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迅雷和宋铁臣的脸部也被树枝石头扎破,满脸血糊糊的,风一停 他们两个立刻从身前的横壁山崖下跑出来,指挥从山洞里冲过来的 352 旅和 79 旅的人赶快抢救伤兵,收集枪支弹药,收拾被风吹丢的棉衣被褥,经过两三个小时的紧张救援,所有的死难者都被抬在一起,一排排的放在那里,周迅雷带着所有的官兵给这些还没有到战场上放一枪就遗憾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的官兵致哀,然后在他的衣冠冢旁边堆起了四十八做新坟茔,送葬的官兵有的举哀痛泣,有的一脸木然,面对这样无法预料的灾难谁也找不到怨恨的理由,如果要怨恨的话,那只能怨恨上天怨恨让他们千里出川来保卫国家民族的日本鬼子。
一阵举哀的枪声过后,周迅雷带着部队全部都搬到少室山大大小小的山洞里去了,每一个山洞都住满了人,站在山洞口往下看,再也看不到恐龙谷里原来的厚厚积雪,都被狂风扫荡到天空飞到天边去了,仰起头来,向远处一望,峰峦叠嶂依然覆盖在一片白皑皑的冰雪之中,狂风过后的嵩山地区,气温陡然下降,严寒袭击了整个中原大地,外面的气温已经哈气成冰,周迅雷和宋铁臣都是一脸的伤,参谋长赵燕来因为和冯冠雄住在一起,这个在医院住了大半年的单薄汉子又算躲过一劫。
灾难发生后,战区迅速展开了对 A 军的救援补给,整个嵩山千万条山径蜿蜒着一队队运输的人群。
进入冬天以来,夏日里经常对郑州轰炸的飞机也不常见了,至于郑州西南部的千山万壑 群峰插天的嵩山,他们更是很少光顾,但是随着一条条雪地上蜿蜒而来的运输队,天空突然出现了几架日本飞机,这些不可一世的空中强盗这次也不知怎么了,并没有向那些在山路上扛着辎重的人群俯冲扫射和轰炸,只是在嵩山的群峰间不断的盘旋,郑州地区只有很弱的防空力量,这里的天空完全成了强盗的天空,他们在郑州嵩山周围想来就来 想去就去, 如入无人之境, 这次 在冬天突然越过郑州追着运输队飞到白雪皑皑的嵩山地区而来,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没有引起人们太大的注意,好多在山路上扛着粮弹累的满头大汗的官兵停下来望着天空打趣的说道:
“这些狗杂种,贴着屁股从郑州撵来想干啥?”
还有的说:
“像苍蝇嗡嗡在头顶上让人心烦,既不投弹又不扫射,他娘的是不是吃错了药?”
许多人就这样一笑了之。
一场十几年不遇的魔鬼风让周迅雷经历了一夜不可想象的灾难,也把 A军全部逼上了山洞,部队在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山洞中安排好之后,又收到了战区及时的粮弹补给,不管怎么说,这两万多人的大军总算在这个严寒的冬天有了住处,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人静心事多,这个时候周迅雷又想起委员长亲口交待的事情————回去赶紧带领你的部队到敌后去。
寒日的太阳斜斜的挂在天空,嵩山地区的天空一片晴朗,远处的村庄已经冒起了午饭的炊烟, 42 军从平坦的山沟里搬到山坡上, 在稀稀拉拉 大大小小几十个山洞之中生活相对来说有些不方便,暂时只能这样了。
周迅雷吃过晚饭和小刘顺着山坡上的一条小路慢慢向前散步,不知不觉七拐八折 起起伏伏他们两个来到了月亮峰的神仙台,在嵩山无数的山峰中月亮峰并不十分险要,但是站在上面居高临下观察这个世界已呈俯视状态,能纳万千乡村和田野于模糊之中,它的背后就是静穆的古刹少林寺,在晚风中在阵阵如浪的松涛中,少林寺的晚钟带着那种佛刹的肃穆悠悠的飘了过来,从东到西 从南到北在整个嵩山大大小小的山峰间回荡着。
少林寺的钟声带着周迅雷的思绪让他回溯了一次很远很远的路程,松风如浪 寒月如钩身后是小刘那熟悉的脚步和身影,已经很晚,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如果没有万般的心事和压力,一个心无杂尘的人一定是躺在被窝里听着夜风呼号慢慢进入梦乡,几万人的部队又一次压在他的身上,这次委员长把他放在敌后,在敌群中单打独斗 孤立无援,再自信的人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种压力,年关不远,什么时候出发?从哪里出发?行军路线从哪到哪?豫鲁 苏皖那一片黄淮平原很大 很大,徐州会战 菏泽阻击战兰封会战,他都是从那一带打出来的,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适合于日本鬼子那种高度机械化的部队,在双方的征战对垒中,对于他这个几乎没有多少重武器的中国军队来说, 无疑是一种不可回避的劣势, 部队说是到豫 鲁 苏 皖,那个广阔的地方有许多的城市和乡村,他要把大本营设在哪里?以哪个方向为主和敌人展开争夺,现在那些地区全部被小鬼子占领,他要带领部队在那里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没有无数次的大血战是不行的,最坏的结果就是这个军在狼群中经过无数次血战之后仍然没有成功的打下自己的地盘,到时候部队元气大伤,或者在鬼子几个师团的围堵中不得不摆开架子进行决战,在心中他周迅雷的生死还没有 A 军的存亡重要,A 军对于他来说就是他的一生,就是他的命根子,如果在周迅雷与 A 军之间非得选择一个的话,为了A 军他会义无反顾的扑向死神的怀抱,也就是说在他的生命和价值的天枰上,他能接受自己生命的死亡,绝对不能接受 A军的覆灭。
这就是一个军人的情怀,这是一个真正军人的情操所在,在这个世界的战争史上,只有这样的军旅之魂才能忘我的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投身到这样一个征战杀伐的集体中,这样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是从自身出发,而是从这个集体的胜负荣辱 存亡出发,这种比生命还重要的责任感让他无时无刻不无压力的为部队的存亡和未来着想,在他的心中,他觉得自己生命早就和 A 军融合在了一起,A 军是他周迅雷的呼吸和心跳,A 军是他周迅雷的心神和魂魄,他的每一个微笑和回眸无不是因为 A 军这个战斗集体而呈现,当一个生命和一个集体有机的融在一起的时候,作为一个生命虽然是个体表现的,但是 他作为这个集团中的一员和这个集团是无法分开的,我们每一个普通人都会有这种感觉的,当我们对于这个集体熟悉了解进而融入其中的时候,有一天突然离开就会难以割舍,那种滋味虽然都在无言中,可是它是撕心裂肺的疼痛,离开这个集体就会感到失去了魂魄 就会感到 孤单和无助, 周迅雷离不开 A军,同样 A 军也离不开周迅雷,离开 A 军周迅雷这三个字不知道该用何种词语予以表达和概念,同样 42 军离开周迅雷那个时候的 A军还叫 A 军吗?
人作为一个生命个体永远是孤独的,但是作为社会中的一员是永远不会孤独的,在这个社会中他有自己的位置,他有自己相融的一群生命,在生命的相对存在中,他们都以这种彼此的对应来表述自己的存在。
周迅雷站在寒风中望着如钩的寒月,思考着 A 军的明天和未来,选择着这个部队的方向,黑夜沉沉 寒风如吼,树林像大海的波涛一样起起伏伏,远处不断传来寒夜里一阵阵凄凉的让人恐惧的狼叫声。
夜已经很深了,周迅雷思考了很多很多,A军从兰封战役之后,师这个编制一直就是一个名词,并没有真正的付诸实施,在兰封战役时,A军下辖五个旅,即是 352 353 354 355 独立 79 旅,依然是以旅为单位联合作战的,他以军长的身份直接指挥的,他觉得这种形式很不错,减少师的指挥系统,减少了中间的环节,以军和旅的形式指挥起来更加灵活方便,部队要到敌后去,敌后情况错综复杂瞬息万变,部队要想在敌后复杂的环境里生存下来,必须要保持高度机动的灵活状态,以应付随时随地出现的突发敌情,只有这样灵活机动,才能在敌后立住脚,赢得自己的生存。
A 军在驻地周围布置了严密的警戒,不远处,周迅雷都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担任警戒任务的巡逻队,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上,谁粗枝大叶谁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用生命毁灭生命的一场波澜壮阔的杀人工程,在生命与生命相互毁灭中,谁放松警惕谁就会最先被毁灭,这是战争的生存法则。
突然一个流星划破夜空,他抬头看了看转身带着带着小刘回去了,山洞门口到处都是走动的执勤哨兵,周迅雷到附近的哨位检查之后,回到山洞,他裹上被子就迅速坠入鼻酣如雷的大海之中,开始了梦海中千军万马的怒吼。
突然他觉得山要崩塌,滚石呼啸而下,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大喊,让部队赶紧向恐龙谷里跑,无论怎样大吼,嗓子一点也喊不出来,他急得跳起来只能发怒,随时都有被滚滚而下的巨石砸死的危险,他拼命地像哑巴一样挥舞着手让他们往山下的恐龙谷跑,因为所有山峰都在摇摇晃晃,那里地势开阔,就这样还是有很多逃离不及的兄弟被巨石砸成肉酱,他顾不上悲痛,巨大的滚石不断隆隆滚来,他左躲右闪 前扑后跳总算逃过一场又一场粉身碎骨的大灾难,很多人都在拼命的往山上跑 往恐龙谷里跑,在巨石隆隆的山上,树木成片成片的倒下,大自然这种无情的力量让他吓得一身冷汗,很多人躲过一次次致命的灾难,很幸运大部分都逃过了这次山崩地裂的危险。
突然天空大雨如注 暴雷劈头 狂风怒吼,顷刻间恐龙谷山洪暴发,呼啸而来的山洪让人躲避不及,瞬间都被滚滚的山洪覆盖了。
A 军完全在大自然的发怒中覆灭了,曾经让对手胆战心寒的 A 军毁灭于上天之怒,山崩洪水 让曾经征战驰骋的这个英雄的部队覆灭了,宋铁臣没有了,赵燕来没有了,就连他的小警卫员也没有了,被山上滚下来的巨石压在下面的周迅雷突然在脑袋嗡嗡中醒来,他吃力的从巨石下爬上来,由于巨石湿滑,他爬了几次都掉了下来,水中漂浮着许多毒蛇,巨石在这里就是一个生命岛屿,所有在水中罹难的生命都想爬上去把死神摆脱,周迅雷完全被水中的毒蛇所包围,在生与死的对视中,它们并不停的露出尖利的毒牙和带叉的舌头,几十条几百条为了争夺这个生命的岛屿同时向他发出生命的威胁,周迅雷手中握着树枝拼命的往下扑打,前后左右 上上下下 都是与他拼命的死亡面孔,最危险的时候他竟然忘掉了恐惧,打 打 打….. 拼命的打,不停地在巨石上转着身子往下打。
不知怎么了,洪水突然消失,所有的毒蛇都不见了,恐龙谷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望着到处都是尸体的恐龙谷嚎啕大哭,这次是他最痛心的,也是他一生中哭得最伤心的,委员长枪毙他的时候,他也没用掉一滴眼泪,这时候A军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站在巨石上向上天怒吼,他手指着上天,对着上天咆哮,怒骂上天没有一点人间的正义和良知,这样的灾难为什么不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无恶不作的日本鬼子身上,为什么非要降临在他这支为正义为生存为国家为民族拼杀到底的英雄部队上,为什么罪恶得不得惩罚 善良得不得保护,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永赴正义的英雄非要末路,他站起来坐下坐下站起来,就这样一直对着上天怒骂,顷刻间上天对他采取了更大的惩罚措施。
在他一声声的怒骂中不知不觉沧海桑田,这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脚下的巨石成汪洋大海里的一个小岛,天空中没有飞鸟,大海中没有鱼虾,所有的生命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滚滚不息一波波的扑天大浪。
这个时候他才感到生命的真正孤独,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连一个敌人都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只剩下孤独和无助,他想哭 他想嚎啕大哭,可是他已经没有了眼泪,他想笑他想绝望的大笑,可是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声音,整个大海只剩下他和那块巨石,这时候他面对无边无沿的大海和那一波波向他扑来的无声波涛,无论怎样发泄自己的情绪,他都无法摆脱眼前茫茫无际包围着他的可怕孤独,他知道这个时候生命到了末路,连他这个生命世界的英雄硬汉也到了末路,他没有办法,像被人押赴刑场一样,剩下的只有面对。
他想言语,可是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没有了人类生命任何表达交流的词语,他起身挥手跳起来, 无论做什么动作,谁又能和他呼应这种死寂折磨下的可怕孤独呢,最后他知道一切都无济于事,这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生命,无论做什么一切都是枉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只有左手拉住右手前脚踩住后脚,这样他还是不能走出可怕的折磨他的孤独。
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只有他周迅雷和他的自我,他畏于孤独的恐惧,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钢铁硬汉在孤独面前却表现得一筹莫展,万般无奈中,他不得不重新走入自我, 卷曲在里面, 可是无论他多么想逃避, 孤独就是不放过他,狠毒的把他从自我的蟹壳里剥离出来,把他赤条条的扔在巨石的孤岛上,他再也受不了了,他再也无法接受孤独的蹂躏和折磨,面对无边无际的天空 面对一个人的世界,他万般无奈只有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站在这个小岛上,拼命的向那个曾经救他一命在万劫不复中给他栖身的巨石爬去,风呼啸在他的耳边,天空中的白云在一片片的坠落,前面是那个将要击碎他头颅的巨石,这个时候不知为什么却要拼命的向后飞退,让准备结束生命的他无论怎样的飞跑都追不上,更别想一死了之。
这个时候海水也干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周迅雷和那块寻死的大石头,天空一片蔚蓝,脚下一片黑暗,周迅雷想死不能,他悲苦他暴跳,所有能够给他带来死亡的方法都无济于事,在万般无奈欲死不能的时候,他陷在了静坐和石化之间,可是时间却停止了脚步,这又让他奈何 奈何?
但他闭着眼睛突然睁开的时候,那块可以要他命的大石头却突然兀立在面前,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犹豫,他站起来一头撞了过去……
咚的一声,周迅雷一声大叫从在恶梦中醒来,睡在旁身边的小刘立即坐了起来:
“军长 军长……怎么了……怎么了?”
惊醒的周迅雷从那块大石头上坐起来,用手摸了摸撞懵的脑袋脱口骂道:
“他奶奶的刚才做了个噩梦, 一头撞在枕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