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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汉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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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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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康在新繁》连载

第一十一章 血酒岷江

龙藏寺的废墟还在喘息。

每一缕从焦黑梁木间升起的烟,都带着湿土、骨灰和未尽怨念混合的腥气。杜康跪在灰烬里,手指抠挖着,像是在刨食的野狗。终于,他触到了一块温润的、还带着地脉体温的硬物。

半块玉琮。

他将它攥在掌心,那道决绝的裂痕硌着他的生命线。七年了,这道裂痕也刻在了他的骨头上。

一个巨大的影子罩住了他。

影子没有温度,却有青铜的重量。杜康没有抬头,他知道是谁。除了那个人,没人能把影子投射得像一座移动的山。

少康的脚步踩在焦土上,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大地震颤前的沉寂。他穿着一套磨损的青铜胄,甲片间的皮革连接处浸透了汗水和血污。鬓角的白发像严冬的霜,从头盔边缘硬生生地刺出来。他伸出手,想去触碰杜康的头顶,却在半空中僵住,五指蜷曲,像一只无法落地的鹰爪。

七年的流亡,七年的厮杀,足以让一个王子变成一尊活着的、会流血的雕塑。

“随我,”少康的嗓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干涩,沙哑,“去拿回九鼎。”

这是他们父子重逢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候,是命令。

杜康缓缓站起身,没有回应。他摊开另一只手,掌心托着一根从灰烬里扒出的、已经炭化的黍穗。它黑得像一段凝固的闪电,却依旧保持着谷物谦卑的姿态。

这,是他的回答。

少康的眼神骤然收缩,像被针刺了一下。他腰间的青铜钺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

空气凝固了。父与子,王与酒灵,在废墟之上对峙。一个身后是倾覆的王朝,一个脚下是新生的酒魂。

“喀嚓。”

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

羌巫“凫”拄着的三星堆金杖,杖身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细纹。他那张纵目纹面的脸转向岷江的方向,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血不交融,金灵不佑。”

天边,一道闪电划破了铅灰色的云层。隔着数里,岷江穿过宝瓶口隘道的涛声隐约传来,像一头远古巨兽在峡谷深处打着沉闷的鼾。

暴雨将至。

---

祭坛设在岷江边。

少康的祭品是中原的规矩。一匹纯白的公马,一整块无瑕的青玉璧。他要用最尊贵的牺牲,告慰夏后氏的列祖列宗。

杜康的祭品是蜀地的灵魂。一瓮新酿的秫酒,未经任何修饰,带着土地最原始的芬芳。

“胡闹!”少康看着那陶瓮,像看着一个笑话,“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岂能以浆液为祭?”

杜康不语,只是走到金杖前,准备将酒浇灌其上。这是蜀地的古礼,以酒通神。

但当酒液触及金杖的瞬间,怪事发生了。那琥珀色的酒液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油脂隔开,顺着杖身滑落,一滴都未曾浸入。金杖上原本熠熠生辉的鱼凫图腾,光芒瞬间暗淡下去。

金灵,拒了这杯酒。

凫巫的脸色变得和天色一样阴沉。羌人战士们握紧了手中的骨矛,气氛骤然紧张。

少康冷笑:“你的神,也不认你的东西。”

杜康的脑海里,闪过盐女夙沙的话:“盐能净水,亦能融物。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亦相融。”

血脉……交融。

他明白了。

他拔出腰间的青铜短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划开自己的右掌。血,混着新酿的秫酒,被他倾倒在掌心。

然后,他看向少康,目光灼灼。

少康读懂了那眼神。那是挑战,是邀请,也是唯一的出路。他沉默着,也拔出了自己的龙纹钺,锋利的刃口划过左掌。他的血,是王者的血,沉郁而粘稠,一滴一滴,砸进祭坛中央的青铜罍里。

杜康走上前,将自己掌中混合着血与酒的液体,也倾倒入罍中。

奇迹发生了。

当两股血脉在酒中相遇,那清澈的酒液瞬间转为一种诡异的绛紫。血液中的铁锈气息与酒中的单宁酸激烈地反应、拥抱、融合,最终升华为一种全新的色彩。

那是只属于帝王的颜色。

---

木筏载着那尊紫色的青铜罍,被推入岷江的激流。

凫巫在岸边跳起了雩舞,他的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口中的咒言被卷入风中,撞向对岸的悬崖。

暴雨,倾盆而下。

宝瓶口狭窄的隘岸,将风声、雨声、涛声和凫巫的咒语尽数吸入,再加倍地放大、喷出。那不再是人声,而是山川自身的咆哮。

“黄帝血胤——蜀夏同天——”

少康站在江边,振臂将那根开裂的金杖奋力掷向江心。

金杖落水,没有沉没。它像一根定海神针,在它周围,湍急的江水竟形成了一个直径十丈的巨大漩涡。水流高速旋转,形成一个液态的、不断变化的巨大透镜。

爆点出现了。

月光穿透云层,被那巨大的水漩涡透镜聚焦,再投射到暴雨形成的漫天水雾上。一根顶天立地的金色光杖,在夜空中赫然成型。光杖之上,鱼与鸟的图腾交织飞翔,仿佛活了过来。

那是用月光和水雾编织出的神迹。

所有羌人战士都跪下了,他们用额头叩击湿漉的泥地,用刀划破刺面的脸颊,任凭鲜血混着雨水流淌。蜀地的部族献上了他们的青铜戈矛,堆积如山。

“愿为酒灵而战!”

联盟,成了。

就在万民归心的最高潮,一道毒蛇般的嘶鸣划破夜空。

悬崖之上,寒浞的刺客射出了淬毒的火箭。火矢没有射向任何人,而是精准地钉在祭坛旁的一只备用酒瓮上。

陶瓮炸裂,蓝色的火焰像一条妖异的毒龙,顺着浸满油脂的祭祀毯,扑向杜康!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少康动了。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那是一个父亲的本能。他扑了过去,用自己的后背死死护住杜康。

蓝焰舔舐着他的青铜甲,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甲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烧得通红,烙进他的血肉里。一股焦糊的、混杂着金属与烤肉的气味弥漫开来。

杜康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他一把扯下自己被血浸透的袍子,浸入那尊紫色的血酒罍中,再猛地甩向那片蓝色的火焰!

“嗤——”

血酒与毒火相撞,没有熄灭,反而爆开一团更加绚烂的、混合着紫色与蓝色的星云。星云之中,七颗亮斑赫然显现,排列的轨迹,与杜康额上那若隐若现的北斗胎记,分毫不差。

毒火,灭了。

焦黑的祭坛上,少康缓缓转身,他的后背烙上了一个酒爵形状的、永不磨灭的疤痕。他抓住杜康的手,连同自己的手,一起按在了那根从江心缓缓浮起的金杖上。

“九鼎与酒瓮,”他看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皆是华夏魂!”

江水吞没了那尊青铜罍,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在它沉没的地方,一块盐结晶缓缓浮起,在月光下,竟呈现出微缩的、晶莹剔透的九鼎之形。

漂远的青铜罍沉入江底,罍腹刻《秫经》雏形文字随波晃动——那是文明在血火中淬炼的第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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