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年,东西常村又兴起社火,西常村今年的社火头是樊可智。
多年没有兴社火,好多社火原来配套的角色都已经不在了,尤其是比较特殊的角色,如扛旗的,背斧头的,更难找的是骑牛的都督大人,这些人要画丑妆,穿特殊的衣服,一旦做过这个角色,就为后人留下了念做(土语,话题)。
小银和帽子主动报名担任背斧头的、都督大人。两个人化好妆,穿好衣服,在路上演示,引得旁观者大笑。
这时,可智一手拿着本子和彩旗,一手搀扶着王敏学师傅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见到小银和帽子,停下脚步,他笑着说道:“看看,看看,大家都看看,我的两位舅舅都有官范,这是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
小银说:“这可不,只要是我外甥领头耍社火,你放心,我和你帽子舅只要活着,这个角色我们当到底了......”
这时,去东常村拜请的队伍就要出发了。关凌子一手拉着樊宏魁,一手拉着自己的女儿,从化妆的地方走了出来。
宏魁化的是哪吒妆,手持火尖枪,背着乾坤圈,是社火的开路先锋。他一看见卖东西的小贩或者化了彩妆的孩子,就挣脱关凌子的手,跑了过去。
自己的姑娘也要上杆,两个孩子今天都要参加社火表演。
关凌子一边追,一边喊:“宏魁,宏魁,人多,不敢乱跑,小心,小心......”
“娘,没事,没事,我是哪吒,我不怕......”
可智一见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的宏魁,上前高兴的一把抱起来,说道:“淘气鬼,看你今天朝哪里跑。伯伯的胡子刚刚好,来,来,来,让伯伯扎一下,哈,哈,哈......”
“伯伯,伯伯,我不捣了,我不捣了,我听话,我很听话哩,你不信,问我娘,娘,娘,娘,你说话呀,我很听话是吧。”
王敏学师傅看到小宏魁,两眼泪水,用颤抖的手,摸着宏魁的头,说道:“这孩子聪明、伶俐,是个好样的,是个好样的,西常社火后继有人,西常社火后继有人啦,要使立山在着,该有多高兴呀!”
“夫子爷爷,夫子爷爷,今天村里耍社火,全村人都高兴,你哭什么,我娘经常说起你,说你的学问好,人品好,你是最好的爷爷。还有一位夫子苏爷爷,还说我的名字还是他起的喃。”
“你认识我?”
“认识,认识,咱村里现在就你戴眼镜,穿长袍,我一眼就认出你啦。我娘见天都给我说咱村的好人名字,咱村的好人多,还有小银爷爷,帽子爷爷......”
“好,好,好孩子......”
一旁的关凌子也是两眼泪,她的姑娘拉着她的手,轻声问道:“妈,你怎么也哭了,好好地,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高兴的,高兴的,宏魁,来赶紧走,拜请的队伍就要走了,快,快,快!”关凌子回答道。
农历正月十一,东常村的首牌是:无产阶级;收牌是:兴无灭资。
农历正月十二,西常村的首牌是:党为领导;收牌是:大有作为。
农历正月十三,东常村的首牌是:伟大导师;收牌是:领导一切。
农历正月十四,西常村的首牌是:工人运动;收牌是:人民万岁。
农历十三,东常村的牌子一出,所有的人都拍案叫绝,包括西常村的文化人。因为东常村把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理论的创始人搬了出来:在社会主义阵营中,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是社会主义理论的源泉,是最高规格的创始人,是行业里的师祖爷,被尊称为“革命导师”,再没有比他们更深刻的社会主义理论了。大家议论纷纷,都替西常村捏了一把汗,纷纷相邀,看明天西常村怎样超越这个已经到顶峰的理论——“革命导师”。
农历十四,西常村的首牌子是“工人运动”,牌子一出,众人不解。于是就产生了两种言论:东常村的人说,东常村的牌子是铁定的第一,人家是“革命导师”,再也没有比导师再大的理论啦;西常村的人认为,西常村的牌子第一,说不出为什么......
十四晚上,“夜征”的东常村的社火母子公开讽刺西常的文化不行,东常村的文化才是......为此,西常村好多人去找可智讨要说法。可智也是急得团团转,毫无办法,让人紧急叫樊显德 ,牌子是他出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村各执一词,都说自己村里的牌子是第一,两村僵持不下,群情激奋,矛盾已经白热化,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为了辩论伟大导师早,还是工人运动早,两村相约,正月十五中午,在西常村樊家牌楼前,东常村的社火祭祀仪式开始前,两村派出代表,展开了大辩论,到场听辩论的观众是人山人海。
东常村认为,党是工人运动的领导者,党应该早于工人运动,东常村的牌子文化水平高于西常村。
针对西常牌子里的“人人为我”,东常讽刺道:人人为我我为我,我不为我饿死我。大公无私为革命,宣扬自私为什么?
樊显德代表西常村参加辩论,他讲了共产党产生的历史:1871年3月18日,法国工人起义,28日成立巴黎公社,在工人运动中,产生了党的组织,所以工人运动先于党的领导。
显德又讲了法国工人起义的始终,听众鸦雀无声,还不时地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至于收牌子“人民万岁”,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大典上,面对着三十万参加游行的群众喊得第一句话。毛主席曾说过: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
针对东常村的“领导一切”,显德挖苦道:东常的秀才年龄小,不知天地比你早。肚里草料实在少,张口只会导导导。
农历正月十五,东常村的首牌是:共产国际;收牌是:共产主义。
农历正月十六,西常村的首牌是:统一领导;收牌是:统一战线。
正月十六,是东西常村社火表演结束的日子,也是西常村最后一天出社火。樊宏魁依旧扮演的是哪吒,他浓眉大眼睛,长脸,胆子大,加上已经有过两次经验,他一路上舞动着火尖枪,左右的挥舞,还不停给看客做鬼脸,引得看客们哈哈大笑。看客越表扬,他越来劲,真把自己当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开路先锋——“哪吒”,逗得观众哈哈大笑。
有人就在下面议论说:太形象了,真是活脱脱的一个“哪吒”,谁家的孩子这么惹人爱?
是西常南院樊家老三樊柏子的孙子,樊立山的儿子。樊立山都认识吧,他可是有名的......
看客们纷纷称赞,这个小家伙把哪吒演活啦!太可爱啦!把社火赢啦(土语,社火的最大亮点)!樊宏魁的“哪吒”形象倒成了西常村的一大亮点。
出杆时,关凌子跟着自己闺女的杆,前后招呼着。社火结束了,关凌子帮忙解下杆上的闺女,连妆都来不及给女儿卸,就到队伍前面去接得是樊宏魁,他在社火队伍的最前面。
自从立山出事后,关凌子承担起抚养樊宏魁的重任,每天她都小心谨慎的,孩子一刻都不能离开她的视线,尤其是东西常兴社火期间。社火期间人多,人复杂,当年立山惹得人多,加上孩子活跃,一旦有个闪失,这可不得了!
社火表演结束了。南来的,北往的看客,都在匆忙的回家。做小生意的小贩,抓住最后的机会,高声叫卖着所剩的货物,西常村的大巷道上乱成了一锅粥。
出杆前,关凌子反复给宏魁交待,要他社火结束了,就在原地等她。当她带着女儿跑到社火队伍的最前面,却没有看到宏魁的影子。
关凌子着急的出了一身汗。于是,她又带着女儿急匆匆的往回找。她仔细的搜寻着巷道里的每一个角落,企图发现樊宏魁就在路边,与其他孩子一同玩耍。她逢人就问见没有见到宏魁,有的说看见啦,刚刚还在这里......因为宏魁活泼调皮,稍不注意他就到处乱跑,这一点,关凌子知道,关凌子着急的都哭了!
她拉着闺女赶紧找!她的女儿因着急,鞋都跑掉,关凌子大声训斥着女儿,关键时间,总是出差差(土语,出错)。她的女儿想哭,不敢哭......
当关凌子找到最热闹的天王面前时,总算在熙熙攘攘人群中看到了樊宏魁:他满头大汗,脸上化的妆都被汗水冲的一道一道的,尤其是鼻子下面的两道特别明显,还是手持火尖枪,和一群孩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来回的穿梭。
关凌子奔上前去,双手紧抱着宏魁,泪流满面,轻声的说了一句,小冤家,可把娘吓坏了!
看到关凌子哭了,宏魁一脸的不惑,歪着脖子问道:“娘,怎么啦,怎么哭啦,好好地,我今天可高兴了,今天看社火的人都说我是“活哪吒”,好多人给我好吃得,娘,你看,你看。姐姐,姐姐,你怎么哭啦,我给你好吃得,我还有好多喃......”宏魁边说,便从口袋里掏出好吃得,递给关凌子的女儿。
“没事,没事,高兴的,高兴的,娘替你高兴的,走,快回家,快回家。”关凌子一手拉着闺女,一手去拉宏魁。
这时,细心地关凌子拉宏魁时,惊异的发现他脖子上多了一块玉佩!她赶紧把宏魁拉到路边僻人的地方,急忙弯下腰,拿起两块玉佩,一比,关凌子惊讶的发现:这块玉佩,跟当年宏魁满月时,立山给宏魁戴的那块玉佩竟是一对!
刚刚浑身热汗下去的关凌子,又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连忙蹲下来,从宏魁脖子上摘下玉佩,问宏魁道:“谁给你的玉佩,给玉佩的人喃?”
宏魁说:“我也不知道。我在人堆里跑着玩,一位白发老奶奶突然抱着我,她问我是不是西常樊家樊立山的儿子,还问了我家里有几个人,一天什么时间睡觉,一天吃几顿饭,衣服暖和不暖和......我说是西常樊家樊立山的儿子,家里有娘,我,还有一个姐姐,我娘对我可好了,有好吃得,先给我吃,再给姐姐吃。你有什么事,老奶奶看着我,两眼流泪,她嘴里不停地在说着什么,我听不懂。最后,在我的额头上亲了我,她的泪水还掉到我的脸上,她看到我脖子的玉佩,又给我强戴了这个,还给了一个手绢包。我说不要,不要,我娘给我说,不要拿外人的东西,她说自己不是外人......”
宏魁顿了顿,接着说:“她还表扬我是听话的好孩子,走时又亲了我,说这礼物是上天送给听话的好孩子的礼物,还说有时间还会来看我的,让我好好听娘的话,好好念书......”
说完,宏魁还从口袋里掏出一手绢包递给关凌子,说:“娘,就有这个”。
关凌子接过沉甸甸的手绢,打开一看,竟是一根金条!惊讶的关凌子张大了嘴巴,连忙把金条包好,装到宏魁的口袋里。
关凌子四下张望,看着匆匆忙忙的人流,泪流满面:她知道这位老妇人是谁啦——樊立山的亲妈妈,她可能时刻都在关注着樊宏魁的一切!这次是借看社火人多,她偷偷地看了樊宏魁,又悄悄地走了。
关凌子嘴里喃喃地说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立山你睁开眼看看,儿子马上就长大了,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
关凌子用胳膊擦了眼泪,一手拉着宏魁,一说拉着自己的闺女,回头对宏魁说:“走,咱们赶紧回家,赶紧回家。宏魁,我的儿呀,今后任何人问起今天的事情,都说不知道,没有见任何人,免得麻烦,听见了吗?”
“听见了,娘,你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打死都不知道。”宏魁回道。
关凌子满意的点点头,欣慰的说,我娃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我娃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好孩子人人都喜欢见。