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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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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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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社火》连载

第四十一章

樊显德过年放假,从学校回到了村里。家里就剩下二娘一个人,年前,他协助二娘忙前忙后的为长工、短工开工钱、发东西,等长工、短工走后,整理屋子里的东西、清扫屋子。

年后,二娘说,你爹不在啦,你又经常不在家,趁新年,到亲戚家走走,叙一叙亲情,否则,时间长不走动,不联系,亲情就淡啦。于是,显德又忙着走亲戚。

大年初二,显德娘备了厚礼,让显德特地走了趟舅家。特意交待他要好好与舅舅叙一叙亲情,联络联络感情。

显德舅舅家是平阳沟村的王家。平阳沟王家是大家,但舅舅家只是其中的一个分支,有几亩地,家境也算富裕。姥爷是个文化人,从小教母亲和舅舅读书识字,舅舅也算个有文化的人。

显德与舅舅家里的老表们、来舅舅家走亲戚的客人们坐在院子里敞开的说笑,大口的吃饭,亲如一家人,没有一点富家子弟的高傲和洋学生的格格不入。不知不觉,他在舅舅家停了一天时间。

亲舅舅却躲在屋子里偷偷地流泪:血浓于水呀,血浓于水呀,割不断的亲情,割不断的爱,虽然自己的亲姐姐不在啦,但外甥还是自己的亲外甥,他时刻都想着舅舅家人,仍与舅舅一条心......

临走时,显德给舅舅、妗子磕了头,并留下五十块大洋,要舅舅、妗子保重身体,吃好、喝好,不要太累了,无论自己走多远,心里一直惦记着舅舅,自己回来了就来看他,他要有困难,随时到家里来,二娘说了......

舅舅把显德送出了村子,含着泪,反复的交待他,现在社会兵荒马乱的,在外要格外注意安全,真不行了,就回家。自己就这么一个亲外甥,现在,自己是他世上唯一一个血缘最近的人啦。他是姐姐的唯一血脉,要确保万无一失......

快要开学了,他约了樊可智到家来,有事要商量。

显德娘听说显德约可智来家里,就早早地准备了六个菜:牛肉、红烧猪肉、排骨、猪蹄、羊杂、羊肚,还熬了羊骨汤,让俩人热热火火的喝一碗,还拿出了多年前,她结婚时,董钰给她送的两瓶陈年杏花村酒。

可智一进院门,在门房里的显德就迎了出来。两人亲热的就像好多年未见得老亲戚。

敞亮的客厅里几盏灯通明,青砖地面,白灰勾的缝线,清晰可见。黑漆的八仙桌,四把黑色的圈椅整齐的摆放在桌子的两边。八仙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六个菜,桌子边上放着一套景德镇茶具,靠墙的条机上放着几盒茶叶,炭火炉上铜壶里的水已经开了,冒着白气。地上有一个木桶,盛满了泉水,专供喝茶用。

松鹤延年的中堂画,东西墙上挂的《山居秋暝》、《题破山寺后禅院》的条幅,虽然年代久远,有些褪色,但都是一尘不染。

可智进了客厅的门,就觉得暖气扑面而来,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惊叹:好暖和,好温馨的家呀!

在里屋的显德娘闻声出了里间的门,一见可智,连忙打招呼,让他坐下。自己则走到八仙桌前,拿起茶壶,用开水烫一下,倒到茶杯里涮一下,把铜壶里的开水倒到桌上的另一个铜壶里,揭开木桶盖子又给铜壶里添满了水,放到炭火炉上。她边给茶壶里放了茶叶,边给显德交待说,西湖龙井茶要八十度左右的水温,水温太高了,就把茶叶烫熟了。等一下水开了,就倒到这个铜壶里,再冲到茶壶里,小心烫手或倒到身上。

显德说道:“娘,我知道啦,茶叶的冲泡技艺,您原来给我讲过,时间长了,有些记不清了,您做一遍,我就会了,您放心吧”。

显德娘把茶水倒好,转身就要离开,笑着说道:“俗话说,过了初四五,少肉没豆腐。这肉都是给伙计们分肉时剩的,本来就没有好得,你俩就凑合着吃吧。你们男人的事,我一个女人家,就不惨呼啦。我去再看会书,就不打扰你俩啦,可智,显德,你兄弟俩好好聊聊。”

可智望着桌子上的菜和酒,笑着说道:“这么丰盛的菜,这么好的酒,我们两个晚辈可承受不起。二娘,辛苦一天,都是您的晚辈,没有外人,您也坐下吃一点,也喝一口酒暖暖身子吧。”

显德上前来,拉着娘的衣服,也说道:“娘,没有外人,您就坐下来说说话。我们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好长时间不见,坐坐,聊聊。”

“也好,平常都忙的,难得到一起,娘就坐会儿。”见显德执意要她留下,显德娘笑着说道。

显德拿起酒盒,准备拆开。一看酒盒,说道:“杏花村酒,这可是好酒,我们俩晚辈不能喝这么好得酒,娘,看看,家里还有没有别的酒。”

“什么好酒不好酒,都是酒,都能喝。你俩是今后樊家门里的顶梁柱,将来樊家要靠你俩撑起来,多好的酒,都应该喝。说到这两瓶酒,还真有历史了,是当年我跟你爹结合的那年,也是刚过完年,董钰和立本拜年时送给的,几十年过去了......”显德娘深情的说道。

三人坐定后,可智建议先给二娘敬三个酒,因为二娘的学问是村里妇女中最好的,显德娘先喝了三个。接着,可智又说道再给二娘敬三个酒,因为二娘的人品、干劲是村里少有的,冬子爹去世了,二娘一个人撑着偌大一个家,管理的井井有条,家竟比过去更好啦,过年哩,给伙计们又是发粮食,又是发牛羊肉,伙计们感动的都哭了。

显德娘喝完酒,放下杯子。她随口说道,多少年啦,还是这个味道,还是这个味道,我从小就喜欢这个味道,她闭上眼睛,满脸的幸福。

显德接着说道:“娘,您吃口菜,喝口水,我再敬您三个酒。一敬您......”

显德娘面对着俩个自己知己亲人的劝酒,不得不喝。九个酒后,她笑着说,你们俩儿真是高看娘啦,把把娘推上了天......娘不胜酒力,再喝就要出丑了,于是,就赶紧退场了。

就剩下显德、可智,于是,两人放开的闲聊。

显德对可智说道:“可智兄弟,我常年不在家,听说你们分家了,你先说说家里的情况。”

可智回道:“我和大哥分家后,大哥常年不在家,爹老了,干不动了,主要是小银舅舅、帽子舅舅给他家干活。农活忙了,他们也给我家干,平常地里的活,都是我干,偶尔,我妈也下地干活。这两年还算风调雨顺,家里每年都有余粮,我刚当家,看到家里有多余的粮食,就想把粮食换成钱,可我跟爹一说,他坚决反对。他说,粮食是硬头货,地里产粮食的时间太长,加上天灾人祸,还有牲畜、鸟类、老鼠等等糟蹋,影响收粮食的因素太多太多了。家里有粮心不慌,这几年兵荒马乱的,老百姓到处流浪,土地都荒芜了,要使遇到天灾,没有粮食了,一家老少都等着活命哩,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你现在卖一文钱的粮食,将来你十文才能买回来,甚至更高的价格。冬季了,二娘把东河里的油坊让我爹经营,算过工钱,利润咱俩家平分。我们家这一半利润,五股分账。我、小银舅舅、帽子舅舅,干活不算工钱,各顶一股,我爹占两股,他要供我大哥一家生活喃。见子行孝,我有了孩子,才知道爹有多不容易,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谁都不行。一入冬季,村里人大部分都窝在家里,天寒地冻的不挣钱。在油坊里干活,虽说是苦力活,身子累些,但毕竟有钱挣,年底有不小的分红。几年下来,我就有了一定的积蓄。年景好了,我准备在村外,我家的闲园子里盖一幢独立的院子,宽宽畅畅的、亮亮堂堂的大房子,不再挤在一起的......”

可智说完,满脸的笑容,有点得意。

显德说:“兄弟的想法很好,能承受委屈、不公,是人成熟的标志。眼里不容人(见不得别人),是自己气量小;妒恨人源于涵养不足,算计人始于内心不强大,当你自身强大了,就不在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父母为了子女,为了家庭不分昼夜的拼命干活挣钱、攒钱,家人在遇到困难时,才能平安度过。有人形象的比喻说,父母就像蚂蚁一样,驮着体积比自己大一百倍的稻草艰难的爬行,遇到鸿沟时将稻草架在上面便可轻松地过去。我爹不在了,好多事情轮到我身上,我一下子明白了,父母真的不容易。自古百姓有吃喝,就不会闹事,只要没吃喝了,就是活不下去了,就会冒死揭竿而起。粮食的事,真得要慎重,这几年确实兵荒马乱的,要把粮食晒干,存好,以备不时之需。凡事多听老人言,才能少吃亏,少走弯路。俗话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都是弟兄们,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家里都是锅碗瓢盆的小事,不值得挣得面红耳赤。有了争夺的力气,就去挣钱买了。我支持你的想法,动工了,真有困难了,我给娘说一声,你随时来找她。”

可智先对显德说:“谢谢哥,真到动工时,需要钱,我会提前告知你的,我知道,二娘乐善好施,不说我了,就是村里人,只要有困难找到二娘,她都会给得。刚分了家,我心里确实怨气、恨意,怨恨之心是我看谁都不顺眼,对谁都充满敌意,因而,更不能正确的处理任何事情。其实,这就是自私的心里在作祟,你说得对,怨天尤人,就是自我不强大的原因。凡事朝前走一步,想法就不一样了;站的高一点,看到的地方就大得多了,看得远,心就大多了,也没有任何情绪了。能承受起委屈、不公,能不抱怨,这也就是自我成熟了。这件事已经翻过去啦,不说啦。咱们说点别的,我家里的情况,你知道,非要我挑起来不可,很可惜,没有去外面上学,不能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显德哥,你说说,你们到西安上学的新鲜事。”

显德说道:“吞下委屈,增大格局,一切朝前看,一切朝远处想,难能可贵,兄弟,你确实成熟了。我有幸到西安后,读的书多了,接触的人多了,眼界也宽了。孙总理说过:四书荼毒生灵,五经钝化人心,三纲生产奴才,五常捆绑性情,这是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之病,导致奴才遍地,国贫民弱,列强入侵,军阀混战,国家狼烟四起,四分五裂。要使中国富强,必须取出根深蒂固的文化之病,向先进的国家学习科学知识,学习先进技术,最后‘师夷之长技以制夷’。”

可智惊讶的说道:“俗话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一点不假。显德哥,站得高就是看得远,你的见识高多了,就是和常人不一样。那你说说,老祖先留下来的东西还要不要学习,要不要继承?”

“国内、国外先进的东西我们都要学习,不好的东西要抛弃。老祖先留下来的智慧当然要学习,不但要学习,而且还要认真的领会,传承下去。如大到中华民族的‘仁义礼智信,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小到我们村里的社火,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智慧都要永远的传承下去。传统美德要传承下去的前提是国家强盛,否则,外敌入侵,国家都被外敌占了,何谈传统文化的传承,如印度国,现在沦为英国的殖民地,英国人在印度国强行推行英语,社会上流行的是英语,若干年后,自己国家的母语就可能消失了。”显德慷慨激昂的说。

“是的,一切的文化、道德,还有传统的美德,都要在国家强大的时候讲究,民不聊生,战火四期,人都吃不饱饭,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管子曾说过: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就是这个道理。显德哥,你看,道理还是老祖先吃的透彻。”可智说。

显德说:“老祖先的智慧是在生活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当然道理讲得透彻。咱们国家的现状是军阀混战,外敌入侵,民不聊生,老百姓吃都吃不饱,根本谈不到‘礼义廉耻’的道德上。”

“你在外面见识广,给我说说大形势。来咱俩喝一个,你给我说说。”可智举起杯与显德碰一下,着急地说。

显德放下酒杯,从辛亥革命开始,娓娓道来:一九一九年“五四”爱国运动......共产党成立,南昌起义、秋收起义,瑞金成立苏维埃政权。“九·一八”事变,日寇入侵东北;“七·七”卢沟桥事变,中国抗战全面爆发,日寇疯狂的叫嚣“三个月消灭中国”。南方红军北上抗日,转战到陕北,“西安事变”后,国共合作,联合抗日,开始全民抗日。现在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中国社会上的工商农,青年学生,三教九流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有力出力,有钱出钱,一致抗日......

显德讲得激情澎湃,可智听得如痴如醉。兄弟俩,你问我答,各抒己见,一直聊到深夜。

夜深了,显德娘把羊汤熬好了,给他俩每人端一碗,让他俩暖暖身子。这才发现俩人聊得投入,菜也没吃,酒仅喝半瓶。

临走时,显德从家里拿出一本手抄本《论持久战》,对可智说:“兄弟,这本书,我们学校在秘密的传看,我觉着好,就从一位同学哪里抄了一本,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它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中国人的心,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你注意保密,不要外传,免得惹麻烦。国家兴亡,人人有责,你今后不能只知拉车,不看路。我有事,近期要出远门一趟,可能有一段时间回不来,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托付给你。刚才说到咱村里社火的事,这是一件既要讲传统,又要组织人的麻烦事,村子大了,什么人都有。苏师傅老了,很多事都力不从心了,今后村里兴社火的事,你有能力、有魄力,就要靠你啦。你喃,要用于挑起这副重担,把几千年的流传下来的文明接好并传下去。可喜的是,苏天民师傅把有关社火的全部资料,整理出来了,这是老祖先留下的一份宝贵的遗产,苏师傅把文献交给了我,我现在就交给你,要好好保存,让它传承下去。”

说到社火,自然而然的就想起来苏葫芦。葫芦叔有很多缺点,但对我很好,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显德给可智交待,你要留心他的去向,要是知道他在哪里,一定要把他接回来,我给娘都说了,她同意让葫芦叔回来。

显德娘把苏天民师傅交给他的文献资料用红绒布包好,外面又加了个箱子。显德把箱子取了出来,郑重的交给可智。

又反复交代说:“这是老祖先留下的宝贝,是要子子孙孙永远传承下去的东西,是文物,是历史资料,是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要保存好,不能丢失。你有时间了看看,领会领会,有不明白的地方,趁苏师傅还健在,赶紧问问,一定要把这古老的手艺传承下去。”

可智也表示要好好保护好这些珍贵的文献,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变故,这份文献决不能丢失。

两人相约,第二天去见苏天民师傅。

苏师傅佝偻着身子,仍坐在屋檐下看书。

显德、可智一进门就看见苏师傅在专心致志看书,就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他竟没有发现。

显德把一包茶叶、一包枸杞、一个暖瓶放到桌子上,与可智一起鞠躬,轻轻地喊了一声:“师傅,您好!”

苏师傅抬起头来一看是自己的两个心爱的学生,连忙起身,高兴的说:“是你们俩,来,来,快坐,快坐。”连忙喊自己的儿子,上茶。

显德、可智连连说:“不必麻烦了,不必麻烦了。我俩是来看看您,只要您老的身体好就行。”

苏师傅高兴地老泪纵横,说:“你们俩先坐下,喝口茶,显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坐一会儿,我还有事托付你俩。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意思是,人老啦,就跟小孩子一样,有事就絮絮叨叨的,让人心烦......说个笑话,老话说得好,孩子像衣服,杰出的孩子让父母有面子,父母可以到处炫耀,但孩子们常常很忙很忙,离父母也很远很远;平凡,不是很优秀的孩子,都在父母身边,像老棉袄,不华丽却厚实,而且天越冷越觉得暖和。一群老人坐在残年的寒风里,有罩着华丽锦袍哆嗦的,有窝在老棉袄里暖和的,年轻时炫耀‘面子’的前者,此刻,常常羡慕后者的‘里子’。我就属于后者,燕舞学没有上好,就在家里干农活,家里的大小事调理的顺当,整天就在我身边,对我也很孝顺,我身体好着哩,感到很幸福。平常日子,原来的学生经常来给我送点瓜果蔬菜,我心里过意不去,但他们说,地里产的,又不值什么钱,这都是一点心意。你俩看,墙根那一堆白菜,绿绿地多新鲜,就是年前宝贵送的,他说,他舅舅在地里种得多,准备过年了,到地窖里取,从我家门口经过,顺道给我送一些;可智年前给我送了一些红薯、白萝卜......还有你,显德,今后来了,不要拿任何东西,我老了,有口饭吃就行了......”

他俩坐下来,显德说道:“师傅,您过去上课多,嗓子都哑了,要喝热水,烧开水不方便,我专门从西安给您买了这个暖瓶,你把开水装到这个瓶里,一两天时间都是热的,今后您随时都有热水喝,很方便的,现在城里暖瓶很普遍,家家都有。水开了,我给您灌一次,使用很简单,您一看就会用。”

苏师傅连连说:“好,好,好,又让你破费,我这是积了什么德,遇到你们这些好后生,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苏师傅的儿子燕舞冲好了茶,端了过来,他跟显德、可智打过招呼后,放下茶盘,给他俩冲了一杯茶。

显德拿着暖瓶,跟他一起去厨房,教他给暖瓶里灌水,然后,把灌好水的暖瓶又拿了出来。

苏师傅招呼他俩先喝茶,然后问起显德在西安学校的情况。

显德说自己在学校挺好的,书读的多了,结交了天南海北的人,见识也广了。今后可能学校的事多,回来的时间会就很少了,自己把关于社火的文献转交给樊可智了,要苏师傅有时间了,当面给可智交待社火的有关情况。

苏师傅说道:“好,好,好,可智经过这几年的磨练,也是一位后起之秀,将来能挑得起东西常村的社火的大事,东西常社火后继有人啦,我这就放心啦。可智,你有时间就来,趁我还清醒着哩,我把社火中的规矩、讲究给你说说......另外,你俩是今后村里的领军人物,村里的人,包括在樊家祠堂上过学的师兄弟们都要相互照顾、相互帮忙,是人都有一技之长,也都有缺点,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要学会包容、学会谅解。不要不和谁打交道了,更不要孤立谁。说到这里,我想要交代的是立山的事,他过去是有缺点,我也听说了,他对你们两家都有过伤害,但立山不在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俩要抛弃前嫌,他的孩子没有错,尤其是可智,你在村里,要时常照顾关凌子,她是一位有情有意的女人,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很不易,毕竟你们和立山都是在一块上过几年学的师兄弟,同门师兄弟的感情是最深的。显德,我给你也交待一件事:有人传言说,立山的媳妇回南方娘家啦,要真是回南方啦,你在外结交的人广,打听打听,立山的媳妇到底回南方哪里啦,孩子还小,尽量让她回来......”

显德、可智点点头,记住师傅的话了。

临走时,显德、可智还给苏天民师傅磕了头,感谢师傅的教诲之恩。

苏师傅还特意交代显德,出外要注意安全,现在兵荒马乱的;回家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娘,她一个人在家操持家务,非常的不容易......

冬子去世了,显德娘平时不愿待在县城,她独此一人在村里。

这次显德过年回家,还带回来两个小狗。他打趣的给娘说:“娘,这是两条流浪的小狗。在县城咱家铺子门口冻得蜷缩在一起,我看它们可怜,就带回了。我给它俩起了名字:显显、德德,我去上学了,家里就您一个人,就让这两条狗陪伴您,平常您叫它们名字了,就权当是儿子陪着您,给您打个麻烦(土语,解闷),狗是世间最忠实的动物......”

显德娘笑着说,我儿真会起名字,我儿真会起名字。

显德特意与娘彻夜交谈,临走时,还给娘磕了头,说这次去学校,由于战乱,可能一年都不回来,并要母亲一个人在家不要太劳累,好好保护好身体,走时留了一封信,说明了自己对社会的认识和想法,并讲明了自己要去追求光明的志向。

显德又特别给家里的伙计交待,一旦有葫芦叔的消息,一定要把他接回家来,给他养老送终,至于费用,随时找他娘要就行。他一辈子都记得葫芦叔的好,人不能忘本,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

没过多久,果然樊显德,樊志英,任仰文等几个人利用在西安上学的机会,秘密的到延安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

半年过去了,显德给娘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安全抵达延安参加了八路军,把延安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母亲。

显德娘接到儿子的来信,又高兴,又激动,她反复地阅读者儿子的信,一夜未眠。她知道儿子这回是路走对了。

没有过几天,她去了趟县城,买了许多东西回来。

从县城回来,显德娘一改往日的清净生活方式,天天到村里热闹的地方与老太太闲聊,而且声音很大,放开的说,放开的笑。逢场就夸自己的儿子——樊显德多有能耐,在学校有什么骄人的表现,是一个敢想敢干的好小伙子,将来一定有个好前途,总害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樊显德的娘似的。

一天,显德娘在巷道里,正跟老太太在聊天,突然邻居来叫她回去,说是她家里来了好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找她,她一听,就匆匆的回到家里。

这时,家门口聚拢了好几个村民,都是看热闹的。

“你们是什么人?找樊显德有什么事?”显德娘问道。

来人操着一口陕西口音,说:“我们是西安城天和轩钱庄的伙计,请问这是西常村樊显德家吗?你是樊显德的母亲吗?有事找你。”

“西安城里的,我一个足不出户的老太太,在西安城里没有亲戚,更跟西安城里钱庄没有来往,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这事情太大,也有点复杂,到家里慢慢说清楚。”

“哪好,你们随我来,到家里把事说清楚,众乡邻不要走,都进来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把这伙人让到家里,冲上茶水,说道:“这里是西常村樊显德的家,我是显德的母亲,我们素昧平生的,你们找我什么事?”

“这就对了,我们找到地方了。樊显德借了我们钱庄的钱,已经到期,受他的委托,来找樊显德的母亲,讨要樊显德欠我们的钱。”

“我儿做什么事,借了你们的钱?你们有凭证吗?”

“老太太,有,没有凭据这么远的路,我们敢来这里讨账。这是你儿子给你的信,以及他借钱的凭据,上面还有他的签字和手印,你过目。”

说完,就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交给她。

她仔细看完信件,满脸大汗,说:“天哪,不可能,不可能,我儿子怎么会借着这么多钱,他做什么事了,竞借了这么多......”

“老太太,不知道,真不知道。我们钱庄只管借钱,不管借主干啥。但有一点,古往今来,借债还钱,天经地义,他的借期已到,我们就要追回借款。老太太,你看清了,这是不是你儿子的亲笔信,你儿子的签字和手印;要不你让人到西安我们钱庄,你儿子现在就住在我们钱庄,你们去见见他,再说还钱的事,但你要明白,我们的钱利息很高的,多一天是一天的话说。”

“这事太突然,容我想一想,我也叫人帮我看看,是不是我儿子写的借据,真是我儿子借了你们的钱,我不赖账,我一定还,樊家是大家,放心,跑不了。如果不是了,各位,我定要与你们几位见官。众位乡亲,到时候大家都做个见证,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们说好不好?”

“好,好,自古远亲不如近邻,我们是邻居,显德是我们看着长大,他的品行我们都了解......”众邻居纷纷议论。

“行,行,行,我们走时,樊显德还交代说,村里有一位苏天民老先生是他的师傅,认识他的字,让他看看,辩辩真假;让他的好朋友、好兄弟樊可智认认他的字;让他舅家人也来辨认真假。但你们要快,樊显德还在我们钱庄里住着,利息可是见天的长。”

显德娘一面给这几个人冲茶,取烟,放上糖果、瓜子;一面让人去请苏天民老先生,又让人去叫子明、子亮等樊家的长辈,同时也请了显德的亲娘舅来,一同来商量此事。

信写得详细,写出显德小时候的成长细节,在樊家祠堂读书的小细节,以及家里的亲戚状况,更详细说明自己的亲娘舅家里的情况,写了自己过年时,到舅舅家走亲戚的情况。尤其是今年,自己过年后与可智在家吃得什么菜、喝酒的品牌、谈得内容以及去苏师傅家的情况都写得清清楚楚......几个人传看了信件,由于事情太过突然,钱的数目太大,必需慎之又慎。

第一个确认这信是真的人是樊可智。因为,年后他和显德当晚上的谈话内容,只有他俩知道,去苏师傅家的小事也只要他俩知道,连喝什么茶,怎样教艳舞给暖瓶里灌水都写着......这事过去还没有几天,可智记得明明白白,因而,他断言这信是真的。

年老的苏天民师傅戴上老花镜,颤微微地拿着信件,反复的翻看信件内容,看字体,最后认定这是樊显德的字,去他家的说的话、拿的东西都说得对。

他老泪纵横,嘴里不停地小声说:“显德聪明懂事、正直沉稳,多好一个孩子,到了西安,怎么就变成这样,他干了什么事,竞借了这么多钱,还是高利贷,这是要樊家家破人亡哩,这世道怎么了......”

显德的亲娘舅,也认定这是真的。因为,信上写得他送显德到村口时说的话,就是当时他说得话,千真万确,信是显德写得。他也确定,此时显德是遇到了危险。不管显德在西安发生了什么,他该不该借着样多得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次要的,孩子的安全才是最主要的。

显德的亲娘舅环顾一下满屋子里显德的亲人,最后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才是和樊显德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的亲人!其他的亲人可以随心所欲的发表不痛不痒的意见,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痛,自己却不能,樊显德可是自己亲姐姐唯一的骨血!

于是,亲舅舅第一个站出来,迫不及待的要显德娘不惜一切代价,把自己的亲外甥赎回来再说,否则......

“几方认证,都说是真的,尤其是显德的亲娘舅,都说是我儿樊显德写得信,咱就不要去西安对质了。我也认定是真的,这就要给钱庄还钱啦,但钱的数目太大啦,让我一时半会怎样能拿出来......”显德娘脸色沉重,摊开两说,为难的说道。

钱的数目太大,一下子哪来这么多现钱,这是事实。望了望不说话的众人,看了看怒气冲天、紧握拳头的显德亲娘舅,这时,显德妈当着众人的面,表态:自己要兑现对显德爹的承诺,照顾好孩子。当即决定卖粮食、卖地,要使不够,就卖房,不惜一切代价,尽早把钱凑齐,还上钱,把显德尽快赎出来,不能让孩子在外面受罪,让他平安回家,他是樊家诺大家业的唯一根苗!

卖粮食的事托付给樊可智,让他叫上小银舅舅、帽子舅舅帮忙,把樊家的粮食装袋运往县城出售。显德娘给董钰写了信,让可智带着信件到阌乡县找董钰帮忙,她会把卖粮的事安排好的。

冬子家要卖地的消息一出,全村都震惊了。这事由子明、子亮出面办理,无论怎样,这几天都要现钱。

樊家的地,卖的让人心疼,多好的水地,年年旱涝保收,本来能卖五十块大洋的地,四十现钱就买,但这不是没办法吗,谁要都行。由于是村里一等一的好地,价格还低,没有几天时间,除了显德妈特意交代的只留下油坊附近的二亩多水地外,其余的全都卖了。

连整天给人下苦干活的小银和帽子都心动了,拿出了多年的全部积蓄,也买了几亩水地,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在为子孙后代置办了祖辈相传的祖业。几千年了,中国是农业国,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有土地就有一切。这就是中国几千年的老百姓,省吃俭用几辈人积累的财富,只要说是买地,全家同意,就不惜血本,一无反顾,倾囊而出的道理。

村里还有的人家,借钱也买了地,都觉得这是最好的时候,错过这个时机,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樊家水地卖完了,钱还是不够,又准备卖村南的旱地。

安安又从武森手里借了一部分钱,他又鼓动武森一同买地。河里的水地、村南的旱地,安安是买了不少。

最后,是卖掉樊家的房子。这可是一大笔钱,村里人谁家一下子出得起喃。一听说樊家要卖房子,王安安主动找人到樊家协商,现在的他已经不满足几代人挤在一个屋子里生活,他有实力改善居住条件。经过几轮协商,樊家的房子以最低价卖给王安安。

显德娘卖房子的条件是:先交钱,交房子的日期要在还完西安钱庄的欠账后,不能让外人看到樊家败落的样子,说给显德,让他伤心。村里人一听,觉得有理,都佩服这个女人心思缜密。

在村里,眼下只有王安安有现钱,因为前几天他刚刚从赌桌上赢了一大笔现钱,按他的话说,不就是赢几场牌的事吗,小事一桩。

价钱讲好了,但在付钱时,安安还是多给了一百块大洋。安安说,虽然樊家当下败了,但他念着樊家的好,记得樊家的恩,此恩情一辈子都不会忘:樊家免费在村里办学堂,让村里的孩子都念书识字,虽然自己在学堂里没有学成,但村里有念成的孩子;樊家又给自己在县城找了职业,就是因为自己在学堂里的学得那点文化底子,识的那几个字,才见了世面,有了今天的......

不几天,西常村偌大的樊冬子家业,就这样在别人家高兴的庆祝声中卖得一干二净,一无所有了,村里都在议论,这能怪谁,要怪就怪冬子贪图人家美貌、年轻,娶了这个丧门星,把全村第一的家业折腾的一无所有;有更甚者,传言这女人是灾星,过去就是把娘家的家败光了......

苏天民拄着拐杖,一步三摇晃的到显德家里,一边问钱筹集的情况,一边擦着眼泪,嘴里不停嘟囔着:“自己当年没有尽到责任,没有把孩子教育好,多好一个孩子,按常理不应该,社会怎么了......”最后拿出一个钱袋,说自己没有多的积蓄,只能拿一百五十块现大洋,要不行了,自己也把地卖了......

到了还钱的日子,钱庄的收账人还是骑着高头大马来到西常村,他们按时来取钱。不过,这次他们还带来阌乡县政府、鼎阳乡政府的两位官员,尤其是鼎阳乡政府的官员,村里人都认识,这足以证明他们不是凭空讹诈西常村樊家的。这样一来,欠账还钱,让所有的人无话可说。

显德娘在家里办了两桌酒席,酒是西凤酒,每桌十个硬菜,都是自己做得,更有戏剧性的是,她最后一道菜也是糯米、大枣、莲子、赤豆等,上面放上红糖,在农村叫八宝米;还最后上了一个醪糟鸡蛋汤。她满脸堆笑的感谢大家的帮忙,让大家吃好、喝好,不要客气。

平常在农村吃席,最后一个菜是八宝米,寓意这次宴席吃美了,并且完美结束;一个醪糟鸡蛋汤,也叫滚蛋汤,寓意,吃美了,喝扎了(土语,喝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该滚蛋了(走了);酒是西凤酒,西风就是寒冷的西北风,西北风一吹,万紫千红的大地一片萧瑟,寓意樊家......

一桌是要账的,一桌是本村的苏天民、樊子明、樊子亮等这次帮忙卖东西的“功臣”。显德娘亲自到桌前敬酒,要大家吃好、喝好。

还钱的日子,显德娘特地请了显德的亲娘舅,当着大家的面,把钱交给要账的人,把卖地的、卖房的所有凭据,密封了交给显德的亲娘舅,让他保管,等显德平安回来时,交给他,让他明白家里的土地、房屋等变卖的所有账目及情况。

由于樊家非常讲信用,在政府官员的见证下,按时还上钱庄的借款,不但没有怨恨,反而设宴盛情款待他们。天下难得有这样忠厚的人家,难得有这样宽厚的家长,连收账人都说西常樊家真是懂礼仪、见过世面的大家!

钱庄的收账人说西常樊家虽然当下败了,但讲信誉,是仁义之家,将来还有翻转的机会,还当众免了一部分高息。

显德娘到桌前给苏天民师傅敬了酒时,感激苏师傅的仁义,还当众在退回来的钱里面,数出一百五十块现大洋,把苏师傅给的钱,如数退还给他。

在场的人无不流泪,几辈人积攒的家业,说败就败了,祖辈的老宅子,过了今天,主人就改姓易名了!

尤其是苏天民师傅竟哭出了声,泪流满面,嘴里小声的一直嘟囔着:自己教书无方,误人子弟......

苏天民师傅哪有心思吃这顿饭,他放下酒杯,接过显德娘还他的钱,拄着拐杖就要走。众人要送送他,他谢绝了。他的身子弯的更低了,一步三摇、颤巍巍地走了。

苏师傅没有回家,而是来到樊家祠堂。

樊家祠堂静悄悄地,门虚掩着。苏师傅推开门,里面的桌凳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哪里,还是他当年学生合到万泉寺时,自己摆放的样子。长时间没有人来,更没有人擦洗,老师的讲桌上、学生的桌凳上落满了灰尘。

他颤巍巍地走到讲桌前,掏出手绢,擦了擦讲桌子上的灰尘,又从讲桌子上拿起戒尺,用嘴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又用手绢擦了擦,轻轻地放到了原处。他俯下身子用手绢擦了擦凳子,此时,他已经满面泪水,泣不成声了。

他望了望台下,仿佛回到了从前:学生们整整齐齐地坐在桌前,宝贵、立山的座位上依旧空着,他习惯的朝门口望去......

他焕发了精神,把拐杖放到讲桌边,弯着腰,小心的走出祠堂,他今天要再上一节上课。

他整理了衣服,扶了扶眼睛,走进祠堂。

他大声喊道:“起立”。

“师傅好!”

“大家好!请坐。”

“今天继续讲《论语·先进》篇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我读一句,大家跟我读一句: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风乎舞雩’中的‘风’有好多种,风分四种:和、薰、金、朔。春为和风,夏为熏风,秋为金凤,冬为朔风,你们都记好了吗,宝贵,醒醒,醒醒,赶紧起来,记上,立山,立山你也醒醒,快点记上......”

苏师傅背诵着,讲解着,突然掩面大哭,“显德,立山,你们在哪呀,你们在哪呀,师傅想你们呀,师傅想你们呀!要使能回到从前,我一定严格要求你们,师傅决不允许......”

折不回来的时间,再也回不去的曾经,追悔不及的往事。

一生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老实忠厚,任劳任怨的苏天民师傅瘫在讲桌前,他自责,他内疚,学生们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埋怨自己没有尽到师傅的责任,嚎啕大哭,最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苏天民师傅倒在了自己教书育人的阵地上,倒在自己身为人师的职业道德上,倒在了自己忠厚善良的品德上。

天道无常,人世无常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樊冬子走后,短短地几年时间,西常村第一富家顷刻间一无所有了,土地仅剩下两亩,房屋三小间和一座炮楼,而且这是来的突然,来的让人意想不到。

真是聚财如同针挑土,败家犹如浪淘沙!

当显德的亲娘舅接过密封袋时,连饭都没有吃,转身就走了,脸上都快阴出雨来。不用猜,他的牙根都咬的要崩了,他恨不得把显德这个后妈生吞活扒了,本来自己老辈年还想指望自己亲外甥接济一二,没想到一份厚厚地家业顷刻间化为乌有,而且是干干净净,一无所有。

几辈人积攒的家业,无端的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是谁都气!

望着愤怒而去的显德的亲娘舅,显德娘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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