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太阳正在中天,秋日的阳光还是有相当的火力,刺眼的白光照着大地,看到这种情况,他对满脸血痣的薛伦说道:
“我觉得你的建议可行, 这里上有参天的大树, 下有密不透风的连片的葛花藤,正是隐蔽的好地方,我看可以,让将士们休息一下,睡到天黑再起程回民权。”
薛伦点头微笑一下,方案确定,张豫东用手轻轻拍着几个正趴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通讯员:
“哎……醒醒,你们几个不要睡了, 立即通知部队隐蔽在葛花藤内就地休息,不得发出任何声响!”
几个通讯员爬起来揉揉眼睛转身而去了,张豫东又把赵铁良叫来。
“铁良 部队准备在这里休息,警戒任务就交给警卫连了!”
赵铁良带着一脸疲惫揉着血红的眼睛。
“是!”
“注意 放警戒的时候,全都放暗哨,哨位都要布在茂密的草丛或者高大浓密的树冠上,一定要绕着这一大片葛花藤 东 西 南 北四个方向展开,原则上警戒哨要布置内外三层,不允许放单哨,战士们都已极度疲劳,很容易睡去,值哨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及时更换!”
张豫东交代完毕,赵铁良留下一个排保护司令部,然后带着其余两个排布置哨位去了,张豫东看到赵铁良带着部队渐行渐远的身影,对这个无数次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老兵充满着感激和信任。
部队很快进入休息状态,他和薛伦低头爬到盘根交错的葛花藤下找个比较平坦的地方躺下来,薛伦仰面躺在旁边闭上了眼睛,张豫东头枕经年老藤,望着浓密得看不到一点空隙的树叶,他的眼睛瞬间淹没在绿色大海里,没有喧啸没有变幻,无际的绿色让他很快陷入困倦之中,渐渐失去影像的双眼慢慢闭上了,这个累不倒的汉子,终于在睡神的连续攻击下失去了清醒的思绪。
张豫东很快在迷蒙中睡去了,周围的人也在不堪的疲劳中进入一个月来最美的梦乡,铁血军一万多人都在连绵起伏的葛花藤下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这里的一切很快又还原了自然的静寂,天空依旧是那样的蓝,成片的树林依旧站在秋日的阳光里接受着上天对生命世界光和热的馈赠,一座连着一座的沙丘依然以它们的连绵铺向远方,风在草与树之间迈着轻盈的步子,整个大地进入了无边无际的宁静之中。
我在这样设想,如果把人类从地球上抹去,那么自然的世界又该是一个什么样子呢?是不是所有被人类标准化的美和丑都会失去当初强加的那些定义呢?如果没有欣赏者,鲜花和蝴蝶还会美妙书写美丽的故事吗?天空和小鸟还会让不能飞翔的人类充满渴望和想象吗?那么一片树叶从春天到秋天的飘落还会给人类带来飘逝的淡淡的悲伤吗?如果大地上没有了人类的脚印,荒凉空寂这些词语又应当怎样理解和诠释呢?小鸟关于爱情的歌唱还会被苦于情思的人类付上太多太多的美好愿望吗?如果上天突然在这个纷纷纭纭的世界上把这个自认为世界主宰的人类抹去,风还会在这树叶间徘徊不息吗?小草还会在秋日的阳光下结满生命的籽粒吗?如果真是这样,谁又是上天默许的下一个主宰呢?当这个没有人类的世界面对自身所有的天籁之时又将是一种什么样子呢?没有人类的世界又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在上天对生命万物世界的建造中,它是否真的把人类当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呢?
我作为一个失去人类世界的话外音者,带着生命本身的疑问向上天求证这一切,上天又能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我不敢再往下想 不敢再往下想上天抹去人类世界的可怕。
当风面对阳光当阳光面对大地当大地面对森林河流当河流面对高山大海又将是一种怎样的相互印证呢?这样的面对能够印证存在吗?这种面对又能怎样立足于验证它们自身呢?
对于上天来说,没有了人类这面验证它存在的镜子,存在本身会不会陷入没有力证的无限塌陷的深渊呢?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谁又能质证风雨 雷电?谁又能质证存在本身的一种突兀的立意和表象呢?我不敢走得太远,我知道走得远的可怕结果,那就是我将失去这个世界还有我自己,让我就此止步,让我在渡舟中寻找渡舟的存在,以在无边的力证后的“无”中来渡过自己被上天存在的这团生命世界里尘世的血肉。
生命的伟大是一种生命自我的行为,生命的渺小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宇宙本身的存在概念中,从来就没有尺度,这些都是生命自身行为的词语。
一万多人的大军就这样在这片茂密的葛花藤下睡去了,这个世界因为他们的沉沉睡去又恢复了那种自然的主宰,正是因为这样的事情,给了我这个上天抹去人类的疯狂遐想,人类的身体虽然被规定了某种群居的一些意识之后失去了自由,但是人类的思想是永远自由的有限的,这种思想的自由永远只能是在有限的认知内,我们无论多么认真地展开自己的遐思,永远也不能超出我们的认知范围之外,人类作为一种智慧生命永远只能活在我们认知的狭隘之内,在上天的存在中,我们的认知范围永远是狭隘的局限的,永远不能完全想象真正的“有”和“无”,这就是人类永远拜伏在上天脚下的最根本的原因,我们之所以没有成为上天,就是因为我们的认知永远达不到“有“和“无”的全部体现。
在铁血军上万名抗日英雄躺在葛花藤下昏睡去中,时间很快在他们均匀的鼻鼾和甜美的梦寐中过去了,天空中飘浮的云彩越聚越多,慢慢聚拢起了翻卷的云团,在渐紧的秋风催动下,正午灿烂的秋日不断的被一团团一堆堆积雨之云所覆盖,马上就要变天了,可是那些在树林中沉沉睡去的将士们却一无所知。
树林间,刚刚还轻柔的风慢慢也变得温怒起来,那刚才还在秋风中轻轻摆动的枝柯惊恐不安,从南边浓重的黑云后面渐渐翻起许多黄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知道,这就是常常横行在这里的黄风怪,天空越来越暗,大地上的树木草芥开始奔跑,可怕的黄云向铺天盖地滚滚压来,一会疾风横扫大树狂奔黄沙弥漫,大地顿时陷入惊涛骇浪的混沌之中。
将士们太疲劳了,这样猛烈的自然现象竟然没有一个人从昏睡中醒来。
狂风呼啸,像驰骋的千军万马横扫一切,在怒吼中把在树上一个放哨的铁血军战士扫了下来, 这个在树上睡着的战士摔在松软的沙丘上, 旋即又被狂风卷了下去,这样的狂风不要说瞭望,就是几米远的地方也看不见什么,他试着再次爬上树,几次都被盛怒的狂风扫倒在地,这是一个老兵,他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找个地方隐藏起来,等风过去再说,他艰难爬入草丛,把头埋在双手间,飞草像鞭子一样嘶嘶地抽打着他。
整个树林在这黄风怪的横扫下像大海的波涛一样翻滚奔腾喧嚣怒吼,这样的黄风怪从南到北横扫了整个树林,张豫东突然醒来,抬头看了看,并没有太在意,他非常熟悉这种常常肆虐在这一带的黄风怪 黑风怪,这样异常的天气对于休息的铁血军来说反倒更安全,很快他又闭上眼睛睡去了,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咆哮的黄风怪率领千军万马突然过去,风力随之变小,刚才狂躁的大树也慢慢平静下来,飞沙走石的大风把铁血军在沙地上活动的脚印也扫得一干二净,又被狂风印染的自然浪纹所覆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豫东被身边的薛伦轻轻捣醒,他用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轻轻地向外一指,张豫东睡意顿消,睁开眼睛警觉的往外一看,在前面大树下有一群鬼子骑兵正在那里东张西望,这个时候外面的大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西天斜阳的光线照得小鬼子骑兵的钢盔闪闪发光,张豫东立刻明白了,这是小鬼子追踪他的骑兵部队,也许是寻着他们的脚印而来,黄风过后失去了方向,他屏住气息低下头又往外看了看,很多鬼子骑兵正站在沙丘上到处张望,这个时候如果发现,必有一场恶战,铁血军一定会损失很大,有被打散和消灭的危险,后果非常严重,此刻 他最害怕哪个冒失鬼突然醒来发出声音惊动鬼子,他左右前后看了看,所有的战士从睡梦中醒来了,他们正用喷火的眼睛盯着鬼子一动不动。
张豫东看到外面的小鬼子吓了一身冷汗,他从心里再次感谢命运又一次眷顾了他,如果不是刚才那一阵迅猛狂飙的黄风怪把他们在沙地上活动的脚印吹干净,那么这上万人的性命就危险了。
他心里想着上天 想着命运 感谢自己这次又是这样的幸运,如果他们那一片片散乱的脚印不被狂风吹掉, 这群小鬼子就会顺着脚印悄悄把他们包围起来彻底消灭,想到这一切,他对上天心有感激,他知道这是命运对他又一次默默的支持,他张豫东能这样得到上天的信赖和支持,还有什么可说,剩下的就是舍命带着队伍和这群闯进家园的小鬼子进行拼杀,直到战死沙场他也无怨无悔。
外面的小鬼子到处瞭望,张豫东用嘴贴在沙地上非常清晰地看到站在树下那个骑马的军官是一个大佐,也就是说,这群站在面前甚至能听到呼吸和心跳的小鬼子至少是一个联队,如果被包围在这里,作为步兵冲出去的可能性不大,突然一个哨马飞来,与大佐叽里呱啦一通鬼子话又卷尘而去。
鬼子没有立即开走的迹象,相反 纷纷跳下马来就地休息,这一下可把张豫东吓坏了,如果这样下去,他们那些在地上到处食草的战马来到低矮的葛花藤就食葛花叶可就糟了,上万人被压在这下面动弹不得,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部队连续打了这么多天的仗,已经疲劳到劲,迫切需要休息和整训,万一被发现,这一仗可由不得他张豫东了,想到这里他心中暗暗地下狠道:
“他奶奶的, 不行就和他们拼了,反正这是沙丘树林,骑马运动起来也不方便,这个联队满员也有两千多人,只要再没有其他的步兵,他带着这上万人疲惫之兵,还能和他们死拼一阵,只不过这一仗他实在不想打,情况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暗暗做好战斗准备,他用眼色示意的方式一个一个地向下传:
“准备战斗!”
命令下去了,在葛花藤下屏心静气的将士们悄悄地把刺刀从腰间拔出来轻轻上在枪头上,机枪慢慢地摆好射击姿势,一个个手雷从腰间摘下来,摆在手边,随时准备投向眼前的小鬼子。
暮色黄昏,人影和树影也渐渐模糊起来,那群小鬼子不仅没有走反倒就地缩营了,他们把携带的机枪摆成随时射击的位置,这群东洋鬼子不断地来来回回奔跑,一群群的聚在一起,一边吃着随身携带的食品一边大呼小叫谈论着,全然不知道身边正有一支中国军队在暗处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如果不是铁血军连续战斗了这么多天,官兵的体力都消耗到了极限,准能把小鬼子打得措手不及,这个作战方案在张豫东心中闪了一下很快就被他按了下去,他不想在这里和小鬼子打仗,这一仗打起来就是全胜,那么这里距离民权密营太近,打完这一仗他就无家可归了,部队到哪里进行休整和整编呢?
没办法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安排的,敌人真的在他们面前宿营了,小鬼子围在 一起架起了篝火,有几个家伙围着篝火像笨头笨脑的鸭子一样边唱边跳,这帮龟孙一直就这样闹着嚎着叫着,不远处是鬼子的哨兵端着枪在来回的走动,更让张豫东担心的是赵铁良带出去放哨的警卫部队,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没有发现鬼子, 致使敌人来面前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也不知道这个赵铁良怎样搞的,眼下小鬼子在这里宿营,如果不被发现,可能要熬到到天亮了。
天彻底黑了下来,大地上没有一丝风,树木都变成了一个个暗影站在那里,鬼子宿营的吵闹声也渐渐地平息下来,一堆堆燃起的篝火也慢慢熄灭了,树林中很快静了下来,战争中的奇观发生了,两支在战场上征战厮杀的队伍,竟然在同一片树林里在相距迟迟的地方宿起营来,一方想撤退不敢动弹,而另一方却睡得安然不知,大地一片黑暗,铁血军一万多官兵面对眼前的敌人又怎能再合上眼呢,夜越来越深,不断从前面的大树附近传来换岗的声音,意志相反的这两支不共戴天的人群就这样在这片树林里一个睡着一个醒着度过了一个奇怪的夜晚。
张豫东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联队的骑兵在他们鼻子底下舒舒服服睡了一夜,有多少次他都想扑上去消灭眼前的敌人,但是自己的队伍已经没有吃掉这股鬼子的能力了,黑夜在焦心的等待中慢慢过去,黎明前的黑暗正在消退,眼前的树影和远处站岗的鬼子的哨兵渐渐地从黑暗的夜色中清晰出来,这个难熬的黎明终于到来。
天刚刚放亮,鬼子宿营地就响起杂乱的集合声,很快,鬼子队伍从他们前面向东南而去,这时候张豫东才发现这个骑兵联队后面还跟着一个步兵大队,那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鬼子脸上还带着满脸的睡意,就这样 最后一个大队的鬼子在他们面前大摇大摆的过去了,很快就看到远处沙丘那边的队尾。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的事情发生了,一个鬼子突然离队朝他们隐藏的葛花藤走来,这个家伙走到葛花藤很近的一个大树下撒开家伙就尿了起来,铁血军瞬间紧张起来,他生怕这个小鬼子撒完尿再跑过来伸手摘下一个修长的葛花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 生了,那个小鬼子提起裤子不但没有转身归队, 反而径直朝张豫东隐藏的地方走来,空气奏然紧张到了极点,他和那些在葛花藤下隐藏的铁血军官兵的头发都竖了起来,更让他担心的是,他深怕身边的哪个战士因为过度紧张弄出一些声音被小鬼子发现。
气氛越来越紧张, 这是一个鬼子的号兵, 身上不仅背带着全副武装的枪支弹药,腰里还挂着一把军号,一闪一闪的走来,当他快走到离张豫东最近的沙丘下面的时候,突然鬼子群传来严厉的呼叫声,那个号兵应声回去了,这个动作让葛花藤下的每个人神经都快绷断了,危险终于消除,小鬼子彻底过完了,他们之所以没有被轻易发现,是因为在这片葛花藤边沿处都长着十分茂密的蒿草,即使蹲下来有意朝葛花藤下看,由于野草的稠密很难发现, 就这样捉对厮杀的铁血军和鬼子擦肩而过了。
敌人走远了,张豫东仍然没让铁血军动弹,他害怕后面再来一队鬼子,又过一个时辰,树林依然很静,太阳早已爬上天空,照着这片沙丘树林,张豫东根据敌人的习惯和活动规律判断, 后面不会再有敌人, 即使有,也不会再从这条路上经过了,现在这条路是最安全的。警报解除,铁血军纷纷从葛花藤里爬出来,张豫东伸直腰往东望,几人影正在迅速而来,他一惊,薛伦呵呵一笑:
“司令,不必了,那是我们的有功之臣赵铁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