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的春灌时节,水的分配又成了东常村、西常村、寺家村,三个村最大的矛盾。平日里见了面客客气气打招呼的熟人,这时也变得有些生分了,就好像见面多说一句话或者多看一眼,在分水这件事上就会要你多大的面子,多分一点水似的。因而,路上都低着头,匆匆而过。
寺家村位于上水源,在分水上占绝对优势。村里的黑山兄弟领着几个年轻的村民在三义庙住下,人换人日夜看着水源,他们村的地不浇完,水别想放下来;就是浇完了地,你没有好话,也别想浇地,在春灌季节,水贵如油,哪有多余的。
本来对种地、浇水等农活不感兴趣的立本,今年有了新的看法。他现在的地多了,尤其是旱地。旱地全凭水浇才能打出粮食了,黄澄澄的麦子就是白花花的银元。武森把要浇地的信息告诉立本后,又把浇地的现状告诉了他,立本让武森把地边的水渠和地里的垄打好,他随时回村,解决此事。
他带着保安团的十几个铁杆兄弟,换了便衣,骑着马一路飞奔回到村里。
在村里等候的王武森,已经召集二十多号人,每个人手里都准备了打架的工具,准备一同去寺家村要水。
立本回到村里一见王武森,就笑着说道:“这是去放水,不是去打架哩,不用这么多人,哪能用这么多人喃,你在前面带路,我们几个兄弟们就足够了。其他人,回去拿上铁锨,到地里等着,准备浇地,晚上回来,我准备肉酒席面招待兄弟们。”
“好,立本哥,我们到地里等着。”
“兄弟们到地里等着,水马上放下来。”
“走”,立本翻身上了马,喊了一句。立本一行人,在武森的带领下来到寺家村口分水的地方。
每年到了春灌的季节,寺家村就派几个年轻的村民吃住都在三义庙,还有人专门坐在水渠边看水,免得水口被别人扒开,把水偷走。
立本一行人到三义庙,直接奔向三个村的分水口。
此时只有两个年轻人在水口看着。他们正在地上悠闲地玩着“媳妇跳井的游戏”:在地上画一个“”图形,中间是井,每人两个子,每人每次走一步,轮着走,可直着走,也可斜着走,在上面来回的走。要使大意了,自己的两个子会被堵死,无路可走,只有跳井,俗称“媳妇跳井”,是农村小孩子、没有文化人最低等的游戏。
三义庙前还有两个小伙子在玩“顶牛”的游戏。在地上横竖画四条线,共十六格。一人一次在格上放一颗子。若你有连着两颗子,对方有一颗子与你的两个子在同一条线上,他的子就被你顶掉了。这种游戏,一开始就吃子,最后子被对方吃完者输。
“顶牛”有边柳、鞭杆之说。边柳,就是四条边线上,都是你的子,吃掉对方一颗子;鞭杆就是中间的两条线,其中一条线上全是你的子,吃掉对方两颗子。也是农村小孩子、没有文化人最低等的游戏。
立本一声令下,团丁们不管有没有人,拿起水渠边上的铁锹就把水口全部豁开,带泥的浑浊水迅速的朝下流去,宛如一条极速前行的蛇,沿着水渠冲向下游。
立本对武森说:“你跟着水到地里去,安排浇地,我解决了事情后,就到地里来了,再安排晚上浇地的人吃饭......”
武森说:“行,我先下去浇地,你注意安全,黑山不好对付。”
“没事,没事,你放心的浇地。还有多难破的芝麻杆,这还叫个事,小事一桩,哈,哈,哈......”立本自信地说。
看水的两个小伙子立刻起身,出面阻挡,被穿着便衣的团丁挡在一边,他俩大声呵斥这些人。团丁用枪指着他,不是立本提前交代不要打人,不要开枪伤人,平日里在县城横行惯了的团丁,早都不耐烦了,不说是一个看水的,就是十个八个的,团丁们也不放在眼里,上前殴打是轻,还要给他们说好话求饶;惹急了,手里的枪可不是烧火的棍子......
三义庙前的两个小伙子见状,立即起身,也喊一声:“不好,有人抢水,快!”听到喊声,三义庙内又出来了的几个年轻人,一哄而出,高喊着奔向水口。
跑出庙门的几个小伙子们一见来的人多,而且个个手里还拿着枪。望着冰冷的枪口,顿时停下脚步,静了下来,他们没有靠近水口,不再和来人纠缠。
一个小伙子大喊了一声:“有人抢水,走,赶紧回村叫人”。于是,几个年轻人拔腿就跑,直接朝回村里而去。
半个时辰后,黑山就领着村里的几个后生,手里拿着铁锹、粪叉、木棍等气势汹汹的走来,旁边还有几条狗随行。
立本就坐在水口旁边的石头上,团丁们还把看水口人的被子放在石头上给他铺上。他从口袋里摸出洋烟卷,旁边的一个团丁赶紧拿出洋火柴,给他点上火,他悠闲地抽着烟。
旁人看到这阵势,就知道必是一场打架,可能流血或者......因此早早地都躲开了。
领头、拿木棍的人就是黑山。其实立本早就认得黑山,也听说过他的名声,力大如牛,是寺家村里的领头人,过去没有根本利益冲突,各走各的道,互不相干。今天,有了利益冲突,平常在县里就目中无人惯了的立本,根本就不知道有害怕一说,在县里本来就自己说里算,哪容别人说话!
今天在偏僻的山村,旷无人烟的野外,对于气势汹汹、拿着劳动工具的黑山一伙人,立本朝着他们摇摇头,轻蔑的一笑。虽说立本身材矮小,但他心狠手辣,手里有枪,并且百发百中,更有县保安团的“虎皮”护着,他根本没有正眼瞧黑山一伙人,更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黑山一行人喊着、骂着,高举着锄头、木棍、粪叉等,几条狗也是仗着人势,冲在最前面,向三义庙飞奔而来。
从寺家村出来的人越来越近,眼看着快走到三义庙跟前。没有等黑山开口,立本迅速抽出盒子炮,手起枪响,冲在最前面的一条狗就应声倒地,惨叫了几声,腿蹬了几下就不动了。
这时,众人纷杂的高声说话声突然停下来,脚步也停了下来。空气仿佛凝结了,三义庙前静悄悄地一片,因枪声,飞到天空上鸟雀的鸣叫声更增添了寂静的程度。
“咔,咔,咔......”所有的团丁都端起了抢,子弹上膛,瞄准了黑山他们,一时间局势更紧张了。
无论哪一方,一旦有不冷静的一个小举动,哪怕是一点点,就会酿成大祸:要么流血,要么出人命......
黑山一看对方都举着枪,就知道对方不是善茬。用手止住了村里的后生,大声说:“不要动,千万不要动,谁要动了,今天就要酿成大祸了,大家伙安全第一,安全第一。我去跟他们说,我去跟他们说......”
黑山说完,弯腰准备放下手里的木棍,上前理论。立本把枪口朝天上又开了两枪,团丁们也朝天空放了两枪。
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枪声过后,黑山的右腿上却中了一枪,他打了一个趔趄,立刻弯下腰,右手捂着腿,鲜血从手指缝流出。他顿时脸色蜡黄,咬紧牙关,脸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而下,不是他身体好,早就倒地上了。后面几个后生赶紧上前扶住他。
“狗日的,敢开枪伤人,都给我上,打死这狗日的......”不知是谁一声喊,年青人举起木棍,纷纷相应。
“就是,狠狠地揍这个狗日的,上村下院(比喻村子离得近)的,竟敢下死手......”
村民们个个怒目圆睁,握紧手中的家伙,就要冲向前,去拼命。
“不要乱说,不要乱动,听话,千万不要乱动!听话!安全第一,安全第一。”黑山大声喊住大家。
又转身小声说:“我没事,没事。你们不要动,千万不要动,他们手里拿着枪,冲上去,是要出人命的,要出大事的。水是小事,大家安全是大事,任何人不准向前走一步,家里人还等着你们平安的回去哩,要冷静,要冷静,平安要紧,平安要紧,赶快扶我回村,赶快回村......”
这时,立本扬了扬手里的盒子炮,对黑山他们说道:“寺家村的兄弟们,你们都听好了,上村下院的,都熟悉,老子虽认得你,但老子的枪可不认人。我把丑话说到前面,免得伤了和气,从现在开始,谁敢动水口一铁锹,地上的狗就是下场。等老子地浇完了再说,谁要不服气,你可以试一试老子的枪法准不准。”
刚才因为枪声,惊起了柿子树上的一群小鸟,它们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
立本说完,从一位团丁手里接过长枪,对着前面一颗柿子树的一只小鸟,就是一枪,小鸟应声落地。听到枪声,其他的小鸟,“轰”的一声都飞走了。
此时,三义庙前死一般寂静。
村民惊得张开嘴巴,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立本带着众团丁,翻身上马,扬长而去,身后扬起一阵灰尘。
立本去寺家村放水时,立山也去了,他也听说水由寺家村的黑山兄弟占着,黑山兄弟有多厉害,不料,前后不到一袋烟的功夫,立本就搞定了几辈人都难说和的事。他第一次见识了枪的威力,身体再强壮的人,他的力气都比不过枪,枪一响,活着的就是理!有枪就有一切的真理!
水放下来了。西常村的人都在议论此事,在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的:立本枪声一响,黑山倒地,地上一滩血,其他的人都吓得蹲在地上......
小银和帽子也知道了此事。晚上,他俩带着从雷家药铺买了补血和止疼的药到了寺家村,一看究竟。
黑山躺在炕上,油灯下,他面无血色。黑水、黑石、还有村里几个人都坐在屋里,低着头。
简单的寒暄后,得知黑山的情况:枪伤不敢到乡上药铺去,子弹是在家里让外科土大夫取出来的......幸亏黑山身体好,虽然失了好多血,但还是挺了过来。
小银和帽子,听了他们的叙说,看了黑山的情况,也是满脸泪水。俩个人建议把黑山抬到西常村雷家药铺,让雷大夫给看看,他的医术高......
黑水说:“谢谢俩位兄弟。枪伤不比其他的伤,不能到乡上的药铺,弄不好是要吃官司,坐牢的。当时就想到到西常村找雷大夫,他的手艺高,但是,恶人也在西常村,害怕引起更大的麻烦。于是,找到自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他是个外科大夫......子弹都取出来了,让他在家养着,看情况再说”。
患难见真情。小银和帽子当即表态:哪就让黑山哥先在家养着,他俩隔一天,就上来看看,随时到西常村雷家药铺来看。到了西常村,大小事都有他俩喃,放心吧,没有事的......
由于当时医疗水平有限,设备简陋,黑山从此右腿落下了终生的残疾,过去威风凛凛、腿脚麻利的一个铁汉子,从此往后,变成了瘸子——走路不灵便,还要借助拄拐杖才行走的残疾人。
立本家里这会儿正热闹着哩,院子里临时垒了一个大灶做饭,一个小灶做菜。武森找了好多人在为浇地的事忙活:修渠的、打垄的、浇地的、凑热闹的,还有的想问问,他家的地浇完了,能不能借个光,也浇一下自家的地......家里人来人往,像是赶庙会的一样热闹。
还有一些平日在赌场混的人,这时也来凑热闹;在赌场欠了债的,更是殷勤表现,干的起劲,他们不要工钱,主要是想欠的账,再多拖一些时日或者是将来一旦赌场上要是手头紧了,有了这样的交情,也好张口借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