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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汉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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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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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康在新繁》连载

第九章 凫舞金杖

凫巫的眼神,比地宫深处的万年玄冰更冷。

他站在龙藏寺的废墟上,脚下是烧焦的木梁和破碎的陶片,仿佛站在一个文明的坟场。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那吞噬了数十名火攻队的蓝色烈焰,在他那张画着纵目图腾的脸上,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他只是看着杜康,像在看一块顽固的、不识天命的石头。

“我需要你的战士。”杜康的声音有些沙哑,爆炸的余波还在他耳中嗡鸣。他需要兵,需要武器,需要一切能让他父亲的复国大业从图纸变成现实的力量。

凫没有回答。他用一根枯枝,拨开脚下的灰烬,露出一块烧黑的砖,砖上是杜康亲手刻下的《洪范九畴》的残文。

“夏人,”凫终于开口,声音像是风吹过岩洞,空旷而悠远,“曾焚我神树。”

那不是疑问,是陈述。一个沉淀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血仇。他说的不是寒浞,不是姒相,是更古老的、属于黄帝与蚩尤的战争。那是中原的火,第一次烧到蜀地的神木。

杜康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不是靠言语可以化解的怨恨。

他转身,走回那片狼藉的地宫。他没有再请求,也没有再解释。他拿起一把青铜铲,开始挖掘。

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他在那棵被壁画记录、被传说供奉的青铜神树应该矗立的位置,疯狂地挖掘。泥土,石块,陶瓮的碎片,被他一一抛开。他的动作机械而执拗,像一头寻找巢穴的受伤野兽。

终于,青铜铲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不是岩石。

杜康跪倒在地,用双手刨开泥土。

是一截巨大的、盘根错节的青铜树根。它深埋在地底,像大地的筋脉,早已与这座山融为一体。树根的断口处,是陈旧的、被暴力撕裂的痕迹。

杜康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树根上的泥土,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了那片在爆炸中幸存的、刻着《黍离》之歌的金箔。

他没有试图修复断根,那是神才能完成的伟业。

他只是将那片薄如蝉翼的金箔,轻轻地、虔诚地,嵌入了青铜树根的断口处。

来自中原的、最悲怆的流亡者之歌,就这样贴在了一段被遗忘的、属于蜀地的创口上。

像一片金色的膏药。

凫一直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当那片金箔嵌入树根的瞬间,他那双纵目面具下的眼睛,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祭祀在三天后举行。

地点不在地宫,而在岷江边的一片乱石滩上。江水奔流,涛声如雷。

凫亲自掌祭。他没有用牛羊,唯一的祭品,是一瓮酒。杜康酿的酒,经过夙沙盐卤提纯,又加入了凫亲自采摘的、不知名的红色草药。

酒液殷红如血。

凫的舞步古拙而诡异,他手中的金杖在空中划出玄奥的轨迹,口中吟唱着非夏非商的古老语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直接从地底撬出来的。

他将一碗血红的酒,递给一个最剽悍的羌族战士。

战士一饮而尽。

下一秒,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双目圆睁,瞳孔放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惧或极度崇敬的景象。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脸上肌肉扭曲,时而狂喜,时而悲愤。

“祖先!”他嘶吼着,伸手向空中抓去,“我看到了!骑着剑齿虎的祖先!”

一个又一个战士,喝下那碗酒。

他们看到了不同的幻象。有人看到洪水滔天,禹王的身影在浊浪中搏斗;有人看到神鸟自烈火中飞升,羽翼遮蔽天空;还有人,看到了自己战死的父亲,正用一双血手,为他擦拭着青铜戈。

酒,成了通往幽冥的钥匙。

突然,那个最先饮酒的战士,拔出腰间的骨刀,没有刺向敌人,而是狠狠地划向自己的脸颊。

从眉骨到下颌,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他没有痛呼,反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仿佛这道伤疤,是神赐予他的无上荣耀。他用手指蘸着自己流下的血,在脸上涂抹,将那道伤口,变成了一面狰"狞的、永不褪色的战旗。

“此面纹,即战旗!”他吼道。

所有的羌族战士,都拔出了骨刀。

血光,在乱石滩上此起彼伏。他们用最残酷的方式,将忠诚与勇气,刻进了自己的骨肉里。

祭典的高潮,在黄昏时分到来。

残阳如血,将奔腾的岷江染成一片赤红。

凫高举着那根纯金打造的、刻着鱼鸟图腾的金杖,一步步走入冰冷的江心。江水只及他膝盖,但江流湍急,仿佛随时能将他吞噬。

突然,江心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漩涡直径十丈,旋转着,咆哮着,像大地睁开了一只饥渴的眼睛。

凫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高举金杖,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掷入漩涡的中心。

金杖没有沉没。

它在漩涡中高速旋转,像一根被神拨动的纺锤。

奇迹发生了。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光,穿透云层,精准地照射在旋转的金杖之上。金杖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表面,像一面扭曲的镜子,将光线折射、放大,投射到漩涡升腾起的水雾之上。

一幅巨大的、流光溢彩的图腾,出现在江面。

一条鱼,衔着一支箭。一只鸟,立于鱼背之上。

鱼凫图腾。

那是蜀地最古老的信仰。

所有刺面的羌人,都跪了下去,他们朝着江面的幻象,发出震天的欢呼。

就在这神迹降临、万众归心的时刻,一叶独木舟,如鬼魅般,从下游的迷雾中驶来。舟上立着一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

他没有看江上的图腾,也没有看岸上的战士。他的船,径直向着杜康而来。

船靠岸,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被风霜雕刻过的脸。

“王,”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候君于岷沱。”

是少康的密使。

杜康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父亲的棋局,终于落下了最关键的一子。

变故,比密使的到来更快。

独木舟的船底,突然破开几个黑洞。冰冷的江水疯狂地倒灌进来。

水下有鬼。

是寒浞的水鬼,他们像水蛭一样,无声无息地贴着船底而来,用淬毒的青铜钻,凿穿了薄薄的船壳。

密使脸色一变,拔剑欲刺入水中。

晚了。

一只苍白的手,从破洞中伸出,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向水下拖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心漩涡中的金杖,异变陡生。

它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杖身与水流摩擦,竟迸发出一道刺目的金光。那光芒不像阳光,更像一道凝固的闪电,贴着水面,瞬间射中了那艘正在下沉的独木舟。

“滋——”

一声轻响,仿佛滚油浇上烙铁。

水下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随即,几股黑血从船底翻涌上来。那只抓住密使脚踝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

金光敛去。

漩涡平息。

金杖静静地漂浮在水面,杖身,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扭曲的、仿佛被火焰烙出的古老文字。

那文字,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不祥的光。

凫巫涉水,将金杖捞起。他看着杖身上的字,缓缓念出,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杜康心上。

“酒酹山河日,金戈化耒耜。”

用酒祭奠山河的那一天,便是兵器化为农具之时。

这是神谕,还是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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