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房子空间有限, 他们又把门封死了, 窗户成了通气口, 好的是房子是茅草屋,烤肉的柴烟也能从房顶上渗出去,只是速度太慢,房内还是弥漫着烟气,呛得人不停的流泪和咳簌,不过在这种又冷又饿的时候,有狼肉吃什么都不重要了,柴烟浮在上层,从门缝里钻进来的新鲜的冷呵呵的空气都在一米以下的地方流动,他们都坐在干草上弯着腰, 尽量躲过上层呛人的烟尘,免得双眼泪花不停的咳嗽和打喷嚏,军长身材高大,就是坐在地上一不小心也会把自己的脑壳深入柴烟层,少不了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和流鼻涕,有时候他实在受不了,就干脆半伏在干草上,这样能呼吸到从门缝里进来的冷鲜空气,舒服多了。
他们吃了整整一头狼,大家真是饿极了,周迅雷看着大家满嘴满脸的炭黑笑着说:
“狼肉都把你们变成了黑老包,我看《下陈州》一个个都不用化妆了!”
“哦!军长别说我们了,要选老包的话,我们都得靠边站,看看你满鼻子满嘴满脸都是黑灰。”
“呵呵……真的吗?我怎么看不见啊?”
“军长, 你要能看见 那就是神仙了!”
“唉!管他黑白,只要你们不看着笑我就不知道,现在滴水成冰,撒尿落在地上都是冰疙瘩,想照照自己的黑包脸都没机会。”
小刘弯下身子抱怨道:
“娘啊!撕下这个狼皮把我呛得泪水都能流半斤,鼻涕少说也有几斤了。”
“什么? 你小子的鼻涕总不都抹在狼肉上了吧?”
“啊….. 是啊!这里没有盐 没有佐料,看大家吃得怪没味的,我给大家加点鼻涕当佐料,最起码变变味儿吧!”
坐地炮是个非常敦实中年男子,他听到立即干呕起来:
“呸呸……缺德的家伙,你这个小王八羔子,是不是想让我们都吐出来呀?
”“你吐个球呀,第一只干干净净,是军长剥的!”
周迅雷趴在铺草上手握拳头支着下巴,两眼盯着忽闪忽闪的火堆正想什么,大家把话题推到他身上,他抬起眼皮,看着火苗映照下的一个个黑红的脸膛,微微一笑并没有搭话,而是鼻子被子弹横穿的老兵烂鼻子猴开腔道:
“坐地炮 我不相信,狼肉八成熟你就下爪子撕着带血的肉往嘴里塞,看你那架势……与饿死鬼有啥区别!”
“别瞎呱唧,老子懒得理你这个死猴子!”
背后的小刘又咳嗽起来:
“哎!你们这帮懒家伙再不帮我,我这丈八的鼻涕可就真的流到狼肉上了!”
老长青回头看了看小刘急忙说:
“哎哎……快点 快点,有盐无盐无所谓,可别让这小子加佐料,我福浅,那样的待遇可享受不了!”
大家伸手把狼从小刘手里接过来,老常青把吃光的狼骨架往边一甩:
“去他娘的,魂归嵩山找你们的同伴去吧!”
他接过来,坐地炮提着狼头,用铁叉往里一插,就着大火就又烤起来,呼呼向上跳的火苗舔着狼肉发出吱吱的响声,剥皮的狼又红又嫩,下面烤着上面冒着热气。
“哎哎……老常青,把架子往上高一点,烤肉不能太急,不然的话,下面炭黑,上面还连着血丝呢!”
烂鼻子猴笑了笑:
“没什么战斗任务,今夜老天爷留客,就安心在这里吃在这里睡吧,要不是这大雪 要不是这狼群,我们这些人整天在战场上杀来杀去 摸爬滚打,哪有这样好的机会没枪没炮安安稳稳在这里一边闲扯蛋一边烤全狼啊!大家说是不是?”
“呵呵……你这小子,呲啦着一个烂鼻子说的一点没错!”
“忻口会战时我们吃了一次烤野猪,到现在一年多了,打打跑跑唧唧慌慌,整天跑得脚底板冒烟,这里留下一堆尸体,那里留下一片伤兵,做梦没想到今晚上还有这种待遇……”
坐地炮叹口气:
“是啊!我们这些当兵的就是这样的唧慌命,南跑北颠风里来雨里去成年累月没一天安生日子,我们也是爹娘生的,抛家别妻弃子到底为了什么?人为什么不能彼此相安无事过自己的日子呢?他娘的用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能累死人吗?像小鬼子这些狗杂种,好好的日本岛不待着打渔织网,非要跑到我们这里杀人放火,冠冕堂皇的说什么大东亚共荣,共荣共个屁,他娘的阎王爷的告示————全都是鬼话!”
老常青双手端着铁叉一边烤一边转着,火光映照着大半张脸,他突然抬起头来瞟了一下坐地炮:
“唉!说什么都是白搭,既然他们来了,还有什么闲扯淡的,抄起家伙跟他们干呗,反正都是你死我活,没什么价钱好讲的,拼一个够本,拼一双赚一个,大家都是两条腿一双胳膊,老天爷给我们天生的家伙和他们一样,谁也不比谁多一个,谁也不比谁少一个,怕个球,你杀我、我也能杀你,中了刀枪大家都是死翘翘,谁也没有他娘的两条命!”
烂鼻子猴把手中的火棍往地上一摔:
“对对……就是这样,怕个球啊,都是一个鸡巴两个蛋,谁也上不了天,都是男人,他娘的谁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土地被他们霸占,我们的父老兄弟被他们杀光,我们的母亲姐妹被他们奸淫,但凡是男人 有一点男人味都不会咽下这口气,都不会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这些带鸡巴的连一个做懦夫的资格都没有,别说男人了,我们就根本不是人,他娘的小蚂蚁临死还要狠狠咬你一口,难道我们这些一个鸡巴两个蛋的男人连一只蚂蚁都不如吗?说到底,战争到了这个份上,谁也不要惜命,惜命也保不住命,面对这样灭绝人性的野兽,无论怎样乞求都是一个死,从战争开始就可以看得出,小鬼子到我们这里来不仅仅是掠夺和占领,他们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对我们灭种, 每到一个地方,房子烧光 东西抢光 人杀光 孩娃不留,他娘的 有时候野兽还留一个活口呢,他们这些狗杂种连禽兽都不如,你说说我们这些中国人不拼命还有活路吗?怎么这都是一个死,我们为什么不跳起来大喝一声来个——鱼死网破呢?”
说到这里大家的眼睛都红了,坐地炮转脸往背后喷了口唾沫一拍大腿:
“不这样我们中国就没有一点希望,忍让和投降都他娘的死路一条,小鬼子要彻底占领这片大陆,不会给子孙留下仇恨的祸根,不会给将来的大和民族留下仇恨的种子,这一点每个中国人都知道,谁都知道面对这群恶狼无论我们怎样的委曲求全都是无济于事的,都要被他们从这片土地上无情的彻底的干净的铲除!”
烂鼻子猴把帽子往后一推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愤然说道:
“对!拼拼拼……拼光拼死拉倒,想让我们举手投降,然后像南京几十万屈死的冤魂那样,我不干,只要有口气,他娘的我都要和小鬼子杀到底,没枪用刀,没刀用棍,没棍我就用双手,就是临死……只要有机会,我就会用牙齿咬掉他们一块肉!”
吃饱困倦渐渐上来,大家陆续睡去,在一片鼾声中不知不觉天亮了,坐在火堆旁添柴的坐地炮也手拿着柴草打着瞌睡,他手一松,柴草丢在周迅雷旁边,就要熄灭的火堆把那把柴草引燃,火苗顺着柴草慢慢燃烧着,不知不觉烧到周迅雷脸旁的干草,轰的一声燃烧起来,正睡得香甜的周迅雷嗷唠一声爬了起来,正在打盹的坐地炮也吓了一跳,说话间火苗也窜到身上,他像猴子一样忽地跳了起来,赶紧扑灭身上的火苗,所有的人都惊醒了,一个个带着惊恐赶紧把余火扑灭,周迅雷的脸上像被狠狠裹了几个耳光火辣辣的疼,他瞪着眼睛吼道:
“坐地炮 怎么搞的?你这个家伙想把我烧成葫芦啊!”
周迅雷一边骂一边伸手去摸自己的眉毛:
“他娘的 都是你个狗杂种干的好事,你看看把老子的眉毛都烧光了!“
看着军长那样子, 一个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军长 哈哈……军长……”
他们一边笑一边指着:
“葫芦 葫芦……军长你被烧成葫芦了,眉毛光光的……光光的……”
看大家笑那个样,周迅雷知道自己的眉毛没有希望了:
“弟兄们 别笑了,不就是变成五饼了嘛……五饼都五饼吧,只是见到程长官怎么说呀! ”“哈哈……军长 程长官见到你这副尊容想不笑都难啊!”
周迅雷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抬头向上看了看,罩在上层的柴烟早已跑光,外面天也亮了
“我的天啊……暴风雪什么时候停了?”
“不知道 我们都睡得呼呼响!”
“唉!要不是坐地炮一把火,我们这些人说不定就睡到天黑了。”
周迅雷说着抬头看了看窗户,那个执勤的战士也抱着枪趴在窗台上呼呼睡着了,刚才一阵惊叫并没把他惊醒,周迅雷用手一指:
“你看看……这小子到现在还睡得比我们还香,要是狼悄悄爬进来,咬断我们的喉咙也不知道,王大江 王大江….. 你这个家伙睡得可真香啊!”
那个战士突然惊醒,眯了一下眼睛,回头看看大家都在注视着他,知道自己睡着了,带着歉意的笑了笑:
“哎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哈哈……你小子……可真会睡……可真敢睡……可真能睡……这是后防,要是在前方,鬼子半夜摸过来,把刀架在脖子上,我们上了西天都不知道咋回事!”
“嗨!王大江 你这个贪睡的家伙,不怕狼从窗口爬进来把你的脑袋咬掉吗?”
王大江提着枪向外望了一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的娘呀……什么时候天明了……这个鬼地方连声鸡叫都听不到!”
军长一边笑一边用手摸着那双烧光了眉头:
“你小子要是在前方,今天老子就是不枪毙你也得给你一百军棍!”
“啊!军长你还是枪毙我吧,那一百军棍下去……我就是还有气也是一个见鬼的人了……让我爬着和小鬼子拼刺刀啊?”
“哈哈……过来,给你小子找点事做,算是对你小子的罪罚,用刺刀把烤好的这三只狼给每人分一份,大家携带方便,路上饿了再吃,他娘的这鬼天气,说不定再来一场暴风雪,我们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呢,”
“不会了 军长,我们咋能那么倒霉啊,不会 不会……你看外面除了一地雪之外,没风没火,说不定等一会儿太阳还要出来呢!”
周迅雷让人打开门,坐地炮手疾眼快:
“这场——开门景色我先看!”
“呵呵……你这小子,这点光景都要占先,那杀鬼子你就专捡鬼子的大官杀吧!”
他双手抓住门转过脸来:
“军长 你还别说,兰封战役攻打野鸡岗,那个大队长是我干掉的!”
老长青一甩手:
“你这个牛皮大王,你就吹吧,要不是老子从后面下手,小鬼子那把东洋刀劈下来,你早就在野鸡岗东门外成了两半鬼。”
“哎哎……我想在军长面前卖弄一下吹个连长排长干干,你小子真不给面子……瞎了 瞎了……我的当官梦算是破在你小子手上了!”
“呵呵……别贫嘴了,赶紧开门,我们这群老虎羔子都在这小草屋里憋了一夜,赶快让大家出来撒撒欢!”
小刘跑过来伸手就要开门,还没到门口扑通一声被脚下的死狼绊了个跟头,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哈哈……小刘,这门还没有打开,你这拜雪拜的也有点太等不及了吧!”
门开了,大家望着外面一阵惊诧:
“哎呦!我的娘啊,这老天爷是不是要把这个世界上的人都雪葬了啊,下这么大的雪,我们出门就差点爬着出去了!”
“啊……谢天谢地,那可怕的白毛风终于停息了。”
大雪下的很深,他们穿好衣服纷纷冲出门,一个个像孩子一样在雪窝里跑啊跳啊,似乎忘记这个世界曾经发生了什么,周迅雷站在没膝深的雪窝里,抬头仰望,天空青蓝透明,连片云彩都没有,与昨天那个混沌的世界形成极大的反差,那个给人温暖给人光明的太阳就要从东方爬出来了,不一会儿又是一个金灿灿的白雪皑皑的平和的人间世界。
一切昨日的肮脏都被冰雪所覆盖,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什么战争什么罪恶什么血腥 什么杀戮通通在这一刻都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消失得不着一点痕迹,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个新鲜的寒冷的纯洁的世界,时间把昨夜发生的一切都翻了过去,新的一天新的太阳又重新开始了。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各个房间的人都陆续出来了,一个个带着烟熏火燎的黑红脸,大家相互望着,他们突然发现最特殊的是军长,周迅雷那张被烧光眉毛变成光板的脸更让人哭笑不得,昨夜的人狼大战给困顿中的他们送来了丰盛的美味,经过一夜的休息疲劳不见了,战士们的精神也焕发起来。
周迅雷把大家召集起来,看到昨天在暴风雪里滚来滚去的这些家伙高兴地说道:
“小伙子们昨天夜里的故事和惊险,你们以后谁要是成了作家千万别忘记写上一笔,那可是想也想不出来的千载难逢的不用油加醋的不用任何修饰和夸张的理想素材,稍微加工一下,一篇精彩绝伦的小说就出来了,这篇小说见诸书刊报端,我敢说,绝对胜过那些桃色新闻,绝对胜过英国的《鲁滨孙漂流记》!”
“军长 我们都不识字叫谁写呀,如果老特务团长张汉召在就好了,他把我们的事写在书上,我们……我们……可就永睡不醒了!”
“呵呵……你娘的 那不叫‘永睡不醒’那叫——永垂不朽!”
周迅雷突然听到小刘提到42军的老特务团长张汉召兴奋的心中还是咯噔一下,他脸一沉,瞬间的思绪又把他带到了大血战的菏泽城头以及最后的常乐集……
唉! 一切都成了永诀,都成了永不可追的回忆,战争中的生命,每一个怒吼每一个笑脸每一个回眸每一个挥手都有可能成为今生今世的永诀,在突然的漫长的人类的厮杀中,没有谁能够让自己的生命一定能够见到明天的太阳,一切预料中的预料之外的事情都有可能随时随地发生,你接受也好,拒绝也好,反正作为一个生命 作为一个战争中的个体,就像那大江大河中的滔滔浪花,不管你多么的灿烂美丽,你都要随着滔滔的江河在瞬间湮灭中奔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