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麦收,子明明显感到身体大不如以前啦:跟人正说着话,就忘了下面要说什么;坐着坐着就开始打盹了。他寻思着,要趁身体没有出问题前,把家分了,免得闹出矛盾了,就不好解决了。狗蛋那天晚上的话,时时在提醒自己。老大天智虽然在外求学不在家,但大老婆时时、事事都在盯着,家里一旦有矛盾,都是自己的儿子,说谁都不合适,真是谁也不能说!
村里分家,一般情况下,要请亲娘舅,他这情况,没有办法请,因为是两个老婆。冬子不在啦,子明只能请子亮、子晨俩个来,家族里就这两个兄弟离他最近,能说得来话,辈分也最高。
弟兄三个商量了一夜,说了个方案。子明叫来大老婆、小老婆协商分家的事。孩子不能叫,分家人越多,事越多,就分不下去。
大老婆说:古来长子不离祖,天智是长子,中院有祖先堂,中院应分给天智,中院的出路在前院,前院也应给天智。天智占祖屋,老亲戚来啦,都是要找祖先堂,要招呼老亲戚吃饭,因而,东河里哪块水地应分给天智......大老婆的一席话,兄弟三人商量一夜的结果就算是白说了。
三凤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她是小老婆,本来就是给人家做饭的。
最后,三凤只分到了后院和东院——就是喂牲口的偏院,可智在东院开了门,又在东院西北角,开了通向后院的门,路虽然有点绕,但毕竟两个院子连到一起了。因为子明的这个院子在村里好位置上,说重新给村外盖一庄院子,因为偏僻,过土匪、防贼等方面都不便,两个儿子都不愿意去。
子明的大老婆虽然有文化,大家出身,但心思重,城府深,是子明的原配夫人;但子明则愿意与三凤待在一起,她为人诚恳,实在,没有坏心眼,还做得一手好饭菜。
过了腊月二十,当地老百姓都要有打扫屋子,用白土漫墙(土语,天然的白土加水搅成稠泥水,用棉布手绢或者烂套子蘸着,均匀的刷在墙上)的习俗。一年啦,由于各种原因,随手放在家里的东西,需要整理整理;落在屋子里或者墙上的灰尘,挂在墙角的蜘蛛网等各种不干净的东西,都需要扫一扫,收拾收拾。
天然的白土分两种,一种是纯白色,以崔家村北崖下的白土为最好;一种是青白色,以北村村北崖下的白土为最好。纯白色土漫的墙白亮,但不耐脏,没几天就能明显看到墙面上沾的灰尘或者被颜色深得碰撞的痕迹,因而,不耐看。往往都是有钱人家,不干农活,没有磕磕碰碰,家里干净,有闲人,隔三差五的清扫,才用纯白色土漫墙。青白色的土,漫的墙是青白色,虽然不亮,但耐脏,顶得时间长,庄户人家往往都选的是青白色的土漫墙。
对于这些地方的土为什么是白色的,没人能说得清,至于是什么人发现并应用的,更没人考究,祖辈传下来方法,实用,你用就行了。因而,每年入了腊月,取白土的地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土坯墙,由于风的原因或雨水的淋洗,导致墙面上的土脱落,坑坑洼洼的很难看,没办法补救,于是,就有了用白土漫墙的习俗。
对于分家的事,子明也感到有点过不去,对不起三凤,但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也没有办法。为了弥补心里的缺憾,子明决定把三凤分的房子完完全全的清扫一遍,再用白土把墙漫一下,也算是一个新家的开始。
于是,子明到北村的崖底驮了几驮白土,倒到东院的院子里,用水泡上,然后与三凤把屋里的盆盆罐罐、箱子、柜子、桌椅板凳统统搬到院子里,他要把家里好好地清扫一遍,再用白土漫一下。
搬东西,清扫,不知不觉得用了两天时间。小银来给三凤送从山里她娘家捎回来的东西,看到一院子的浪场(土语,场面),埋怨子明干活不说一声,自己和帽子在家闲着......
子明、可智、小银、帽子,四个能干的人,不到第二天中午,就把屋子里里外外的墙漫了一遍。
活干完了,可智说,舅舅,你们吃完饭再走,今天是年前,乡上最后一个集会,自己还有好多东西要买哩。于是,胡乱的洗了手脸,匆匆地赶集去了。
小银、帽子洗了手脸,也准备回家,三凤说道:“干了两天啦,都累啦,坐下歇歇,喝一杯水,中午吃了饭再回去。我烧了一锅热水,反正年前,在家里都要洗脚,干脆趁有热水,你们都把头、脚洗了,免得回去麻烦......”
三人洗了脚,三凤又给三人每人一双白色的新棉袜子。小银趁有热水,为子明、帽子剃了光头,刮了胡子,帽子也为小银剃了光头,刮了胡子。
三人在剃头时,邻居家的几个孩子在旁边看热闹。
有一个大一点孩子说:“热水大刀子(土语,农村杀猪时,说是热水大刀子),剃个大泡子(土语,含贬义,头像个大气泡),大泡子,明又光,就像十五的大月亮......”
另一个孩子小声说:“热水热,刀子快,剃头就像割韭菜;黑发落,头皮白,溜光的头,就像个大葫芦......”
另一个却说,像一个大蒸馍(土语,圆的白面馍)。
三人听后,摸了摸光头,哈,哈,大笑。
子明说,好口才,好口才,真是社火人的后代,将来这些娃娃都是“骂”社火的好苗子。
“我可没说啥,你头剃烂了别怨我。”大一点孩子又说了一句。
三人一听,更是大笑。都说,这婊子精(土语,老人爱某个孩子,习惯说法)是个人才,将来一定有出息。长江后浪推前浪,村里真是辈辈出能人!
三人洗完脚,剃完头,子明说前几天,狗蛋给我买了一包茉莉花茶叶,可香了,难得娃一片好心。难得这会儿清闲,尝一口茶,三凤还有话说。
于是,把家里的小桌子搬到向阳的地方,小银和帽子赶紧把小板凳也拿过来。子明又拿出了茶壶、茶杯、茶叶和烟叶,说,三凤说,马上水就烧好了,中午了给咱三个做鸡蛋疙瘩面......
三凤先是送来了开水,又送来一坛醪糟酒和几个碗。说:“酒熟了几天啦,你三个都喜欢老一点的,这个酒劲(土语,这时候)刚好,你先尝一尝。等一会走时,子明让我给你俩一人也准备了一坛子醪糟酒,一点黍子米和红小豆,家里都有枣哩,过年哩,家里都来客,擦一锅(土语,蒸一锅)镜糕,热凉都能吃,油一炸更好吃......”
子明揭开坛子盖,浓浓地醪糟酒香扑鼻而来。小银说:“就好这一口,来先喝酒。”
三人端起碗,一饮而尽。帽子说:“美,美咋了,还是老味道,还是老口感,一辈子都忘不了......”
三人晒着太阳,喝着酒,喝着茶,又说又笑。
可智背着褡裢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三人悠闲地聊天。连忙走过来,笑着说:“我老远就听到爹的笑声,我知道,我爹跟两位舅舅在一起最开心啦。我想,今年是分家的第一年,过年不能马虎,我到乡上买了窗花,请门神、请土地爷、灶王爷、财神爷,我顺便也给两位舅舅也请了,正好还没回去,我就不跑了,舅舅就顺手拿回去了,哈,哈,哈......”
说完,就放下褡裢,从后面的袋子里取出一卷画像。他边取,边说道:“往年的窗花都是我朵哩,王师傅说得好,艺多不压身,当年跟着王师傅学得这手艺还真用上了,还真是的,挺方便的,要多少朵多少。有时,给耽误了,我妈把白纸糊到窗上,我在糊好的窗上朵,又省事,又方便。就是有一点不好,咱总是把颜色搭配不当,没几天就少啦(土语,褪色啦)。在集会买得窗花颜色鲜艳,不掉色......这是小银舅舅的,这是帽子舅舅的......”
子明叼着烟袋,笑眯眯的坐在一旁看着,小银、帽子在可智边上接着画。小银看看帽子手里的画,笑着说道:“难得我外甥想着我俩,我没有看错,狗蛋真是个孝顺的孩子。狗蛋,咱三家的土地爷、灶王爷一样,我和你帽子舅舅的门神、财神一样,和你家的不一样,这就奇怪了,门神、财神又有三六九等哩。”
帽子说,不是你小银舅舅说,我还没有注意,还真是哩,不一样。
子明取下烟袋,说:“狗蛋,请个门神、财神还有讲究哩,你说说,可不敢弄错啦,这是一家子的大事。”
帽子说道:“狗蛋,来,坐下,坐下,先喝点茶水,再说。你这茶确实香,我三个都喝快一桶水了。我外甥真是有心,连门神、财神都替舅舅想到了......”
可智接过帽子递过来的小板凳,坐下来。小银赶紧倒一杯茶,递过来。可智一边喝,一边笑着说道:“爹,舅舅,错不了,放心吧。灶王爷全天下都是张奎和高兰英夫妇,这是西周朝时,姜子牙封神时封得灶王爷,老百姓蒸馍时都说:灶爷姓张,馍馍白光(土语,又大又好);做饭时都说:灶爷姓张,饭菜喷香。土地爷都是姜子牙,他封神时,把各行业、个地方的神都封了,最后竟没有自己的神位,没办法,他就上到墙上,做起了各家各户的土地爷。至于门神和财神的说法就多了去了,舅舅,不是外甥卖文,今儿有时间,我这就说说。门神起源于原始社会的庶物崇拜和鬼神崇拜,人认为世上万物皆有‘鬼神’,在民间信仰中,他们是专司门户守卫之神,人们将其贴在门户上,以辟邪驱鬼,攘灾迎福。相传,最早的门神是上古的神人神荼与郁垒:据《山海经》记载,在东海里,有一座度朔山,又叫桃都山,山上长着一颗大桃树,盘根错节,有三千里长,所结桃子,被成为奇桃,果甜味美,吃了能延年益寿。树顶有一只金鸡,它以打鸣,太阳就出来了。桃树的东北方向,有一个大洞穴,洞穴口有一扇鬼门,相传人世间的万鬼都从这里出入。在道教神话中,也说度朔山是鬼国。天帝派两位神仙来镇守此处——哥哥神荼,弟弟郁垒,弟兄俩就住在桃树下,领简择万鬼,就是奉圣旨镇守鬼门,又派凶猛的老虎一同护林看桃。有祸害人的鬼,神荼、郁垒就用苇索捆绑,用桃木树条赶着,喂给猛虎。他俩能制伏恶鬼,所以,被称为华夏最古老的门神,他们手持桃木树条驱赶恶鬼,就流传下来用桃木辟邪的说法。黄帝作礼记之:立桃人于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以像之。”
可智说到这里,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小银赶紧把茶水倒上,又端过来一碗醪糟酒说道:“狗蛋,来,再喝点酒,慢慢说,我外甥真是博学多识,这几年书没有白读。念书就是好,念书就是好,天南海北的、远古的没有见过的人事,沟沟弯弯、根根稍稍都说得一清二楚的......”
听得入神的帽子,拿下嘴上的烟袋,笑着说道:“就是,自古都说念书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一点不假,他们就是老天爷派到人间来统领咱们这些粗人的,我外甥将来一定是咱村里的领头人。”
“狗屁文曲星,就是念过几天书,狗蛋,喝了,赶紧说说,樊家祠堂的学堂没有白办(土语,有功劳,有作用),冬子哥就是有远见,学堂办得好,学堂办得好,真是干了一件功在千秋的大事,我等闲下来,去樊家坟给冬子哥烧一点纸洋,好好感谢他......”
“舅舅过奖了,过奖了。谁念了书,都知道这些事。随着时间的推移,老百姓的门神都换成了各朝代的勇士或武将,如汉朝的赵云、张飞;唐朝的秦琼、敬德;宋朝的穆桂英、高怀德、高怀亮等,这武将,叫武门神,他们主要是守护家庭安全为主。还有文门神,仅为祈福之用,不司门户守卫之责,如天官赐福、和合二仙、刘海蟾等。相传,唐太宗李世民为统一全国,杀过好多人,晚年身体弱了,这些鬼魂晚上经常来找他索命,因而,他晚上常常被惊扰的无法睡觉。于是,作为他最忠实的大臣,秦琼和敬德晚上主动站在皇宫门口,这样以来,就没有冤魂讨扰李世民,他就能安睡。他俩站一晚,李世民就能安睡一晚,不站啦,恶鬼又来啦,但人都有累得时候,不能天天站在哪里门口。于是,宫廷画家阎立本就把秦琼、敬德的画像贴在门口,也起到了同样的作用。因而,现在最流行的,家家都请的门神是秦琼和敬德,原因是秦琼和敬德讲义气,武功高强,名声好,老百姓都认可他俩。我给两位舅舅请的门神就是秦琼和敬德;我喜欢神荼和郁垒,请的门神是他俩。”
“财神爷主管世间财富的神明,也是商业和贸易的神灵,寓意包括财富和财运、商业和贸易、吉祥和幸福、祈求平安和健康。老百姓希望财神能保佑自己财源广进、生意兴隆、财富滚滚而来,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财神爷分为两类,一类是道教封赐的财神,二是老百姓民间信仰的天官、天仙财神。道教封赐的财神,就是现在的民间供奉的五大财神:中路财神,也称中央或中斌财神,为九路财神之首,是华商始祖王亥,他是咱河南商丘人,夏代商国部落的第七任国君。比干为东路财神,他是咱河南新乡人,为人不偏不倚,公正无私,被封为‘文曲星’,专管人的功名利禄,而立之年的财源。南路财神叫柴荣,河北邢台人,五代第一明君,被人们尊称为‘柴王爷’。西路财神是关老爷,山西运城人,重仁义,讲信誉,把大刀放下是镇宅,把大刀竖起是夺财,拿书是招财,拿刀防止丢财。北路财神是赵公明,陕西终南山人,骑老虎,封为龙虎玄坛真君,人们称他为正财神,与手下招财天尊箫生、纳真天尊曹宝、招财使者陈九公,利市仙官姚少司,合称小五路财神。”
可智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民间信仰的财神:西南财神端木赐,就是子贡,河南鹤壁人,仁义诚信,儒商文化的创始人。东北财神李诡祖,山东淄博人,人称增福财神,也被称为文财神。大部分家里,过年迎的财神就是他,左手捧着一个元宝,右手拿着招财进宝的卷轴,民间说得招财进宝就此而来。常与福禄寿三星,还有喜神列到一起,并称福禄寿喜财。东南财神范蠡,河南南阳人,也叫陶朱公,被称为商圣。西北财神刘海蟾,北平人,是个仙童,全真北五祖之一,民间尊他为福神,受吕洞宾点化成仙。常说刘海戏金蟾,步步钓金钱,他代表着财源广进,大富大贵。其实,财神爷就是老百姓淳朴的情感,寄托着安居乐业,大吉大利的美好心愿。我给两位舅舅请的是东北财神李诡祖,我自己的迎得是西路财神关老爷。”
子明、小银、帽子三人静静地听着,都入了神,可智说完了,他们都不知道。可智笑着说道:“舅舅,舅舅,趁着有热水,给我的头也剃了吧。”
“对,对,对,趁着有热水,把头也剃了。过年哩,要干干净净的过个好年,帽子哥你来剃,我去打热水去......”小银说道。
帽子赶紧到板凳上取出剃头刀,在磨石上磨一磨。边磨边说:“我外甥的学问真真好,念的书都记在心里啦,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年轻了真好,我要使在年轻二十岁,也去学堂念念书,长长见识......”
子明接过话,高兴地说:“今天总算是长见识了,见识到儿子的学问了。狗蛋虽然停学了,但晚上一直看书到两三点,只是没有进学,知道的倒是不少。哎,是我耽误了孩子,当初真不该让他停学,但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喃,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老天爷早都安排好的,命该如此......”
子明嘴上说得是表扬狗蛋的话,但心里却听出了儿子的心声:儿子请得门神、财神都是防鬼的,镇宅的......这明显是对分家不满意,但狗蛋又是个孝子,更不能言语表。
子明心里在流泪,他深深地抽了一口烟,长长地吐了出去,小声的嘟囔着:造孽呀,造孽呀,都是自己造的孽,自己酿的苦酒,只有自己喝啦。
除夕晚上,大老婆叫他去吃团圆饭,三凤也准备了团圆饭,两家表面上是庆祝新年,但其实都是在庆祝各自的独立生活。
大过年的,喜庆的日子,子明觉得到谁家吃饭都不合适,席上要使说了什么,一年心里不滋润,那就更不好了。于是,就推说胃口不好,谁家的饭都没去吃,只是到场给孩子们发了压岁钱,自己就睡了。
大年初一,子明穿上三凤为他缝制的新对襟褂子,黑棉裤,新棉鞋。三凤特别给他买了一条白色毛巾,换掉他的棉布毛巾,白毛巾包头,腰带一扎,子明一下子好像年轻了十几岁。
初一早上,子明看了狗蛋门上的对联,贴的门神、财神,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在流泪。
可智给门上写的对联是:脸厚能敌快刀利斧雕翎箭,皮薄赛过竹纸雾漫云气纱,横批:枉为人皮。
这副对联是可智自己写的,这可能是,平日里可智心里的积怨和对分家时的曲曲弯弯的事,最好的发泄吧。
过年了,可智和宝贵门上的对联又成为村里人的议论焦点。
子明借故小银家添了孙子,要给孩子发压岁钱,三凤一听,也想一路去。
年前分家,由于有子明在场,虽然三凤有点亏,但两家不吵不闹,得以平安分开。但三凤看出了子明心里的不高兴,她知道只要子明在,大老婆再厉害,也不会把她怎样。要使子明有个闪失,自己的日子就难过了。
子明说,祖宗留下的规矩:大过年的,姑娘不能到娘家去,去了,寓意姑娘离婚了,没有家可归了;另外,对娘家不好,姑娘会把霉运带到娘家的。
三凤虽然心里很不愿意,但没有办法,这是老规矩。她叮嘱子明少喝酒,大过年的到谁家都有酒......
于是,子明就独自一人到小银家里去。
农村里过年最热闹。
大年初一的早饭有讲究:必须是男人做饭,因为女人一年里起早贪黑的辛苦做饭,初一早上让她们休息一下,睡个懒觉。早饭的米汤,要熬红米汤,米汤里要放红豆、红枣、核桃仁等,寓意开年红红火火。要吃混沌馍(土语,中间包油或者糖的白面馍),一人一个要吃完,不能剩,因而,混沌馍要小一些,寓意团团圆圆。一般情况,菜要十个,象征十全十美;更讲究的有十二个菜,寓意开年十二分好。但最少也要六个菜,寓意新的一年六六大顺。
必须要的菜:有钱的家庭,要吃完整的鸡、完整的鱼,没钱的家庭,吃鸡块,鱼块,寓意鸡(吉)庆有鱼(余);要吃莲菜,莲菜讲究更大,一是与鸡鱼搭配在一起,寓意莲(连)年有余;二是莲菜有孔,你吃了莲菜,寓意多长个心眼,将来读书时,读得好。因而,早饭时,父母都要孩子多吃一点莲菜。要蒸一碗鸡蛋羹,象征一家人团圆。
菜上齐了,长辈要坐在首位,等其他成员坐定,本家掌柜的到院子里点燃鞭炮,才能开饭。
第一碗饭,必须是给家里的掌柜的,这是要在家庭中确定掌柜的地位,尤其是在大家庭中尤为重要。
吃过早饭,晚辈都要给长辈磕头拜年。有爷爷、奶奶的,父母领着子孙先给爷爷、奶奶磕头,磕完头,爷爷、奶奶要给孙子发红包。
有的家庭,还有媳妇们给爷爷、奶奶拜年的讲究,她们只行礼,不磕头。一般情况,爷爷、奶奶要给孙辈的媳妇发红包。
拜完父母,接着拜本家的祠堂。一般情况,是族里男人、孩子拜祠堂,也有夫妻同去的,没有统一的规定,只要是族里的人都可去。
拜祠堂有这几种讲究:第一,去年刚结婚的新媳妇到祠堂登记入册,也让族里的人都认识是谁家的媳妇。
第二,去年出生的孩子入族谱,没有起官名的(名字分小名和官名,小名就是家里父母根据你的身体,他的喜好随口起得名字,如狗蛋、狗腿、石庄、木桩、门墩、大门、小门、仙猫、猫娃、兔子等,官名就是将来自己在社会上,正式场合叫的名字。如樊可智,小名狗蛋),族长根据族里的辈分给孩子取个官名。凡是上了族谱的人,才有资格参加族里分红;才有资格享受族里的任何一种待遇。
第三,公布去年族里的祖业地收入情况,以及支出情况,今年祖业地由谁耕种,地租多少;公布去年族里谁家有了大事,族里成员资助情况,要求族里家庭条件好一点,要多献爱心,都是一个祖先......谁有挣钱的门路,要带领族里的人一同去挣钱。
第四,放鞭炮,族长带领族里的老少男人给祖先上香,磕头。族长要告诫族人,尊老爱幼,夫妻和睦,戒赌戒抽(抽大烟)戒色,勿要偷鸡摸狗......
第五,给族里的小孩子发红包,鼓励他们好好念书。过去,粮食缺乏,有的家族,祖业地多,收入大,还有给拜祠堂的人发白馍的讲究,意思是,只要你孝敬父母,做孝子贤孙,祖宗就佑护你,你就有好日子过。
拜完祠堂,拜长辈。在农村,不论年龄大小,辈分低的男人,都要去本家族辈分高的长辈家里磕头拜年,说吉祥话:愿老人身体康健,家庭和顺,新年吉祥等。一般情况,长辈要给年轻一点的晚辈发压岁钱,条件好一点的,还要留晚辈们喝酒。
拜年结束,男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走访朋友或聚众喝酒。女人们收拾完碗筷,抱着孩子走出家门。满巷子都是人,到处是欢声笑语,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唯独今天最清闲。
男人们见了面,高举双手,打躬,相互道一声“年好”,“年过得好”或者“新年好”;年轻一点的妇女大部分都是抱着孩子,围成一堆,相互表扬着对方孩子的衣服颜色好,搭配好,手工好或者带着孩子到村里本年结婚的新媳妇家里看新房、吃好吃得;年龄大一点的老人们,都是面南而坐,吃着口袋里的葵花子、柿饼、花生,相互说着笑话。
大人们最热闹的地方是摆方的地方、下棋的地方、码(玩)古牌的地方、打敲儿的地方、顶牛的地方。
爱好摆方的、下棋的、码古牌的,早早地聚在向阳的地方。摆方的、下棋的摊子,里三层,外三层都围的是人。有时这个建议朝这走,哪个建议朝哪走,有时一步走错了,整个局势就陷入了被动。因而,往往为一步,你要悔,他不让,争得不可开交。最可笑的是,他把子装到自己口袋里,看你悔,引得众人大笑,往往这里是村里热闹的地方。
打敲儿(土语),是一种年轻小伙子或小男孩子玩的游戏,玩具由敲把和敲头组成。敲头是一根细的木棒,约二十公分长,两头约二公分削细一点,平放在地上,两端细的与地面有空隙。敲把约鸡蛋粗细,长约五十公分,敲头、敲把最好是枣木或者是硬质木头。
在碾麦场或空旷的平地,画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圆,叫做锅,一手掐着敲头的中间,一手拿敲把,丢弃敲头,用敲把尽全力打敲头,好把式,刚好打在敲头的正中间,敲头就被打得远;要使打偏了,敲头就会旋转着,被打的距离近。因而,你开始打时,对方就高喊着:“豆面条,一节节儿(黄豆面做得面条不长);豆面条,一节节儿”,这叫“咒你哩”。
游戏开始,打的一方占主动,另一方配合。石头、包袱、锤,谁输了,谁配合。你打得短了,对方直接把敲头扔到锅里,你占主动的游戏就结束了。对方就开始打了,轮到你捡敲头,朝锅里扔。
若扔不到锅里,就要用敲把量一量敲头距离锅的距离。离锅不到一敲把长,或者刚好一敲把长,就是一摆子,距离锅,两敲把长就是两摆子,最多三摆子,摆子就是敲把打敲头的次数,一摆子就是打一次。
敲头两端都有细的一段,敲把打细的一段,敲头溅起,用敲把打敲头的正中间,敲头被打出去的距离就远。
约定一百或者五百敲把为满,只要几摆子能够约定的数字,对方就要认输。输了的一方,要一条腿拐着,另一条腿夹着敲头,从落地的地方送到锅里。要使中途敲头掉到了地上,再来三摆子,对方继续拐着送敲头,直到送回锅里为本局结束。往往好打家,能把敲头打到几里远。
这种游戏只要是村里的小伙子玩,观看的人很多。人越多,喝彩的就越多,打敲的人就越拿劲,双方打得就越精彩。有时,赢家赢了,还想赢;输家输了,想还本,较上劲了,一天不吃饭。
顶牛(土语),年轻的男子、小男孩子都能玩。在空地上,地方越大,空间越大,越好玩。盘一条腿在另一腿上,用手握住脚脖子或裤腿子,用蜷着腿的膝盖跟别人顶,可闪,可顶,最后,把对方顶跑者为胜家。两人相顶,往往不是被人顶倒,就是你侧身闪过,别人顶空,摔倒在地上,引起大笑。
顶牛游戏,可一对一,也可一对多,参与的人越多,越热闹。平常忙于干活,过年闲了,好多年轻的男子聚在一起,玩这种游戏的居多。这种游戏,是自身素质的象征,越是人多,年轻男子越有表现欲,这也是雄性动物的本能。
打敲和顶牛,这两种游戏都具有挑战性,既要有智慧,又要有力气且眼明手快。很多时间,参与的人无心,观看的人却有意,往往借此机会,是挑女婿的好机会。
过年,最高兴的是孩子们,一方面是大人给孩子们发压岁钱,另一方面,过年时孩子们能尽情的玩耍,尤其是男孩子,就是干了过头的事,家长也能原谅,如满巷道的放炮子、在碾麦场里打敲儿、捉迷藏、顶牛、滚铁环、打木牛等。
家庭好一点的男孩子们,则是放炮子,出花子(鞭炮的眼子,类似烟花),村子里不时地传来几声炮仗的声响;家庭差一点的孩子前后跟着人家看,不停地捡起没有放响的哑炮子。
滚铁环,一个铁钩子,安上木头手柄,约五、六十公分长,滚动一个铁圆圈,铁圆圈直径大约三十公分左右,铁圆圈可以是让铁匠专门打造的;或者是家里木桶用得时间长了,坏了,外面的铁箍子,也可用做铁环。
滚铁环,可以在宽一点巷道,也可在窄一点的巷道,也可在打麦场里的玩耍。有时为了显示自己的技术高,还可以在有草的地方滚着玩。
打木牛,就是现在玩得陀螺。最好用硬质木头约十公分高,上面留三分之一不动,三分之二削成尖,有的家长支持孩子玩耍,在横断面上用黑、红、黄等颜色画圆圈;用铁珠子镶嵌在尖上,木牛转动时就更光滑,转动时间就长。带有颜色的木牛转动起来,就非常好看。
用硬质木头做鞭杆,最好是山木头或者枣木,约小拇指粗细,八、九十公分长,前端削一环状,便于绑鞭稍。鞭稍最好是麻绳,沾点水,打着有响声。
女孩子则相对安静些,穿上新衣服,要么聚在一起,相互比较谁的衣服好看,家长给的压岁钱多;要么三三两两的到新媳妇的家里吃好吃得,或者抓石子、踢瓦儿、踢沙包。
抓石子游戏,就是用五颗大小一样的石子,放在手心里,第一次,放开手,让石子落地,拿起一颗抛到空中,手迅速抓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四次抓完;第一次成功了,第二次,依旧是五颗石子散在地上,拿起一颗抛到空中,这次是一次抓两个石子,两次抓完;第三次,一次抓三个,二次抓一个;第四次一次抓四个,第五次是敏(土语,总结),拇指压一个,抛起四个石子,迅速翻手,用食指在地上画一下,再翻手接住抛起的四个石子。五关都成功了,最后一关就是把五颗石子放在手心,同时抛起,用手背接,接到手背上,再抛起来接到手心里,叫做并(比,就是比较大小)。并分两种:平并和砍并。平并就是把手心的五颗石子,抛起,用手背接住,接的越多越好。再把手背上的石子抛起来,用手心朝上接,接一个算一个;砍并是把手背上的石子抛起来,手心朝下抓石子,抓一个顶两个。相对来说,砍得难度大,有时想要多一个数,往往一个都没有抓到。一局结束,并的结果,得到石子最多的胜。
手巧的小姑娘,有时能重复好几遍都不能失败,别人就没有机会。因而,小姑娘在一起玩这个游戏,有争强好胜的,往往能玩一天都不吃饭。
踢瓦儿,是两人或两人以上的游戏,分成两组或多组。
踢瓦儿分三种:田字瓦儿、罗撞桄瓦儿、梯子桄瓦儿,田字瓦儿最简单,梯子桄瓦儿难度最高,也最有趣味。
瓦儿,就是大约四边形的瓦片或木头片。大部分都是就地取材,就是在路边或者房前屋后,捡一块烂瓦片,用石头把瓦片砸成大约四边形,玩完了随手扔掉,下次再砸;稍微仔细的家长给孩子锯一块硬木头,成四边形,叫木瓦,孩子随身带着,玩完了装在口袋里。
田字瓦儿。在路上或宽敞一点的地方,画一个田字格,可大,可小。是小孩子最初学习踢瓦儿时,最低级的游戏。规定进出口后,把瓦儿扔到进格,拐起一条腿,用另一只脚踢瓦,踢一次进一格,从出口踢出就算赢。若踢到格外或着压线,本次结束,让别人踢。
罗撞桄瓦儿。罗面时,罗子下面平行放置的两根木头,叫罗撞桄子。罗子放在罗撞桄子上来回的拉动,面粉就会落到下面。在路上或宽敞一点的地方,画一个长方形的图形,中间画直线,把长方形一分为二,分成七桄(七格),形如罗撞桄子,叫罗撞桄瓦儿。
一般情况下,右边为入口,左边为出口。先踢着,把瓦儿扔到入口的第一格,拐着一条腿,用另一条脚踢。每格只能踢一脚,把瓦儿踢到下一格。踢到第七格,再换到左边踢回来,循环一周,为成功。
第二次扔到第二格,以此类推。压线或出线为本次失败,要有同伙了,同伙接着踢。如你踢到第三格,失败了,同伴就从第三格接着踢。
梯子桄瓦儿,画一个长方形的图形,分成七格,在图形里来回踢,如同人上下梯子一样。在最顶部,画一个长一点的方框,分两格,叫楼顶。
踢法如同罗撞桄瓦儿,先从第一格开始上梯子,拐着一条腿,用另一只脚踢瓦儿,一次一桄,踢到第七格后,从右面踢进,踢到左边。由左边踢出,可以一格一格的踢出,也可一脚踢出去,压线或出格均为失败。
你成功的踢够一个来回,就可以画牛(在梯子桄里,画一块就是自己歇脚的地方)。画牛,就是背对着梯子桄扔出瓦片,瓦片落在哪一格,你就可以在这格的两边画一块地方,用于自己踢瓦儿时歇脚的地方。扔出的瓦片压线或者出格,本次游戏失败,你的同伴接着画牛。
提前约好几轮,定一次输赢。输赢的标准就是在约好的几轮中,牛画得最多的为赢家。
对输家的惩罚分两种:一是指鼻子眼睛;而是打手背。
指鼻子眼睛的游戏很有趣。赢家一手拉着输家的一只手,输家手背朝上,赢家用食指、中指并拢,轻轻地在输家手背上打一下,喊一次要指的地方,输家的另一只手的食指,根据赢家的指令,迅速在自己脸上指,直到指对地方,方可结束本次游戏。如,对方喊:“鼻子”,你要迅速的指到自己的鼻子上,你指到别的地方就不对。反应快的,几次就指到地方了;而反应慢的,往往要很长时间都指不对。往往由于心太急,常常张冠李戴,引得围观者大笑。
打手背游戏更有趣。赢家手心朝上,在下方,输家手心朝下,在上方,两手相对,赢家出其不意的反手打输家的手背,输家要躲闪,躲闪过啦,就算结束。往往输家的手背都被打红啦,都过不了。
玩这两种游戏,要得是心静和反应速度。心越急,越出错,忙中出乱嘛,对方抓住机会,就会越快的做出反应,尤其是打手背,一连打几次,你都来不及躲闪。打了你,对方还嘲笑你:就是一只瓷蝇子(反应慢的蝇子,土语,含贬义),打得就是你的瓷气。
踢沙包,用六片小布块,缝成四方块,里面装沙子。画直径五十公分左右的圆,叫锅,一人站在锅中间,沙包放到脚面上,用力向外踢。
对方在你对面,离你三米以外的地方站在接沙包。你踢出去的沙包被对方接住了,这次你失败了。就换成她站在锅里踢,你在外面接。
要使接不住,对方捡起沙包,站在沙包落地的地方,朝锅里扔。你站在锅里朝外踢,踢得越远,越好。这时你就要用脚量一下沙包离锅的距离:对方在旁边监督着,一脚挨一脚的测量。
开始说好,五百步或者一千步,谁先达到这个数字者,为赢家。也是指鼻子眼睛或者是打手背。孩子小一点的,约好的步数少;孩子大的,约好的步数多,无论大小孩子,都能玩的不亦乐乎。
小银的家位于西常村的村边上西南方向,是过去子明的一个闲园子。三间北房是土坯房,小银自己住;又盖了三间西房,是砖瓦房,儿子居住。
土坯是小银和帽子晚上加班打的。
打土坯的工具有:一块平的底石、木头框子、石柱子。
平的底石,就是约二十公分厚,五、六十公分宽,七、八十公分长的平板石头。一般都是找一块细麻子石(岩浆岩),让石匠按尺寸大小,加工一块平板石头,但这个要出钱,农民都没钱,都喜欢干无本的买卖,于是,就遍地里找谁家老坟前残缺的墓碑,只要大小合适,就费劲把它背回来用就行了。墓碑是平的,薄厚合适,这样打出来的土坯底面就平整。小银和帽子打土坯的底石就是这样来的。
木头框子,是用枣木做得框子,作用是给土壤定型。一端是用木头楔子管着,一端是活动的,活动的一端,有一个木头挡板和木头卡子。
石柱子,一个细麻子石块,石匠把一边打成椭圆形,在另一边平面的正中间造一个鸡蛋粗细的深坑,用来安柱子把。柱子把也是用硬质木头做成,一端安一个横的手柄,一端安石柱子头,再用楔子固定死。
当地五亩(地方名)的石柱子大,重量重,质量好,最有名气。因而,在某事上吃了亏,都说挨了五亩柱子;要使在这事上吃了亏,还找不到原因,都说挨了五亩柱子,没有找到窝。久而久之,“挨了五亩柱子”成了当地吃亏的口头禅,“挨了五亩柱子,没找到窝”讽刺哪些吃了亏,还不检讨过错的人。
打土坯的土要用活土,就是地里面能长庄稼的土。给土上边洒水,边搅拌,全部搅拌完后,整体最少再搅拌两次,使土干湿度均匀,最佳的干湿度是用手抓一把土,用力捏,成团块装最好。若中间夹杂着干土,土坯就容易从这里断裂。
底石放平、放稳,把木头框子平放在底石上,档上挡板,放上木头卡子,撒上过了筛子的草木灰,免得粘连,用铁锨把吃水均匀的土铲到筐子里,土要填饱,并要冒尖。
土坯讲究“九窝十八打”,就是土坯面上有九个被捶打的窝子,每个窝子捶打两下,这样,土坯才能结实如石。
用脚猛踩中间,然后双脚都踩上去,踩平。用石柱子先在中间捶打一下,然后从一头开始捶打三个窝子,最后一锤,必须捶打正中间。这就要求打土坯的师傅既要用力把土坯捶打结实,还不能伤了木头框子。好把式,一分钟左右能打一个土坯。
捶打好后,土坯表面就基本上平了。师傅用脚踢掉木头卡子,迅速把土坯竖起来,用手把木框掰开,一手拖挡板,一手拖土坯上面,竖着把土坯举起来,放成一排,再垒成墙形。
好把式,基本上,捶打时用力均匀,举起湿的土坯时,用力均匀,一个都不烂,人常常表扬人家说,人家还能打下没有角的土坯。而不好的把式,要么是捶打时用力不均匀,或者是举来时用力不均匀,不是土坯没有角,就是放到排上的土坯从中间裂开,更甚者,垒起来的排,没有掌握好力度,整排倒了。
一般情况,晾晒土坯的墙,都是放东西方向的排,便于晾晒。一排与一排角度不一样,如第一排稍微向东倾斜,第二排向西倾斜,第三排又向东倾斜,以此类推,这样更容易晾干。一排长度不限,高度一般为五个土坯高,一个土坯有二十多斤重,再高了,人无举手之力,就举不上去了。
垒成排的土坯底部要高出地面一点,还要挖个排水渠。上面用芦苇席或者草帘子盖好,不能淋雨,否则土坯就是酥的,不说垒得墙不结实,可能在搬运得过程中,就碎了。
土坯要经过半年时间才能干透,因为是湿土打成的,干不透,很容易烂,一旦干透了,打得好的土坯,用锤子砸都砸不烂。
子明穿着新衣服,把烟袋挂在脖子上,笑盈盈地去小银家。年龄相仿的和他开玩笑说,今天这身打扮才像“老财”(土语,有钱人家掌柜的),子明笑着说,就是一个种地哩,离“老财”远着哩。他一路走着,一路问候着,到了小银的家门口。
小银门口的枣树上贴着“出门见喜”的春条子(红条幅),门口、院子里扫的一尘不染,院子的地上散落着红红地鞭炮皮。满地红红地鞭炮皮在初五前是不能扫的,是专门留给让亲友看的,寓意着今年的运势大地红;院子的桐树上贴着“六合同(桐)春”、椿树上贴着“满院春光”的春条子,连狗窝、鸡窝旁也贴上了“六畜兴旺”的春条子。
大门开着,门边上也贴上大红的春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门上也贴上倒喜字,寓意喜到(倒)啦!门内的照壁墙上请了土地爷,地上的香炉里敬了香,前面也放了枣山(形状像山一样的馍,上面镶嵌着枣,农村人叫枣山,专供敬献神仙用)、花馍。
按农村的过年习俗,没有出破五(初五前)之前,门槛里面也放了一根棍子,农村人寓意进了家门的财流出不去。
北房,西房的墙用白土漫了一边,如同新砌的一样,把门上的春联映射更鲜艳,门上也贴了金玉满堂、五谷丰登的方斗。北方门口放了一口缸子,家里洗漱的、洗锅碗的污水都要倒到缸子里,出了初五才能倒出去,寓意家里存财。
好一个祥和、温馨的家呀!子明不由得赞了一句。
大过年的,北房檐下放了一张小桌,桌上放着花生、柿饼、葵花籽、核桃、枣子、栗子,小银老婆、喜田媳妇坐在桌前吃着,小声说话,喜田的孩子在一旁玩耍。
小银则坐在小桌旁,棉布的头巾放在桌子上,被太阳晒得打起了盹。
子明一进门,小银老婆,就起身喊小银,说:“喜田,喜田(夫妻俩叫时都喊孩子的名字),他姑父来啦,他姑父来啦”。
小银一听,睁开眼睛,看到子明进门了。慌乱的抓起头巾顶上,起身问了新年好,接着赶紧迎了上去。
子明先是给小银的孙子发了压岁钱——两块大洋,说了祝愿吉祥的话,小银老婆非常感动,说了他姑父真是好人,自家的妹子跟着他享清福之类的客套话。
喜田媳妇抱着孩子向子明问好,教孩子问老姑父新年好。当孩子奶声奶气问了一声:“新年好,新年吉祥。”
子明激动地热泪盈眶,说:“好,好,好,大家都新年好。”但他心里却在想:要使喜田外甥在家该有多好呀!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多么幸福、温馨的一家人呀!
有亲戚来了,喜田媳妇抱着娃回到了西房。小银老婆连忙到北房取花生、柿饼、葵花籽、核桃、枣子、栗子添到盘子里。
小银挪了挪小板凳,让子明坐到小桌旁边。子明坐在小桌前,小银老婆也坐到小桌前,拿起锤子砸核桃,让子明吃。
小银老婆一边砸,一边说着闲话:核桃、板栗是小银在山上摘得,长得时间长,好吃;枣子都是在树上红的,一个一个摘下来的,吃着可甜啦。这些枣树有笨枣,也有灵枣(枣分为笨枣和灵枣,笨枣也叫敦敦枣,大,圆,青枣能蒸着吃,晒干了肉头厚;灵枣也叫媳妇枣,个头小,瘦尖,青枣也能蒸着吃,晒干了肉头薄,但甜度高),当年小银从帽子哥家里拿树苗时,帽子哥说,多栽个样数,这样不结,哪样结。笨枣去年没有接,今年结了,下得多。我们一家子这辈子算是遇到好人啦,他姑父和帽子哥都是小银的恩人。大过年的,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客人......
子明说,小银给他送了鲜枣,三凤蒸了,几个娃都说好吃,最后全部都蒸着吃了。他从山上摘得核桃、栗子,也给他送了不少,山里的核桃油性大,好吃,栗子晒干了,吃着甜,我都喜欢吃,狗蛋他姥爷年前也送了一些......
小银回到北房,取来了茶壶、茶碗、霜桑叶、烟叶,把桑叶放到茶壶里,到锅前冲上了开水。
子明让小银不要麻烦了,大过年的,自己来就是给孙子发个压岁钱,不停就要走。
小银一听,他让子明先坐下来,不要忙着走,忙活了一年,大过年的算是闲下来了,一边又让老婆做几个菜,一边说自己去村东头去叫帽子,一年了咱三人好好聊聊。
子明一听,连忙说:“不用,不用麻烦,我不停就走,还有事。”
小银却说:“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你真是见外了,东西都是现成的,不用准备,也不麻烦。你稍等一下,过年哩,帽子哥也在家,我这就去叫帽子哥,今天闲了,咱哥三好好聊聊。”
小银知道,为了分家的事,子明今年心里很烦,不想在家里待,也不想听任何热闹的话,于是,就让子明在他家里多呆一会,这里清净。
不一会儿,帽子来啦,也给小银的孙子发了压岁钱,说了吉祥的话。
小银的老婆很快也准备了六个菜:鸡块、红烧肉、鸡蛋炒葱、蒸鸡蛋羹、盐水花生、油炸镜糕。
子明、帽子望着桌子上的菜,知道小银把过年最好的菜都拿出来啦,不由得感慨道:小银真没有把他俩当外人!
小银拿出两坛西风酒,说是孙子满月时,关凌子送的。他们三人都喜欢喝酒,大过年的遇到一起,都是知根知底的好兄弟,就在一起乐呵乐呵。
小银的院子在村边,僻静,正和了他们的心。三个人开心的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他们开心的高声说话,放声大笑,无拘无束的,像是三个老小孩子,更像是三位洒脱的神仙。
宝贵过年的对联还是到苏家去写的。苏师傅年岁高了,现在主要是苏三民给人写,他给人写对联也是根据你家里的情况,现场编写的。
三民与宝贵是师兄弟,彼此很熟悉,见面亲热的打个招呼,也不用多说什么,三民写道:拆东墙补西墙墙墙窟窿,借新账还旧账账账不清,横批是:硬顶。
宝贵是吃一回亏,学一遍灵。这次要三民给自己读一下,免得闹笑话。
三民一板正经的读,读完上下联,宝贵大笑,说道:“师兄,你写得好,说到我心里去了,你比师傅都写得好,真是一山更有一山高,苏家个个都是好学问,老天爷该让你家富......”
三民也笑着说道:“我哥,人家学问好,咱这都是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我就是再学几年,都赶不上人家。”
上下联的意思宝贵都知道,就是横批不理解,又让三民给他说说,三民笑着解释道:赌博输了,要债的人来要账,自己没有钱了,只有硬顶着......
宝贵一听笑的合不拢嘴,说:“文化人就是能,把话都说到人家心里去了,人家心里想什么,他们都知道,哎,可惜,我那二年念书是嘴念,不用心,不下苦,要使这二年,我......”
有人听了,就说:“这二年不是那二年,那二年也不是这二年,你说事儿(土语,道理)还不少,真是织布机子——横是理(纹理),竖也是理。那二年不球沾(不好),这二年球不沾;你是扇扇他妈打扇扇,扇扇不沾;麻线提豆腐,你那回提起来了,哈,哈,哈......”
宝贵听了,也不恼火,大笑回应说:“你说的对,你说的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打小就是这个德行,你呀,是一屁股蹲到屎上——刚刚好,哈哈哈......”
大家听了,也都笑弯了腰,没看着,宝贵这是胳肘窝(胳肢窝)里绑袄袖——还有一手哩。
乐观的宝贵把对联贴的更平整了,还嘱咐自己的儿子,这对联写得好,要好好看着,不能给撕烂了。
望着对联,他,笑的开心,笑的高兴,最后还是兴奋地说:“念书好,念书就是好,念下书啦,就能高人一头。今后让我儿子也好好念书,将来也给人编对联,也编这样好的对联......”
宝贵妈老了,把家交给宝贵经管,宝贵还是玩性大,晚上去赌场,白天睡觉,整日游手好闲,不去用心经营庄稼,收获自然就很少。没了妈的约束,仅靠农业过活,每日不干活,还放开的赌博,有时输了,不像过去回去睡觉,而是回家里取,有时一夜竞回家取几次钱,再加上现在有了两个儿子的开销,一大家子,日常开支已经显得捉襟见肘了。
正应了古人的一句话:聚财如同针挑土,败家如同浪淘沙。
俗话说,人老了有“三大宝”:爱钱,怕死,没瞌睡。宝贵妈每天早早起来坐在堂屋,对着观音像默默地祈祷着。有时看到早晨回家的宝贵,忍不住的摇摇头,但她依旧忍着不说自己的宝贝儿子一个“不”字。
眼瞅着孙子一天天的长大,不是一个,是两个,每天的开销也是越来越大,宝贵还是当年的宝贵,整天嘻嘻哈哈,有一搭没一搭的到地里干活,宝贵妈的心里能不着急吗?
她经常给宝贵说:“儿呀,你小时候,一家人宠你、惯你,因你是家里的独苗。你爹走了,你现在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要担起家里事哩,凡事要吃目儿(土语,操心)。人常说,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过日子要‘七瓮八盖’,意思是有七个瓮,就有八个盖子,要节省,要算计,要细水长流才能把日子过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整天不想到地里,一大家子人都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我不能跟你一辈子,你总不能到时候懒得连动手转一下饼子都不想转吧?”
“妈,您说那里的话。儿子再怎么着,都知道转一下,才能吃到,才能活命,好死了,不如赖活着,我明白这个理。况且,我的福还没享够哩。”宝贵笑着说道。
“哎,自古都说惯子如杀子,慈母多败儿,我不信,总认为树大自端,女大自秀,没想到真得应了老辈留下来的这句话。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事喃!”宝贵妈叹息道。
“妈,您不用操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凡事有儿哩,都能过去,您就放心吧。”宝贵回道。
在村里就流传着一个父母信惯孩子的馆子,孩子因为懒,被饿死的故事,村里大小人都知道:从前有一个有钱家,几代单传,到他手里有一个儿子,爷爷奶奶宠着,父母惯着,孩子也是蹬鼻子上脸,养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习惯。就说吃饭,父母一点做不到,孩子一点都不动,宁愿挨饿。
儿子一天天地长大,懒毛病也一天天地增大:懒得不想走路,不想上茅房,不想吃饭,只想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俗话说,自己养的狗,咬人不咬人,自己明白。
有一天,父母出门几天,儿子的懒毛病父母是知道的,害怕孩子懒得不动,就烙了大烙馍套在儿子的脖子上;饭都做好,舀到盆里,放到儿子跟前。意思是,你再懒,烙馍在你脖子上,你随便吃;眼前的饭你随便吃,想着,这样安排,儿子总不至于饿死吧!
几天后,夫妻俩回到家里,竟然发现,儿子饿死了!原因是:套在脖子上的烙馍,前面吃完了,孩子懒得不想动手转一下;眼前盆里的饭,连动都没有动,因为没有人给他打饭,他怎么吃呀!
有一次,天没有亮,宝贵从赌场匆匆回到家里,发现母亲坐在堂屋,就问到:“妈,妈,天还没有亮,您不多睡会,怎么起着么早?”
“我的宝贝儿,我不是起的这么早,而是这么迟还没有睡哩。你昨天晚上出门去了,你那老二小子一直哭,我听到孩子的哭声,过去看。你媳妇说孩子有点发烧,到雷家药铺给孩子取了药,回来给孩子熬药、喂药,又用毛巾热敷,我们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孩子烧退了,她们母子刚睡下没有多长时间。宝贵呀,我的宝贝儿,你整天这样不着调,我怎么能睡着觉!从昨天晚上我就坐在这里,我一直在想:我的宝贝儿子,小时候贪玩,你说是年龄小不懂事,我能谅解;长大了,还是不懂事,你说是从小没吃过苦,不懂得珍惜,我也能谅解;可现在你都是当爹的人了,儿子都半大墙高了,凡事还是不操心,整天干事不着调,你舅舅眼瞅着就干不动了,你现在一大家子人等着吃饭,怎么过活。你爹去得早,你让妈操心操到什么时间......”
对于这些过日子的事,从没有操过心、也没有为钱而犯愁的宝贵才不想这些个事,更不想管这些事哩,他笑着对他妈说:“妈,妈,从小到大,从前到后,我的一举一动,我做的每一件事,您都过问,您都操心;现在,孙子的事,您还是从头顶依旧操心到脚底,您就是爱操心的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您老年龄大了,就不用操多余的心了。您有儿子,只要把您伺候好,给您养老送终就行了。今后的事,走着,说着,那达(里)黑了,那达歇,今天的事今天说,不想明天。你说咱们家熬煎,村里不如咱的人多了去了,他们能活下去,咱也能活下去......”
听了宝贵的话,宝贵妈,不恼不火,笑着摇摇头,扶着拐杖想起身。宝贵赶紧上前搀扶,宝贵妈边起身,边说:“我的宝贝儿子,不管长多大,就是这副德行,没心没肺,好,好。妈有儿子,好歹有吃有喝就行,过去什么苦没受过,人老了,还能有几天日子,我儿......”
“隔窗看见儿抱孙,他儿更比我儿亲。我儿从小不操心,他儿要使再不操心,将来了,他儿饿断我儿筋......”宝贵妈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
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融入儿女身。殚精竭力尽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天下的父母都像慈禧太后说得那样,为儿孙有操不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