“地塞米松10毫克静推！准备利尿剂！快！”苏玥紧接着下令，她的手依旧按在李秀英的手腕上，眉头紧锁，“心率太快了，心肌耗氧量急剧增加，她心脏根本受不了！”
药物被迅速抽取，推注进静脉。但李秀英的状况并没有立刻好转，她的喘息依旧艰难而痛苦，心率依旧在高位徘徊，甚至监护仪屏幕上开始跳出几个危险的、形态异常的QRS波群……室性早搏！
“不行，常规处理效果不佳！”林思源盯着监护仪上那几个刺眼的异常波形，额角瞬间渗出了冷汗。他猛地看向苏玥，声音低沉而急促，“可能是急性左心衰合并恶性心律失常！这样下去不行，得准备电复律！”
电复律！小雅虽然不懂具体的医学名词，但听到“电”字，看到医生护士骤然变得更加紧张的神情，她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幸好被旁边眼疾手快的护士一把扶住，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准备除颤仪！利多卡因50毫克静推！联系ICU，准备紧急转移！”苏玥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达一连串指令，语气冷静得近乎没有感情，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除颤仪被迅速推来，发出沉重的滑轮声。电极板上涂满了冰凉的导电糊。护士们训练有素地清理开李秀英胸前的衣物，露出瘦弱的胸膛。
“家属请先出去一下！在外面等！”一名护士尽量用温和但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小雅说道。
小雅泪眼婆娑，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像个木偶一样被护士半扶半请地带出了病房。门在她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她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苏玥清晰而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能量100焦耳，充电！所有人离开床单位！”
……
病房外，小雅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巴，压抑着即将冲出口的呜咽。无尽的恐惧和悔恨像冰冷的潮水一样将她彻底淹没。是不是……是不是不该试这个药？是不是她坚持要试试的决定，反而害了妈妈？如果妈妈真的……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肩膀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走廊里惨白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投下孤单而无助的影子。里面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但对于小雅来说，仿佛已经度过了半生。病房门终于“咔哒”一声打开了。
率先走出来的是苏玥，她的白大褂领口被汗水浸湿了一小片，紧紧贴着皮肤，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呼吸也有些急促，但那双眼睛依旧镇定，甚至比刚才更加锐利。
“小雅，”苏玥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经历高度紧张后的沙哑，“你妈妈的情况暂时稳定住了。”
小雅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彩，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唯......根救命稻草。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腿软而踉跄了一下。
苏玥伸手扶住了她。
“刚才……刚才确实是急性左心衰，伴有室速，我们进行了电复律，一次成功。现在心率降下来了，呼吸也平稳了一些。”苏玥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着。
这时，林思源也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同样疲惫，白大褂的袖子挽到了手肘，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他补充道，语气沉重但坦诚：“但她的心脏功能非常脆弱，必须立刻转入ICU加强监护。这次的反应很剧烈，说明她的身体对药物，或者说对药物联用产生的负荷，耐受性极差。”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小雅那双充满希冀又饱含恐惧的眼睛，艰难地开口：“联合用药方案，对李秀英阿姨来说，风险超出了我们的预期。为了她的安全，我们必须……无限期暂停这个方案。”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无限期暂停”这几个字从林医生口中说出，小雅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绝望，眼前阵阵发黑。最后一条路，也被彻底堵死了。那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之火，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无情扑灭。
“那我妈……她……她以后怎么办……”小雅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语不成调。
“ICU会尽全力进行支持治疗，维持她的生命体征，减轻她的痛苦。”苏玥接过话，语气肯定，试图给予一些力量，“我们会寻找其他可能的、更温和的支持疗法，控制肿瘤进展，提高生活质量。但现在，稳定是第一位的。”
看着护士们将依旧昏睡、但身上连接了更多管线和大大小小仪器的母亲推出病房，平稳而快速地送往ICU方向，小雅颓然地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和力气，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无声流淌的眼泪。希望燃起得快，熄灭得更快。现实的残酷，再一次赤裸裸地、毫不留情地展现在她面前。
林思源和苏玥站在空下来的病房门口，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失败和无奈的苦涩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监护仪的警报声停了，病房里死一般寂静。
王明山那边的初步稳定，和李秀英这边的急转直下、命悬一线，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同样的方案，在不同的个体身上，结果竟是天壤之别。
“个体差异……”林思源望着空荡荡的病床，喃喃低语，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身旁沉默不语的苏玥说，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这就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没有万能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苏玥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窗外依旧浓重的漆黑夜空。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夜色正浓，而黎明，似乎还遥遥无期。今晚的危机暂时度过了，但下一个呢？她们选择的这条路，注定布满了荆棘和未知的雷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