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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玥从调查组的问话中出来时，脸色比进去时更冷了几分，连带着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度。虽然她凭借过硬的专业知识和清晰的逻辑，同样冷静地应对了所有盘问，但那种被反复审视、被当作潜在责任人质疑的感觉，依旧像细密的针，扎得人很不舒服。
她走到走廊尽头，林思源正等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他们问得很细，”苏玥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极力压制后的疲惫，像绷得太久的弦，“尤其抓着我们决定联合用药时的决策过程不放，反复质疑我们是否低估了风险，甚至暗示我们为了推进研究进度，有意忽略了潜在警告。”
“意料之中。”林思源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磐石，“举报信肯定会往这个方向引导。只要我们自身站得正，每一步都有据可查，就不怕他们深究。现在最重要的是两件事：第一，确保李秀英阿姨在ICU的生命体征稳定，这是底线；第二，盯紧王明山那边的数据，那是我们打破僵局、证明方案价值最有力的武器。”
他话音刚落，一阵急促却带着轻快意味的脚步声传来。两人转头，只见负责王明山病房的护士长一脸压不住的喜色，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林医生！苏医生！太好了，你们都在！王明山患者刚才的复查结果出来了！”护士长的声音因为兴奋而略微拔高。
“怎么样？”林思源和苏玥几乎异口同声，身体都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肿瘤标志物比用药前下降了百分之十五！”护士长激动地报出数字，随即又补充道，“而且患者自己感觉也好多了，主动跟我们说胸痛、气短的情况明显减轻了，早上查房的时候，还自己要求吃了半碗粥，精神头看着都足了不少！”
这个消息，如同厚重阴霾中骤然劈下的一缕金色阳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两人心头的沉重压抑。数据不会说谎，患者的切身感受更是最真实的反馈。
“走！立刻去看看！”林思源精神一振，眼底多日来的阴翳扫清大半，率先迈开步子。苏玥虽没说话，但紧跟着的步伐也明显轻快了些。
病房里，王明山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虽然病容依旧憔悴，脸色蜡黄，但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重新焕发出了一种名为“希望”的光彩。看到林思源和苏玥进来，他挣扎着想坐得更直一些，嘴角努力向上扯出一个微笑。
“林医生，苏医生，你们来了……”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气息却比之前平稳了不少，“我感觉……好像真的好点了。这儿，”他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口，“没那么闷了，喘气也顺当多了。”
苏玥立刻上前，先是仔细查看了床旁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数据，然后拿起听诊器，温凉的听头贴在王明山的胸前背后，仔细聆听着。“心率比之前平稳了，维持在90次左右，早搏也少了。肺部之前的湿性啰音明显减轻。”她转头对林思源说，语气是专业的冷静，但微微扬起的眉梢泄露了她内心的确认与欣慰。
林思源走到床边，俯下身，看着王明山的眼睛，语气认真而恳切：“王叔叔，这是一个非常积极、非常好的信号！这说明我们尝试的联合用药方案，正在对您体内的肿瘤细胞产生明确的抑制效果。您感觉到的症状改善，和我们的检查结果是一致的。”他顿了顿，强调道，“当然，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我们接下来还需要继续密切观察，确保治疗的安全性和效果的持续性。”
“我懂，我懂！”王明山用力地点着头，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带着哽咽，“我相信你们！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我一定好好配合！能感觉到好转……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喃喃着，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
从病房出来，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都不再那么刺鼻。林思源和苏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微光。王明山这例成功的初步数据，无疑是为陷入内外交困、被强行暂停的联合用药方案，投下了一颗重量级的砝码，打破了对方试图用李秀英个案全盘否定他们的企图。
“必须立刻把这个情况，作为补充报告正式提交给调查组。”林思源果断道，思路清晰，“一个个案的成功，虽然不能完全抵消另一个案出现的严重风险，但它有力地证明了我们这个研究方向本身是具有巨大潜力和价值的，绝非举报信中所污蔑的‘草菅人命’。科学评价一个疗法，需要综合看待获益与风险群体。”
“嗯。”苏玥点头表示同意，她沉吟片刻，清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同时，我觉得我们不能只被动防守，应该再主动出击一步。”
“怎么出击？”林思源看向她。
“找小雅再谈一次。”苏玥语气冷静而肯定，“李秀英阿姨虽然暂停了用药，但她目前仍在ICU，她的病情变化以及她女儿小雅的态度和说法，依然是调查组和可能存在的舆论关注的焦点。我们需要让小雅理解，她母亲遇到的状况是极为罕见的极端个案，并且我们从未放弃寻找其他能够帮助她母亲的方法。争取到家属的谅解，甚至是某种程度的支持，对我们至关重要，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瓦解对方试图利用家属情绪做文章的企图。”
林思源沉吟片刻，重重点头：“你说得对。逃避和沉默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人猜疑。我去跟ICU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安排小雅和我们再见一面，我们也顺便详细了解下李阿姨最新的情况。”
下午，在ICU家属谈话区那个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沉的小房间里，林思源和苏玥见到了小雅。不过短短几天，这个年轻的女孩仿佛憔悴了一圈，眼窝深陷，眼神惶然无助，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小雅，”林思源首先开口，声音放得尽可能温和，“你妈妈现在在ICU，情况暂时稳定住了，生命体征由专业的设备和医护人员24小时密切监护着，用的都是目前最好的支持疗法，尽全力维持着她的身体机能。”
小雅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膝盖上，声音破碎不堪：“我知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我妈妈……可是……可是以后怎么办啊……她还能出来吗……” 无尽的恐惧和迷茫几乎要将她淹没。
“联合用药的方案目前暂停了。”苏玥接过话，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的力量，奇异地起到了一些安抚作用，“但是，针对你妈妈现在的情况，我们并没有停止努力。我们已经组织了肿瘤科、心内科、ICU等多个科室的专家进行会诊，正在商讨制定一个现阶段最适合你妈妈的方案，主要以控制肿瘤进展、尽力减轻她的痛苦、提高剩余生命的生活质量为目标。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患者，这是我们的职责。”
小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苏玥，又看看林思源。她想起了母亲突发危急时，这两个医生是如何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如何镇定又迅速地指挥抢救，如何彻夜守在监护仪前；想起了他们之前一次次耐心地解释治疗方案、沟通风险。那股因为母亲濒危而产生的怨气和恐惧，在医生们坦诚的态度和持续的努力面前，似乎松动、消散了一些。
“真的……还有别的办法吗？我妈妈……她还能有办法吗？”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颤抖着问。
“有的。”林思源肯定地回答，目光坦然坚定，“小雅，医学的发展，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它是在一次次攻克难题、也是在一次次从失败和意外中吸取教训、积累经验的过程中艰难前进的。你妈妈的这次经历，非常不幸，我们所有人都感到非常痛心。但客观上，这次经历也为我们，为了未来可能面临类似情况的患者，提供了极其宝贵的数据和经验。我们会深入研究，搞清楚原因，优化方案，努力让这样的风险在未来能够被预测、被避免。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妈妈也在用她的方式，为医学的进步做出了一份贡献。”他没有刻意煽情，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却带着一种沉重而真挚的力量。
这番话，让小雅愣住了。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母亲的痛苦和危险，竟然也可能蕴含着对他人的意义？这种超越个人悲剧的、带着某种悲壮色彩的认知，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她几乎被绝望填满的内心。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思源和苏玥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最终，她用手背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虽然眼睛依旧红肿，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同于之前的决然和理解。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清晰了不少：“我……我明白了。我相信你们。林医生，苏医生，请你们……请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尽量减轻我妈妈的痛苦……求求你们了……”
争取到小雅的初步理解和不再抵触的态度，让林思源和苏玥肩上的压力稍稍减轻了一些。他们迅速将王明山积极的疗效数据，以及李秀英家属这边态度的转变过程，整理成一份详尽的补充报告，正式提交给了调查组。
调查组的郑主任收到这份补充报告时，坐在办公桌后，仔细翻阅了良久，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既没有表示出认可，也没有提出新的质疑，只是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对身旁的助手淡淡道：“归档吧，作为参考资料。” 态度依旧谨慎，但至少，他们没有无视这些新的有利证据。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平息，甚至因为他们的反击而变得更加湍急。
当天晚上，林思源在办公室整理后续的研究计划，窗外的城市已经灯火阑珊。突然，他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微微皱眉，这个时间点……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林思源吗？”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明显经过电子处理、扭曲失真得听不出任何特征的沙哑怪异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
林思源心头一凛，握紧了手机：“我是。你哪位？”
“哼，”那声音发出一声短促而诡异的冷笑，“别再查内部泄密的事了。有些水，太深，你蹚不起。老老实实接受调查，把项目停了，对大家都好。否则……”
那声音刻意停顿了一下，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意味，一字一顿地说：“下次出事的，可能就不止是患者了。”
说完，根本不给林思源任何回应或追问的机会，电话瞬间被挂断，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思源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威胁？恐吓？
对方竟然如此嚣张，如此迫不及待，直接用了最下作也最令人不齿的手段！
但这通充满恶意的电话，非但没有吓住林思源，反而像一剂强烈的催化剂，更加坚定了他必须要把幕后黑手彻底揪出来的决心！对方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们害怕了，说明他和苏玥的方向是对的，已经触及到了他们的痛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将那个陌生号码记录下来。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苏玥的电话。
“苏玥，”电话接通，他言简意赅，“我刚接到一个威胁电话。”他将情况，包括那怪异的声音和具体的威胁内容，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苏玥沉默了片刻，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极致的冷静。几秒后，她清晰而果断的声音响起：“报警。立刻。同时，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郑主任。既然他们急了，狗急跳墙了，正好说明我们的反击打在了七寸上，方向完全正确！”
“好！我这就处理！”林思源挂断电话，眼神锐利如刀，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冷峻的弧度。
这场仗，果然越来越有意思了。既然对方已经把戏台子搭到了阴沟里，那他也不介意，把这阴沟里的魑魅魍魉，一个个全都揪到阳光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