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军全部跨越陇海铁路,马不停蹄直奔张飞镇东面那片广袤沙丘树林中的秘密营地,那些从这里出发的老战士虽然饿得眼睛发花,但家的力量让他们心情格外愉快,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他们拿出最后一点力气希望尽快走到自己的家,饱饱吃一肚子,倒在大树下松软的沙地上美美地睡他个几天几夜,太累了,经过千折百回的跋涉终于就要回到幸福的家了。
虽然四周的黑夜依然浓重,道路两边的庄稼和村庄都隐约在茫茫的夜幕下,但是他们已经闻到了家的气息,扑面而来的空气多么地新鲜啊!一个个都敞开肺腑尽情地舒张着,随着熟悉的道路向前延伸,那些老战士的心跳动得更加欢快,一个月征战的日子,风风雨雨南冲北杀,有多少一同出征的伙伴都倒在了征战的路途上,这是铁血军的第一步,虽然有些摇摇晃晃,但他们都忠诚地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完成了铁血军立世的童步。
回首昨日,一个个庄稼汉带着一腔民族的仇恨 带着对战争的未知与茫然从这里出发,在风中雨中踏上了抗日杀敌的从军之路, 这一步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不容易,这一步让他们从此把自己的生命及名字和“战争”这两个字写在了一起,从昨日出发那一天起,他们由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变成了以生命为代价在铁血呼啸的沙场上冲锋陷阵的军人,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彻底知道什么是兵蚁?什么是族群?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什么是杀戮?什么是义务和责任?
从他们来到这个世上,战争在他们懵懂的笑容里仿佛是一件十分遥远的事情,似乎永远也不可能来到他们的生命中,对于落地就注定要和土地播种汗水收获这些农耕社会鲜明的词语打一辈子教导的庄稼汉来说,战争这两个意味着争锋杀伐 浸透着鲜血和生命经受漫长历史岁月烟熏火燎的汉字只是出现在老人的故事中、出现在过年武人的门神中、出现在很久很久以前教书先生的书本上,什么刀枪剑戟?什么铁马冰河?什么风卷轮台?那都是劳作后的夜晚在打谷场挂上一盏马灯的说书人及于人类生命在历史长河涡旋后的沉淀、隔着遥远的历史时空重履生命曾经跋涉的脚印发出的一声声苍凉凄婉的回顾叹息和呐喊、以及为扣住听书人的心弦在简单的打击乐器明快的节奏中而进行的张弛有度的渲染,在他们自己的生命中,永远都是那些伺候土地的犁 耧 锄 耙和关乎收获的风霜 雪雨,当这个伴随着人类发展的黑色的可怕的战争煽动着巨大的厮杀和死亡的翅膀来到面前的时候,他们在一阵惊慌一片茫然之后突然醒过来,原来战争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遥远的事情,而是离他们很近 很近,一直就伴随在他们淳朴淡然的生活左右,面对突然扑来的危险,面对急促而至的死亡,他们慌乱之后很快就沉定下来,开始面对这突然在生命中骤起的生死风云 存亡霹雳,开始从心里接受它、接受它的铁血烽火、接受生命的死亡浩劫,这一切都是不得不,这一切都是没有退路的威逼,这一切都是别无选择,经过这一次南征,他们那种对死亡对战争的恐惧也消失了,知道在战争中怎样的去生怎样的去死,知道什么叫意志什么叫正义 什么叫生存,因此他们在腥风血雨中可以不顾一切的冲杀 不顾一切的去死, 这个时候他们的生可以轰轰烈烈可以翻江倒海,他们的死可以惊天动地 可以天崩地裂。
英雄这个词语只是对死者的一种视死如归的褒扬,其实不管是英雄和狗熊,还不是一样,都是在刀枪的痛苦中结束生命,然后抛尸荒野白骨黄沙,说白了,“英雄”这两个字还不是以死者的名誉对活着的追求共同意志的人们的一种激励,死 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不管活着的人给他们加上多少不同的词语进行褒扬或贬斥,但其结果都是生命的结束,有的人之所以被后人颂扬,是因为他们为了族群的利益义无反顾地付出了生命的最大代价,有的人之所以遭到后人的贬斥,是因为他面对族群的危亡和利益或背叛 或苟且,什么伟大和渺小 什么英雄和狗熊都是相对而言的, 为胜利族群而死亡的人,他们都拥有强大的话语权,相反那些为失败族群而死亡的人就失去了这种被褒扬的待遇,在胜利者的族群中,那些为族群利益而死亡的亡魂都会被褒扬成英雄,而敌方死亡的人,无论他多么忠诚自己的族群,无论他在为自己 的族群冲锋陷阵时多么地勇敢,他们注定要成为英雄这个名词的反义词,同样都是死亡,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是一个可悲的失败者,自古道——胜者王侯败者寇,又作怎样的解释呢?
唉!站在整个生命的高度来思考这个问题,生命就是这样,一生下来都具有一种不可去除的排它性,这种排它性的延伸就是战争。
最简单的就是鸟巢里同时破壳的几只小鸟,它们都是同一个父母的同胞生命,但是当食物匮乏的时候,生命因为饥饿而受到危机,巢内那些强悍的雏鸟就会向它的同胞发动毁灭性的攻击,这种攻击就是饥饿下产生的一种简单的排它性,在饥饿面前,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它们就会竭尽全力把巢中一起出生的相对的弱鸟杀死,把生存的机会留给自己,我们人类走的又何尝不是一条这样的路呢,只是一个简单一个复杂罢了。
张豫东走在最前面,远处村庄的更鸡已经叫了好几遍,又一个豫东平原的黎明就要到来了,他满身的汗水,心由于过分的饥饿跳得有点发虚,但是家的力量鼓舞着他,让他快步前行,他想 就是走到家门口因为耗尽最后的体力扑倒在那一座座熟悉的沙丘上也是幸福的,那样睁开眼睛就会有食物 有水送到嘴边,家这个字的力量对于每一个铁血军官兵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企望和鼓舞,这里的一切对于张豫东来说都是亲切的 熟悉的,他的童年 他的少年 他的青年都是从这里出发,这里有他亲切的父老乡亲,这里有他难离的土地田野,这里有他熟悉的水泊河沟,在这里 无论是谁都不会喊他司令,他们呼出的就是他童年的乳名,可是随着世事的变幻, 这个只有到家乡才会被唤起的称呼 被呼唤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他不再是这片土地上被亲昵 被保护的孩子,他现在却成了保护这片土地保护父老乡亲的保护者,虽然他保护的力量面对扑进来的强敌还是那样的弱小,但是作为这片土地的儿子,他振臂一呼勇敢地承担起了这个责任。
整个中华民族都在风雨飘摇中受难,那一群群中华民族的儿女都在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来保护这一切,他们都是那样的勇敢 都是那样的奋不顾身,为了保护这片炎黄子孙生存的空间,他们许多人都碧血黄沙 命殉疆场,他们是无愧的,他们是可歌可泣的,这种死不是一种简单的生命结束,它是一种精神,它是一种象征,它是一种激励,如果没有这种死,我们民族就根本不可能从历史的长河中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在五千年的悠悠岁月里 在波诡云谲的征烽间 在浪伏滔起的历史长河中为了我们民族的生存与发展又有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民族英雄用他们瑰丽的生命谱写出了华夏民族光辉灿烂的华章,百年千年 万年,我们民族的道路都是那些舍生忘死者的鲜血和生命铺就的,只要我们民族不断的向前,这种用鲜血和生命铺就的民族前进的道路还将延伸,我始终相信,中华民族是一个勇武的民族、是一个不屈的民族,无论在将来风风雨雨的前进之路上还要遇到怎样的灾难和痛苦,这条路不会就此结束,还要一如既往地走下去 延伸下去,因为这个民族代代都有无数的民族英雄诞生,他们还要呐喊着冲向荆棘冲向草莽冲向沟壑冲向霹雳,一群又一群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将中华民族未来前进的道路铺就,只要黄河不干长江不枯大海不竭只要泰山峨峨昆仑巍巍 珠峰啸啸,中华民族前进的脚步就不会停止,我们人类作为一种生命的存在就不会消失和结束,既然战争是生命的必然,那么我们这个从古老历史中走来的民族还怕什么呢?无论前进的道路上需要多少民族儿男的尸骨铺成,为了前方 为了明天 我们都是慷慨的!
前面就要到家了,部队来到哗哗的张飞河前,这可是一条在铁血军生命里流淌的河,它见证了铁血军一步步成长的脚印,它沉淀着故乡张飞镇的风土人情,它倒影着生活在小河两岸朴实的豫东人曾经的生命岁月,它记载了历史在这里的跌宕起伏波澜壮阔,它是一条小河,它从历史的昨日流到今日流向明日,它承载的太多太多了,张豫东扑进哗哗流淌的河水中,扎下去把清凉甜美的河水灌了一肚子,他没有把头抬起来,泪水就从眼中滚了出来,他默默地把自己的泪水流到了他生命中的这条小河里,让他陡然悲伤的是有许许多多和他一起从这条小河边出发的好兄弟都没有回来,而此刻,他代表着他们回来了,他们的尸骨还在异乡的荒野沟壑,他回来了, 带着铁血军壮大的队伍,那些战死在他乡的好兄弟的魂魄是否魂归故里呢?他把头抬起来,在水中在心中他给自己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嚎啕大哭,作为一支部队的发起者 领导者 指挥者,他承受的太多 太多,那一个个鲜活的已经飘逝的面容此刻都微笑着扬着手向他走来,他们带着民族的责任和生命的义务、他们带着亲情 友情 爱情向他走来,他们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真实,除了死神谁又敢说他们真的已经远去了呢?
张豫东一头扑到小河里涕泪俱下,那是对昨日的怀念,那是对过往的欣慰,那是对明日的奋发,他趴在水中双手抓住一丛水草对自己的心绪默默的进行一次宣泄,这个时候杨云真带着对他绝望的神情走来了,这时候李淑仪带着那种犹豫的欣喜和渴望的眼神向他走来了,还有那个为了追随父母依然抛下幼子奔赴疆场的好儿媳燕纯,这三个女人的眼神在身下哗哗的水流中愈来愈清晰,她们正一步步踏着银光闪闪的浪花向他走来,他不能拒绝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们都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前面两个是爱情,后一个则是亲情,她们都是那样不能阻拦,她们就这样在这个黑夜里在这一片哗哗的浪花之上扑进他的生命中,让他为她们呼吸,让他为她们心跳,后面的那一群更是不能拒绝,有的是他童年的伙伴,有的是他田耕的子弟,还有的他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喊他哥、喊他弟,还有的直接喊他的乳名,喊他司令的更是有之,他们跟随着他,一个个都结束了生命之旅,他们的生命消失了,那一个个带着各种形象鲜活的生命什么都没有了,都变成一个名字留在回忆的叹息中。
张豫东在水中、在战士们的嬉戏中浸泡了好长时间,他们的打闹声似乎一点也没有进入他的悲伤之中,他是一个很容易失神的人,这一刻他的神思又回到了昨日征战的日子。
对于这次征战,有悲有喜,悲的是为了这次征战牺牲那么多铁血军将士,喜的是在这一个月的南征中,经过数次大战,袭击了鬼子的运输队,歼灭了鬼子两个非满编大队,攻击了鬼子戒备森严的津浦铁路,意外得到了一万多训练有素的国军将士,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在芒砀山竟然遇到多年的燕京故友、曾经的生死兄弟,并且收编了他的部队,这次南征,对于这支刚刚成立的铁血军来说可是一次成绩不小的南征、脱胎换骨的南征,前面就是铁血军的密营树林,大家都觉得到了家,心情瞬间放松下来,连那些没来过的新兵都对到家的感觉充满幸福的喜悦。
长满草的河岸又湿又滑,灌了一肚子河水的官兵一拨一拨爬上岸,张豫东随着人群往上爬,夏洪海跟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一个快爬上岸的战士失手起了连锁反应,砸在张豫东身上,张豫东又砸在下面的夏洪海身上,三人惊叫着又一同滚到水里,引得大伙一阵哄笑:
“你这个小家伙,把我砸下来,又连累了夏团长!”
“呵呵……正好,这河水真甜,我还没有喝够!”
张豫东带着铁血军渡过家乡的张飞河就算到家了,疲劳饥饿的官兵现在最渴望的就是食物和睡觉,他们一踏上密营边沿的沙丘,那些老战士都抑制不住的拉住同伴的手
“到家了 到家了……”
那些新战士激动的心也对这个家字充满了渴望,一切就在眼前了,张豫东带着这上万人的水军欢快的步入树林,他们的脚步踏着松软的沙地格外亲切,张豫东笑着对和夏洪海说:
“夏团长 这就是我们的密营,我把你从芒砀山的虎皮大椅上弄下来后悔吗?”
“少爷 你一口一个夏团长,叫得我好不舒服,不管在别人面前是什么,在你面前永远就是夏三毛!”
“此非昨日,昨日我们以朋友相戏,而今日你我都是领军之人了,又怎样以昨日的口气相称呢?我已不是你的少爷,你也不是我的三毛兄弟,这是军中,军中自有军中的法度!”
“你说得有道理,我不得不从,但是你在别人面前是我的司令,在我的心中仍然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张少爷!”
“你呀!还是什么救命恩人,我们两个不是已经扯平了嘛,我救了你一命,你又还我一命,不必再提那些陈年烂账了, 部队里我们是上下级,私下里我们是兄弟,这是改变不了的。”
说话间 突然前面树林里传来一声滚雷:
“干什么的?”
正走得高兴的张豫东突然一怔,立即卧倒,怎么回事……铁血军南征之后这里没有人呀……难道密营被敌人占领了……他立刻警觉起来,抬起头反问道:
“你是干什么的?”
“老子——问你呢!”
张豫东再听对方说话惊诧了起来,怎么像我家的护院雷老旺……他说话像滚雷,八里之外都能听到……外号八里翁,不管真假张豫东先唬一下:
“哦——雷老旺……你不是跟我爹在张飞镇吗…… 怎么在这里……听不出来了吗……你的声音我都听出来了……我是汉召啊!”
对方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怔了一会儿转念一想:
“不是冒充的吧?!
随即 哗啦 哗啦把枪栓一拉大吼道:
“知道我的名字也不许动……谁动就开枪了,我们可是有机枪,不想被扫倒都给我老实点,既然你说是少爷,那就让少爷一个人来吧!”
“哈哈……小心别走了火……我一个人过去……你还挺认真的……”
“少废话……胆敢冒充少爷……我就把你打成马蜂窝……”
张豫东晃悠悠走过去,慢慢爬上沙顶,哨兵端着机枪冲了过来,他喘着粗气 站立不稳刚伸出手。
“老旺,快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