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本死了,村里的赌场武森依旧开着,每个月的收入和支出,武森都要向董钰报帐、交账。
虽然董钰已经把赌场无偿的给了武森,让他经营,今后与自己无关,但武森非但不答应,他还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立本哥是我的知己,虽然他人不在了,但我们的情还在,不管你认不认,只要赌场开一天,立本依旧是我的东家,我永远是伙计。”
趁着社会混乱,王安安也借机不当团丁了,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回到了西常村里。
安安虽然是农家子弟,但不干活的时间太长,自己也不想干农活。
一回到村里,王安安立刻就去见武森。武森一听说安安回到村里住了,非常高兴,让安安家里没事了,就到赌场来转转,遇到麻烦事,帮自己压压阵脚,反正这里有吃的、喝的,只要有人不想劳动,有一夜暴富的梦想,有不劳而获的奢望,赌场就有的是银子。
一天晚上,安安酒喝高了,害怕老爹说他,不敢回家,就睡在武森的赌场里。天快亮了,他酒醒了,迷迷糊糊的去茅厕尿尿。
安安刚进茅厕,不料宝贵跟进来了,晕晕糊糊地安安一见宝贵就说:“宝贵,又是一夜没有睡觉,你不是只到半夜就回去了吗,现在也抓紧啦。”
宝贵没有吱声,只是低着头。
安安觉着有点奇怪,又说道:“宝贵兄弟,哥又没惹你,见了哥都不打个招呼。平常见了哥,总是嘻嘻哈哈的,莫个正行,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奇怪了,你宝贵还有不顺心的事,老是说头掉了碗大个疤,输几个钱有什么哩,赢几个钱更是没什么,只是图个开心的宝贵兄弟今天怎么啦,你还有难心事?”
宝贵还是没有吱声,低着头。
“怎么啦,今天怎么啦?宝贵兄弟,你说话呀!”安安着急的又问了一声,一只脚踢了一下宝贵。
宝贵抬起头,满脸是泪。
“哎,哎,怎么啦,谁惹你啦,在牌场里,谁敢惹宝贵兄弟这个大红人喃,稀活得(土语,委屈的),还哭成王妈妈(西厢记里的王妈妈,哭得稀活)啦......”安安笑着调侃宝贵。
宝贵哭着对安安说:“好哥哥,好哥哥哩,我今儿确实有了天大的难事,真得,天大的难事!昨晚来,开始想着打几牌消磨消磨时间,谁知牌牌赢,牌顺的真是想不敢想,不是抓起来直接进和,就是一上张(牌场专业术语,接一张牌就进和),一会功夫就一洗三(牌场专业术语,一家赢三家)。于是就有人建议我打大一点,我想,今晚儿真是顺,就打一次大的,况且有刚才赢得钱垫底,应该没事......于是,鬼迷心窍,就想来一把大的。赌桌是英雄台,上去下不来。谁知,上去几牌还行,有输有赢,可后来,是贼娃子打官司——场场输,输开了,就像放白土崖哩(土语,就像白土崖崩塌哩),挡都挡不住。你知道,牌场怪,牌也是添肥勾子,溜瘦球(土语,骂人的话,巴结有钱人),手臭的像摸了屎,长点哩,用一个色子打,牌场该用的改法都用了(牌场,输的多了,为了避开霉运,有打色子,长点数的说法,就是哪门牌兴,你长几点,就要了他的牌,比如,你的上家牌兴,你就长一点,本来你上家的牌,被你抓走了,你的牌就被你的下家抓走了,或者是打一个色子),怎么都不行,眼见早都进和啦,就是不成牌,还是输,输的一塌糊涂,输的提不起裤子......结果,回家取了三回钱,不说把家里的现钱输完,最后,输红了眼,把家里的五六亩地压上,也输了。天明就要犁地,地给输了,我妈要是知道这事,就气死了,好哥哥,你救救我吧,眼下就只有能救我。”宝贵声泪俱下,说完,就要给安安下跪。
安安听完,就知道,宝贵是上了别人的当,中了别人设计好的陷阱。
他一手提着裤子,一手连忙扶起宝贵,说道:“宝贵,宝贵,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话,我们俩是多年的好兄弟,再说又在樊家祠堂一个教室里念过几年的书,那时最能说到一起,你说让我怎样救你。”
宝贵的话,让安安大吃一惊:在这偏僻的村子里,一个小赌场竟也有这等高手!自己怎么没有注意到喃,太大意!太大意啦!
这种人决不能在这了出现,否则,武森的牌场离关门就不远了,安安暗暗地下了要铲除这人的决心。今天就是宝贵不求他帮忙,他知道了此事,也要想办法自己参战,让这人把赢得钱留下,并且人从这里消失,永远的消失,为武森赌场清除祸害。
宝贵说:“安安哥,你手艺高,确实手艺高,我很佩服。别人都没有看到,我是真真地领教了你的手艺。那次你赢归宗的牌,我见过,当时我就在旁边看你们打牌。别人都说是你运气好,我是亲眼看到是你手艺高,我对天发誓,这话我没有给任何人说过。当下,偌大的赌场,我知道只有你能帮我,你要不帮我,我妈知道地输了,就气死了,那我也就死定了。求求你,无论如何帮兄弟一把,我会终生记着你的好。”
宝贵的声音不大,但如同霹雷,让安安又一惊,这次惊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连忙绑好裤带。迷糊的脑子一下清醒了好多,这样的话能从宝贵嘴里说出来,足见平日里大家都浅看了每次说话不过脑子、有嘴无心的宝贵啦!
临走时,师傅的忠告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牌场上的人,桌前的看客,有多少眼睛都盯着你,你的一点点小破绽,就会导致你前功尽弃,甚至家破人亡,这话一点不假,一点不假......
多玄呀!多玄呀!幸亏这话是从宝贵嘴里说出来,要使当时......那就糟了,说不定......安安脸上的汗,明显的要向下流。
安安迅速的用手抹一下脸,顿了一下,故作镇定的对宝贵说道:“宝贵呀宝贵,赌场,赌场,就是赌博,赌运气,赌手段。而且自古都是十赌九诈,不赌为赢,人人都知道这个理。赌场上,你跟别人比运气,别人跟你比手段,你觉得能行吗?到赌场去得都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人谁去赌场捞钱喃。赌场就是靠手艺吃饭,技高一筹就能赢钱、赢地、赢房子、赢老婆,就能受人尊敬;手段低,被人发现,叫抽老千,抽老千的人,罚钱、砍手、被人打等,任人惩罚,没有怨言。这都是常有的事,只要当时没有当面抓住,过后说抽老千,谁都不会认账的,这是规矩。你都是赌场的常客,你应该懂这个规矩。你当时能看破不说破,说明你的人品......”
宝贵连忙说道:“好哥哥,好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绝不会说出去的,你一万个放心。我是从小没有心肺,说话不过脑子,这些你都知道。况且就是我说了,别人都不会信,因为我平常信口开河惯了,嘴里没有一句正行的话。这回,我现实是走投无路了,诚心请哥哥一定要帮帮我渡过这一关,你要使不帮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了我,呜呜呜......”
宝贵还没有说完,一个大男人竟大哭起来。
安安又问道:“宝贵,别哭了,有没有一点出息,扫了张家的架(土语,丢了张家的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人哩,你有什么好怕的。仔细想想,和你打牌的都是些什么人?你认识吗?”
“一个是邻村的老赌棍,老光棍,我跟他熟,其他两个人都是他带来,我不认识,看着跟他很熟。我大意惯了,就没有在意,谁知弄成这样。”宝贵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会会他们。你就蹲在这里,别乱跑,不能让人起疑心,千万千万不能出来。”安安又给宝贵交待了一遍,害怕由于别人不慎,自己还没登场,在小阴沟里翻了船,哪过去下的苦就算白费了,辜负了师傅不说,更辜负了自己的老爹和妻儿......
安安与宝贵都在樊家祠堂里念过书,宝贵性格开朗,说话有口没心,为人和善,安安打心底知道宝贵是个人见人爱的好人,心底不坏,就是贪玩;也知道宝贵妈的厉害,要使她知道宝贵把地输了,气出个好歹就麻烦大了;再者,宝贵是赌场的活宝,有他在,赌场也活跃,赌场离不开这样的人。自己有赌博的手艺,赌场是自己常来的地方,自己将来开赌场都说不定,况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时候,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还要靠宝贵这种热闹人打圆场。翻回来再说,安安好长时间没有试过自己的身手,今晚上遇到高手,也想试一下自己的手艺,更想试一下对方的本领,看看对方的水深浅,最主要是一定让对方感到害怕,不再来这里搅局。只要安安的赌场开一天,安安就可能早一天翻身,不说为宝贵,更是为自己保护生财的大树,实现富人梦,扫清一切障碍......
想到这里,于是,安安就说:“宝贵兄弟,常言说得好,都是桶掉到井里,哪有井掉到桶里,自己勺大碗小还不知道,别充二愣子,多少年了,你到牌场赢过多少钱,这里面是老鼠尾巴——油水不大。都是兄弟,好歹都是在樊家祠堂念过几年书的师兄弟,况且咱俩是好兄弟。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我不帮你谁帮你,你要守口如瓶,不要跟别人说出去一个字。但可说清,能不能行我不知道,我会尽力的。仅此一回,要么今后洗手不干,要么你今后只准玩小的,不要......”
“是,是,是,一定记着,一定记着,赌场的规矩我知道,我到死都不会说一个字的,你放心吧。”没等安安说完,宝贵就答应了。
“你就呆在茅厕里,不要乱跑,免得麻烦,真是惹了麻烦,不说你,连我也带进去了,赌场的事,你知道后果的。”安安知道宝贵随便惯了,又交代一回。
宝贵哭着说,这是什么事,我再混账也知道,你放心,这次我能管得住。
于是,安安进去,坐到桌子前说:“宝贵是懒驴懒马屎尿多,一会是肚子疼,一会是拉稀屎了,他怕耽误大家时间,扫了大家伙的兴,他让我替他两把,他拉完了,再和大家接着玩。哥几个放心,张家是大家,底子厚,输赢都是他撑底。武森哥,武森哥,拿五十个大洋,给宝贵记账,不够了再拿。”
“太黄这货不是懒驴懒马屎尿多,话说也多,尤其是丑话稠。接着来,接着来,他都输一夜了,你再替他输,这叫黄河开口子,挡都挡不住。但谁叫人家是家底厚,脊背的板油厚(土语,猪背上的油脂,风凉话,有钱),没办法;可我喃,是刀块,不怕他脖子粗,你输十块,我收五双。我上庄了,看清楚,听明白,这庄坐满了,再放三条鱼。这庄下来,太黄恐怕要脱裤子啦,哈,哈,哈......”一位赢了钱的赌客得意的说。
安安连连点点头说,是的,是的,他遇到你这样的兴手(土语,运气好),牌艺又好的对手,不打锅(土语,赌场用语,赌徒因没钱了,赌场散了)才怪哩!我是给人盘粪哩(土语,免费给人帮忙干活,含贬义),站在干滩处(土语,站在岸边)看洪水——说放心哩,不行了,再给宝贵记账,哈,哈,哈......
安安到场时,牌已经整好了,看到对方坐庄时的架势,看了三个人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人家在整牌时做了手脚,人家这是裤裆里捉小鸡——稳操胜券,刀子、案板,包括水都烧开了,等着宝贵这头肥猪下锅哩!
安安庆幸宝贵真是个福星,他及时躲了这一劫,才免了再破财!他暗下决心,就这一牌,就要把他打趴下,灭一灭他的嚣张气焰。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安安假装不知其中的局,也是跟着起哄。
庄家果然打了自首的色子......
安安第一把抓了三尊,第二把......庄家的计划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被全部打乱了。
安安既多接牌,又是偷送,这一庄,安安竟二条窟窿自摸了!当安安把二条放到桌子上,推倒自己门前的牌时,庄家还小声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呀......
接连三牌,安安连下三庄,自己又蹲了三庄,每次都是满座,外加三条鱼。安安赢得让他们三个瞠目结舌:都是有人碰了牌,最后一张牌竟让安安接着了。
就在宝贵去茅厕的一会功夫,安安就和了好几把。不但把宝贵一夜输的钱和地赢了回来,还赢了一些钱。
哪个老赌棍说,傻人有傻福,宝贵就是天生的有福之人,眼看着就要打锅啦,宝贵在茅厕里做了什么鬼了,这门牌兴了,临了了,运气来啦。
最后,因一赌客输光了钱,想退场。安安说,只要你想继续,我让武森给你记账,要多少,给都少,咱们接着来,我是卖饭的,不怕你吃扒碗(土语,给碗里打饭冒尖),哈,哈,哈。常言说,火大猪头烂,钱大公事办,你刚才不是说你的刀块不怕他脖子粗......
他连连摆摆手说,打了一夜了,时间长了,确实有点累,身体受不了,下次吧,下次吧。领教了,领教了,我算是领教了,你老哥这是喉咙门粗,肚囊大(土语,贬义,象形的说某人像猪一样,什么都吃),吃得混,粗的、细的都能咽下去,哈,哈,哈......
其实,不是他打牌时间长了,而是他输得缩了胆,几个赌客相互递个眼色,都说不玩了,今天到此吧,改天再来。
安安笑着说,好,好,好,有时间了,就来玩,我随时奉陪,到时候,再比比运气。
牌场就这样散了。
古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都是内行人,心照不宣,都知道怎么回事。应了一句古话:没吃到羊肉,惹了一身的骚。
人家明知道是套,竟敢朝套里钻,并且能解套,这才是高人中的高人。大水冲了龙王庙,火神放火竟把自己的庙给烧了,真是打掉门牙朝肚里子掉!但技不如人,那就无话可说啦。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点不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天大亮了,赌客们都走了,热闹喧嚣的赌场有了短暂的宁静。空荡荡的赌场里充满了旱烟的味道,场子里只剩下乱七八糟的桌椅、瓜子皮、烟灰,还有赌客们随手扔到地上的麻纸和吐在地上的痰。
武森正在和安安吃着早饭,俩个人还在谈论刚才赌桌上的细节:久经沙场的武森给安安送钱时,一眼就看出了这几个赌客抽老千,安安是一对三,当时也替安安捏了一把汗,谁成想......
宝贵又回到赌场找到安安,从口袋里抓了一把银元给他,作为感谢。
安安则说:“都是兄弟,从小耍大的自家兄弟,你这是干什么,不用,不用,举手之劳,今后要你帮忙的地方,自会麻烦你。对外人不要提起此事,免得麻烦,切记,切记。自古瓦罐不离井口破,只要在赌场上混,家业早晚有一天都会让你倾家荡产的,这地方今后少来。你是个好小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一家子人等着吃饭哩,不容易呀!”
宝贵千酬万谢的走了,并且保证,不再提起此事,今后有用到他的地方,尽管开口,自己一定全力帮忙。
安安爹天天下地干活都要叫上安安,他说:“回到了村里,就要有庄稼人的样子,下地干活,种地打粮,养活一家老小。要是养成懒惰的毛病,这是要家破人亡的。”
对于爹的教诲,安安虽不愿意听,但绝不表示反对。爹就自己一个孩子,为了自己,没有少出力,干活,求人。安安跟在地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干活,他爹知道,孩子在县城停的时间长了,不会干活,也不愿干种庄稼的累活、脏活,自己能理解;毕竟孩子孝顺,一叫就跟着去地里。爹想,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一切就好了。
安安白天像丢了魂似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干活,有时连饭都懒得吃。可吃完晚饭,像是抽了洋烟(土语,大烟),精神倍爽,偷着朝外面溜。
安安是到武森的赌场去看看,听听消息,等待着一举翻身的机会。他像站在树梢的鹰,敏锐的洞察着周围的一切,寻找任何可食的猎物,实现一口吃个胖子的财富梦想!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自己不能在村里留下不好的名声,免得同村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并且村里人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见了面,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每天都在诅咒你。这一点,安安心里非常非常明白。
武森为了感谢安安的帮忙,也在留意、打听,只要听说哪里有大的赌局,就立刻告知安安。要使有赌局,武森会背着钱与安安一路去。他一是报答安安平常的帮忙,二是自己会武术,给安安当保镖,保证安安赢得钱能顺当的拿回来。
几场下来,现在的安安就不是过去的安安了,他已经具有了很厚的经济实力。只因为他不在当地玩,所以村里人不知道安安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