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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汉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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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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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康在新繁》连载

第八章 龙藏地宫

地宫不是死的。

它在呼吸。

潮湿的土腥气混杂着万年苔藓的腐朽味,从一万个陶瓮的嘴里呼出,冰冷,沉重,带着被时间遗忘的怨气。杜康走在其中,脚步声被这片陶瓮组成的星河吞噬,连回音都显得吝啬。

万瓮列阵,如星罗棋布。它们不是随意堆放,而是遵循着某种古老的星图轨迹。天枢、天璇、天玑……杜康额上的北斗胎记微微发烫,他能读懂这沉默的语言。这不是陵墓,这是一个祭坛,一个以大地为鼎,星辰为火的巨大酿场。

夙沙没有看星辰,她在看墙。她的指尖像最精准的刻刀,刮开一层浮土,露出犬牙交错的岩壁。她用盐工的短斧轻轻一敲,岩壁发出的声音沉闷得不像石头。

“咄。”

一块黑色的晶体被敲落。夙沙接住,放在唇边舔了舔,眉头拧成一个结。

“不是盐。”她把晶体递给杜康。

那东西入手极寒,寒气透过掌心,直刺骨髓。它不是透明的,而是深邃的黑,仿佛凝固了亿万年的黑夜。

“此地底,藏万年冰。”夙沙的声音里没有惊叹,只有一种工匠发现极品材料的笃定。她用斧柄重重敲击地面,整个地宫都在嗡鸣。“天然的冰窖,恒温,恒湿。酒在这里,千年不腐。”

杜康的目光从星图般的陶瓮上收回,落在这片藏着永恒寒冷的岩壁上。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复国路线图,那幅刻在洞口的《禹贡》九州图,不再是挂在墙上的野心,而是可以在此地、在此刻、用一瓮瓮的酒去浇灌、去实现的路径。

他需要改造这里。

杜众没有拿起工具,而是抽出女艾赠予他的那柄青铜短刀。他走到一面最平整的石壁前,刀尖抵住岩石,开始雕刻。

不是酿酒的配方,不是复仇的誓言。

他刻下了第一个字:“五。”

五行、五事、八政、五纪、皇极……《洪范九畴》,禹王治国的九种大法,被他一笔一划地刻进了这座地下王国的墙壁。他的动作沉稳,刀锋过处,石屑纷飞,仿佛那些字不是被刻上去的,而是原本就藏在岩石里,被他释放了出来。

治水,治国,治酒,其道相通。

夙沙默默地看着,她从盐井里带来的不仅仅是盐卤,还有一套精密的竹制量具。她开始丈量每一个陶瓮的容积,用细绳和石坠测算地宫的水平,她的世界里,一切皆可量化。

羌巫“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地宫入口。他没有走近,只是远远站着,像一尊三星堆出土的青铜雕像。他看着杜康在石壁上刻下的中原文字,纵目面具下的眼神晦暗不明。

许久,他走了过来,从腰间的皮囊里捻起一撮朱砂,以指为笔,在杜康刻下的“九畴”旁,勾画出一棵盘根错节的神树。树枝缠绕着文字,仿佛要将这来自中原的秩序,吸进蜀地古老的混沌里。

“酒通天地,”凫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当遵天道。”

杜康停下刀,看着那棵血红的神树。他点了点头。

天道,就是平衡。

他开始尝试酿造第一批烈酒。夙沙的“盐曲双蒸法”被他大胆地改良,他试图将凫巫带来的致幻草药融入其中。他追求的不是醉,是一种能撕裂现实、窥见神祇的癫狂。

这是一场豪赌。

地宫中央,一尊新立的陶瓮下,烈火熊熊。夙沙精准地控制着火候,杜康则死死盯着瓮口冒出的蒸汽。那蒸汽的颜色在变,从纯白到淡黄,再到一丝诡异的青色。

成了?

念头刚起,异变陡生。

陶瓮开始剧烈地震动,瓮身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退!”夙沙厉声喊道。

晚了。

“轰!”

一声巨响,陶瓮炸成漫天碎片。灼热的酒液夹杂着火焰,如一头失控的火龙,四散喷射。地宫剧烈地摇晃,仿佛整座山都要崩塌。

杜康被气浪掀翻在地,耳中只剩下尖锐的鸣响。他挣扎着抬头,看见地宫的地面,在爆炸的中心,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

一条地下暗河。

黑色的河水翻涌着,从地心深处冲了上来。河水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是金子。

杜康不顾一切地扑到裂口边,伸手捞起一片。那是一块极薄的金箔,上面捶打出的纹路,既不是字,也不是图腾。那是一种旋律,一种用线条记录下的歌声。

杜康认得它。

“黍离离,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那是流亡者之歌,《黍离》。

他懂了。酿酒的秘诀,不是更烈的火,不是更奇特的草药,而是和谐。是黍米在歌声里摇曳的和谐,是流亡者心中痛苦与希望交织的和谐。

就在他悟通此道的瞬间,地宫入口,火光大盛。

数十个黑影涌入,手中高举着燃烧的油罐。是寒浞的火攻队。他们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将手中的死亡,狠狠掷向地宫深处。

油罐在空中划出致命的弧线。

然而,迎接它们的,是弥漫在整个地宫里,因爆炸而变得无比浓郁的酒精蒸汽。

没有第二次爆炸声。

火焰落入蒸汽的瞬间,整个地宫的空气,被点燃了。

“呼!”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咆哮。

蓝色的火焰,无声地、贪婪地、吞噬了整个空间。它没有向上升腾,而是被那条新裂开的地下暗河猛地一吸,化作一股狂暴的烈焰洪流,顺着河道,向着地宫入口,倒卷而回!

地脉之怒。

入口处的火攻队,脸上的笑容还凝固着。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自己掷出的火焰,从内部点燃,化为一具具焦黑的人形。

杜康站在地宫中央,毫发无伤。蓝色的火焰在他身边流淌,像温顺的溪流。他摊开手掌,那片刻着《黍离》的金箔,在火光中,亮得刺眼。

这座地宫,活了。

它用一场爆炸,向杜康揭示了酿酒的真谛。

然后,它用一场大火,为自己的新生,献上了第一道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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